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凤栖梧遇险变蛇妖，晓晓隐瞒不敢面对
此时虽然还未到秋天，天气却即顺转凉，再加上这幅羸弱的身子，我只觉得牙齿直打颤。伤刚结痂没多久，我就开始发热，一直高烧不退。为了顾及我的身体，小三驾着马车，一路走走停停。
去往京城的路上，有许多无家可归，只能背起贫瘠的家当，拖儿带女的百姓。他们顶着冷雨，赤着脚或套双草鞋在泥泞的野道上，听着怀中小儿或是饥饿或是寒冷而发出的哭声……
撩起帘子，我问：“小三，怎么会这样？”
小三重重的叹了口气，“昏迷了半个多月，你还不知道。东京从天垠皇朝分离出去，自封疆土，取名凤鸣国，南海的少主也重出江湖，自封为皇帝，许多封疆的诸侯也效仿自立为王，换言之，整个天垠皇朝已经四分五裂了。”
我呆住，耳边忽然想起诸葛缙云那句“引地狱之火，焚烧世间所有罪恶”，顿时心中一抖，颓然坐了下去。小三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继续说道：“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当年宇文燕一把火烧了整个京城，惹得天怒人怨，如今诸侯纷纷反抗，也算是报应吧。不过这样一来，苦的就是这些百姓了。”
乱世，百姓苦。
我坐在马车上，望着那或绝望或悲哀或麻木的眼神，心中一阵涩痛。
宇文燕满怀壮志的想要创造万世基业，永世太平，可如今看来，却是黄粱一梦……
胸口的伤似乎隐隐作疼，我抬手按住，不禁自嘲，这伤离心脏真近，连痛，都分不清是心痛还是伤痛。只是如今，我还为他心痛么？
不会，伤口已经结痂，不会再痛了！
“媳妇儿，看来陆路走不通了，我们改走水路。”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我再次揭开帘子，远远望去，一队兵马堵住了前方的路，设置了关卡，不让马车和百姓通过。流离失所的百姓一时失了方寸，与官兵推搡起来，几番争执之下，官兵动了武……
到处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我知道乱世的狰狞，战争的恐怖，却从未想过，竟能恐怖到这等地步？反观书上的一笔带过，无论是怎样的词藻都无法形容战争的惨烈！
马车调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而去，我急忙道：“小三，救他们……”
“我们只有一辆马车，救了他们，我们就自身难保！”
马车渐行渐远，我的眼睛一阵涩痛，忽然一口气上不来，仿佛是细细布满密刺的荆棘紧紧勒住了我的喉咙，只觉胸口一窒，仿佛有冰冷的锁链狠狠的勒住自己，又似有棉絮蒙住我的头，叫我不能呼吸，甚至心脏不能跳动。一时寒冷如冰，一时又炽热如火，我仿佛要溺毙在这漫长的痛苦中，无法呼吸，无法呻吟……
直到绕道到了水路，我的身子还不见好，小三一路看了许多医书，自己熬了很多药也不管用，最后他自己总结了一句话——郁结在心，药管屁用！
终于到了渡头，却是连一艘船也没有。小三扶着我沿河水向上游而去，一路上不能说饿殍满地，可是脸上都写着饥寒交迫。面寒肌瘦的脸，无法蔽体的破烂衣衫，黯然无神的死寂目光。
好不容易走到了上游，我累极了，随便找了一颗大石歇息。刚坐了没多久，小三就拍了拍我的肩膀，“起来一下。”
“干嘛？”我不满的瞥了他一眼，“我很累好不好？”
他指着我身下的石子，“上面有字。”
我狐疑的看了看大石，上面的确刻着几个字。白了他几眼，我慢悠悠的站起身，定睛一看，上面竟然写着：山阴村。
山阴村，为什么念着这个名字，我都觉得阴风阵阵。
“老乡，打听个事。”小三见一个樵夫路过，逮着就问：“请问这里的渡头为什么没有船？”
樵夫上下打量我们一番，小三见状，笑道：“我家娘子急着回去探望岳母，请大哥行个方便。”
樵夫愣了一愣，“我劝二位还是不要过河了，这河里有怪物。你们也不要进村，村里的人都死光了！”说完，他急忙逃走了。
“河里有怪物？”小三若有所思的望着河里，眼神怪怪的。我走前两步，望着阴测测的天空，我用手肘顶了顶他，“小三，这天快下雨了，我们是进村呢还是渡河呢？”
“你看这天空，阴云密布，刚我进村的时候就发现蛇虫鼠蚁和花草树木全都离奇死了，这里又阴暗潮湿，很明显是这里阴气冲天，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厉鬼。”
“你，你，你是说说恶修罗！”我结巴的几乎说不出话来，恶修罗可是厉鬼中的厉鬼，传言人死后会吸入最后一口气，如果这个人是死于非命，而且吸入的又是怨气，那就极有可能变成恶修罗！
“那你是想进村对付恶修罗呢，还是渡河见识一下河怪呢？”
我咽了一口唾沫，“有没有其他选择？”
小三双手环胸，“回去，面对的是比鬼神还要可怕的贪欲，你觉得呢？”
我一愣，这一路过来，我已见惯的生死和苦痛，可每次见到，都是心痛如绞……
“这两样哪一个比较容易对付？”我眨巴着眼睛，问道。
小三伸出手，轻轻覆在我脸上，然后一把推开，“拜托，长了一副夜叉脸就不要装可爱，很可怖。”
我翻了一个大白眼，轻哼一声。却见他几下除去身上的包袱，从林里抬了几根木头，再用绳子绑在一起，做了一个木筏。
“我们是要渡河么？”
“恶修罗没时间对付了，我们再不渡河只怕双方交起战来，连水路也走不了。”小三头也不抬，把包袱全捆在身上，再一把抱起我，放在木筏上。然后用力把木筏推到水里，自己一跃而上。
