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蓝色扉页

第六章

    那天清晨,刘紫苏斜倚在窗台上像是一棵霜打的茄子,又宛如一幅掉在水中的山水画,然后再在太阳底下曝晒一般。眼前是老师念经似的讲课,他一准当是耳旁风,或者直接耳朵里塞驴毛。满脑子里都是那两个女生的笑和背影,清晰可见得如“书于竹帛,镂之金石”(《墨子.天志》)。想着想着,嘴角都已经开始上扬,下一步估计就要咧成裤腰,然后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幸好耳朵里突然响起一声爆竹,顿时有圈荡气回音,好像在说:“刘紫苏呀,如果你在外面上学谈恋爱,那么这部分花销可不能硬着头皮向家伸手啊,无论你手头有多紧,阮囊有多涩。”德国黑格尔曰,“历史给我们的教训是,我们从来不知道汲取历史的教训”,爱情亦然。叮铃铃,一堂课结束了,这次开小车比较成功,闯了红灯也没有被交警逮到。思绪则像是摄像头,只要你愿意,它可以拍到你想拍的东西。

    “我发现了,还是物理中的定律最有用,如‘爱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作用’,‘爱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或是麦克斯韦的‘金钱生爱情,爱情生金钱’—”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学以致用,好一个把冬瓜按倒葫芦帐上,陆大学士来也。

    “化学也挺有用啊—”话说,陆潘的化学成绩比紫苏还要矮半截。

    “有用个鸟,知道用带火星的木条去验证集气瓶内是氢气还是氧气,倒不如知道用它来观察食物热蒸汽对木条的作用,从而知道饭的生熟好。”

    说起他口中这个“鸟”字,也颇有典故,历史悠久得很。因为曾经一个读老舍的给他说巴金的文章好,所以他就半信半疑开始读巴金。不幸,他第一篇就读了《鸟的天堂》,发现巴老文章确实很好,读起来使其满眼是鸟。按理说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常说起这个人,类比之,他喜欢上了鸟,所以激动之余满嘴是鸟。从此半信半疑变成了深信不疑。

    “后两节是作文课,你不需要准备点写作素材,别等到屎憋到屁股门边才解裤带—”

    “反正‘万变不离其宗’,我是写作文,又不是当作家,曹雪芹写出个《红楼梦》把多少知识分子的胡吃海喝解决了,也没见他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司马迁编了部被周树人称作‘史家之绝唱’的《史记》,温饱问题不是问题,满足了食欲,却满足不了最基本的生理需要;学贯中西的钱钟书一本《围城》被围在一座城里埋了几十年,才被城外的人认为是古董。”陆潘一边说,一边称自己将来既不去出书,也不去卖书,但没说不去说书。法国作家列那尔说:“我把那些还没有以文学为职业的人称作经典作家!”

    搁以往,听见与史法古有一丁半点联系的字眼,一准像是见了红的斗牛,大河上下,顿时滔滔,双脚引起地震,嗓子喊来海啸,今天估计是作礼拜。这就是陆潘,《庄子.在宥》说:“其热焦火,其寒凝冰。”

    “那你为什么喜欢写日记?”

    听到紫苏的质问,陆潘没有正面回答,一副只知吴从先《小窗自纪》“读得一句书,说得一句话”,却不知陈继儒《小窗幽记》“多读一句书,少说一句话”的模样。

    “与厨师相比,作家最大的高明之处在于,把源于生活的素材,经一番煎炒烹炸而成的作品搞砸了,顾客还吃得津津有味!”言外之意,作家写的是小说散文诗,不会拿日记去撑门面,可不有一《狂人日记》就够了,再写日记也只能是有“炒冷饭”之嫌的《傻人日记》、《疯人日记》了。

