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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吃饭时,女人时不时将几块肉递给她,说:“吃吧,这是猪肉,好香呢!”

    球球紧闭双眼,尽快地跑开。她极力忘却刚才闻到的香味,在心里呼叫:“多么可怕啊!天哪,让我一辈子别再听到看到吧……”

    深夜,她一遍又一遍呼喊春兰的名字,鼻孔那儿一阵阵飘过她的气味——那是一种菊芋花的香气,是由不久前的奶香变成的。她一想起春兰蜷成一圈的尾巴、圆滚滚的屁股,心里就有一种亲昵感。她无数次端详过这一家人,特别是那个小男孩,进一步确凿无疑地认定:他全身无论哪里,没有一处比得上春兰!就说这屁股吧,那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球球每夜小声呼叫春兰的名字睡去,在梦中一起玩耍。她无数次梦到她们在散步:从沙土路折向杨树路……那些美好的夜晚啊,她们常常搂抱着睡去,有时半夜醒来还要说点什么。多么有趣的春兰,她记得黑影里那一对闪闪的眸子,那一次次交谈——

    春兰说:“我亲你的时候,总也亲不准确。”“为什么?”

    “因为你的嘴是三瓣的,要分三次亲才好。”

    球球说:“你的平顶鼻梁太高,它也蛮碍事的。”

    这有趣的交谈时断时续。月光从窗棂透过来,照着她俩。球球端量春兰的睡态,发现她金色的睫毛上挂了几颗泪滴。

    球球知道春兰一定想起了被抓走的哥哥姐姐。她伸出巴掌擦拭着春兰的脸颊。

    “再讲一遍那次你和妈妈——你们去林子里寻找爸爸的故事吧!”春兰说。

    球球看着窗外一天的星星。它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只听妈妈和老獾叔说过,知道那场大起义,知道父亲是一位将军……

    “将军!起义!”

    球球重复着这两个响亮的词儿,从头讲述了那场战争,最后说:

    “那个海妖再也不会来了,它被爸爸他们杀死了!”

    春兰说:“有人就像海妖一样坏!”

    “他们抓走了你的哥哥姐姐,等他们长大了,就会杀害它们……”球球的嗓子哑下来。

    “幸亏我没有长大——我害怕长大!我在心里说:千万别让我长大吧……球球,”春兰说着说着,喘息突然急促起来。她的声音低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

    球球期待着,呼吸变得轻轻的。

    “我害怕长大,就别让我长大吧!我就这样说啊说啊,终于被过路的一个巫婆听到了。这个巫婆认识所有的妖怪,她自己差不多也算一个妖怪,不过是一个好妖怪,因为她愿意帮助小孩儿。那天夜里她就给了我一粒‘小人丸’,从此我就再也长不大了……”

    “啊?那个巫婆在哪儿?”球球吃惊地叫起来。

    “她总是在大家都睡着的时候才溜进村子。那天她听了我的话,伏在栅栏上悄声问:‘谁还吃药丸?’,哥哥姐姐吓得蒙住头,说‘不吃不吃’……”

    “怪不得啊!原来是这样!真想不到啊……那些所有长不大的人,肯定都讨到了巫婆的一粒药丸——她什么时候再来?”

    “她说十年才转到村子里一次。你想想世界多大啊,她要一个村一个村转……”

    球球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忘不了那个隐秘的故事,这会儿似乎又一次听到了春兰的喘息声。“巫婆啊,今夜你又在哪里转悠?你大概知道,所有的孩子都希望长大,可又害怕长大……”

    球球枕着自己的两爪睡着了,睡前一直念着春兰的名字,想着那片无边的林子、村子和小巷,鼻孔里一阵阵飘过熟悉的气味,那是玉米缨和花生苗、西瓜和三个少年的头发,再加上春兰蹄爪、葡萄、大雨后杨树下的蘑菇……这一切混和一起的气味。就是这气味让她睫毛沾泪,让她一次次默念:

