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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但奏孤尘一缕烟,长河悬夜看惊魂

    风随雨而来,打上窗轩发出阵阵疾响,却又在一起即落后,再也闻不出声息,影踪全无。黄昏悄然而去,就连窗纸上也点出了暗泽。

    屋内一盏灯烛,早在燕千崇回房时已被点燃,此刻正静静地亮着,张雨儿也正依偎在他的怀中,突然手一抓燕千崇的衣襟,身子又偎紧了些。

    燕千崇受不住这一击,立刻吃痛低首,弯起腰来后退了一步,一手抚案方才稳住身躯,这个总是盼望时来运转的年轻人,从昨夜大战至今,可谓霉运当头,十分不走运,被柳枫剑破胸膛之后,连番遭人触及伤口。

    思虑一阵,他下意识地摸上手臂,想起黄昏与端木静在湖边那一幕,嘴角暗笑,那一剑倒也不算白捱,他向来认为要得到非凡的东西,必要付出非凡的代价!那会儿冒雨扯裂伤口,后来雨水渗进胸膛,但奇怪的是,那时并不觉得痛苦。

    可能一件东西到手的时候,心中总是激动的,他自我开解着。

    现下胸膛再次扯裂,但这回是因为张雨儿,想至此处,他便愈加兴奋,竟开怀笑了起来。

    张雨儿本见他面色浮出痛楚,手紧紧捂着胸膛,方惊呼一声:“呀,千崇,你受伤了?”语带关切,神色颇为心疼,正要上前搀扶查看,却被他这阵笑声引得迷惑,忍不住嗔道:“疯啦,还笑得出来!”

    燕千崇忽又挺起胸膛,盯着她笑意更浓:“不过是小伤!”揽她依在自己肩头。

    张雨儿见他反倒安慰自己,鼻头抽咽,哽声道:“别傻了,这分明是别人用剑挑破的,你当我是眼盲!”

    想及丈夫所做的事情极尽危险,生与死的变化只在一线之间,如此所换来的却仅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成全了别人雄图。自己既已随他,一颗心亦必得时刻提在嗓子眼。作为女人,她当然希望能够看到一个健全的丈夫,说到底,这个世上,又有哪个女人喜欢做寡妇呢?

    张雨儿再也不忍提起先前那事,在她的心里,这个人再不济,也是自己唯一深爱的相公。

    抚着他的伤口,她怜惜地道:“疼么?”胸膛已敷上药,包扎妥当,但她仍感到空前的心痛。

    燕千崇低首看了一眼,见她手指轻柔,满脸温柔,一时感动,便如实点头。

    张雨儿心中更苦涩,所有的独占欲皆在丈夫的伤口面前崩塌了,一面抚摸伤口,一面道:“千崇,你真的喜欢她吗?假如果真喜欢的话,就娶了她吧!我愿意跟她一起服侍你!”

    生命面前,每个人都是脆弱的,既然逃走神策军无望,那么若以丈夫的生命和前途相抉择,她愿意成全他的嗜好,来换回他的平安。

    燕千崇并不知道她这些心思,女人变脸如翻书,他并非没有领教过,只道她突然改变主意必是另有想法,而这个想法究竟会引发何种变故,自己一概不知。当下也顾不得自身的疼痛,立刻跟着慌道:“雨儿,我一再讨好静儿,千方百计地接近她……”

    张雨儿低头不语,他牙关一咬,再不管其他,狠下心道:“好了,就算我当时受伤不顾,也要取悦她,那么做都是有苦衷的,难道你想跟着我燕千崇,一辈子都窝窝囊囊的吗?一辈子都得不到你爹的原谅?”

    张雨儿被他握紧双手,不面对他的直视,转过头轻语道:“我只是想让你高兴!这么多年来……”侧头少许,突然迎上燕千崇的目光,道:“你为他们奔波辛苦,四处招兵买马,阴险狡诈之事,你在前,他们在后,恶人全都你做了,而后所有人却只听命于他们。在他们眼里,你又算得了什么?”