    春风沉醉的晚上,月颇不宁静,小楼轩窗内,刚进寝室的紫苏一头就横躺在床上,这时门轻轻地被碰开了,瞥见一个长得白净清秀,个子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生,双手托着一叠复习资料和教科书踉踉跄跄地进来。他微微地欠下身,把书缓缓靠在桌子上,就坐在对面床铺,大口大口喘气起来,一副骨头架子散了的样子。虽说紫苏已来了几日,却不知道眼前这个白面书生姓氏名谁,不过听说此人是奥赛班里的学习尖子,人送外号“教科书”,可不,看看那一叠教科书也就不言而喻了。此人给他的感觉就是沉默得冷漠,忧郁得抑郁,孤单得孤僻,给人一种,“一字不可轻与人,一言不可轻许人,一笑不可轻假人”的感觉,谨言慎行,比如对一些模棱两可的事情,也是抱着《论语.子路》“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的态度。《论语.子路》说“一言而可以丧邦”,也许,这也算是边城沉默寡言的一条缘由,活像个没嘴的葫芦。紫苏想去和他主动寒暄几句,毕竟自己是外来客,出门在外,人生地疏的,于是酝酿着一个生动的开场白,为晓得心理学上反应人际关系的人际距离,会对人际交往产生影响而喜形于色,却又为不记得应保持多远交际距离而忧心惙惙,是4-7英尺还是7-12英尺。

    “教科书”方歇了一会,则信手拿来一个陈旧但整洁的英语笔记本翻起来,“为学正如撑上水船,一篙不可放松”。翻了三两页,忽然起来,走到窗前弄起一盆花草来,样子不是在养花而是在绣花,似在与花语。“虽是标兵,临近高考也应该秣马厉兵啊,还有闲情逸致去拈花惹草,却是令人瞠目结舌。”紫苏想着,便想着从花草切入,可自己对花草一点不懂,要说拈花惹草还懂一点,也就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总比病急乱投医好,于是就也站了起来,朝着窗台走去,靠近他整洁的床铺,隐约有一股樟脑的香。《庄子.应帝王》说:“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教科书”丝毫没察觉,低着头仍似在与花语。远看只以为是简单的白净清秀,近看始觉得“清秀”是中国女子的眉清目秀,白净则是韩国男人的白白净净,韩剧并没有让中国女子觉得中国男子不如韩国男子,反而让其喜欢上长得像韩国男子的中国男子。紫苏咳嗽了声,然后是微笑,“嗨,没想到你不仅长得好、学习好,而且花养得也很好,不愧是‘三好学生’,其实,我也很喜欢花的—”

    他并没收到想象中的“报之以琼瑶”,而是换来了片刻的沉静,原以为“教科书”是在装聋作哑,沉静被打破了,回声像是手榴弹,拉了弦要一会才能听见声音。紫苏的激励产生的响应只是他腼腆的笑声,真是难开金口,难不成还要用扳子撬开不成。他向来是对自己的“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天赋成竹在胸的,不想今日马失前蹄,阴沟里翻船了,一如是女孩的短裙,露的挺多但都不是重点。其实,教科书的反应算是超水平发挥了,他平时就像石佛一样,八杠子打不出个屁来;又好比核桃,个性安分,生吃、水煮、烧菜样样皆可,随你怎么摆弄都没脾气的,但是这随和却一点都不随便。《庄子.德充符》说:“才全而德不形者也。”

    “为什么是一盆快要凋谢的花呢?”

    “这不是一盆凋谢的花而是君子兰的一种垂笑兰!”“兰叶春葳蕤”,所以,见了肚子大点的女人可不要都叫孕妇。何况,“读书人识不尽的字,种田人识不尽的草”。此时,紫苏的表情像是满清官员见了“蓝眼睛,黄头发”的西洋使臣,张口咋舌曰:“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托成人。”当然这只是在心里默念。此情此景,可以说他这是“仰巴脚儿”,却不可说他是“仰巴脚效应”,那是指瑕不掩瑜的成功人士。除了脸红就是红脸,紫苏脸上可不会再有其他表情了,这脸红可不比“教科书”的脸红,而是那种羞得想把脸装进裤裆里,能够让有些人求助切除交感神经链中一小段来根除脸红的手术。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显示自己喜欢花草,只好自己揭自己的短,继续说一些垂笑兰,接着在“圣人门前卖字画”。说话是什么,就是和景德镇人谈论瓷器,和桂林人指点山水,和邯郸人说成语典故,地球上最好的语言是共同语言,否则很可能黑李逵见猛张飞,一见面就崩了。