    “春兰,还有海边的一切,我今生就是跑上千里万里,也要找到你们,紧紧挨着你们……”

    梦中常常是一场无边的跋涉,终点就是大海,是那个巷子和青色的院墙……晨光虽然抹不掉甜甜的梦境,可是漫长的一天又开始了。

    白天是她最痛苦的时候。她需要等待太阳一点点落下,等待自己的夜晚。

    这天晚上,女人和男人终于抱着球球去参加宴会了。

    他们行前给她梳头,打理周身,还用香水往她身上喷洒……球球怎么也想不到宴会竟是这样可怕。

    “球球,这是晚宴,瞧多隆重啊,你要好生呆着。”女人把球球拢在身侧,一下一下抚摸。

    参加宴会的人都兴高采烈,他们围紧了一个有转盘的圆桌,身体往前倾着。

    一道连一道菜端上来,全是宰杀的生灵。那些除了毛的鸡和肉块球球看都不敢看。当然,鱼是真正的美味,可是因为和猪肉摆在一块儿,她差点呕吐出来!

    宴会大约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一个戴了足有一尺高的白帽子的男人过来喊:“噢,一道大菜——”

    所有人都拍手,将身体离开桌子一点,屏住呼吸等待。球球也像他们那样,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紧贴在女人腿侧。她发现女人的鼻子在加紧抽动,两眼比刚才更亮——只要有好吃的美味,这个女人总是这样一副神气。

    逼人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还有■的溅油声……进来两个人,他们抬着一个很大的木头托盘,上面又是一个大瓷盘,四周堆放了翠绿的菜叶,菜叶中间伏卧了一只动物,通身金黄锃亮,就像镀了一层金……大家发出欢呼声,还有零零星星的拍掌。

    球球这会儿终于看清了:一只小猪,很小很小,就像春兰那么大!

    “烤乳猪,又酥又脆……来,麦累,吃烤乳猪!”女人的眼盯在桌子上,右手拢紧球球。球球身上的毛发全都耸起,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只一下就挣出,从女人耳朵上方“嗖”一下蹿开。

    她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间,从一些匆忙的腿脚中间钻过。

    她自己都不知怎么找到了楼梯,一连跳下好几层,出了大门,站到了灯光闪烁的大街上。

    她的头嗡嗡响,全身发抖,不知自己这会儿站在哪里、要去哪里。她试着往前移动,躲过几辆汽车,挪蹭到路边大树下。在一片阴影里,她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

    老天,要不是亲眼见到,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天底下还有这样残忍的事情——将一只正在吃奶的小猪烤熟烤焦,然后端上桌子。“妖怪……”她的脑海里突然迸出这两个字,吓得身上一抖。

    “我不能和妖怪呆在一起,我不敢和他们住在一块儿……”她呻吟着,却不知该往哪里走。

    今夜她终于明白了,那个在村边转悠的巫婆再也救不了春兰了,她兜售的“小人丸”如今已经毫无用处——城里人吃起了烤乳猪……而这些小猪肯定就是从乡下弄来的。

    球球的眼睛被泪水糊上了。她一次又一次擦着眼睛,以便看清脚下的路径。这会儿她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奔向东方,奔向大海——那儿有一片林子,有个村庄,有家,有芳邻,有老奶奶和春兰……

    她一分钟都不想耽搁。可就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她怔住了:我怎么逃出这片又高又大、无边无际的水泥莽林?怎么找到回家的路?她只记得自己被装在一个笼子里,转车再转车,最后钻入一条巨大的铁蟒蛇肚子里——这家伙一路上不停地咳嗽,发出呜呜的叫声,走走停停,最后才来到了这里。它的名字叫“火车”。她首先要寻找那条大蟒蛇爬过的痕迹。

    球球设法找到了散步时路过的水渠。在渠边黑影里,有一对正在亲热的猫。她实在太急切了,不得不冒昧地向它们打听:“哪儿才能找到那条大蟒蛇,最大最大的蟒蛇?”