    燕千崇一脸灰心无奈,侧首答道:“只是一个会跑腿又听话的走狗!”说此,苦笑道:“只是比别人更有利用价值,仍然是个——走狗!”

    张雨儿眼眶含泪,亦认真地道:“逃不能逃,命不由己,我张雨儿永远记得你告诉我那句话‘投身神策军,此生唯命是从,生死交由天定’。千崇,或许以前我不能彻底地理解你,但是现在我明白你呀!如果你喜欢她,就娶吧,我不介意了。”

    就算他时而欺骗自己,她也愿意听他善意的谎言,人并不一定要清楚地活一辈子,与其撕破谎言,活得清醒明白后被种种痛苦缠身,不如装聋作哑,听任糊涂,知足常乐。

    燕千崇一怔,无比感动于她的真诚关切,将她拥在怀中再也不舍放开,口中连连呼道:“雨儿,你真好!”

    张雨儿怕如此用力会弄裂他的伤口,燕千崇却再没提过伤痛之事。

    天已入更,雨不知何时已悄然止歇。

    一扇窗被人推开,随即传出一阵叹息:“暮云四合,夜幕低垂两个时辰了!”燕千崇临窗外望,只见廊檐灯盏高挂,九曲环绕,院中草木青翠,阑影婆娑,夜蛙在暗处齐鸣,十分幽静。

    张雨儿走过来朝外望了一眼,道:“都入更了呢!你当还是黄昏?”

    燕千崇双手扒在窗棂上,依势微喟:“雨居然停了,连老天也在帮助李枫啊!”

    张雨儿在旁催促道:“那还不快去禀告你的龙德朱皇,想等着挨骂么?”

    燕千崇与她目光相视,意领神会,长叹一声:“急什么,就算我不禀告,主上想必已经得知了,他四布眼线,这点事岂能瞒过?”语气一顿片时,看过张雨儿道:“现在这个时辰赶去就是最好的时机,主上平复心情,就比较容易进言。刚刚如果去找他,他怒气在压,一时想不出对策,势必大发雷霆,那样反而成为他撒气的对象!这会儿工夫,我也好趁机想想对策,才好去见他嘛!”

    张雨儿有所悟,燕千崇抚按她的双肩,笑说道:“雨儿,从石桥镇到这里,你也累了,暂时在我的房里休息,待我见过主上,回来便带你走!”

    张雨儿微微一笑,点首答应,燕千崇随即迈出房,掩上房门。

    不多时,跨入朱友贞房内,进去时正逢朱友贞与人在内说话,含含混混,听不大清晰,燕千崇近前轻叩门扉,声音及时停歇,他也没有听清里面说了些什么,这时,听得朱友贞轻咳道:“是千崇啊,进来吧!”

    燕千崇未作他想,推门入内,一只脚方一踏入,双眼四下略一张望,却见朱友贞负手而立,四周并无他人,他心中惊咦,却未敢做声,抬目见朱友贞目光如电扫视过来,摄的他心头一震,哪还敢想念其他?连忙拱手道:“启禀主上,刚刚有人来报,柳枫那边……”

    朱友贞一摆手,沉声道:“都知道了!”

    燕千崇立刻道:“依千崇来看,这件事未必是真,柳枫极有可能只是虚张声势。”

    朱友贞一面踱步,一面低头思索这番话,忽然抬起头问道:“此言何解?”

    燕千崇跟进一步道:“主上亦知,近年来,此人大小战役,皆好此招。千崇觉得从淮南到濠州,要一味在淮河岸上修筑工事防御我们,需得途经三座城池,如此无论人力或者物力都耗损太大,而且他要出其不意先发制人,必得速战速决。故而千崇深思熟虑过后,觉得此中大有文章,极有可能又是柳枫的奸计,想扰乱我军军心!”