万籁俱静，只听见划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向着漆黑的彼岸靠近。
夜空中的一轮明月，玄在广袤的天幕上，清晰的倒影在平静的水面上。在这明净的夜晚，江面水平如镜，水天一色，空气那么清澈、透明，抬头望去，月光拂过的每一处，似乎都笼罩在圣洁的光晕下，氤氤氲氲，使人仿佛进入绮丽的梦境一般。
如此美丽的夜晚，如此撼人心魄的美景，怎么看也不像是河怪出没……
划到河中心，船不动了。我疑惑的转过头去，小三向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从兜里掏出一个罗盘，面色凝重的低头看着。我虽看不见指针，但他的神情，多半是个不容易对付的家伙！
就在这时，木筏动了一下，很是轻微的一下，却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水中，激起千层浪。
很快，又平静下来，仿佛过了五六分钟，木筏又开始震动起来，与先前不同，这一次很剧烈，我几乎快要被巨大的波浪打翻。
“小三，这怎么回事？”我大喊道。
小三收起罗盘，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河怪来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我，我忘了一件事。”我颤抖的站起身，苍白着脸。
“你尿急啊？”小三到了这时候还不忘开玩笑。
我咽了一口唾沫，“我不会游泳！！”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巨响，木筏被巨浪打得四分五裂，我与小三立时从木筏腾空而起，分别站在散落的七零八落的木筏上，小心翼翼方能维持平衡。
“媳妇儿，各自小心，这河里可不是一般的妖物！”
什么？现在才说？！我正想吼他，河心忽然冒出一根水柱，随即就把我们冲开，我在水上轻点几下，终于找到一根可以立身的木头。小三则是凌空而起，手里挥洒出一把金粉，那金粉是用黑狗血和金子调合而成，遂有除魔的法力。只见那金粉笼罩在水雾中，渐渐呈现出一个很奇怪的形态，像是无数的头发纠结在一处。
还没看清楚，脚上一紧，我低头一看，一缕头发缠住我脚踝，只觉身子一重，我就被拉进了水里，连呼喊救命的时间都没有。
“媳妇儿！！”小三大喊一声，纵身跳进河里。
冰冷的感觉深入骨髓，仿佛整个身体僵硬了。那些类似头发的东西一圈圈缠绕住我的手脚，让我动弹不得。河水灌进了口鼻，我难受的挣扎，却被快速的拉下河底深处！
救命啊！
模模糊糊之间，我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向我游来，他的身后也是缕缕发丝，缠着他。他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从他掌中翻滚出一道金光，四周的发丝即刻被斩断，但很快，又向疯草般滋长，很快就缠上他。
小三也自身难保了，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
呼吸越来越难受，就在我以为我要溺毙在这里的时候，我全身一震，一股热流顺着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全身就像积蓄着一股力量，一道红光猛地从我身体里迸发出来！缠绕着身体的头发被红光震得四分五裂，我获得了自由！
小三几次搏斗河怪之后，自己也是体力不支，呼吸越来越困难。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我不由自主的向他游过去，却在蓦然间发觉，自己居然会游泳，而且能在水里呼吸自如！来不及细想这是为什么，我急忙上去，那些发丝仿佛是见到天敌般往回缩……
小三没有意识的漂在水中，黑色的长发在水中荡漾开来，像水草一般浮动。狭长的双眸紧紧闭着，他就那样在水中浮浮沉沉，不再挣扎……
我使劲划动双手，越划越快，越划越快……拉住他的手，掌心有茧，骨节分明，与之前不同，他的手很冰凉。
他没有动，仍然闭着双眼。我慌了，赶紧托住他的下颚，浮出水面，快速的游向岸边。上了岸，我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刚想把他搬上岸，却猛然发现自己的脚不受控制，低头一看，全身顿时僵住，有一条有那么点熟悉却又丑陋无比的尾巴正长在本来应该是我脚的位置！
幻觉，幻觉……
我安慰自己，再次低头，尾巴依然在！
“啊——”我惊声尖叫。
“咳咳咳”小三开始咳嗽，吐出了一口水。
他，他要醒了？我走前几步，不，现在应该是游走几步，瞬间顿住，不行，绝不能让小三看见我这幅模样，他会收了我！
在他睁眼之前，我逃也般的冲进了树林里。
*
在丛林里，我一路狂奔，发了疯般的想要甩掉身后的尾巴。从夜晚到黎明，我没有停歇，直到筋疲力尽，才趴在一棵树下。
这一次，真的不是梦。
凤栖梧是一个……妖精？
这是怎么回事？！！
首先，凤栖梧的出生并没有问题，她的父亲是凤白栖，母亲是梵慧心，身家清白，她是人！是人！第二，一直以来凤栖梧都没问题，就是最近才会出现这种状况，所以会不会是……被妖精附体了！
“蛇妖，你出来，你出来！不要呆在我身体了！你再不出来，我就和你……同归于尽了！”
