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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生死之间

    仲夏夜,并没有想象中炎热。漫天的星子忽明忽暗,如一颗颗大小不一的钻石镶嵌在蓝丝绒上。小楼后院的碧色池水中,诸葛缙云正**着上身坐在池水里,池水很浅,碧绿如玉的池水刚及到男子的腰部,晶莹的水珠滑过他瀑布般的黑色长发,俊雅无双的脸,紧闭的双眼,沿着白玉般的肌肉缓缓淌下,在月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泽……

    “以后不要每天窝在床上,没事就叫下人推你出来走动走动。”我一边为他穿上衣服一边絮絮叨叨的说道,“那个轮椅,不用四个人抬,只要一个人就ok了,也不会颠来颠去麻烦费事!”

    “轮椅?”诸葛缙云扬起嘴角,蓝色的瞳眸映着碧色的池水,就如一层薄冰。然而,月光在他的身上洒下一层淡淡的光晕,令他嘴角挽起的笑容更带了几分柔和,又如三月间淡淡的清风,若有若无的拂过我的心间。我的心涌起一丝难以言明的感觉,只得匆忙低头为他系上腰带,“好了,我们去试试你的轮椅!”

    说着,我扶着他起身,坐在轮椅上,推着他走了几步。他似乎一点都不紧张,由着我推他,半晌,他笑道:“轮椅,原来是有轮子的椅子。”

    “嗯。”我轻应,对于他的平静有些懊恼,难道他不应该像那个木作,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我?于是乎,我决定捉弄一下他,趁他不注意,猛的推着他往前跑,用于力的作用,他身子本能的向后倾,突如其来的失重让他“啊”了一声,而后便引来我不顾形象的大笑和更为卖力奔跑。

    急转弯,忽停,忽然启动,倒退,我像个小孩子,玩得分外开心。诸葛缙云也配合我,一会叫我转左,一会转右,他的眼里染上了笑意,那样浅浅的微笑,却仿佛五月的初夏时节,碧湖中睡莲初绽,清新淡雅的令人眩目。

    终于,我累得跑不动了,坐在地上直喘气。诸葛缙云却在笑,笑的像个孩子,我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他露出那样纯粹的笑容,好似小溪潺潺流过,清澈微凉,带着水漾的温柔,让我想起了连云寨的山贼头子……

    半晌,他的手隔着面纱抚摸我的脸庞,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虽然隔着面纱,我却依然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他的手软软的,温温的,这种感觉似乎并不让人讨厌,相反,好像还挺舒适的,我的心里泛起了一丝淡淡的涟漪。

    那手慢慢上移,在我耳垂处流连,进而勾起面纱后的珠帘,我心下一惊,立马捂住面纱站起身来。

    “再推我走走,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诸葛缙云淡淡一笑,打破了静寂。

    我捂住面纱,低头望着坐在轮椅上的他,“我推你回去吧。”说着,我绕到他身后,推着他走到小楼。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打破沉默,就这样,我送他到榻上,然后关上那道门扉。

    站在门口,我伸手抚摸那道疤,那疤已经不痛了,但里面又埋藏了多少噬心夺魄的仇恨和痛彻心扉的思念?只是,我从来不去想——从离开,到此时,堆积了五年的爱恨情仇,凝聚了千丝万缕的纠葛,终只化作一道永远也抹不去的疤痕……

    回到客栈,我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醒来,我惊奇的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他站在窗前,仿佛是感觉到我醒来,他微微转过身来,周身的光芒便流转起来,伸手,挥袖,阳光洒落,阴暗的室幽暗的心,刹那间明亮。阳光在跳跃,心房在跳跃,然后那褐色的眸子转来,犹如蕴含无限的智慧。

    “姐夫。”我并不惊讶,从我接触诸葛缙云那一刻开始,我就料到会再见到易无知。

    易无知没有动,还是站在窗前,缓声道:“小妹,好久不见。”

    我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桌前倒杯凉茶,“咕噜噜”的喝下去,然后又倒一杯,“见过很多次了,只是姐夫没有认出我罢了。”

    易无知淡淡的望着我,眯了眯眼,“小妹,你不该来东京的。”

    “为什么?”我歪着脑袋,“我回来了,诸葛缙云醒了,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么?”

    易无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双凤目半睁半闭,“小妹,你真的了解诸葛缙云这个人么?”