    朱友贞捋须沉思,思索一阵后道:“依你之言呢?”

    燕千崇进言道:“不如派人查个虚实再作计较,免得被他蒙骗过去,无端扰乱军心,坏了士气!”

    朱友贞长吁一口气,摆摆手道:“你却不知道,这件事的确是千真万确!”说着,走开了一步,回到一处屏风前望着屏上青竹。

    燕千崇不住摇头,道:“怎么可能,以他之力,如何办得到呢?”

    朱友贞面朝屏风而立,轻喟道:“荆山、正阳关已相继有飞马传来消息,清淮节度使彭允镐与其子已经召集士兵正在连夜赶筑堑壕,从淮南至濠州一路北上,沿途的南唐百姓闻到风声纷纷响应,众人齐聚淮河一道参与工事,连夜筑成亦不无可能!”

    燕千崇吃惊道:“什么,柳枫竟与他们互通消息,连成一气?”当下只当方才那神秘的声音是为此而来。

    朱友贞道:“昨夜暴雨,淮河水势高涨,冲上两岸,一些深谷之地,良田屋舍无不被毁,无家可归的壮丁正好被附近的营地征召入伍。”

    燕千崇目盯朱友贞的背影,急道:“主上,这不行呀,得赶快想办法应付,我们的大军不能被他们如此拖持,长此下去,柴太子若是变卦,与我们不利呀!”

    两人正在说话,门口忽然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正是简御与夺命先生余期,虽然二人焦急失色,面挟慌张,但燕千崇却觉得他二人定是与己先前一般心思,才会在这个时辰赶来。

    余期抱筑在怀,进门后颔首道:“我愿会一会柳枫!”说罢,抱筑而出,燕千崇与简御互看一眼,一齐朝朱友贞请缨相助,待朱友贞将手一摆,二人立即跟出。

    更已深,又逢得盛夏,空气干燥,方才的雨水很快被热流蒸干,只有一些鲜见温暖的湿地尚见雨雾。

    天绍志正与钟妙引立在四方镇那片树林外,突然闻到一阵铁蹄轰鸣,眼看黑压压一群黑影乘骑由那条小径呼啸而来,后方及周围又见得无数步兵手持火把从林中钻出。

    天绍志见形势突变,身形一纵,向旁侧那株老樟树处扑开七丈,七丈又七丈,连纵上前,由于距离甚远,他一个人影也不易为简御等人所窥。

    钟妙引正自在树后惊厥呆立,却不想一把被他拉住直上老樟树叶茂处,二人一道蹲伏在浓密的枝桠处,一面瞅着那些人鱼贯而出,一面被迫紧偎在一起。

    天绍志屏息敛气,怕生意外,只管将钟妙引紧紧挽在怀中,钟妙引嘤咛一声,却不意林中那帮人的声势浩大,转个面换了个方便的姿势,双臂环搂住天绍志的腰身不松。

    天绍志心中一颤,脑海全无了意识,胡思乱想一番,直到简御等人离去,二人仍是不舍得分开。

    良久,天绍志试图松开手,却碍于钟妙引怕她摔下枝桠而未动,低首俯看钟妙引,低声唤道:“妙引!”

    钟妙引抬目望他,几缕月光正巧穿透云层照射下来,枝叶繁茂,照得她整个脸庞显出几分斑斓,静静地月色,只见她眼中泛有盈盈泪光,天绍志心内动触,仔细将她端详,也不再说话,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将她看着,彷若呆了一般。

    钟妙引看在眼内,霞面飘起飞红,痴痴地唤道:“小志!我——”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侧过头不知从何说起,却在这个时候,被天绍志一拉入怀,吻住朱唇。