我拔下头上的簪子，对准自己的喉咙，“蛇妖，你再不出来，我就死在你面前！”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我咬着牙，手上用力，喉咙一痛，立时痛的我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不是开玩笑的！”眼泪滑下，我手里依然死死的拿着簪子，全身不住的颤抖。我是怕死的，很怕死，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被妖精附体了，随时会做出奇奇怪怪的事，就没有勇气再活下去。
恍惚间，一个白影闪过，猛地叼住我手中的簪子。
我呐呐的转过头去，一只白狐可怜兮兮的站在不远处，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盯着我。我如见了救星一般，一下子失声痛哭，“灵儿，这是怎么回事？我刚刚……我刚刚……呜呜呜……我是……我究竟是……”
灵儿跑了过来，伸长舌头舔我脸上的眼泪，道：“姐姐没事的。”
我神色一愣，我，我居然听得懂一只狐狸说话？天啦！
“难道姐姐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半妖么？”
“半妖？”我哽咽的重复道。
灵儿点头，神态像极了人，“半妖，便是人和妖精的孩子。”
“我……是半妖？”眼泪还残留在脸上，我不可思议的指着自己。
“嗯，我也是被姐姐用血点化后才知道的。想必这个秘密现在还没有人知道，要不然姐姐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传说人妖结合，孕育的孩子会有祸乱三界的能力，因为它既非人也非妖，三界之中没有天敌，所以，自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捏土造人以来，三界便定下人妖不能结合。但即使如此，一千年前还是出现了一个半妖，他所向披靡，几乎颠倒六界，最后集众神之力将其灰飞魄散。”灵儿舔了舔我的手，继续道：“还记得姐姐脚下的金链吗？”
我擦了擦眼泪，点头，“自然记得。”
“听说那是玄武石，有镇妖的神力。”灵儿望着我，神情似乎很严肃，“它帮姐姐震住妖性，锁住妖气，让你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所以这些年来，无论是神、人、魔还是妖，都感觉不到你身上的妖气。然而——”
灵儿忽然顿住，黑曜石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我喃喃自语道：“然而，玄武石却不在了。”
“嗯。”灵儿用舌头舔了舔鼻子，“玄武石一旦离去，你身上的妖气就再也锁不住了，与日俱增的，还有潜伏在姐姐身体里的那一部分妖性。姐姐清醒的时候还好，还可以用人类的理智和情感去压抑住身体里的妖性，然姐姐一旦变傻，那份压抑已久的妖性就会不受控制……”
不受控制？我吸了一口凉气，那之前我回到这里显现出妖精的形态，而且还被一群村民攻击……
“我之前在那个村里做了什么？”
灵儿用舌头舔了舔我的手背，“吸食人的精气是妖的本能。”
本能？我浑身一颤，不敢相信的说道：“这么说，我吸了……人气？”
灵儿无言的垂下眼帘，她的沉默更加肯定了我的猜测。我摇头，使劲摇头，几乎失控的用手撕扯着尾巴上的鳞片，鲜血混入泥土，疼痛麻木着我的神经，“我不是妖，我不是妖！我一定是之前中了那条蛇妖的妖毒才会这样，一定是这个样子……”
“姐姐，姐姐！”灵儿上前来制止我伤害自己，两只爪子牢牢的捉住我的大拇指，“姐姐只是犯了傻，只是一时糊涂，姐姐不要伤害自己！”
我停止了动作，麻木的像座雕塑，眼神毫无焦距地直视着前方，片刻后，又将脸埋入自己的手掌里，忙乱的摇着头。
我不相信，不想相信！
“姐姐……”灵儿乖巧的在我怀里蹭了蹭。
“几个？”我嘶哑的声音在空气中幽怨的响起。
灵儿愣了一下，歪着头望着我。
我闭了眼睛，深吸几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杀了几个人？”
她一怔，思索了一会儿，道：“九个。”
九个？默然的别过脸去，一行清泪滑过脸颊，我带着哭腔道：“为什么？我为什么是只妖？我本来是人的，为什么一觉醒来就面目全非了！谁来告诉我这是假的？谁来告诉我这是梦？是游戏？我不要再继续下去！”
情绪爆发的同时，身后的湖水猛地形成一圈又一圈的漩涡，就像是向着湖里的黑暗一圈一圈聚拢，树林里莫名的起了风，吹得山花乱颤，恍惚间，七八个女子嬉戏的声音猛然从林中飞掠而过。她们穿着迷人的齐胸襦裙，红色的肩袂随意搭在肩上，一路嬉戏，一路轻笑，伴随着脚下的银铃“叮叮咚咚”，跟在她们身后的是两三个书生打扮得青年才俊，他们仿佛着了魔般，也跟着女子玩闹，不时亲吻女子的脸颊。
“嘘——”灵儿捂住我的嘴。
我闭了嘴，只见树林中的女子嬉笑着回绕在书生身边，一边捉弄，一边拒绝，欲拒还迎。而那些书生似乎迷上了她们的味道，紧追不舍。而后，几人竟然在树林中亲热起来，我兀自一愣，别过眼去，就在这时，我仿佛听到湖中一个声音幽幽的传来。
“吸多一点，再吸多一点！”
我拍了拍灵儿的头，“你听到了么？”