    它们极其不快,烦烦地说:“找大蟒蛇?你不想活了吗?”

    “哦,是这样,它的名儿叫火车,‘呜呜——’”她学它的喊声。

    “那得到火车站去!笨蛋,还大蟒蛇哩……”

    男猫往一个方向指了指,然后拉着女猫钻到了黑影深处。

    球球谢一声,快步离开。她对自己的方位感极为自信,只要瞄准了一个方向,无论怎样都不会迷失。接下去她一口气穿越了三条大街。路灯刺得她睁不开眼睛。有几个头戴针织小帽的孩子滑着旱冰鞋追过来,她毫不费力就摆脱了他们。不过这也提醒她必须改变行进路线:钻入昏暗的小巷。

    已经是深夜了,小巷里的人家都睡着了。这儿的楼房渐渐低下来,不过是一两层的建筑,甚至还有在海边村子才能看到的那种小房子。她对小房子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有时忍不住要停下来多看两眼。有一次她正往小院栅栏里边瞥,一只黑猫就卡着腰过来了。他端量着问:“谁家闺女?”她不答。对方理理胡须:“反正不是这条街上的……”他挤挤眼,抿抿嘴。她退开一步,跑了。

    那只黑猫一直在后边追,气喘吁吁嚷叫:“我是巡警,你给我站住!我要开枪了,我有枪……”

    当后边的喊叫消失时,她才停下来,发现全身都汗湿了。

    前边有一丛地肤草,她一阵高兴,就快步挨近了。想不到草丛里躺了一只刺猬,见了她扑棱一下坐起来,当看清了是她,就咕哝一句:“我还以为是黄鼠狼呢,”然后又重新躺下。

    她坐在旁边。刺猬说:“我昨个吃多了,肚子胀。”球球伸手给它揉了揉肚子,它十分满意。后来它又坐起来,说:“我的眼花了,不过还能看清你的脸,怪俊的。小姐这是往哪去?”她说要找一条大蟒蛇,“呜呜——”她学了一遍它的声音。

    刺猬说:“知道知道,那是‘火车’,就像一串躺倒的房子,有门有窗的。不过没有主人领着,你一个女孩子家是乘不上火车的。”

    “我不过是想找它停歇的地方,您知道吧?”

    刺猬点头:“有一年我在车站旁边上过一回当哩,一个刚下火车的家伙,是个蹲在主人背上的八哥,卖给我一副眼镜,是鸡蛋壳做的,一碰就碎了……”

    球球笑起来。刺猬骂着那只八哥,指了指火车站的方向。她向老刺猬鞠了一躬,匆匆走开了。

    四周的高楼越来越少。天上的星星开始变多。她极力回忆刚进这座大城的情形——女人当时用一件花衣服罩在笼子上,只偶尔掀开看看。她是借着一闪一闪的缝隙观察外面的,记得有一道又一道灰色的高墙、一些又一些车辆……

    “呜——呜——”听听,真是那家伙在叫啊!球球兴奋得全身抖了一下,一抬头正好看到了东方的鱼肚白。啊,天就要亮了!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那条大蟒蛇和它的痕迹终于看到了:一道道锃亮的铁轨伸开,伸向远处;大蟒蛇吐了几口白汽,像是累坏了,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她从它的肚子底下钻过,想看清是不是原来那一条——没有一排躺倒的房子,也没有门窗,而是一厢连一厢的黑煤屑。

    她沿着闪亮的铁轨向东,向着那片鱼肚白跑去。

    渐渐,这无数的铁轨只剩下了两条,一直钻出城市,穿过两旁低矮的房子,进入了无边的原野。球球明白了,只要沿着这条大蟒蛇爬行的痕迹往前,就会奔向故乡。

    她一刻不停地向前,飞动四蹄。这期间又有一条大蟒蛇驰过,她赶紧伏在一旁的草木下边。大蟒蛇的喘息声巨大,震得大地抖动。她怎么也想不出人是如何降服了大蟒蛇的,还为它取名“火车”——大蟒蛇能看得住自己的名儿吗?