    天绍志也未说话,只一阵狂野地亲吻,钟妙引初次被人侵犯,即是不舍又是羞怕,闪躲着朝后挪移身子。

    不知不觉,二人便一道移至树杈,钟妙引倚靠上树茎,就像无处可避的羊崽一般被天绍志欺近,并顺势撬开了她的双唇在嘴内轻挑舌尖,寻出以后,他猛然用力将之含住。

    钟妙引浑身轻颤不止,却内心惊喜,依恋着这份缠绵,不多会儿,便紧搂住天绍志的脖颈,亦同样笨拙地迎合他。

    眼前这人于她而言,藏着许多复杂难言的情愫,同生死共患难,也许曾经这场感情夹着私念使她被迫接受,但被迫有几分,思来想去,她俱答不出。后来相处相知,同生共死,直至解开感情枷锁获得自由那一刻,她才深深地明白,自己由始至终都是欣赏他的。

    过了许久,两人都觉着呼吸艰难,方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来,天绍志深情地瞅了钟妙引一眼,忽然将她一拽,一起飘落在地。

    两人一同来到四方镇那条小径处,一齐朝内张望,见望不到什么人影,天绍志不由有些索然失望,钟妙引站在旁侧,拽紧他的衣袖,低低地道:“小志,二姐姐怎么还没有出来呢?”

    天绍志将她手面轻轻一拍,安慰道:“一定有事需要打点,再等会儿吧,你要是累了,我陪你坐在那株树下休息?”

    钟妙引摇摇头,将首倚在他的肩头,道:“小志,你相信他真会带二姐姐来么?”

    天绍志知她指的是燕千云,一时彷徨不定,其实他心中也有此怀疑,但还是宁愿相信自己的感觉,当下冲口而出道:“我信他一诺千金,亦信他对二姐一片真心,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偷偷地告诉咱们二姐被关押在此地了!”

    钟妙引对此事内情亦有了解,个中蹊跷亦可猜个七八分,听闻天绍志这话,立刻道:“那我陪你等!”

    前方树木浓茂,淮河四周水深草茂,从四方镇至淮河这一路,四周本是浅山叠叠,却值此夜下,如泼了一层天然水墨一般,屹然如屏,沿途道途坑洼不齐,依旧拦不住简御一行人的势如破竹,不过顷刻功夫,已在淮河北岸驻足。

    南岸的唐兵正沿河排列成行赶筑堑壕,那堑壕掘地一丈,前后阔然,足跨两个大步,就算简御等人能够渡过淮河,若无准备,也必要坠入这堑壕内无法攻城。

    此刻简御正在另一端,虽然河畔有人打灯,但他远望却看不到堑壕蹊跷,他带兵驻足只是因为前方淮河在即阻拦前路,又看到北岸的面前平地而起一面土堡,有的地方修筑迅速已与人齐高,有的地方才刚刚开始垒筑,简御心中疑惑,不知道唐兵究竟意欲何为。

    土堡沿河延绵,倒是围住了河面船舰,现下已将数只船舰尾部遮掩,但船上的唐兵依然无碍,因为那船架置极高,唐兵立在船舰顶端朝北遥望,则北面一览无遗,恰恰掩住了从北而来的朱兵视野,也即是所谓隐半身露半身,使朱兵窥不着河面整体情形,心中产生忌惮。

    不止如此,摆在简御面前的更是那八十余艘战舰中不知何时蜂拥出千人大阵,只见一百辆正箱战车登上北岸,并沿岸摆开一个新月形的阵势,此正箱车三面带有装甲,推出即可随时进攻敌人,阵势两翼伸向岸边,整体朝外弓开做弧形,中间凸起状对视着简御等人,而大阵的中间又竖着一面五色旗帜。

    燕千崇坐在骑上看不出门道,恼道:“柳枫在玩什么把戏?”

    简御是一名颇有资历的老将,他倒是认得此阵,当下自言自语道:“却月阵?”

    燕千崇见他识得一些,连忙赶马来到跟侧,问道:“简先生认得?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简御捻须道:“曾经南朝第一帝刘裕北伐后秦,乘船舰领水军路经黄河时,遇到北魏军的阻拦骚扰,险些坏了大事,他便想了一个办法,命令手下将领带领七百士兵,一百辆战车登上黄河北岸,沿河摆开一个阵,那阵就叫却月阵!”说着,手指唐兵阵形,道:“阵形如新月,喏,就如他们摆的那阵势一般!”