灵儿点点头，“这湖底原本有一只河怪，曾经四处作乱，为祸百姓。但不知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被镇压在湖底。我听姑姑说，河怪一直利用附近的小妖帮它吸食人气，等修炼成熟，它就可以得到自由了！”
小妖？吸食人气？我心下一愣，再次望向林中的男男女女，此时他们已经完全不像先前那般，女子趴在男子身上，一段白色的雾气自男子口鼻流向女子嘴里，紧接着，男子越来越瘦，不到一分钟，全都变成一具具干尸！
啊……
我吓得全身僵硬，瑟瑟发抖，却听身后一阵巨响，湖水被冲起数丈之高。水帘中，一只像是龙像是蛇的怪物挣扎而起，不住的在水中翻滚，片刻之后，水帘尽散，一只青色的龙头蛇神的怪物正的瞪着他黄色的灯泡眼，幽幽的吐着信子。
“恭贺姥姥冲破封印！”那群女子单膝跪在地上，姣好的面容忽然变成各种动物的模样，形象神色甚为骇人。
那怪物驾着一团湖水，声音不男不女，“五年了，五年了，我终于重见天日了，哈哈哈！”
“恭贺姥姥！”
我被眼前的景象赫然惊呆了，虽然跟着小三捉了不少妖魔鬼怪，但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妖，这么宏大的场面！
就在这时，妖怪忽然转过头来看向我们这个方向，灵儿低喝一声，“不要看它的眼睛！”
我连忙低下头，闭上眼睛不敢睁眼，不敢说话，不敢呼吸。过了很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才听见灵儿的声音，“好了，姐姐可以睁眼了。”
我舒了口气，试探性的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有林间瑟瑟的凉风和随风而舞的山花……
“为什么不能看它的眼睛？”
灵儿耸了耸耳朵，“在人类的世界，你或许是只妖，但在妖的世界，你却是一个人。三界之中，人妖殊途，若不是心有邪念或是命里如此，人不见妖，药不见人。若是你方才看了它的眼睛，它就看的见你了。”
我心下一凛，仰望着黑漆漆的天幕，哑然失笑，“这天地间，竟没有我凤栖梧的容身之处！”真应了那句话，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姐姐。”灵儿的头蹭了蹭我的尾巴，“妖与人有什么不一样吗？人有好坏之分，妖难道没有么？妖杀人罪恶滔天，人杀妖就是理所应当么？难道，在姐姐的心中，妖真的是如此不堪么？”
我被问的哑口无言，她说的没错，人有人道，妖有妖道，一切源于道！但我还是无法接受自己是妖的事实！
灵儿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轻声道：“我有办法让这条尾巴暂时消失。”
眼睛一亮，我急切的拉着灵儿的爪子，“什么办法？”
“姐姐可有内丹？”灵儿仰头问道，“只要姐姐有内丹，就可以幻化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其实这是一种障眼法，但只要道行够了，姐姐就能真正变成人的模样。”
内丹？伸手抚着腹部的位置，如果我是半妖，这个位置是不是也有一颗内丹呢？
“姐姐，张开嘴。”说着，它的爪子也放在我的腹部，慢慢往上，我只觉一颗凉凉的东西沿着肠胃往上，直通咽喉而出，仔细一看，竟是一颗通体雪白的“石子”，它浑身雪白，幽幽的绽放着华彩……
这是我的内丹么？
灵儿也瞪大了眼睛，“姐姐，这是上妖的内丹啊。”
上妖？我有些茫然，随即感觉内丹在我身上一晃，又沿着喉咙吞了下去，这样一来二去，尾巴渐渐变得恍惚了，一眨眼的功夫，一双**出现在我眼前。我惊喜的连连叫了两声，转眼一看，灵儿竟然幻化成人的模样，素服朝天，别有一番韵味。
“灵儿你……”
“姐姐的内丹好生厉害，灵儿只是碰了一下，就可以幻化成人形了。”灵儿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将我从地上扶起来，而后我们相拥在一起。这个怀抱我等了七年了，七年前，灵儿为玉胤牺牲了两百年的功力，从此只能以狐狸之身存在于世上。
对于灵儿，我是内疚的。
“姐姐，灵儿以后跟着你好吗？”灵儿伏在我的肩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好……”那个“好”字还没说完，我就愣住，“可是，可是……”
“姐姐是担心那个三流道士？”灵儿歪着头问我，“姐姐为什么要跟着那个道士呢？”
我看着她，握着她的手，“他，对姐姐很重要。”
“比南海少主的还要重要？”灵儿不敢置信的追问。
我抿嘴一笑，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绕到耳后，轻抚她细嫩的面颊道：“灵儿，有些事你还不懂。”
灵儿歪着头，眼神很是迷茫，我笑了笑，正想说话，便听到树林外有声音传来，并且越来越近。
“媳妇儿，媳妇儿……”
“灵儿，你先避一避，我想到法子，再来找你。”我心下一慌，灵儿毕竟是妖啊，就算没害过人，被小三看见难免会引起一场误会。
灵儿扁了扁嘴，“姐姐一定要找灵儿。”
“是是是，我知道。”我推着她进入小树林，正从灌木中出来，迎面便撞上小三。小三面色苍白，眼神焦虑，头发散落，衣服也是乱七八糟，一见是我，连忙打量我一番，攫住我的肩膀看了又看。只觉眼前一暗，一股男子的气息迎面而来，腰间一紧，肩上一痛，已被他牢牢地拥在怀里。他低着头，长长的发散落开来，覆在脸上，泪水仍不停顺着两颊滑落。