    “我看这花最好是放在教室里”,这最后一句话,本该是画龙点睛、曲终收拨,谁料想是虎头蛇尾,大意失荆州也。“一句话能把人说跳,一句话能把人说笑”,他抽风似的忠言逆耳,一根筋、直肠子,被边城泼了一盆冷水,快达到王熙凤泼贾瑞的力道了。原来,他好像压根就没这意思,就像薛姨妈和王夫人说“金玉姻缘”给贾母听。看着边城渐远的背影,他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像是被遗弃的孤儿,被棒打鸳鸯的恋人。又忽想到,“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也就“一叶放春流,束缚人亦觉澹宕”了。人总是在了解一种东西后,才喜欢,在喜欢一种东西后,才会深入了解,正好比喜欢音乐的人,听人提起“迈克尔”以为说的是杰克逊,而喜欢篮球的人,则以为是乔丹。所以人们不应该嘲笑那些只把mp5当成是播放器,而不是德国冲锋枪;把f4说成是艺人组合,而不是美国战斗机的人。你就算是工商管理硕士,没有房地产上的任何知识,给你一组数据表格,让你算面积,你就干瞪眼了,因为在这个领域,长不说是长,说是“进深”;宽不说是宽,说是“开闸”。《庄子.秋水》说:“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

    第二天一大早,边城洗刷完就捧着那盆兰花进了教室,果然是“不贵迟之壁,而重寸之阴”。“蕙质兰心”,他以为然,又不以为然,因为他喜欢兰花,却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喜欢兰花。或许是怕别人说自己是附庸风雅,所以,一路上他恨不得自己有汽车那样的最大爬坡度,良好的接近角,要不有一朵孙行者的筋斗云,三太子的风火轮也行。一路上竟没撞见人,估计是撞见鬼了。他篮子里放鸡蛋一样地把那盆兰花放在三楼最东边教室的一个窗台上。当时,一个怀春的少女正冥思遐想着窗外的江南好风景,“小雨纤纤风细细,万家杨柳青烟里”。这个叫蓝兰的女孩对他如对垂笑兰般一见倾心,也渐渐开始学会如何对她而言的“舶来品”如数家珍起来。或许在她的两汪碧波中,边城不仅有着玉貌绛唇的漂亮脸蛋,而且会拈花惹草却从不会到处拈花惹草。虽说两人只隔了一层蓝色玻璃,不过,边城似乎没瞧见她,只是低着头似在与花语。蓝兰心跳得厉害,或许是细胞呼吸供应的atp不足,她有点缺氧窒息的感觉,恨不得在自己的胸腔上安装一个鼓风机,或是涡轮增压器。

    春城无处不飞花,偏偏在学校的三楼教室的一个窗台有孤兰一盆。

    那个有孤兰的下午,她时不时望望蓝色的玻璃,自己倒成了花的监护人,生怕有哪个女生来动手动脚,又始觉看着镜子中边城朦胧的模样,比孤芳自赏更加赏心悦目,也许这就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怀吧。虽多少觉得他的言谈举止有些单调乏味,不是泥塑木雕,就是伏案疾书,然“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冲,其用不穷”,自是如有思而不得了。

    “教室有三个窗户,他偏把兰花放在我的窗台上,蓝色的花盆里插一盆兰花,对啊,我的名字不就是‘蓝兰’吗?兰花的叶子纤细而修长,味儿淡雅而清香,蓝色的色调不正是静谧抑郁的青春符号吗?”她不敢再推理下去……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