    燕千崇不明个中隐忧,冷哼道:“这阵有何厉害,待我们骑兵猛冲,必令他们溃败!”说罢,就要打马上前。

    简御拦下道:“不可鲁莽行事!”

    燕千崇不听,这时,就见那面五色旗被唐兵举起来,燕千崇心中好奇,勒马顿住,只见冷寒玉由靠近的船舰上跳下来,身后随即涌出数千士兵,众士兵搬出数多弩机装上战车,并沿弧形阵势八人一列围拢一辆战车,对峙着北面。

    南方天气潮湿,箭矢一经湿气,便难以灵活运用,昨夜与方才一番大雨,朱室内部的弓弩早已有失水准,是故燕千崇只当冷寒玉这招故弄玄虚,也并未放在心中,便喝令身后朱兵冲杀而上。

    朱兵听到号令,自然在他带动下一鼓作气,纷纷朝前冲驰,简御略一思索,也觉得柳枫极有可能故弄玄虚,唬骗自己拖延时辰。

    一行人喊杀着冲前,却不知唐兵并未放出箭矢,冷寒玉所领的士兵虽然仅有一千人,但那其中有数百人手法极好,也不知他们在战车上捡拾了何物,揣在手中朝朱兵投掷而去。

    朱室骑兵冲驰较快,不易为这物什所害,可怜那围攻而上的朱军步兵竟纷纷栽倒在地,原来那物什不是别物,俱是飞刀。

    这一骑投掷飞刀的人数虽是不多,但却是当初柳枫特意练兵训练而成,他们平时不练弓弩,便专门由冷寒玉引领着练这远掷飞刀的功力,虽然尚未有大成,但现下对付敌方那群毫无防备的士兵则绰绰有余,这群朱室士兵又不懂轻功,极容易被这暗器打中。

    柳枫所训练的精兵一早便被他带来濠州,只是先前一直留在城下守卫,此刻正派上用场。

    那战车旁的士兵各有分工,一部分人投掷飞刀袭击围猎而来的朱兵,一部分士兵也不甘落后,俱以迅雷之势将一条长三四尺两端带刃的武器装上弩机,专有一个身高马大之人站在一旁以大铁锤敲弩机机簧,那机簧竟也灵活,铁锤敲之,弩机所衔的武器便随即如雨下,照直朝前方发射了出去。一时间,一百辆战车武器齐射,却说那武器两端开刃,受过猛力在空中乱摆,径直穿透朱室数人胸膛,就连骑兵也不免遭殃,死伤惨重。

    朱室的骑兵一旦落马,铁骑顿时无人操控,受惊长嘶过后,四处乱撞,竟将自己一方的兵马乱踩。

    燕千崇这才发觉不对,与简御一道喝令随行士兵后退,有些士兵退避不及,又被唐兵射杀数众,一时着急惊慌,乱逃一气。军心一乱,士兵们皆各顾着逃命,结果生生做了互相踩踏之物,引得周身惨嚎不绝,所谓自乱阵脚,好个惨不忍睹,一瞬间折损上千人。

    简御可怜自己征战一生的骑兵,为了整肃他们的阵型,不慎竟后心中了一镖,连忙大怒着命令士兵后撤。

    好不容易撤退,一行人再也不敢冒然进攻,就远在几里外守着,受伤之人则互相搀扶着赶回石桥镇医治。而冷寒玉率领的士兵皆乃步兵,此番全赖战车冲驰掩护,能够迅速攻击敌人,冷寒玉心中明白,不宜远离淮河北岸,而他们也旨在防御,无意主动进攻,故而也未追击,冷寒玉随后又命令起了身后士兵继续加紧修筑土堡。

