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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荒旅

    千年时间的离岁,终究带走了一切的恩怨情仇。烟光幻灭中,再过刻骨的怨恨也早已如同飞花落叶,飘散在千年岁月的回忆里,泯释了所有滴血的疼痛。如今还能伸手触及到的,是早已结痂的疤痕,还有,不知是非对错的迷惘。

    木舟离海岸越来越近,一点一点,仿佛是从久远的岁月里走来,将现实与过去碰撞。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回到这个已经暌别千年时间的地方。

    而他更不曾想过,踏上这片雪地,竟会是为了古恒一族的千年之敌。

    “咳咳——”

    回头看着身后那个已近将死之时的耄耋老人,谁又能想到,即使是青空之海的十司,也终有命尽的一日。

    风雪从天宇的四面八方吹来,仿佛送葬的低鸣,冗长而落寞。

    “北域的落雪,我一直很喜欢。”

    仿佛没有想到这一路来始终沉默寡言的司星在面对漫天飞旋的雪花时会忽然说出这样温和的话语,景逸忽然觉得眼前的白袍老者实在是和部族里流传的关于十司的描述相差甚远。

    也许,任何一个人,在生命将尽的时候,都会这般吧——不绝望,亦不期许,只会感慨着自己这一生并未看遍的苍山暮雪,心底溢出些许的遗憾罢了。

    “若是这一生不这般而活,或许风雪归途里,我的坟墓上早已开满了千年风雪染白的花。”苍白无色的唇齿翕动,白袍老者从雪地里走过的时候,竟然有晶莹的泪水凝结在风霜里,如雪般融入天地之间。

    拥有着比任何人都久远的生命,也许对于十司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可在当初作出决定的时候,他们每一个人都心甘情愿将自己锁在了天地的牢笼里,即使是无数个千年的轮回,依然静守着岁月流逝命运轮转的那一天。

    无论多么艰难、无论多么绝望,他们都可以在命运的缝隙里长出新的枝芽——如今,那新生的枝芽,即将绽放出天地间最美的花瓣,只是,他已经坚持不到那一天的到来了。

    “先辈绍雨晨在《古恒残记》中说过,千年前我族的那场劫难,都是命运使然,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哪怕是青空之海,也只不过是宿命的牺牲品。他们每一个人,都败给了命运。”不知为何,在这一刻看到司星如此憔悴孤独的模样,景逸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在书中看到那些话。

    “雨晨他说的不错。”听见景逸提起那个已经湮没在历史时空里的名字,司星原已黯淡无光的眼里陡然闪过一丝光芒,却又随即熄灭,“我们每一个人,都败给了命运。”

    “前辈,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我族先辈绍雨晨在残记中所说和当今流传的很多东西都有所出入呢?”景逸躬身低头,这个疑问,其实早已困惑他多年。

    似乎也没有想到景逸竟会以“前辈”之称,司星苦笑着,“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也不想再提。没有想到,古恒一族里竟然还有你这样明辨事理之人,并未被仇恨迷惑,这也许,又会是另一个转机也说不定……”

    “前辈,我……”

    “不必再说……”司星垂首轻摇,那些沉痛的往事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若是沉湎其中,他怕是连十日也支持不了,“你只要知道,青空之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只不过,他们都是失败者,只能以失败者的方式一直坚持到了今日,所以就算十司罪孽深重,也并非不可原谅。”

    司星罢了罢手,转过身继续从雪地里走过,那些晶莹的雪花如同眼泪落在他宽大的白袍上,细说着千年来一切的伤痛。

    景逸也不再多问,默然跟在司星的身后,压低了自己的兜帽。

    北域永不停息的风雪里,两道单薄萧索的身影踏上了一去不返的荒旅,深深浅浅的足迹很快湮没在飘零的霜雪里,苍白的世界里仿佛从来没有人出现过的寂静。

    无论多么遥远的距离,依然是同一片天宇下,青空之海静谧地悬于碧落湖上,亘古永恒中平衡着天地力量的秩序。

    一袭白净如羽的长衫,司天独身伫立湖边,微笑着看着白翼鸟来去匆匆的疏影。

    千年来他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每一天的这个时候,总会这样一个人默默在湖边静立,从纷繁的思绪里找到一些可以怀恋的过去。

    那似乎是这千年时间里,唯一可以让他知道自己依然活着的感受,一个人,只要他还拥有回忆,拥有过去,哪怕历史早已经碾作飞灰,那么他就还存在着,还可以听见心跳的声音。

    也许那个时候,他若是不曾选择离开,那么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那么千年前一切的宿命因缘都不会延续到现在,重复着周而复始的梦魇。

    可是,从来都没有再次选择的机会,当一切已成定局,他只能以失败者的身份去挽救自己一手造成的残局,在这种不生不死的状态下用千年时间偿还自己的罪孽。

    “司天。”身后有一个平静如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略微皱眉,司天转过身。

    那是一个同样历经了千年风霜的老者,沧桑的脸颊布满了花白的胡须,虽然一身白袍洁净明亮,却给人一种邋遢的感觉。

    “司律,何事?”

    “三日前传来消息,天辰阁副阁主慕瀚宸,死于飞羽族赤羽之手。”司律将消息汇报给司天的时候,一直观察着司天脸上的神情,然而出乎意料的,司天的脸色丝毫没有变化。

    “司星呢?”司天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失踪了。”司律摇头,面色不比司天的淡然,微有紧张,“我一直尝试以混沌十印的力量和他取得联络,然而迟迟没有动静。我担心,司星他……”

    司律本想说司星可能同样遭遇了不测,然而司天却在这时摇头打断了他。

    “他还活着。”

    “那为何司星他……”

    “但命不久矣。”

    司律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僵硬在喉间,他怎样也无法相信,这样骇人的消息竟然能从司天口中这样平淡地说出。

    “司天,你疯了么。”司律愤怒的声音此刻竟然有些发颤,“既然你早知道了这些,为何还能如此一声不响地站在这里!”

    “因为我阻止不了。”司天简短的回答让司律此刻哑口无言,“‘天道’的力量已经不及‘命轮’了,我尝试过,但失败了。”

    “命轮、命轮?”司律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明白了一切,不再责问司天,“那么司星现在在哪里?”

    “他很快就会回来了。”司天转身看向遥远北域飘雪的天空,那里,已然笼罩在命运覆雨翻云的桎梏里。沉默许久,他忽地转声,“亦或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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