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父与子
岭南的夏总是过于燥热，但是这种令人难以忍耐的热度，似乎并不能影响楚江的愉悦，楚江仿佛无视了他那破烂的衣服和残留的烂白菜气味，一路走得飘飘然。
诚然，下山进城的一刻是愉悦的、分赃得钱的一刻是愉悦的，从一个贵公子手里生生抢下药材更是愉悦的，而楚江心中清楚，无论哪一种喜悦，都不及拎着药材进入家门口的那一瞬，看到老爹还活蹦乱跳，楚江的心就安定许多。
咯吱，用脚支开破旧的木门，楚江带着一脸白痴般的欣快感进了屋，而楚德文显然没看见自己的儿子回来，闷热的夏，楚德文敞披着一件破短衫，露出骨瘦嶙峋的胸膛，此时的楚德文正斜靠在竹藤躺椅上，左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破扇子，右手擎着一本《宫廷艳史》看得津津有味。
“啧啧，这姿势都可以？”这一会楚德文从津津有味看到啧啧称奇，真心感叹这编野史的家伙，诓骗也好，杜撰也罢，总之这样的书总能给枯燥的生活带来很多色彩。
“爹，我回来了…”楚江满头黑线的看着父亲，明显这老不休又在看少儿不宜的作品了。
“别吵，皇上要一次推三个呢！”楚德文两只眼睛都盯着那泛黄的书页，简直看都不看楚江一眼。
楚江摇摇头，也不知道那破书咋就那么好看，敞了门窗，楚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开始随意的检查家里的情况：上山半个月，老爹可是出了名的懒散，楚江快速的打眼而过，上次的药材还剩一副、墙角丢着的几颗青菜也还新鲜，想必是隔壁张大娘又来照应，楚江搔搔脑袋，晚一会儿也要给大娘带些谢礼才是。
“我擦，这样都可以？”楚德文已经开始拍案称奇了，也不知又是巷子里哪个王八蛋把书借给了他。
“别看了，先把药喝了…”楚江这会儿已经熬好了药，端在了父亲面前。
“呦，你回来啦？”楚德文这才放下书，看着儿子和热气腾腾的药：“回来多长时间了？”
…楚江简直想抽着老不休一顿，但考虑到这厮的身体十分欠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知子莫若父，楚德文也知道儿子要怒了，赶紧嬉皮笑脸的把药喝下去，父亲不会向儿子道谢，也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掩盖感激。
“儿子，你爹我昨天出去溜，看老李家的小妮子生得水灵，要不要你爹我给你去提亲啊？”楚德文被滚烫的汤药烫的龇牙咧嘴，嘴里的话也越发不着调。
“滚…”楚江翻翻白眼：“过两月还是要上山玩命，万一我死山上面，岂不是坑人家姑娘刚过门就守寡？”
“你死了不还有我呢么？”楚德文这话纯属顺嘴溜出来，刚刚溜出来就觉得不对。
“你说啥？”楚江盯着这活爹，顺手把烧火棍抄在手里。
“没啥，没啥…”楚德文咕咚咕咚把药灌下去：“刚刚看书看到这句，那个啥，喝药，喝药！”
“哎…”楚江叹了口气，老爹自从得了病，就开始没正经，一天看似嘻嘻哈哈，但是楚江心中很清楚，任何一个人时时刻刻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都不可能正常。
“内个，儿子，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啊？”楚德文小心翼翼的看着楚江，话说这楚江手里拎根棍儿，越来越有威慑力，每上山一次，这震慑力就越加强大，楚德文深知其中的玄机，而收了嬉笑的脸；“正事儿！”
“你爹我也曾是武道巅峰之人。”楚德文放下书，稍稍正色的说道：“虽然没爬到修行者的门槛，但是对自己的身体也很了解，江儿，你再用如何好的药，怕是五个月之后，你爹我也得向阎王那孙子报道去了。”
“我诊诊脉。”楚江没接茬，拽过老爹枯瘦的手腕，双指按下细细诊断，这七年楚江走遍了全岭南，什么神医名医都问了，什么偏方奇方都找了，老爹的命是吊住了，但是不能根治，而与此同时，楚江也自学成了个几乎全行的医生。
楚江沉默不语，因为他心中也相当清楚，老爹这句话可是没掺水，脉象看似平稳但颤抖的很厉害，估计再过最多四个半月，老爹的身体就会全面崩溃而一命呜呼了。