    “姐夫,你说什么?” 我拿起糕点,漫不经心的啃了一口。

    易无知缓缓转过身来,意味深长的望着我,“世人皆知道南海势力足以除掉任何一个国家,但他们却安于和平,一直守着南海这个弹丸之地。小妹不觉得很奇怪吗?”

    “有什么好奇怪。”我把糕点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多好啊!干嘛去争天下,没有意思!”

    易无知缓缓的摇了摇头,“诸葛将军归隐南海之初,的确带着半壁江山的宝藏,但经历一段时间的归隐后,有太多的人为了这笔宝藏变的血腥和残忍。后来他认为,人世间罪恶,人的贪心欲念、自私自利,唯有一次次死亡的恐惧和一遍遍摧残的痛苦才能慢慢化解。所以,每一代南海的少主都会让天下从烽火硝烟的战乱到繁华升平的统一,却又在统一的刹那再度将这个和平摧毁。从天垠皇朝建立之初,到先皇,再到二子夺嫡,再到五年前的叔侄之争,都逃不过三十年内必有动 乱的命运。”

    “要终灭人世间的罪恶,历前世,经万代,南海少主的人选必定意志坚定,无情无爱。他们有着超越世俗的智慧和毁灭天地的能力,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天下分而和,合而分。”

    手里的糕点从指间滑落,我瞬间没了胃口,抹了抹嘴,这于我而言简直就是听天书。但易无知并没有给我反映的时间,继续说道:“如今,虽是一国一分为二,却是难得的太平。少主醒来,就意味着初定的天下必定大乱!在天垠皇朝,有争霸能力之人的有南海少主和……宇文燕,二人相生相克,掀起的将是翻转整个天垠皇朝的狂风巨浪!”

    我怔怔的望着他,默然。

    他扬起唇角,幽幽道:“主上曾批卦,言说少主这一生有两件最想得到的东西,一则是天下,二则是一个女子。但二则只能得其一,所以,他的身边,绝不允许出现任何一个女子。但你——”

    我一怔,喉咙深处哽咽一下,良久,才能说出一句话,“姐夫,你今天来不是来翻旧账的吧。”

    易无知闭了闭眼,良久,睁眼,深邃的眼眸中透射出一丝清凉的光芒,“小妹,能避免这场动  乱的……只有你。”

    “我?”我讽刺的一笑,随即摇头。

    “相信我,我跟少主二十年了,他的脾性我最了解不过了。”声音淡淡的,易无知用一种很缓慢却很严肃的语气陈述着一个事实,“小妹,你是少主的死穴,跟你有关的事,对少主而言,便是最重要的事。动你一根头发,比刺他一刀,后果还要严重。”

    这下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想让诸葛缙云——二则只能得其一。

    缓了缓神,我紧紧握住茶杯,幽幽道:“姐夫,你认为……我还会帮你么?”

    易无知神色一冷,“小妹,你不是帮我,你是帮助天下百姓,更是为了……宇文燕。”

    心下一凛,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很久,才平静下来,“姐夫,你以为我还会像五年前那般,为了一个男人不顾一切么?”

    易无知一怔,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你会的。”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轻声道:“小妹,不要和凤九天走得太近,你知道他的身份,他不一定知道你的,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我冷冷的看着桌上的那张银票,上面还画着我设计的钱庄的符号,只是一切都时过境迁,那时的我可曾想到,未来的某一天,它会出现在如此情景里?讽刺的勾起唇角,我接过那张银票,垂眸道:“姐夫,你是诸葛缙云的人,难道你不希望他能一统天下吗?”

    易无知神色一窒,薄薄的唇勾起了一抹奇妙的笑,遮掩住了他此时的情绪,“若是不曾遇见双双,若是不曾有这六年,无知对少主绝不会有二心。但是人啊,在没得到之前,往往不知道平和幸福的美妙,一旦得到,就会害怕失去。我也是这么平凡的一个人,我希望和双双孩子们一起终老,而这个希望的先决条件便是天下太平。”

    微微挑眉,我歪头望向他,“姐夫,我忽然发现……你也不过如此。”

    易无知轻笑,“哦?”

