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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故事

    黄泥小道的远处,草木郁葱的山头间。

    一位瞎了眼的老者小心翼翼的用手中的拐杖摸索着前路,其身旁还跟随着一位儿童。儿童的怀间抱着一把老旧的二胡,他斜着眼瞧向山下黄泥小道混战的二人,不知不觉停下了步,却听老者在前头喊他:“可不要偷懒,快快赶路。”

    “爷爷,山下有人在打斗呢!”儿童用手下意识地指向山下,看向老者时忽然想起爷爷是一个瞎子这才收回手来。

    老者停下脚步,一动不动,抿着唇微笑道:“不过是一对凡间的痴男怨女罢了。”

    “爷爷,你怎么知晓那二人是一男一女,莫非你的耳朵已经能像眼睛似的瞧见一切了吗?”儿童惊讶问道。

    老者摇了摇头,却晃晃荡荡转向儿童,儿童连忙上前扶住老者。

    他在儿童的搀扶下缓缓落身坐在草木间,夏虫在他面前飞舞,他额前的银发闪亮,紧闭着的双眼似乎正望向黄泥小道的几人,倏忽间道一句:“道是凡间多苦愁,苦尽甘来少尝头。”

    儿童知味的将二胡递给老者,老者却不如往常并未接过。

    老者说:“小煜,爷爷今日给你讲一个故事。”

    “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呀?”

    “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待儿童坐正,老者这才徐徐道出:“苍楼啊,有一位太子殿下,因为他的娘亲死在了江州,于是他呀就来到了江州。可是,他第一次来江州,就被人从悬崖上推了下来,可这位太子殿下命大活了下来,也被人带进了江城。那时,江城有一个专门偷婴孩的贼人,弄得江城人啊惶惶不可终日,直到一天夜里……”

    正值凉秋,是夜,江城已暗。

    明烛的灯火映着土黄色纸糊的窗纸,秋风透过缝隙,微微吹拂着抖动的烛火,使得从房屋外看时,正有人挑着灯芯似的。哪怕更夫正在街头游荡报着:“夜到三更,小心火烛。”紧接着敲铜锣的声音:“咚,咚!咚!”一慢两快的锣鼓声重复着更夫的喊叫不止,却还有不少屋子在寂静的半夜里微闪着仍未熄灭的灯火。

    秋风呜咽着吹过,卷起石头道边的一些落叶,在半空又或在地面打滚,扫过一片覆盖着石板的尘埃,荡到家家户户木门前泛着红光的灯笼上,再荡到风落定的地方。

    “孩子他娘,快醒醒,醒醒。”

    一处还亮着灯火的房屋内,中年男子抱着由襁褓包裹着的正熟睡中的婴孩,他腾出右手着急地推了推躺在床上的妇人:“快醒醒,醒醒。”

    妇人被他惊扰醒来,她急忙坐直身子,轻唤了声:“孩儿。”忙寻着自己才三个月大的孩儿。

    “在这呢。”男子轻声细语的说,坐到床边,将怀中的婴孩递了过去。

    妇人小心翼翼地接过尚在熟睡的孩儿,她朝着男子压着嗓子骂道:“臭不要命的,你喊我做个甚子,被你吓了个半死,我还以为——”

    “嘘——”男子捂住妇人的嘴,眼神示意门外有异动。妇人紧捂着襁褓,明显有些慌乱,她害怕地朝床内靠墙的地方挪,男子则起了身,慢慢避过那些桌几靠到门旁,只打开一看,呼地一下全是飞叶涌了进来,他吓得赶紧往回跑,冲到床上抱紧媳妇与孩儿,只两人紧夹着襁褓打颤。

    烛火熄了,暗暗的房间内渐渐没了声响。

    过了一会,还是妇人略略抬起头,看到门外门里月光下的一地落叶,其他便无任何异常,这才反应过来确是虚惊一场。她一把推开男子,又是压着嗓子一顿骂道:“还是个男儿,只一道风便吓得什么一样。”

    男子这才缓缓转过头来,呼了口气,说:“无事便好,无事便好。”然而他下了床,正想踏步上前关上房门,却倏忽间一道黑影闪入,男子与妇人便已被吓得昏倒在地与床。

    那闯入房内的黑影融入暗里,提着剑便往那号啕大哭的婴孩走去。那婴孩先前被那昏倒过去的女人硬摔在床上,被黑衣人抱起时少不了更卖力的大哭,作为把他吵醒和摔疼的代价。

    而正当此时,一道不寻常的疾风从黑影身后袭来,在婴孩的大声哭泣里,她自是右手紧紧护住婴孩,却来不及抽剑回击,只能向左微侧躲那劈来的剑锋。剑锋失了目标便猛然转了反向,她迅速以腰肢做力,横斜着躲过那暗里的剑身。

    这一息之间,已是两击。

    杨西自知抱着婴孩,根本无从还击,所以便想着向房门外跑,可就在她刚稳定身子时便被后者以一记勾脚绊倒,连人带婴孩猛摔向地。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杨西在半空中失去平衡往下急速摔落之际,她用尽全身气力翻转身子,“砰”的一声响后,才凭左臂撞地,护住右边婴孩平安。

    不过这一下,可当真是痛。

    “捉了你这贼人半月之久,今夜终于可将你捉拿归案!”杨西一听这话,便知原来那攻击她的后者,竟是与她一般来捉最近十几日出没于城里专偷婴孩贼人的捕快。可这捕快愚笨,竟把她当做贼人擒拿。这会定要叫那还逍遥法外的贼人得逞,却无她去捉了。杨西趴在地间,忍着痛喊道:“你这捕快却是没了双眼,我若是贼人还会如此护着孩儿吗?”

