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风乍起，雪落2
夜班静谧的后宫，身体的痛楚还未褪尽。宇文燕闭着眼沉睡，挣扎着起身，半幅锦被光滑如壁，倏忽滑了下去，惊得立刻转过头去。他犹自在梦中，纹丝未动。
我舒了口气，蹑手蹑脚的把锦被盖在他身上，披衣起身。
地上散落着衣服，我小心翼翼的在其中翻看着，逐一翻了一遍，我还是没有找到令箭。正暗自懊恼着，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响动。
“你在做什么？”宇文燕的声音并不大，颇有几分慵意。
我愣了愣，转身微笑，“我在整理衣服。”
他支起半身，随手扯过锦被，向我伸出手，“过来。”
我迟疑了半晌，伸手握住他的手，他手中微微用力，外袍离了身，我便斜倚在他怀中。他扯过锦被，将我揽在怀中，“痛吗？”
我的脸一红，垂下眼眸，却听他冷声道：“你知道这五年来我有多痛？”
心神猛地一阵恍惚，我脸色苍白，只觉揽住我肩膀的手一分分大力，“难道这五年，你从没想过见我？”
见你？我为何要来见你？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我不想——重蹈覆辙。”
他只凝神瞧着我，眼神闪过一丝蔚蓝的星芒，像流星炫耀天际，转瞬不见。他用力拽紧我的手，那么用力，疼得我暗暗咬紧嘴唇。
“我从没有想过要利用你，直到——”半晌，他开了口，声音有无限感慨，“直到你跟易无知离开后的第二天，我才着手这个计划。”
我心下一动，声音微微有些哽咽，“真的从未想过吗？那你为何要接近我？”
宇文燕叹了口气，“我和你初遇是在一个尼姑庵里，那时那景，幼小的你却应对自如，特别是你的眼睛，很有意思。再次相遇，是在突厥，那时你已经是一位窈窕淑女，依然是在被追捕的情况下，你机警的救下我第二次。你认为我接近你的目的是为何？”
我愣了一愣，继续补充道：“第三次，换做你救我，在山庄里，你装了一次君子。那时，你就已经知道我和诸葛缙云的关系了。第四次，你和我打赌，就是因为你得知了我和皇上的关系。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是诸葛缙云的四弟，是宇文绪的红颜知己，娶了我就相当于娶了一个麻烦，但换言之，就是因为我、诸葛缙云、宇文绪错综复杂的关系，你才娶了我。我可以牵制他们，不是么？”
宇文燕一怔，呆愣许久后又痛苦的闭上眼睛，缓缓的睁开，那双眸子骤然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但很快那细微的波动就消失在他冰冷的黑色里。
“你这样想？”
“对。”从知道那个名目起，我就不止一次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联系一遍，每想深多一层，心便寒一分。我曾经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可以当面质问清楚，但如今，上天给了我一次机会，我就要问个明白！
“你以为我宇文燕要拿下江山，单靠一个女人么？”说着，他扯开锦被，露出胸膛，他皮肤的味道一如既往的很干净，就如最清冽的酒香，轻轻触上去，却感觉犹如贴身佩戴的璞玉，明明是清冷的，却温润到心里。然而上面，却是满布着狰狞的刀疤，一道道，像是扭曲的虫子趴在他身上。
“这一道，是单骑渡赤水河，被敌兵猛将一刀砍于马下。这一道，是突破琅琊关被奸细重伤。这一箭，是进宫被乱军所伤……这一路以来，我几番生死，能支撑我过来的就是为你们报仇的信念！”他猛地捉住我的手，贴在他胸膛上，“没有你，我一样可以拿下江山，只是时间问题。”
眼睛一热，我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伤痕，自嘲道：“想不到当年我的一厢情愿，竟什么也不是。”
“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是。”他紧紧捉住我的手，“淼儿，当你和易无知离开的时候，我满心怨愤，因为我以为你是去找诸葛缙云，而我的一片用心被你辜负。第二天，秦少鸣告诉了我他会想办法把你骗进皇宫，然后拟定了一些名目，我当时气急，只一心想要报仇。再后来，我收到秦少卿的来信，才知道你为我牺牲自己，当时我真的又气又喜又担心，不顾众人的反对上书太后，又将所有的计划提前。我多希望能在你寒毒发作之前见到你，没想到司马信却是一杯毒酒毁了我所有的念想！所以……”
“所以，你火烧京城是为了我？”我的声音颤抖的厉害。