    太阳升到树梢了,球球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没了一点力气,一步也跑不动了。她从来没有一口气赶这么远的路,所以并不知道力气使尽了会是这样。她又饥又渴,一点一点爬下铁轨漫坡,想找一口水喝。

    太阳烤得四处发烫,她不得不钻入一片阴湿的灌木丛中。刚刚站稳,搓一下眼睛,这才发现面前站了一个戴黑呢帽的老太婆,正冲自己笑呢!她差一点吓得喊出来:这老太婆只有一尺多高,一张脸圆圆的。

    “好俊的猫儿,大婶吓着你了?”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提着裤子,原来刚刚在解溲。

    一股尿骚味儿顶鼻子。球球皱皱眉头,躲开一点。老太太一笑就露出黑黑的牙齿,有一股烟味儿。“你是急着赶路累坏了吧?走长路可不能急,你得学大婶,走一站算一站,边走边玩,走到哪儿都是家……”老太婆说着掏出一杆小烟斗,吱吱抽起来。

    球球躲着烟味,心想:这是个真正的妖怪吧!人没有长这么小的。正这样想时老太婆又说了:“我也是出来看看,想搭个便车,算了,都是拉煤的——我这人娇气,不坐货车,要坐就坐客车。等下一班吧,你要不嫌弃就进我家歇会儿?”球球迟疑着,对方却前边走了。她只好跟上。穿过一小片灌木丛,出现了一条干涸的水渠。渠岸土坡上有一株不大的合欢树,树下有一间小小的草棚,门板被雨洗白了。老太婆推开门说:“我在这儿刚住了半年,一座旧房子,是从一只老狐狸那里买来的,她跟儿子进城住了……”

    小草棚里的整洁让球球吃了一惊。这儿从睡觉的地铺到锅灶、桌子、水罐和米缸,应有尽有。她有点喜欢这个地方了。老太婆倒了一碗水,取来一块窝窝,她就低头吃起来。

    “看把闺女饿的!可怜人哪!我要是没有猜错,你一准是从城里跑出来的,那儿有杀猫的人——从南边来了一拨人,他们吃猫肉……”

    “不会吧?还有这样的人?”球球声音都发颤了。

    老太太把黑呢帽推了推,露出一绺白发,“大婶是走南闯北的人,从东海到西海,从城里到乡下,见得多了。哎,再转悠几年就该歇着了……”

    球球听到“东海”,眼睛一亮:“大婶是说那片老林子?还有海边小村?”

    “那当然了。我老家就是那里……”球球哭起来。老太婆拍打着安慰,说好闺女见了大婶什么都不用怕了,有什么冤情从头吐出来好了。

    球球在她的拍打抚摸下一边哭一边说,当发现真的将一切都吐个精光时,立刻有些后悔了。她擦擦泪眼退开一步,警觉地看着老人。

    老太婆磕打着黑牙:“闺女别怕,你算是遇见好人了。告诉你吧,我就是到处转悠的那个老巫婆,到处卖‘小人丸’的人啊!你想看看?”说着一手插到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三两颗。

    球球看看掌心里的棕色药丸,更加害怕了。

    “春兰幸亏吃了我的药丸,要不早就被人捉走了,再长大些咔嚓一刀,端上餐桌了。你不来一颗?”

    “我不,我不!大婶,这药丸如今没有用了,城里人现在吃烤乳猪了……”球球又哭了。

    老太婆绷紧了嘴唇,骂了一句:“那是城里,这吃法传到乡下至少还得几年,春兰没事。”

    “大婶肯定?”