“媳妇儿，我以为你……太好了……太好了……你相安无事……”
我弯了弯唇，道：“我没事，我没事。”
去往京城的路上，有许多无家可归，只能背起贫瘠的家当，拖儿带女的百姓。他们顶着冷雨，赤着脚或套双草鞋在泥泞的野道上，听着怀中小儿或是饥饿或是寒冷而发出的哭声……
撩起帘子，我问：“小三，怎么会这样？”
小三重重的叹了口气，“昏迷了半个多月，你还不知道。东京从天垠皇朝分离出去，自封疆土，取名凤鸣国，南海的少主也重出江湖，自封为皇帝，许多封疆的诸侯也效仿自立为王，换言之，整个天垠皇朝已经四分五裂了。”
我呆住，耳边忽然想起诸葛缙云那句“引地狱之火，焚烧世间所有罪恶”，顿时心中一抖，颓然坐了下去。小三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继续说道：“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当年宇文燕一把火烧了整个京城，惹得天怒人怨，如今诸侯纷纷反抗，也算是报应吧。不过这样一来，苦的就是这些百姓了。”
乱世，百姓苦。
我坐在马车上，望着那或绝望或悲哀或麻木的眼神，心中一阵涩痛。
宇文燕满怀壮志的想要创造万世基业，永世太平，可如今看来，却是黄粱一梦……
胸口的伤似乎隐隐作疼，我抬手按住，不禁自嘲，这伤离心脏真近，连痛，都分不清是心痛还是伤痛。只是如今，我还为他心痛么？
不会，伤口已经结痂，不会再痛了！
“媳妇儿，看来陆路走不通了，我们改走水路。”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我再次揭开帘子，远远望去，一队兵马堵住了前方的路，设置了关卡，不让马车和百姓通过。流离失所的百姓一时失了方寸，与官兵推搡起来，几番争执之下，官兵动了武……
到处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我知道乱世的狰狞，战争的恐怖，却从未想过，竟能恐怖到这等地步？反观书上的一笔带过，无论是怎样的词藻都无法形容战争的惨烈！
马车调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而去，我急忙道：“小三，救他们……”
“我们只有一辆马车，救了他们，我们就自身难保！”
马车渐行渐远，我的眼睛一阵涩痛，忽然一口气上不来，仿佛是细细布满密刺的荆棘紧紧勒住了我的喉咙，只觉胸口一窒，仿佛有冰冷的锁链狠狠的勒住自己，又似有棉絮蒙住我的头，叫我不能呼吸，甚至心脏不能跳动。一时寒冷如冰，一时又炽热如火，我仿佛要溺毙在这漫长的痛苦中，无法呼吸，无法呻吟……
直到绕道到了水路，我的身子还不见好，小三一路看了许多医书，自己熬了很多药也不管用，最后他自己总结了一句话——郁结在心，药管屁用！
终于到了渡头，却是连一艘船也没有。小三扶着我沿河水向上游而去，一路上不能说饿殍满地，可是脸上都写着饥寒交迫。面寒肌瘦的脸，无法蔽体的破烂衣衫，黯然无神的死寂目光。
好不容易走到了上游，我累极了，随便找了一颗大石歇息。刚坐了没多久，小三就拍了拍我的肩膀，“起来一下。”
“干嘛？”我不满的瞥了他一眼，“我很累好不好？”
他指着我身下的石子，“上面有字。”
我狐疑的看了看大石，上面的确刻着几个字。白了他几眼，我慢悠悠的站起身，定睛一看，上面竟然写着：山阴村。
山阴村，为什么念着这个名字，我都觉得阴风阵阵。
“老乡，打听个事。”小三见一个樵夫路过，逮着就问：“请问这里的渡头为什么没有船？”
樵夫上下打量我们一番，小三见状，笑道：“我家娘子急着回去探望岳母，请大哥行个方便。”
樵夫愣了一愣，“我劝二位还是不要过河了，这河里有怪物。你们也不要进村，村里的人都死光了！”说完，他急忙逃走了。
“河里有怪物？”小三若有所思的望着河里，眼神怪怪的。我走前两步，望着阴测测的天空，我用手肘顶了顶他，“小三，这天快下雨了，我们是进村呢还是渡河呢？”
“你看这天空，阴云密布，刚我进村的时候就发现蛇虫鼠蚁和花草树木全都离奇死了，这里又阴暗潮湿，很明显是这里阴气冲天，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厉鬼。”
“你，你，你是说说恶修罗！”我结巴的几乎说不出话来，恶修罗可是厉鬼中的厉鬼，传言人死后会吸入最后一口气，如果这个人是死于非命，而且吸入的又是怨气，那就极有可能变成恶修罗！
“那你是想进村对付恶修罗呢，还是渡河见识一下河怪呢？”
我咽了一口唾沫，“有没有其他选择？”
小三双手环胸，“回去，面对的是比鬼神还要可怕的贪欲，你觉得呢？”
我一愣，这一路过来，我已见惯的生死和苦痛，可每次见到，都是心痛如绞……
“这两样哪一个比较容易对付？”我眨巴着眼睛，问道。
小三伸出手，轻轻覆在我脸上，然后一把推开，“拜托，长了一副夜叉脸就不要装可爱，很可怖。”
我翻了一个大白眼，轻哼一声。却见他几下除去身上的包袱，从林里抬了几根木头，再用绳子绑在一起，做了一个木筏。
“我们是要渡河么？”
“恶修罗没时间对付了，我们再不渡河只怕双方交起战来，连水路也走不了。”小三头也不抬，把包袱全捆在身上，再一把抱起我，放在木筏上。然后用力把木筏推到水里，自己一跃而上。
万籁俱静，只听见划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向着漆黑的彼岸靠近。