他垂下眼眸，点了点头，“登基后，关于你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我只有下令，谁要是敢提你的名字就砍头。”
原是这样！我的心掀起了淡淡的波澜，但随即我又是一愣，如果他这只是哄我的谎言，那我岂不是……
按捺下内心的纷乱如潮，我缓慢缩回手，低头紧紧拽紧被褥，我现在的思绪很乱，需要时间来好生理一下，需要冷静的判断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叩门的声音。
“什么事？”宇文燕问道。
“回皇上，早朝的时间到了。”门外的内侍总管轻声答道。
宇文燕看了我一眼，欺身在我唇边轻吻，而后起身，放下帘子，绕到屏风前，“你们进来，且在屏风前更衣。”
门“吱呀”一声开了，众人鱼贯而入，我深吸一口气，仰面躺下，昏昏睡去。
醒来天色微明，我独自在榻上，发了一会愣，我扬声道：“谁在外头？”
守在外殿的一队宫女捧着洗漱用具和衣物鱼贯而入，为首的竟是一面生的姑姑。她领着人跪下行礼道：“贵人金安。”
“云珠呢？”
“皇后遣奴婢前来伺候贵人。”那位姑姑仿佛没听到我说话，端了一盏汤药在我面前，“这是止痛安神的药，贵人先服了吧。用完早膳即刻就要去昭阳殿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应了一声，接过汤药便服了下去。这药性极冷，怕是和皇上子嗣少有关吧。
皇后来自草原，素来不喜欢焚香，又觉得女子脂粉香气太重，因此每日叫人放了从御花园采摘的鲜花在殿中。如果是在夏天，气味透过竹帘，满廊子底下都是香气，深深吸上一口气，会感觉甜丝丝的。如果是在冬天，一掀堂帘子，暖炉的香气带着梅花的幽香，浑身都会软酥酥的温馨。
“按照宫里的规矩，妃嫔侍寝次日向皇后问安，并行三跪九叩大礼。”那位姑姑在我耳边小声提醒。我望向殿中，皇后端坐在榻上，左右两旁分别是来请安的妃嫔，软垫早已铺在凤座下。
我上前，只觉炙热的视线焦灼在我脸上，似乎是想要窥探面纱下的容颜。
“跪——”
我跪下，又听一声，“拜——”
礼方毕，忙有宫女馋了我起来，坐在一旁的空位上。
皇后很是客气，和颜悦色道：“如今侍奉圣驾，这身子就不只是自己的身子了，顶要好好将养，才能上慰天颜，下承子嗣。”
“是。”我依言答谢。
“这彩月在本宫身边还算得力，就放在你身边吧，这宫里的规矩，云珠还得多多学着。”皇后笑了笑。我起身答谢，不由得望着那名宫女一眼，约莫二十七八岁，服饰打扮远在其他宫女之上，长的很秀气，必定在皇后身边很得脸。
完颜真，你连我也要算计么？还有放一个眼线在身边……
“这宫中女子从来得宠容易固宠难，云贵人侍奉皇上定要尽心尽力，小心谨慎。”兰嫔笑言，但那笑，未及眼里。
皇后笑着点点头，“兰嫔说的是，后宫嫔妃相处切不可争风吃醋，坏了宫闱的祥和。”
我一一听了，絮语半日，终是听完这些虚言，起身告退。
彩月引在我左前，笑道：“贵人今日还的暂住在皇后宫里，等册封之后，再搬去景仁宫。”
我嗯了一声，却是悲凉又好笑，悲凉的是我将在这宫闱之中与一火车的女人争斗，连呼吸都不顺畅。好笑的是，曾几何时，我对于皇后的位置趋之若鹜，如今看来……
摇了摇头，我走在回廊里，寒风刺骨，大雪纷飞。拉紧狐裘，我连忙回到殿中，刚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温暖的芳香，“恭喜贵人，椒房可是宫中大婚方才有的规矩，除历代皇后，就只有前朝的贵妃和如今的你了。”
椒房，是宫中最尊贵的荣耀，意喻“椒聊之实，蕃衍盈生。”
“贵人细看榻上。”
我呐呐的抬头，只见帐帘换成了簇新的彩绣樱桃果子茜红连珠茧丝帐，这是妃嫔承宠后的取祥瑞和好的意头，掀开被子一看，被单下洒满金光灿灿的铜钱和桂圆、红枣、莲子等。心中一暖，复又一痛，猛地跌坐在地。
“主子，主子……”近前两宫女忙把我搀扶着，我吸了口气，道，“把这些都收了吧。”
他们看我面色不善，依言把床上的东西都收了，我和衣躺下，手无意识的放在腹部，曾几何时，这里也有一个小生命，那时我无暇顾及他，一心全在生死上。一杯鸩酒，断了我的念想，也结束了他的命。
整个晚上我都做着梦，待我从噩梦中惊醒，天还黑着，从榻上起身，我推开窗户，雪停了。
月亮浅浅一勾，月色却极明，如水银般直倾泻下来，整个皇宫都如笼在淡淡的水华之中。夜风有些大，披散着的长发被风吹到眼睛里，我勾起一抹长发，不由得蹙眉。
“天凉，别站在风口上。”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揽进了怀里。我愣了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刚刚批完折子，便过来看看。”他扶我坐在榻上，帮我理好凌乱的长发，“做恶梦了？”