    手无意识的抚摸着杯口,我自嘲的勾起一抹笑,“我原以为,你们这种人是不会有七情六欲的,就算是有,也会在某一个时刻摒弃这没用的感情,甚至是……利用。”

    “我们这种人?”易无知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多了一丝愉悦,而后,他顿了顿,道,“小妹,你错了,这个世上没有人是可以做到完全绝情绝爱的。你看到的‘这种人’只是一种错觉,他们为了目的把自己伪装的强大冷漠甚至冷血,殊不知这种人的感情才是最为浓烈最为危险的。一旦爱上了或是在心里做了决定,那便是永远。”

    我呆了一呆,喃喃道:“永远,有多远……”

    易无知沉默了半晌,道:“白首不相离。”

    我一顿,缓缓看向窗外,我记得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个人说过——永远,便是比宇文燕的生命多一天……

    而于我而言,永远是一个太过沉重的承诺。

    永不背叛,永不相离。

    又是一个满天星子的夜晚,我穿了一件襦裙,简单梳了发髻。熟门熟路的摸进丞相府,刚穿过回廊,便见凤九天站在廊架下,他身着枣红色的衣衫,乌发成髻,脸上干干净净,咋一看去,倒也算是明眸皓齿。

    我愣了一愣,转身想逃,却听他打趣道:“哟,见了故人都不上来打声招呼?”

    脚下一顿,我甩头,“半夜三更不睡觉,出来扮鬼吓人呀!”

    “不睡觉的又何止我一人?”小三眯着眼睛笑,薄唇微启,“这么晚来这里,你是来偷东西呢还是来……见某个人?”

    我的心“咯噔”一跳,脸上却不动声色,别眼看向一侧。小三缓缓走到我身侧,轻浮的挑起我的下巴,啧啧两声,“真搞不懂,那个残废居然这么重口味。”

    听到“残废”二字,我轻轻蹙眉,抬眼望着他,他亦是低头看着我,眼里的神彩冰冷刺骨,却又隐含着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良久,他的手轻轻摩挲着我的唇角,道:“媳妇儿,你当真没有这具身体的记忆?”

    我呆了一下,垂下眼帘,掩饰内心的纷乱如潮,半晌,我笑了,“小三,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我只是为了白虎石而已。”

    凤九天神色变幻莫测,此时此刻,我无法确切形容他的目光,好象冬日冷感的阳光,慵懒而淡漠,又仿佛秋夜里淡淡的星光,疏离而遥远。我拂开他的手,径直绕过他,却听他道:“媳妇儿,我们私奔吧。”

    什么?我震惊的转过身,只见他深深的看着我,脸上显出几分犹豫之色,片刻之后却像是下了什么决定,沉声道:“黎明之前,我会在城北的山神庙等你。”

    时间的流走都变得不明确了,缓慢而黏稠。清风无声地在四面八方荡漾,空气中亦是迷离,气流盘旋犹如暮晏。直到脑子被风一吹,原本好象被猫玩乱的线球一样杂乱无章的思绪才渐渐清晰起来。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因为紧张而干涩到这种程度:“我,我……”

    没等我说话,他转身便走,我呆呆的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忽然敛眉轻蹙,因为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热热的快要掉下来,仰头,我止住眼泪,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走了没多久,就走到诸葛缙云所在小楼。他一如既往的坐在杏花树下,对着地上的影子发呆。

    我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也看着他发呆。因为我想起了清晨易无知所说的话……意志坚定,无情无爱,有着超越世俗的智慧和毁灭天地的能力,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天下分而和,合而分……

    “你来了。”他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缓了缓神,轻轻一笑,慢慢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子,仰视着坐在轮椅中的他。认真地说道:“诸葛缙云,我们成亲吧。”

    诸葛缙云呆住,那蓝宝石一样异彩流动的瞳仁仿佛蒙上了一层透明的灰,象沾了尘的水晶,让人无从看清,他低头看我,像是不敢相信我说的话,直到我重复一遍。

    “就像你梦里那般,我们成亲,然后回到连云寨,你做山贼,我是压寨夫人。”

    他依然呆呆的,蓝色的眸子看不出喜怒,这是令我意外的。我原以为他会很开心,会不知所措,或者是一口答应,却不想是如此的镇定。终于,他道:“有什么条件?”

    垂下眼帘,我的嘴角牵起一朵花,“答应我,不要觊觎这天下,答应我,一辈子都留在连云寨。”

    抿唇,诸葛缙云蓝色的眸子仿佛玻璃一般砰然碎裂,一片片,皆写着苍凉。

    “为了他?”

    我看着他,微微怔住。

    诸葛缙云凝视着我,倏然发出一声冷笑,那神情,仿佛又回到那夜我被他侵犯的神情,那么绝望,那么死寂,“晓晓娘子,你怎么这么残忍?你以为我如今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谁?你以为我用自残的方式伤害自己又是为了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投入他人怀抱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你身陷绝境却束手无策!”