夜空中的一轮明月，玄在广袤的天幕上，清晰的倒影在平静的水面上。在这明净的夜晚，江面水平如镜，水天一色，空气那么清澈、透明，抬头望去，月光拂过的每一处，似乎都笼罩在圣洁的光晕下，氤氤氲氲，使人仿佛进入绮丽的梦境一般。
如此美丽的夜晚，如此撼人心魄的美景，怎么看也不像是河怪出没……
划到河中心，船不动了。我疑惑的转过头去，小三向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从兜里掏出一个罗盘，面色凝重的低头看着。我虽看不见指针，但他的神情，多半是个不容易对付的家伙！
就在这时，木筏动了一下，很是轻微的一下，却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水中，激起千层浪。
很快，又平静下来，仿佛过了五六分钟，木筏又开始震动起来，与先前不同，这一次很剧烈，我几乎快要被巨大的波浪打翻。
“小三，这怎么回事？”我大喊道。
小三收起罗盘，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河怪来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我，我忘了一件事。”我颤抖的站起身，苍白着脸。
“你尿急啊？”小三到了这时候还不忘开玩笑。
我咽了一口唾沫，“我不会游泳！！”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巨响，木筏被巨浪打得四分五裂，我与小三立时从木筏腾空而起，分别站在散落的七零八落的木筏上，小心翼翼方能维持平衡。
“媳妇儿，各自小心，这河里可不是一般的妖物！”
什么？现在才说？！我正想吼他，河心忽然冒出一根水柱，随即就把我们冲开，我在水上轻点几下，终于找到一根可以立身的木头。小三则是凌空而起，手里挥洒出一把金粉，那金粉是用黑狗血和金子调合而成，遂有除魔的法力。只见那金粉笼罩在水雾中，渐渐呈现出一个很奇怪的形态，像是无数的头发纠结在一处。
还没看清楚，脚上一紧，我低头一看，一缕头发缠住我脚踝，只觉身子一重，我就被拉进了水里，连呼喊救命的时间都没有。
“媳妇儿！！”小三大喊一声，纵身跳进河里。
冰冷的感觉深入骨髓，仿佛整个身体僵硬了。那些类似头发的东西一圈圈缠绕住我的手脚，让我动弹不得。河水灌进了口鼻，我难受的挣扎，却被快速的拉下河底深处！
救命啊！
模模糊糊之间，我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向我游来，他的身后也是缕缕发丝，缠着他。他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从他掌中翻滚出一道金光，四周的发丝即刻被斩断，但很快，又向疯草般滋长，很快就缠上他。
小三也自身难保了，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
呼吸越来越难受，就在我以为我要溺毙在这里的时候，我全身一震，一股热流顺着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全身就像积蓄着一股力量，一道红光猛地从我身体里迸发出来！缠绕着身体的头发被红光震得四分五裂，我获得了自由！
小三几次搏斗河怪之后，自己也是体力不支，呼吸越来越困难。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我不由自主的向他游过去，却在蓦然间发觉，自己居然会游泳，而且能在水里呼吸自如！来不及细想这是为什么，我急忙上去，那些发丝仿佛是见到天敌般往回缩……
小三没有意识的漂在水中，黑色的长发在水中荡漾开来，像水草一般浮动。狭长的双眸紧紧闭着，他就那样在水中浮浮沉沉，不再挣扎……
我使劲划动双手，越划越快，越划越快……拉住他的手，掌心有茧，骨节分明，与之前不同，他的手很冰凉。
他没有动，仍然闭着双眼。我慌了，赶紧托住他的下颚，浮出水面，快速的游向岸边。上了岸，我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刚想把他搬上岸，却猛然发现自己的脚不受控制，低头一看，全身顿时僵住，有一条有那么点熟悉却又丑陋无比的尾巴正长在本来应该是我脚的位置！
幻觉，幻觉……
我安慰自己，再次低头，尾巴依然在！
“啊——”我惊声尖叫。
“咳咳咳”小三开始咳嗽，吐出了一口水。
他，他要醒了？我走前几步，不，现在应该是游走几步，瞬间顿住，不行，绝不能让小三看见我这幅模样，他会收了我！
在他睁眼之前，我逃也般的冲进了树林里。
*
在丛林里，我一路狂奔，发了疯般的想要甩掉身后的尾巴。从夜晚到黎明，我没有停歇，直到筋疲力尽，才趴在一棵树下。
这一次，真的不是梦。
凤栖梧是一个……妖精？
这是怎么回事？！！
首先，凤栖梧的出生并没有问题，她的父亲是凤白栖，母亲是梵慧心，身家清白，她是人！是人！第二，一直以来凤栖梧都没问题，就是最近才会出现这种状况，所以会不会是……被妖精附体了！
“蛇妖，你出来，你出来！不要呆在我身体了！你再不出来，我就和你……同归于尽了！”