    就在简御等人素手无策时,一个人影突然从后方飞掠出来,一路施展轻功,朝淮河岸边飞奔。他手持竹尺,抱筑在怀,一手按弦的一端,一手执竹尺击弦,砰砰,他嘴里也随之发出这种声音。

    一声又一声,可不像他平日击筑所散发出的清灵般音曲,此时乐声高拔似鬼厉嘶啸,他击筑节奏也比平日快了三倍,难以听到曲乐停顿处那种小桥流水般的婉转与丝丝连绵,直教人心胆俱裂,痛不欲生,犹如一根针芒从耳膜钻入,直蹿胸腹,让人撕心裂肺一般痛楚难当。

    声音是从筑击出,由于那筑状似筝,乃春秋时流行乐器,而现下此乐器几乎绝迹江湖,一些不懂曲乐者,根本不识那物,只道是筝,却又不明为何他不是弹奏,而是击弦,还是如此诡异的手法。

    曲子并非一首完整曲子,而是杂乱无章,随时变动节谱,使人摸不着头脑,低沉似呻吟惨嚎,满是痛苦,高拔似凄厉叫嚷,忽而变奏则又是疯狂喜悦的欢快。喜怒哀乐皆在曲中,每一声都让人不寒而栗,产生恐惧。

    因简御早有防备此招,故在曲乐响起的刹那,已命令身后众士兵用一早备好的棉花塞住双耳,一帮人方才耐住这幽冥曲调。

    但于淮河两畔的唐兵而言,这曲声就如厉鬼索命,令他们痛不欲生,一些士兵忍耐不住,狂啸一声,口吐大口鲜血,倒地气绝,许多人被迫纷纷扔下手中物什连朝后退去。

    冷寒玉在淮河北岸,柳世龙与蓝少宝则率领士兵于南岸修筑堑壕,各有分工,柳世龙负责连夜赶修堑壕,与荆山士兵会合,蓝少宝负责修筑至濠州北边直入泗州境内。而诸如赵敛,呼延迎春与呼延刚烈等人亦在南岸帮忙。

    临授命时,柳世龙曾提出质疑,怕一夜时辰紧张,工程浩大,无法完成,柳枫当时听罢面无表情,一味吩咐他们:“一夜赶修成功,若不能完成任务,你等自己跳入堑壕内埋了自己!”

    他们当时答应柳枫语声锵锵,保证竭尽全力完成任务,但未料得现在出了这等事情,眼见士兵们抵御不住,连忙指派一个濠州偏将入城报于柳枫。

    筑声响亮,仿似幽冥中的群鬼狂呼,声音虽缤纷多呈,却满藏杀机。

    简御率领朱室士兵又后退了数里,他与燕千崇身怀内功,只要运气抵抗,自然不惧慑人曲声,当下听到淮河传来的惨嚎,大笑道:“夺命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啊!”

    这时,击筑人余期已盘膝坐在了淮河北岸,继续旁若无人地奏曲,一时气势凌人,倒无人能够上前一搏,冷寒玉虽是伫立北岸的唯一身怀高深功力者,但此时也觉得气喘胸闷,几乎站立不稳,倒让那夺命先生愈发猖狂。

    那入城报信的偏将行走匆忙,心急火燎地寻找柳枫,而柳枫原先确是在岸边呆过少时,但停留时辰不多。

    当时柳枫一人踱至河畔,四下张望,只是挑了几名士兵问了问:“方才几位领军的将军,谁人不在此处?”

    被问到的士兵一脸茫然,不知李太尉打得什么主意,多半未曾留意,便俱都摇首,唯有这个偏将知晓一些,颔首答道:“唯有刘将军不在!”

    柳枫一怔,又问:“从你们在此处修建开始,他一直不曾来过?”