“还好。”我淡淡的答道。
宇文燕轻抚我的额头，道：“今个儿去皇后那里请安了，可还习惯？”
垂下眼眸，我道：“是。”
他凝神看了我一会儿，方才起身灭了蜡烛，然后回到榻上，放下帘子。我看着他的背影，脑中忽然闪过清早在昭阳殿请安的情景，那种窒息的感觉让我一阵发麻。闭了闭眼，我猛然抱着他的背，不让他有机会转过身来。
“淼儿，怎么了？”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笼罩了一层阴影。
“我想了很多，五年前，的确是我一厢情愿的为你牺牲，怨不得你。”我低低的说着，紧紧扣着他的腰，半晌，才道，“九郎，我原谅你了。”
然而“原谅”二字却无法弥补我对另一个人亏欠，原谅，不代表遗忘，更不代表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的身子微微一颤，似乎有些惊讶于我的反应。虽然尚有警觉，但手指间的温暖慢慢蔓延到我的手掌，我知道这一刻他快要放下所有的戒备了。
“九郎……对不起——”
在听到这句话时，他的脸上涌起了一种久违的温柔，只是，只是一瞬间，因为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那温柔迅速抽离，最终被一种绝望的愤怒所代替。
我揉了揉自己的右手，轻轻吁了口气。刚才怕打他不晕，我差不多用上了全部的力气。像是不敢确定，我又摇了摇他的身子，见他一动不动，心里倒是又一慌，却探了探他的呼吸，这才松了口气。
在他身上找了一会儿，没有搜到我要的令箭。我顿时没了主意，这秦少鸣不会是蒙我吧？！可我现在已经放倒了宇文燕，回不了头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月色将悠然的斑驳投影在那一面绘着花鸟图的屏风上，凝神听来，却只闻到屋外雪花簌簌的轻落。我坐在榻上听了很久很久，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皇后，你怎么在这里？”我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人，不着痕迹的用被子挡住宇文燕。
皇后只是淡淡的看着我，“你想离开这里吗？”
我心里一惊，“你说什么？”
她从袖中拿出一块令箭，“你要找的东西，皇上早就交给我我保管了。”
看见那块令箭，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有太多的疑惑想要弄清楚，但我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直接说道：“有什么条件？”
她一笑，一字一顿的说道：“传，国，玉，玺。”
一片薄云飘过，将月光略微遮住，也在这一瞬间，我抬头看清了完颜真眼中的犀利，咧嘴一笑，“他也来了吧。”
皇后微微一侧头，从黑影中走出来一人，一身白衣映照在月光中，眼中闪烁着棕色的光，“令箭在此，传国玉玺在哪？”
我披了狐裘站起身，走到外殿的书桌旁，冥思想了一会，提笔画了一个地图。吹干了磨，我摊开一只手，“交易。”
“你倒是一点也不吃亏。”皇后把令箭放进我手里，然后扯过我手里的，只是扫了一眼后，脸色大变，“这是悬崖。”
“对，当年我和秦少卿逃命到悬崖，传国玉玺不慎掉了下去，你们只是想要传国玉玺的位置，至于找不找到就看你们的了。”我抿嘴笑了笑，“找得到是本事，找不到便是命。”
说着，我推开门，殿外的雪很大，仿佛是在无声的祭奠什么。
“难道你真的不能原谅他吗？”皇后忽然开口。
原谅？我也不清楚，我知道自己是爱着他的，但一想到他曾经的所作所为，我又觉得恨。我爱着他，也恨着他，有时连我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做……
“在爱与恨之外，也许还有第三中选择。”我顿了一下，转眼看向屏风后的身影，“那就是放弃。”