“你儿子没能耐，也只能做这么多了。”楚江盘膝坐下来，认真的看着楚德文：“爹，城南头还是城西头，你选个舒坦的地方，过两天我给你刨坑去。”
“滚。”楚德文大手往后一挥：“别跟我闲扯淡，我跟你说正事儿，日前梁大人又来看我，给我留下了二百两银票，有了这钱，你明儿回州学，还能赶上今年大考，老子我挺挺还能看到你科举，如果你中举了，老子就是举人的死爹了，死了名头也响亮不是？”
“这趟药只够两个月。”楚江看着父亲认真的说道：“两个月后我不上山，你熬不到当举人的死爹那一天。”
“少TM来！”楚德文拍拍的拍着桌子吹胡子瞪眼：“老子我现在气运丹田，不吃药也能挺五个月，那叫一个坚挺！就这么定了，你小子明天回州学报道，我哪天死哪天算，你不许再上山了！”
“不成，我看那群孙子不爽。”楚江摇摇头，没有松口的迹象：“您大小也是衙役领班，得病退下来之后连饷钱都领不到，若不是梁大人每次都掏私钱，一早就饿死你，都一群什么玩意，我何必和他们混在一起。”
“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楚德文老脸一横：“你爹我扑腾一辈子还是个听差的，你要是不能博得功名，爬在那群孙子头顶上，我死了能瞑目吗？”
“我管你瞑目不瞑目，就是不去！”楚江的脸也黑下来，上山玩命什么的虽然凶险，好歹自由，读书什么的最讨厌了。
“我擦你niang…。”楚德文骂了一半忽然住了嘴，似乎想起了自己离家多年的妻子，而剧烈的喘息了两下就开始咳，咳得撕心裂肺，嘴角也迸出了血。
“擦！”楚江低骂一声，赶快把那金盏花磨成粉，倒在白布上给老爹捂住嘴，楚德文吸了那粉尘进去，剧烈的咳嗽逐渐停下来，而沉着脸看了楚江一眼，拎着他那本《宫廷艳史》把脸扭到另一头，不说话了。
楚江也懒得理这活爹，尽提一些没道理的条件，楚江出了门买了上好的猪头肉送给隔壁张大娘，邻居里道互相照应，有来有往才是。天色渐沉，楚江回了家，家中还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和沉重的气氛，楚江上了床，背对着父亲，身上的鞭痕已经开始结痂，似乎也不那么疼了，但是楚江却睡不着。
楚江心里明镜一样，父亲说得没有错，已经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用药和不用药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心中有执念反而能多活几个月，若是再这么和这活爹拧下去，万一明儿就给他气死了，反而不美，楚江绷着脸，心里是如此想，但说什么也不能先开口道歉，错又不在他。楚江拼死拼活上山玩命，这活爹还有什么不满足？
这一夜似乎过得那么长，两个月不用再上山，楚江也盘算着要到哪里去消磨时间，天天在家和这活爹斗嘴，一定得气死一个，楚江很清楚，先气死的肯定不是自己就是了。
朝阳照进破旧的房檐，晒得楚江脸上暖洋洋的，楚江翻身起来，老爹还背对着自己佝偻着躺着，也不知道醒了没有，楚江提上鞋要出门，起床的嘎吱声回彻在狭窄的小屋里。
“你若真不想去，就不去吧。”楚德文依旧没翻身，只是声音闷闷的说道：“但别再上山了，我不想临死了还得TMD给你收尸。”
“不，我去。”楚江已经到了门口，但如何也走不出门：“你收拾收拾，咱这就去州学报名。”
“好儿子，真TM给老子长脸！”楚德文听了这话嗖的蹦起来，那嬉皮笑脸的劲儿仿佛吃定了楚江一般。
楚江翻翻白眼，也没什么好说的，如何也都是亲爹，占了下风也就占了下风，只要他能开心，别再吐血，也就这么招吧。反正科举的时候，高中不高中，老爹基本也成地下工作者了。
楚家父子两人破天荒的一起出了门，楚德文喜滋滋的，特意穿上了自己衙役班头当差时的装束，楚江斜斜的瞥了老爹一眼，老爹那枯瘦的身板已经撑不起一身藤甲，肩甲和胸甲之前的大孔隙相互碰撞着，发出咯啦咯啦的响声，楚江想起老爹以前魁梧伟岸的身躯，也忍不住一阵鼻酸，楚江望望天，止住了那些不必要的小情绪，又不是娘们，感怀个屁。
“呦，班头，这是啥日子啊？”州学门口当差的两位当然认识楚德文：“话说您怎么还健在啊？我等着吃你丧礼那顿饭等得花都谢了。”
“滚。”楚德文抬手一个脑勺：“老子时日不多了，还不快快给我引见给州学大先生，我让咱家小子入学！”
“你就是楚江？”俩当差的上下打量着楚江：“是个带种的，跑到这娘娘腔的地方，让咱老少爷们寒心啊！”