我拔下头上的簪子，对准自己的喉咙，“蛇妖，你再不出来，我就死在你面前！”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我咬着牙，手上用力，喉咙一痛，立时痛的我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不是开玩笑的！”眼泪滑下，我手里依然死死的拿着簪子，全身不住的颤抖。我是怕死的，很怕死，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被妖精附体了，随时会做出奇奇怪怪的事，就没有勇气再活下去。
恍惚间，一个白影闪过，猛地叼住我手中的簪子。
我呐呐的转过头去，一只白狐可怜兮兮的站在不远处，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盯着我。我如见了救星一般，一下子失声痛哭，“灵儿，这是怎么回事？我刚刚……我刚刚……呜呜呜……我是……我究竟是……”
灵儿跑了过来，伸长舌头舔我脸上的眼泪，道：“姐姐没事的。”
我神色一愣，我，我居然听得懂一只狐狸说话？天啦！
“难道姐姐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半妖么？”
“半妖？”我哽咽的重复道。
灵儿点头，神态像极了人，“半妖，便是人和妖精的孩子。”
“我……是半妖？”眼泪还残留在脸上，我不可思议的指着自己。
“嗯，我也是被姐姐用血点化后才知道的。想必这个秘密现在还没有人知道，要不然姐姐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传说人妖结合，孕育的孩子会有祸乱三界的能力，因为它既非人也非妖，三界之中没有天敌，所以，自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捏土造人以来，三界便定下人妖不能结合。但即使如此，一千年前还是出现了一个半妖，他所向披靡，几乎颠倒六界，最后集众神之力将其灰飞魄散。”灵儿舔了舔我的手，继续道：“还记得姐姐脚下的金链吗？”
我擦了擦眼泪，点头，“自然记得。”
“听说那是玄武石，有镇妖的神力。”灵儿望着我，神情似乎很严肃，“它帮姐姐震住妖性，锁住妖气，让你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所以这些年来，无论是神、人、魔还是妖，都感觉不到你身上的妖气。然而——”
灵儿忽然顿住，黑曜石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我喃喃自语道：“然而，玄武石却不在了。”
“嗯。”灵儿用舌头舔了舔鼻子，“玄武石一旦离去，你身上的妖气就再也锁不住了，与日俱增的，还有潜伏在姐姐身体里的那一部分妖性。姐姐清醒的时候还好，还可以用人类的理智和情感去压抑住身体里的妖性，然姐姐一旦变傻，那份压抑已久的妖性就会不受控制……”
不受控制？我吸了一口凉气，那之前我回到这里显现出妖精的形态，而且还被一群村民攻击……
“我之前在那个村里做了什么？”
灵儿用舌头舔了舔我的手背，“吸食人的精气是妖的本能。”
本能？我浑身一颤，不敢相信的说道：“这么说，我吸了……人气？”
灵儿无言的垂下眼帘，她的沉默更加肯定了我的猜测。我摇头，使劲摇头，几乎失控的用手撕扯着尾巴上的鳞片，鲜血混入泥土，疼痛麻木着我的神经，“我不是妖，我不是妖！我一定是之前中了那条蛇妖的妖毒才会这样，一定是这个样子……”
“姐姐，姐姐！”灵儿上前来制止我伤害自己，两只爪子牢牢的捉住我的大拇指，“姐姐只是犯了傻，只是一时糊涂，姐姐不要伤害自己！”
我停止了动作，麻木的像座雕塑，眼神毫无焦距地直视着前方，片刻后，又将脸埋入自己的手掌里，忙乱的摇着头。
我不相信，不想相信！
“姐姐……”灵儿乖巧的在我怀里蹭了蹭。
“几个？”我嘶哑的声音在空气中幽怨的响起。
灵儿愣了一下，歪着头望着我。
我闭了眼睛，深吸几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杀了几个人？”
她一怔，思索了一会儿，道：“九个。”
九个？默然的别过脸去，一行清泪滑过脸颊，我带着哭腔道：“为什么？我为什么是只妖？我本来是人的，为什么一觉醒来就面目全非了！谁来告诉我这是假的？谁来告诉我这是梦？是游戏？我不要再继续下去！”
情绪爆发的同时，身后的湖水猛地形成一圈又一圈的漩涡，就像是向着湖里的黑暗一圈一圈聚拢，树林里莫名的起了风，吹得山花乱颤，恍惚间，七八个女子嬉戏的声音猛然从林中飞掠而过。她们穿着迷人的齐胸襦裙，红色的肩袂随意搭在肩上，一路嬉戏，一路轻笑，伴随着脚下的银铃“叮叮咚咚”，跟在她们身后的是两三个书生打扮得青年才俊，他们仿佛着了魔般，也跟着女子玩闹，不时亲吻女子的脸颊。
“嘘——”灵儿捂住我的嘴。
我闭了嘴，只见树林中的女子嬉笑着回绕在书生身边，一边捉弄，一边拒绝，欲拒还迎。而那些书生似乎迷上了她们的味道，紧追不舍。而后，几人竟然在树林中亲热起来，我兀自一愣，别过眼去，就在这时，我仿佛听到湖中一个声音幽幽的传来。
“吸多一点，再吸多一点！”
我拍了拍灵儿的头，“你听到了么？”
灵儿点点头，“这湖底原本有一只河怪，曾经四处作乱，为祸百姓。但不知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被镇压在湖底。我听姑姑说，河怪一直利用附近的小妖帮它吸食人气，等修炼成熟，它就可以得到自由了！”