隆冬的夜晚，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雪，四周一股股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我拿着令箭一路畅通无阻，当宫门打开的刹那，我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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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天色微明，我独自在榻上，发了一会愣，我扬声道：“谁在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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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晚上我都做着梦，待我从噩梦中惊醒，天还黑着，从榻上起身，我推开窗户，雪停了。
月亮浅浅一勾，月色却极明，如水银般直倾泻下来，整个皇宫都如笼在淡淡的水华之中。夜风有些大，披散着的长发被风吹到眼睛里，我勾起一抹长发，不由得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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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燕轻抚我的额头，道：“今个儿去皇后那里请安了，可还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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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凝神看了我一会儿，方才起身灭了蜡烛，然后回到榻上，放下帘子。我看着他的背影，脑中忽然闪过清早在昭阳殿请安的情景，那种窒息的感觉让我一阵发麻。闭了闭眼，我猛然抱着他的背，不让他有机会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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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你怎么在这里？”我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人，不着痕迹的用被子挡住宇文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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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那块令箭，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有太多的疑惑想要弄清楚，但我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直接说道：“有什么条件？”
她一笑，一字一顿的说道：“传，国，玉，玺。”
一片薄云飘过，将月光略微遮住，也在这一瞬间，我抬头看清了完颜真眼中的犀利，咧嘴一笑，“他也来了吧。”
皇后微微一侧头，从黑影中走出来一人，一身白衣映照在月光中，眼中闪烁着棕色的光，“令箭在此，传国玉玺在哪？”
我披了狐裘站起身，走到外殿的书桌旁，冥思想了一会，提笔画了一个地图。吹干了磨，我摊开一只手，“交易。”
“你倒是一点也不吃亏。”皇后把令箭放进我手里，然后扯过我手里的，只是扫了一眼后，脸色大变，“这是悬崖。”
“对，当年我和秦少卿逃命到悬崖，传国玉玺不慎掉了下去，你们只是想要传国玉玺的位置，至于找不找到就看你们的了。”我抿嘴笑了笑，“找得到是本事，找不到便是命。”
说着，我推开门，殿外的雪很大，仿佛是在无声的祭奠什么。
“难道你真的不能原谅他吗？”皇后忽然开口。
原谅？我也不清楚，我知道自己是爱着他的，但一想到他曾经的所作所为，我又觉得恨。我爱着他，也恨着他，有时连我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做……
“在爱与恨之外，也许还有第三中选择。”我顿了一下，转眼看向屏风后的身影，“那就是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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