“考武状元不成么？”楚江翻翻白眼：“爹，你这老部下怎么头发短见识也短？”
“擦，这小子犀利啊！”俩当差的哈哈一笑，把楚家父子引了进去。
诚然，下山进城的一刻是愉悦的、分赃得钱的一刻是愉悦的，从一个贵公子手里生生抢下药材更是愉悦的，而楚江心中清楚，无论哪一种喜悦，都不及拎着药材进入家门口的那一瞬，看到老爹还活蹦乱跳，楚江的心就安定许多。
咯吱，用脚支开破旧的木门，楚江带着一脸白痴般的欣快感进了屋，而楚德文显然没看见自己的儿子回来，闷热的夏，楚德文敞披着一件破短衫，露出骨瘦嶙峋的胸膛，此时的楚德文正斜靠在竹藤躺椅上，左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破扇子，右手擎着一本《宫廷艳史》看得津津有味。
“啧啧，这姿势都可以？”这一会楚德文从津津有味看到啧啧称奇，真心感叹这编野史的家伙，诓骗也好，杜撰也罢，总之这样的书总能给枯燥的生活带来很多色彩。
“爹，我回来了…”楚江满头黑线的看着父亲，明显这老不休又在看少儿不宜的作品了。
“别吵，皇上要一次推三个呢！”楚德文两只眼睛都盯着那泛黄的书页，简直看都不看楚江一眼。
楚江摇摇头，也不知道那破书咋就那么好看，敞了门窗，楚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开始随意的检查家里的情况：上山半个月，老爹可是出了名的懒散，楚江快速的打眼而过，上次的药材还剩一副、墙角丢着的几颗青菜也还新鲜，想必是隔壁张大娘又来照应，楚江搔搔脑袋，晚一会儿也要给大娘带些谢礼才是。
“我擦，这样都可以？”楚德文已经开始拍案称奇了，也不知又是巷子里哪个王八蛋把书借给了他。
“别看了，先把药喝了…”楚江这会儿已经熬好了药，端在了父亲面前。
“呦，你回来啦？”楚德文这才放下书，看着儿子和热气腾腾的药：“回来多长时间了？”
…楚江简直想抽着老不休一顿，但考虑到这厮的身体十分欠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知子莫若父，楚德文也知道儿子要怒了，赶紧嬉皮笑脸的把药喝下去，父亲不会向儿子道谢，也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掩盖感激。
“儿子，你爹我昨天出去溜，看老李家的小妮子生得水灵，要不要你爹我给你去提亲啊？”楚德文被滚烫的汤药烫的龇牙咧嘴，嘴里的话也越发不着调。
“滚…”楚江翻翻白眼：“过两月还是要上山玩命，万一我死山上面，岂不是坑人家姑娘刚过门就守寡？”
“你死了不还有我呢么？”楚德文这话纯属顺嘴溜出来，刚刚溜出来就觉得不对。
“你说啥？”楚江盯着这活爹，顺手把烧火棍抄在手里。
“没啥，没啥…”楚德文咕咚咕咚把药灌下去：“刚刚看书看到这句，那个啥，喝药，喝药！”
“哎…”楚江叹了口气，老爹自从得了病，就开始没正经，一天看似嘻嘻哈哈，但是楚江心中很清楚，任何一个人时时刻刻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都不可能正常。
“内个，儿子，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啊？”楚德文小心翼翼的看着楚江，话说这楚江手里拎根棍儿，越来越有威慑力，每上山一次，这震慑力就越加强大，楚德文深知其中的玄机，而收了嬉笑的脸；“正事儿！”
“你爹我也曾是武道巅峰之人。”楚德文放下书，稍稍正色的说道：“虽然没爬到修行者的门槛，但是对自己的身体也很了解，江儿，你再用如何好的药，怕是五个月之后，你爹我也得向阎王那孙子报道去了。”
“我诊诊脉。”楚江没接茬，拽过老爹枯瘦的手腕，双指按下细细诊断，这七年楚江走遍了全岭南，什么神医名医都问了，什么偏方奇方都找了，老爹的命是吊住了，但是不能根治，而与此同时，楚江也自学成了个几乎全行的医生。
楚江沉默不语，因为他心中也相当清楚，老爹这句话可是没掺水，脉象看似平稳但颤抖的很厉害，估计再过最多四个半月，老爹的身体就会全面崩溃而一命呜呼了。
“你儿子没能耐，也只能做这么多了。”楚江盘膝坐下来，认真的看着楚德文：“爹，城南头还是城西头，你选个舒坦的地方，过两天我给你刨坑去。”