    “肯定……闺女,要不是急着赶路,大婶真想留下你做个宠物。唉,兵荒马乱的,你往东这一路可得小心,能搭便车最好,不能就离开一点火车道,铁路两旁没吃没喝,什么坏人都有……”老太婆说着躺下来,伸开两条短腿。

    球球看着她,再也忍不住,问:“大婶,你长这么小,我还以为是个……妖怪……”

    老太婆笑得咯咯响,笑过了沉着脸说:“海边上出了个专吃小孩儿的海妖,我后妈个子忒矮,她怕我长大了,妖怪把她当成小孩儿吃了,就给我喂了一颗‘小人丸’。”

    “可妖怪还是没有吃你呀!”

    “妖怪打了败仗,在林子里受了重伤,捂着肚子往海边跑,一头钻到海里死了……幸亏林子里有一场‘大起义’,那仗打得啊,从冬天打到春天,再打到秋天,直到妖怪死在了海里,半边海都让血染红了……”

    球球一边听一边流泪。她这时在想妈妈,想从没见过面的起义英雄——父亲。她擦干眼泪,一句话也没说。

    “我从后妈那儿讨来药方,四处游荡。我常帮那些不想长大的孩子,还有野物。海边村子叫我老巫婆,生怕被我下了药。我知道孩子比大人好,这人世间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份好,闺女,等你想明白了那天,就找大婶要一粒药丸吧!”

    球球在巫婆的小屋里睡了一个香甜的觉。她实在太累了。启程前老太婆叮嘱再三,说这是一条长路,说不定要走半辈子呢!你要悠着点儿,小心点儿——“路上还有人贩子呢,他们好言好语哄着你,一绳子捆了卖到山区,那时想回故乡就难上难了……”

    分别时,老太婆用满是烟味的嘴亲了她的额头、腮部,最后捧住她的脸犹豫再三,还是重重地亲了一下她的嘴,然后恶狠狠说一句:“三瓣小嘴儿!”

    球球牢牢记住搭车的方法:先找到大蟒蛇歇脚的地方,然后想法蹿上车厢,要是一辆货车。找啊找啊,一连找了三个歇脚地,还是没成:一条大蟒蛇坐满了人,另一辆停都没停。

    天越来越晚,球球心急火燎,最后放开步子奔跑起来。她最相信的还是自己的四条腿,最难忘的还是跟随母亲的日子——从春天走到夏天、秋天,直到白雪皑皑的冬天。“妈妈啊,孩子也开始了一条长路,我不会为你丢脸的,也不会为爸爸丢脸……”

    漆黑的夜色里,铁路两旁有萤火虫在游动。一只黑翅鸟一口吞下它们,又烫得“呸”一声吐掉。有几只发亮的眼睛伏在路基上,让球球害怕。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会不会突然蹿起。正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打斗声,接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她蹑手蹑脚退开、退开,然后转身就跑。

    她在离铁路几百米远的泥路上站住了。估计了一下,它与铁路是大致平行的,也就是说只要沿着它走,方向就不会有错。

    小路时宽时窄,两旁长满了苇草和荆条、黑乌乌的蓼科植物。小水湾在夜色里映着星星,这让她想起了故乡。这样的夜晚春兰一定不会早睡,她会两手扳住栅栏望着天空,数星星,想心事。

    “我的芳邻!我们有多少话要说啊!我们分开太久了!我看到了多少城里事情,到时要从头讲给你听……”球球在心里默念,一声声叫着春兰。

    水湾中的莎草不停地摇动,一只大癞蛤蟆久久地盯过来,盯得她脸上刺疼。这种身上长疙瘩的大蛤蟆双目火红,盯过来是很疼的。她知道自己如果是一只小飞蛾,就会落到它的嘴里。她说:“咱好不好别这样死盯着看?”

    大癞蛤蟆闭了闭眼,咕哝:“不过是看看。听口音是外地的?”

    她不愿和它多说,“嗯”了一声就走开了。身后传来大癞蛤蟆的声音:“这一带闹劫匪,你不如绕个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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