    看着他的双腿,我心下隐隐作疼。

    “我在梦中痛彻心扉,你却四处颠沛流离,受尽苦难,你的脸也……”他一把扯下我的面纱,声音越来越大,几近怒吼,“我自责,悔恨,若是我能早一天拥有权力,你便不止于此!”

    我仰头木然地望着他,泪水簌簌的流下来。

    “我要坐拥天下,我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要足够大的力量守护我想守护的一切!”

    这是诸葛缙云第一次在我面前说出他的野心。

    但我想不到,这样的野心背后竟是藏着这样的苦楚!

    他为了我,拿起屠刀,毁天灭地,肩负起不属于他的责任……

    而我,却一无所知。

    眼泪,无声的滑下。他抬手,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痕,轻声道:“晓晓娘子,失去权力,我同样会失去你。”

    闭眼,我无声的摇头,半晌,才哽咽的问道:“你不会放弃争天下?”

    诸葛缙云摇头,斩钉截铁。

    咬唇,我凄然的一笑,而后迅速的从他腰间抢过白笛,进而脚尖点地,退出三米开外。诸葛缙云先是一愣,随即神态自若的望着我,“我早就料到,你这一次回来,有什么目的。”

    抬手拭去脸上残留的泪痕,我抬眼看他的眼睛,似乎恍惚的一抹掠过后,他的眼神里倒没有愤怒的神色,只有看透一切的犀利和冰冷。

    “不要离开我。”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

    挡住月光的云层散开,月光照在他身上,一袭白衣被光影染上了深深浅浅的颜色,融在一片昏黄的月光下,带着丝丝凉意。而他那双蓝色熠熠夺目的瞳眸,远比夜空深邃遥远的深潭,映着月光的眼眸仿佛汇集了整个夜空的星辰。

    “晓晓,不准离开我。”

    手里紧紧拽着玉笛,我连连后退,我从不知诸葛缙云会有这么恐怖的一面。他从来都是温柔浅笑百依百顺,从来都是宠我迁就我……

    我有些害怕了。

    深吸一口气,我腾身飞上屋顶,几个起落后,彻底离开丞相府。却听到他用千里传音道:“我要引地狱之火,燃尽世间所有罪恶。”

    *

    仲夏夜的晚风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带着杏花轻盈飞舞。我孤零零的走在东京的街头,手里的玉笛一寸寸变冷,直到诸葛缙云的体温在上面消失殆尽。

    我一路向城北而去,刚走到城门,便见几个灯笼在黑夜里昏暗飘摇。借着灯火,我看见五六个人站在那里,其中一人坐在椅上,走近一看,竟是一位七八十岁的老者。他头发花白,白花花的胡子长到了胸前,一双蓝色的眸子正优哉游哉的望着我。

    我狐疑的看了他们一眼,挤开众人往前走,似乎越过他们,有个人拦住我,喊了一声“凤栖梧?”我想他是在叫我,于是点了点头。

    紧接着,一阵冷风自身后扫来,我下意识的侧身,又被迎面而来的一剑逼得倒退数步,立时,就有三五个人围了上来。我惊讶的看着他们布阵,心里不经掠过一丝惊讶,这是五行阵!传闻五行阵以方术金木水火土为阵型,由南海独创,从来都是不外传的。即使我在明月湖看过,也是略知一二,对于破解之道毫无头绪。

    正想着,地下忽然一阵剧烈的摇晃,我被迫倒退,只见一人从地下如影子般站起,对着我连砍数剑,我分不清他的路数,只能凭直觉从袖中挥舞出白绸,一阵乱打。随即那人有钻入土里,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心下骇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人挥舞着双拳咄咄逼人,他的掌中似有一团火,几乎烧到我的须发,我扬起白绸,一下打中他,便引来一窜急火,簌簌的顺着白绸逆风而来,我吓得连忙扔掉白绸,才能保住一双手。

    好可怕……

    我武功虽在江湖武林中算上层,却极少和高手过招,相当于纸上谈兵,从未真刀真枪的打过。又过了十几招,我渐渐体力不支,唯一一个念头——逃!

    但高手过招哪里容得了半分分神,刹那间,五脏六腑如撕裂般的疼痛,我低头,视线聚焦在腹中贯穿我身体的兵刃的,有红色的血在一滴滴的落下,我缓缓的抬头,却听见那老头轻咳一声,“凤栖梧,也让你死个明白,我是南海的主人。”

    我愣了一愣,南海的主人?诸葛缙云的老爹?他不是一直隐居南海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东京?