“滚。”楚德文大手往后一挥：“别跟我闲扯淡，我跟你说正事儿，日前梁大人又来看我，给我留下了二百两银票，有了这钱，你明儿回州学，还能赶上今年大考，老子我挺挺还能看到你科举，如果你中举了，老子就是举人的死爹了，死了名头也响亮不是？”
“这趟药只够两个月。”楚江看着父亲认真的说道：“两个月后我不上山，你熬不到当举人的死爹那一天。”
“少TM来！”楚德文拍拍的拍着桌子吹胡子瞪眼：“老子我现在气运丹田，不吃药也能挺五个月，那叫一个坚挺！就这么定了，你小子明天回州学报道，我哪天死哪天算，你不许再上山了！”
“不成，我看那群孙子不爽。”楚江摇摇头，没有松口的迹象：“您大小也是衙役领班，得病退下来之后连饷钱都领不到，若不是梁大人每次都掏私钱，一早就饿死你，都一群什么玩意，我何必和他们混在一起。”
“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楚德文老脸一横：“你爹我扑腾一辈子还是个听差的，你要是不能博得功名，爬在那群孙子头顶上，我死了能瞑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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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江也懒得理这活爹，尽提一些没道理的条件，楚江出了门买了上好的猪头肉送给隔壁张大娘，邻居里道互相照应，有来有往才是。天色渐沉，楚江回了家，家中还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和沉重的气氛，楚江上了床，背对着父亲，身上的鞭痕已经开始结痂，似乎也不那么疼了，但是楚江却睡不着。
楚江心里明镜一样，父亲说得没有错，已经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用药和不用药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心中有执念反而能多活几个月，若是再这么和这活爹拧下去，万一明儿就给他气死了，反而不美，楚江绷着脸，心里是如此想，但说什么也不能先开口道歉，错又不在他。楚江拼死拼活上山玩命，这活爹还有什么不满足？
这一夜似乎过得那么长，两个月不用再上山，楚江也盘算着要到哪里去消磨时间，天天在家和这活爹斗嘴，一定得气死一个，楚江很清楚，先气死的肯定不是自己就是了。
朝阳照进破旧的房檐，晒得楚江脸上暖洋洋的，楚江翻身起来，老爹还背对着自己佝偻着躺着，也不知道醒了没有，楚江提上鞋要出门，起床的嘎吱声回彻在狭窄的小屋里。
“你若真不想去，就不去吧。”楚德文依旧没翻身，只是声音闷闷的说道：“但别再上山了，我不想临死了还得TMD给你收尸。”
“不，我去。”楚江已经到了门口，但如何也走不出门：“你收拾收拾，咱这就去州学报名。”
“好儿子，真TM给老子长脸！”楚德文听了这话嗖的蹦起来，那嬉皮笑脸的劲儿仿佛吃定了楚江一般。
楚江翻翻白眼，也没什么好说的，如何也都是亲爹，占了下风也就占了下风，只要他能开心，别再吐血，也就这么招吧。反正科举的时候，高中不高中，老爹基本也成地下工作者了。
楚家父子两人破天荒的一起出了门，楚德文喜滋滋的，特意穿上了自己衙役班头当差时的装束，楚江斜斜的瞥了老爹一眼，老爹那枯瘦的身板已经撑不起一身藤甲，肩甲和胸甲之前的大孔隙相互碰撞着，发出咯啦咯啦的响声，楚江想起老爹以前魁梧伟岸的身躯，也忍不住一阵鼻酸，楚江望望天，止住了那些不必要的小情绪，又不是娘们，感怀个屁。
“呦，班头，这是啥日子啊？”州学门口当差的两位当然认识楚德文：“话说您怎么还健在啊？我等着吃你丧礼那顿饭等得花都谢了。”
“滚。”楚德文抬手一个脑勺：“老子时日不多了，还不快快给我引见给州学大先生，我让咱家小子入学！”
“你就是楚江？”俩当差的上下打量着楚江：“是个带种的，跑到这娘娘腔的地方，让咱老少爷们寒心啊！”
“考武状元不成么？”楚江翻翻白眼：“爹，你这老部下怎么头发短见识也短？”
“擦，这小子犀利啊！”俩当差的哈哈一笑，把楚家父子引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