    杨西的声音清脆,不像是男人发出的浑厚音色。那捕快先是一惊,后一想:“对嘛!哪有汉子喜欢偷婴孩,若是个被汉子抛弃却会些武艺的深闺怨妇偷几个婴孩折磨折磨便很说的清了,便是苦了自己这几日来夜夜蹲守的辛劳!”

    自从江城半月前出了个专偷婴孩的贼人,总在半夜三更时行窃,不盗金银财物,不窃华服霓裳,却只将那户人家几月大的婴孩偷去,还留下婴孩手臂上所系的长生缕,整整齐齐地摆正在床头。惹的江城各类流言四起,传的最邪门的便是孤魂野鬼专在夜间找婴孩垫饱肚子……江城里有几月大婴孩的人家都惶恐不安,直至传入江城府里尹令耳中,尹令便立刻下达重令一定要抓捕这胆大包天的贼人……

    那捕快并没有理睬倒在地间人的话,只蹲下身夺过被杨西紧抱着的婴孩,顿时闻到从杨西身上散发而出的一股清香。捕快陶醉般的凑近深吸了一口,然后眼珠子骨碌一转,放下剑,也将婴孩放置在地边,他在暗里咧开嘴笑道:“嘛,还挺香,捉个女贼人还不顺便让我乐呵乐呵?”此时,他一意脱着上衣,却无察觉黑乎乎里杨西那双睁得像鸡蛋那么大的眼睛。

    “嘶……嘶……”

    一道诡异而有些发颤的声音携着热乎乎的气息冲刷着那捕快的耳朵,而捕快身前的杨西已双手撑着背后的地面,极为惊恐的看着在门外月光透内的微弱光芒下佝偻着的枯瘦身躯,乱蓬蓬的长发间似乎沾满了异物,像极了她爹爹曾向她描述过的活尸——“只是没了精神,它还能走还能跑还能杀人……”

    她渐往后退,虽然她看不清楚活尸的样貌,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那绝对不是人!

    那捕快却丝毫不敢动弹,他能感受到自身背后抵着一把利器,虽隔着衣物但仍能感受到一股冰冷与可怕!他想叫住那女贼,好让女贼回来救他,可那身后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正用没有温度的手扼住他的喉咙间,尤其是当他闻到那东西身上的极度恶臭之时,他已经泪流满面,在心底默默发誓:“若今日大难不死,回去再也不骂媳妇脚臭了。”

    可他当看见那女贼人跑得比兔子还快时,又在心底愤怒的大喊:“臭娘们,别让我再抓到你,不然……”

    待杨西跑出那座屋子外不远,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说道:“不可!我杨西乃江湖堂堂侠女,怎么可以抛下那捕快独自逃命?更何况还有孩儿!”正待杨西转身欲回去相救之时,却是又想:“可这捕快恶贯满盈,竟还想凌辱我,罢了罢了,恶人自有恶人磨!可——”

    她踌躇不定,一边是江湖仁义,一边是自家性命,她的脑海里回忆起那婴孩的哭声,便当机立断:“爹爹说过,做人一定要有江湖仁义,没有仁义也行不了江湖!为了那孩儿,我一定要回去!”

    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她前方的青石板上,忽然她发现有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处。

    杨西的身子突然颤巍巍起来,她有些害怕,说:“我,我,我……”

    “小姐,老爷叫你回去。”陈明秋说。

    “傻小子,你吓死我了!”她拍了拍胸前,被这突然其来的傻小子给吓出一身冷汗来,她还以为是那活尸追了出来。

    ……

    屋内,昏暗的光线从门外的月华里拼命汲取,可以看见倒在地上的捕快旁边,那佝偻着身躯的人或鬼正趴在地面拥着襁褓里的婴孩,婴孩的哭声此起彼伏,引来更多的秋风与叶,两边的木门不断的咯吱声里,一切就那么有序的喧闹,却惊不起一点尘埃。

    但是很快——

    剩下呜咽着的秋风,一遍又一遍地打扫着寂静的江城。

    忽然那间因为有婴孩存在而荡起无限秋波的房里变得亮堂起来,那盏灭了许久的灯上,摇曳着火苗,再渐渐向上延伸,如一团生生不息的火焰。

    床上躺着昏睡的妇人,而桌几旁倒着裸露着上身的捕快,还有躺在地面的是先前在门旁便被吓得昏倒的男子,从里头可以清晰的看见他黄色的皮肤被月光照得惨白,于落叶星星覆盖。

    而那唯一站在桌几旁的人看着伏着身子乱发飘零的人。

    他将剑放在桌案上,用手扒着盖在自己眼前的长发,直到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眸。他的另外一只手慢慢地把那盏灯放到脸旁,像是在感受灼灼光芒的温度,他说:“你隐于暗里,我便用光照引你。”

    伏着身子的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块接着一块被大火烧灼过的痂痕,模糊的血肉像是混杂在一起,新鲜的血液在他的嘴角如鲜花般绽开,在忽明忽暗的光芒里就像嗜血的妖魔。只有他的眼睛在动,充满着震惊的神情。

    他看着前方的人,像看到过往的烟云。

    门外流泻而入的月色映衬着贼人手中的匕首,闪着一道道的寒光,迅速逼向那拿着烛火在明亮处现身的人。那人弯下身轻轻放落手中的灯,恰好躲过划来的刀锋,刀锋立即转向,他抓起桌上的剑来打开这一击。

    “唰……”王剑卿拔出剑来,在暗里月色的铺垫下呈现半月形的剑光,携出的剑风使桌上的烛火摇晃,令整个房间似乎颤抖起来。但此时,二人都停下手来,王剑卿看着他的双眼,他则看向门外。

    “你该死。”

    良久,王剑卿才对他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并提起剑,指向他。

    “死是所有人的归宿,不仅是我该死,很多很多人都该死。”贼人大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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