    刀从我身体中抽离,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我再也站立不稳,向后倒退,一个踉跄,我倒在地上,感觉腹中的血在慢慢流失。

    “为了南海,你必须死。”他斜睨了我一眼,“把这里收拾一下,回去。”

    灯笼落地,燃尽,然后熄灭。我忽然觉得很冷,这种冷来自骨子里,让我不自觉的开始痉挛。半刻钟不到,便有一人拿着席子盖在我身上,然后随意的一卷,将我扛在肩头。

    痛苦逐渐远去,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渐行渐远……

    就在我快要完全失去意识的时候,我被甩进了一个坑里,四处都是泥土的味道。我听到头顶有人在铲土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如此清晰,却又如此好笑。

    我是要被活埋了吗?

    答案,是。

    泥土盖过头顶,窒息的感觉逐渐袭来,原来死亡可以这么平静……

    忽然,头顶上方又传来铲土的声音,很慌乱,完全不复先前那般镇定,然后,头顶的土被扒开,我听到有人几乎哭出声来。

    “媳妇儿,你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死,媳妇儿,再忍忍……”

    脸上的土被扒开了,小三使劲全力把我从土坑里抱了出来,用干净的布堵住我的腹部,“媳妇儿,睁开眼,看看我,你不能死!不能死!”是小三吗?怎么可能是小三?

    小三的脸上应该永远挂着笑容,不管他在生气,还是愤怒,他的声音应该永远悠然从容,好像一切都不能左右他的情绪……

    我忍不住咧嘴,小三你可真差劲,这次糗大了吧!

    恍惚中,感觉身体被人轻柔抱住,那个怀抱温柔而颤抖,心疼而不安,那强烈的情绪牢牢笼罩着我,甚至在黑暗中我依然感觉他的脸贴着我的脸,脸上一片濡湿,他不会是哭了吧?

    他抱着我狼狈的从土里挣扎起来,一个劲的往前跑,我听见乌鸦在树林里不停地叫,叫的人毛骨悚然。全身的痛似乎被这凄厉的声音唤醒,像附骨之虫般缓缓爬行,最后通向腹部那个血洞。

    忽然,他停了下来,然后哑声嚷道:“妹夫,救她,救她!!”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他身上歇斯底里的绝望,就是这种感觉,让我支撑着最后一口气,直到凉凉的药粉涂在伤口上,我才支吾道:“痛,痛,痛……”

    “感觉到痛就好。”小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哽咽。

    我幽幽的睁开眼,入目的却是小三那双红红的眼睛,轻咳一声,我笑:“小三,你糗大了……”

    他瞪了我一眼,抬头望向易无知,“妹夫,她情况如何?”

    易无知神色一凛,而后缓声道:“我这里有一颗玉露丸,吃下后有气死回生的功效,但它必须要用露水混着喝才有效……”

    “我去采露水,你照顾她。”小三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我怔了一怔,吃力的望着头顶,天空中冰冷的月色让我眼前一片白茫茫……

    “你有什么……事?”艰难的说出一句话,换来的却是止不住的咳嗽。

    易无知在我身旁坐下,一腿盘着,一腿支着手,淡漠的望着远方,“小妹,从今往后,不论是宋晓晓,宋潇,还是凤栖梧,她已经消失了。”

    长久的咳嗽令刚刚愈合的伤口渐渐疼痛起来,我咳得全身发抖,深呼吸了几次都没用。白衣男子缓缓叹了一息,才有些怜悯的低头,着手在我身上点了几下,才勉强止住了咳嗽。

    我缓了一口气,方才咧开嘴角,“我已决定离开……何必,何必赶尽杀绝?”

    “少主的性格,外表看起来冷漠,实际却是温和善良,然而作为南海的少主,必须冷血无情。主上从接回少主那一刻,就做了很多准备。起始的时候,主上送他小动物,待他慢慢产生感情,便命人暗地里弄死他们。亦或者送他女人,在女人怀孕或者是最幸福的时候杀了她。这一切只是让他明白——南海少主是不需要感情的。”易无知顿了顿,唇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嘲弄,“我们原以为,少主会被气得发疯,甚至是充满了仇恨。只可惜,我们错了。他即使难过的沉痛,气愤的发抖,眼神却依然清澈明净,没有一丝仇恨的影子。”

    易无知轻轻一叹,淡淡的继续说道:“很久之后,我们才发现,少主对世上的一切都没有执念,仿佛他早看惯了生死,从未投入过深的感情。”

    我怔了怔,忍不住看了易无知一眼,他只是望着远处,淡褐色的眼眸在月光沉淀着纯金的光晕,咋看之下,美丽夺目。细细看来,却散发着一种彻骨的寒冷,“这或许与他儿时的经历有关。”

    我一顿,儿时的经历?寄人篱下,离家出走?