    这偏将毫无它疑地道:“确实不曾来过,末将记得衡山六位侠士将军中,只有其他五位在此,他们五人是一起来的。”

    得到这个肯定答复后,柳枫便回城了,在众兵修筑堑壕时,他去探望了断臂的李泗义。

    李泗义手臂已经过包扎,但能否恢复如初,谁的心里也没底,柳枫坐在床榻旁,不动声色地问李泗义:“泗义,这一日,可有谁来看望过你?”

    李泗义想也未想道:“来了许多人,泗义脑袋糊涂,都不太记得他们名字了!”

    柳枫心中苦涩,想了一想,又问道:“那——有没有怪异的事情发生过?”他始终觉得若是身边藏有奸细,连累李泗义断了手臂,兴许会在此上露出马脚。

    李泗义闻他所言,低眉凝思一番,道:“枫大哥能有此问,想必定有缘由,那泗义便认真想一想。泗义记得昨夜断臂之后,昏迷之际,曾经有人在这床边哭泣……”

    柳枫连忙问道:“谁?你可看清?”

    李泗义黯然道:“我当时想睁开眼睛看看这个地方还有谁人这般为泗义如此伤心,奈何就是睁不开眼睛,只模糊看到两个影子,一个人趴在泗义身边,一个人在旁边站着……”想了一阵,又凝眉道:“不过枫大哥,哭泣的那个声音十分熟悉,一直唤我‘泗义哥哥’,我觉得她是——”迎头与柳枫目光对视,二人目中俱闪出惊异。

    柳枫似有所悟,下意识道:“我明白了!”说完,霍然起身,欲速速离去。

    李泗义此时也猜到了什么,叫住柳枫道:“枫大哥,泗义也有所闻,据说军中暗伏奸细,可是与此事有关?”

    柳枫回过头,道:“你好生休息,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为你讨回公道!”

    柳枫认为那奸细能对自己行迹了如指掌,绝非普通士兵或侍卫,能自四方镇沦陷便潜伏在自己身边的,唯有跟随自己出城行军的大将亲信。修筑堑壕,他不予柳世龙等人吐露原因,他知道消息一旦传出,势必引起那奸细注意,若是众人都出城帮忙,那奸细必定沉不住气,必会想尽方法偷摸报信于敌方。

    故他特意四处溜达查看这等时候谁与众人疏离,谁最有嫌疑,这猛然查看之下,却发现这人不是别人,却是刘浩瀚,心中一惊。但旋即又平复了下来,也许他早已经猜到了是他。

    是故大家都出去张罗忙活之际,有个熟悉的身影一直暗里盯着柳枫一举一动,直守在李泗义屋门外面,看着柳枫走出去。

    柳枫出去后不久,那报信的偏将便赶了来,慌张道:“李太尉,大事不好了,有人在淮河北岸弹奏妖曲,众兵不敌,听曲便倒地伤亡,李太尉快去看看吧!”

    柳枫闻讯大惊,面色一变,便随那人一道出城而去。

    这番动静,暗处那人影却未发觉,他在李泗义门外伫立良久,思索了一阵,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长叹一声,走入柳枫房间。

    这人便是刘浩瀚,当刘浩瀚来到柳枫住处,自然是寻不着柳枫,他又转去大厅,却仍是不曾寻着柳枫。

    刘浩瀚心中疑惑,为何短短时辰,柳枫会无端不见影踪?他没有去淮河那边,故而不明外间情况,略一思索便打算赶去淮河,谁知正要走出大厅,四周忽然涌出数多士兵,枪矛齐上,将他围拢。

    刘浩瀚心中一沉,已知不妙,便朝诸人抱拳道:“诸位来的正是时候,刘某正有要事禀告李太尉,既然李太尉相邀,那再好不过,刘某这就随诸位一道去寻李太尉吧!”心知肚明这出把戏,现下只得牙一咬,装聋作哑了。

    四下里的众兵听闻无不哄堂大笑,笑了片时,一齐拱手道:“咱哥们不敢当,李太尉可有令传下,今夜非得将您留在此处不可,委屈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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