小妖？吸食人气？我心下一愣，再次望向林中的男男女女，此时他们已经完全不像先前那般，女子趴在男子身上，一段白色的雾气自男子口鼻流向女子嘴里，紧接着，男子越来越瘦，不到一分钟，全都变成一具具干尸！
啊……
我吓得全身僵硬，瑟瑟发抖，却听身后一阵巨响，湖水被冲起数丈之高。水帘中，一只像是龙像是蛇的怪物挣扎而起，不住的在水中翻滚，片刻之后，水帘尽散，一只青色的龙头蛇神的怪物正的瞪着他黄色的灯泡眼，幽幽的吐着信子。
“恭贺姥姥冲破封印！”那群女子单膝跪在地上，姣好的面容忽然变成各种动物的模样，形象神色甚为骇人。
那怪物驾着一团湖水，声音不男不女，“五年了，五年了，我终于重见天日了，哈哈哈！”
“恭贺姥姥！”
我被眼前的景象赫然惊呆了，虽然跟着小三捉了不少妖魔鬼怪，但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妖，这么宏大的场面！
就在这时，妖怪忽然转过头来看向我们这个方向，灵儿低喝一声，“不要看它的眼睛！”
我连忙低下头，闭上眼睛不敢睁眼，不敢说话，不敢呼吸。过了很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才听见灵儿的声音，“好了，姐姐可以睁眼了。”
我舒了口气，试探性的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有林间瑟瑟的凉风和随风而舞的山花……
“为什么不能看它的眼睛？”
灵儿耸了耸耳朵，“在人类的世界，你或许是只妖，但在妖的世界，你却是一个人。三界之中，人妖殊途，若不是心有邪念或是命里如此，人不见妖，药不见人。若是你方才看了它的眼睛，它就看的见你了。”
我心下一凛，仰望着黑漆漆的天幕，哑然失笑，“这天地间，竟没有我凤栖梧的容身之处！”真应了那句话，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姐姐。”灵儿的头蹭了蹭我的尾巴，“妖与人有什么不一样吗？人有好坏之分，妖难道没有么？妖杀人罪恶滔天，人杀妖就是理所应当么？难道，在姐姐的心中，妖真的是如此不堪么？”
我被问的哑口无言，她说的没错，人有人道，妖有妖道，一切源于道！但我还是无法接受自己是妖的事实！
灵儿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轻声道：“我有办法让这条尾巴暂时消失。”
眼睛一亮，我急切的拉着灵儿的爪子，“什么办法？”
“姐姐可有内丹？”灵儿仰头问道，“只要姐姐有内丹，就可以幻化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其实这是一种障眼法，但只要道行够了，姐姐就能真正变成人的模样。”
内丹？伸手抚着腹部的位置，如果我是半妖，这个位置是不是也有一颗内丹呢？
“姐姐，张开嘴。”说着，它的爪子也放在我的腹部，慢慢往上，我只觉一颗凉凉的东西沿着肠胃往上，直通咽喉而出，仔细一看，竟是一颗通体雪白的“石子”，它浑身雪白，幽幽的绽放着华彩……
这是我的内丹么？
灵儿也瞪大了眼睛，“姐姐，这是上妖的内丹啊。”
上妖？我有些茫然，随即感觉内丹在我身上一晃，又沿着喉咙吞了下去，这样一来二去，尾巴渐渐变得恍惚了，一眨眼的功夫，一双**出现在我眼前。我惊喜的连连叫了两声，转眼一看，灵儿竟然幻化成人的模样，素服朝天，别有一番韵味。
“灵儿你……”
“姐姐的内丹好生厉害，灵儿只是碰了一下，就可以幻化成人形了。”灵儿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将我从地上扶起来，而后我们相拥在一起。这个怀抱我等了七年了，七年前，灵儿为玉胤牺牲了两百年的功力，从此只能以狐狸之身存在于世上。
对于灵儿，我是内疚的。
“姐姐，灵儿以后跟着你好吗？”灵儿伏在我的肩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好……”那个“好”字还没说完，我就愣住，“可是，可是……”
“姐姐是担心那个三流道士？”灵儿歪着头问我，“姐姐为什么要跟着那个道士呢？”
我看着她，握着她的手，“他，对姐姐很重要。”
“比南海少主的还要重要？”灵儿不敢置信的追问。
我抿嘴一笑，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绕到耳后，轻抚她细嫩的面颊道：“灵儿，有些事你还不懂。”
灵儿歪着头，眼神很是迷茫，我笑了笑，正想说话，便听到树林外有声音传来，并且越来越近。
“媳妇儿，媳妇儿……”
“灵儿，你先避一避，我想到法子，再来找你。”我心下一慌，灵儿毕竟是妖啊，就算没害过人，被小三看见难免会引起一场误会。
灵儿扁了扁嘴，“姐姐一定要找灵儿。”
“是是是，我知道。”我推着她进入小树林，正从灌木中出来，迎面便撞上小三。小三面色苍白，眼神焦虑，头发散落，衣服也是乱七八糟，一见是我，连忙打量我一番，攫住我的肩膀看了又看。只觉眼前一暗，一股男子的气息迎面而来，腰间一紧，肩上一痛，已被他牢牢地拥在怀里。他低着头，长长的发散落开来，覆在脸上，泪水仍不停顺着两颊滑落。
“媳妇儿，我以为你……太好了……太好了……你相安无事……”
我弯了弯唇，道：“我没事，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