    “就在主上决心放弃的时候,少主却从睡梦中惊醒,执意要去突厥。”易无知低下头,怜悯的看着我,“我们不知他为何突然有这样的想法,但他却是第一次动了执念。之后,我才明白,他在梦里梦见过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子,而那个人,就是你。”

    我缓缓垂下眼眸,心里不经一笑,那些被我抹杀的一切,原来不过是诸葛缙云的一个梦……

    “一个人有了执念,就会想要得到,得到后又失去,怎能不叫人悲愤至极,绝望至极?!”易无知抚了抚我的发丝,眼神幽深而迷离,却忽而淡淡的笑了起来,“主上引你至此,不仅要让你破少主的梦,更是希望你引发少主内心那一团不曾熄灭的火种!”

    “所以,如今的我,没用了。”

    易无知轻轻的点头。

    “呵呵呵……”倏的,我发出一声冷笑,原来这一次,我不过又是一枚棋子,一纵一横一生一死间,我全然不知!这样的人生,可笑之极!可笑之极!

    “小妹,你保重。”易无知起身,优雅的拂了拂身上的泥土,缓缓步入小树林深处。

    我依然在笑,笑着笑着,笑出了泪水。

    “媳妇儿,怎么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小三捧着荷叶,小跑过来,小心翼翼的粘着荷叶口,让我喝下露水,然后取出一颗玉露丸,往我嘴里塞。我别过头去,闭上眼睛。

    苟且偷生又能如何?不过是再次沦为利用的工具罢了!与其被人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利用,倒不如回到属于我的世界,做一个碌碌无为的女子,至少,在我的世界,我不会被利用,不会被欺骗,不会被抛弃!而凤栖梧,痴傻于她而言,是大幸!命止于此,也可结束她这一生的坎坷……

    “媳妇儿!”小三大喊了一声,见我依然闭着眼睛,直接掐住我的下巴,企图掰开我的嘴把药丸塞进去!事实证明,他成功了,药丸滑进喉咙里,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小三再次拿起荷叶凑到我唇边,无力张开的嘴却不时让水溢出唇去。小三眉头一皱,低头饮下一口,滚烫的双唇紧贴着我的,一点一点缓慢而温柔地喂我!

    我早已惊讶的睁开了眼,小三也睁着眼看着我,眼睫交缠,映着彼此模糊的眼眸,我看不清他眼眸深处的神色,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嘴唇滚烫的温度……

    “媳妇儿……”良久,他离开了我的唇,轻柔而坚决的说道,“我知道在这个身体有一段故事,但无论如何,这个人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从今往后,你就只是你,这个世界只有你和我是真实地存在。往后,我们就一起走到老,吃到老,玩到老,管他的阴谋阳谋,只管咱们捉妖敛财。”

    走到老,吃到老,玩到老……

    缓缓抬头,我的心莫名的一扯,倏地又想起凤栖梧这几年的遭遇,隐忍在心中的痛苦犹如猛兽般吞噬我最后的理智。活着又如何?难不保又遇见曾经的人和事,难不保又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难不保……再次被利用……

    小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好像有一种模糊不清的情绪从他内心深处满满溢出。只听他低叹一口气,“你知道世界上比孤独更可怕的是什么?不是一个人的孤独,而是尝试过不孤独后又回到最初的孤独里。努力过,却又回到起点……我在这个世界孤单了二十五年,直到你的出现……我才感觉到什么叫做同伴。”

    同伴?这种感觉我曾经也有过,便是五年前在宫中的最后岁月,那时我也是孤身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步步为营,步步惊心,生死之间,几转之下,皆逃不过一杯鸩酒,最后落得惨淡收场。但至少,那样一个困难的时刻,还有秦少卿伴我左右。我们是朋友,亦是知己。

    “走到老,吃到老,玩到老?”我艰难的吐着这九个字,一字一顿。

    “嗯。”他淡淡的一笑,眼眸倏地一亮。

    也好,凭着我这幅容貌,我只管在这个游戏里,与小三一起走到老,吃到老,玩到老,避开那些旧人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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