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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浣花溪

    数场雪毕,天气咋晴。

    狄仁杰看着孟平,他除了抱着百子图数数,还常喃喃自语,偶尔也会说出愧对恩师之类的话。

    兴许是因执念而铸成的无可挽回的错,以及那份积压的愧疚,得到了宣泄,疯了的孟平,整个人看起来都放松了,气色比之前要好许多,黑眼圈也不见了。

    “夫人……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这样的惩罚,足够了,毕竟他也为锦城贡献了许多,余生,就让他在此终老吧……”

    “狄公子。”迎面走来的,是肖晓,他衣冠楚楚,眉宇俊朗,简直无法与那个落魄醉汉联系起来。

    “听说你被举荐为锦城新任工官,任命很快就会下来,恭喜啊。”

    “能够重回锦官城,简直像做梦一般……”

    “狄公子,我非常感激你。”窦子溪幽幽开口。

    “感谢我什么?”

    “老胡老邓他们不懂,我还能不懂吗,打贡品的主意,可是触犯了当朝律法,若被揭发,可不是扣俸禄就能了事的……”

    “事已至此,我只是不想看到更多的人牵连进来,今后有什么事,不要再轻易触犯律法,莫把自己一生的命运搭进去。”狄仁杰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不是当官的,但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百姓的身份,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谨记公子教诲。”

    “有一事,还想请教二位。”

    “公子请说。”

    “关于那个传言,你们应该亲眼见过那些**的红叶纸吧?”

    窦子溪与肖晓纷纷点头。

    “我听说益州有各种植物造纸,你们知不知道哪家作坊出产这种纸?”

    “实不相瞒,成都城有最齐全的纸品,但是……红叶纸我们也是头次见,不过……”肖晓话锋一转,“我在被赶出锦城的一段时间里,四处流浪,听人说起过有一家纸坊,专门出产极其罕见的纸笺……”

    “在哪里!?”狄仁杰抑制不住激动。

    “就在城外的浣花溪旁,据说名叫‘华素纸坊’。”

    太好了,终于有线索了。狄仁杰的神经又开始异常活跃,他有强烈的不可言喻的预感。

    马车停在浣花溪旁,车马喧嚣,人来人往。

    举目望去,对岸林立着许多造纸坊。上佳的水质,加上丰富的原材料和便利的交通,为此处造纸提供了充分的条件。

    “走吧,沿着溪边找一下。”

    相比狄仁杰的神采奕奕,童梦瑶倒是有些提不起劲。

    李婉清悄声跟她耳语道:“放心吧,找到线索就即刻出发找你的大公鸡,你也知道这件事情对怀英很重要。”

    “嗯……就是知道重要,才没缠着他嚷嚷……”童梦瑶小声嘀咕着。

    半个时辰已过。

    “少爷,我都逛了整整一圈,没找到有叫华素的纸坊。”

    狄仁杰敲了一下二宝的脑袋:“是你没认真找吧!”

    “是有些不寻常,问了好几家,几乎人人都知道有这家纸坊,但却没有人能说出它的具体位置。”

    其实就算李婉清不这么说,狄仁杰也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不觉已经绕着浣花溪走了好几圈,可就是找不到那家纸坊。

    “小虎小虎,前面有一口井!”

    又被童梦瑶的大嗓门打断了思虑,狄仁杰略显烦躁地回了一句:“是是是,没见过水井么……”

    “不是,我渴了嘛。”

    “那你快去快回。”

    童梦瑶屁颠屁颠地跑了去,其他三人在原地等候。

    狄仁杰环顾四周,放眼望去,这里除了纸坊,就是零零落落的民宅,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再往林间走,荒芜无人迹,更别提离浣花溪越远,越不便于取水。

    “小虎——快过来!”不远处,童梦瑶正在招手。

    “唉……女人,就是麻烦。”狄仁杰不住叹气,忽觉身侧一道凌厉的目光,顿觉失言,马上换了一副笑脸,“嘿嘿,婉清,我不是在说你哟。”

    李婉清先行一步,狄仁杰殷勤跟随。

    这样熟悉的场景再现,让身后的二宝看得异常窝心。

    “小虎,婉清姐姐,你们看,这里有一户民宅,水井应该是这户人家的,要不要跟主人家打个招呼?”

    狄仁杰看了一眼井下,从浣花溪凿引的井水,水质澄澈,而井边整齐摆放着几个木桶。附近并无灌溉的田地,似乎除了生活饮用,还有其他用途。

    转身抬头,看着眼前不起眼的民宅,其实之前已经路过了几回,但没有细看过。宅门上没有姓氏牌,两侧红纸贴着对联,与附近的民宅并无什么不同,只是……

    见狄仁杰莫名沉思,李婉清疑惑问道:

    “发什么愣呢?”

    “婉清,你觉不觉得这对联有问题?”

    “对联……”李婉清轻声念起来,“花叶一半半青半紫,残红飘零日已黄昏……是有些奇怪,不像一般人家门口贴的吉祥语,而且也不太对仗,说是对联,可更像是……”

    “是字谜。”狄仁杰恍然大悟道,“花叶各取一半,就是‘华’, 半青半紫为‘素’,而下联得到的是‘纸’,合起来就是华素纸坊……就是这里!”

    细思几秒,大家恍然大悟。

    “小虎,你真聪明!”

    “我不聪明,要是他在,应该早就发现了。”

    话音一落,大家不由地都看向童梦瑶,她愣了一下,再迟钝,也反应过来狄仁杰说的是谁,王元芳对猜谜,那可是相当在行。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狄仁杰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布衣少女。

    “请问几位是……”

    “姑娘,我们想找华素纸坊的当家。”

    少女当即露出一丝惊讶,迟疑了一会儿,便把门打开,把大家请进门。

    果然,宅中是另一番天地。

    院落中,众人安静地忙碌于造纸的各个工序,几乎无嘈杂声。除了传统的切料、蒸煮、打浆、抄纸,还有后期加工花草,金银箔片,染色等等,看来这里的造纸确实与众不同。

    这里劳作的,全是女子。

    “诸位这边请。”

    少女把大家领上了阁楼。

    拉起纱帘,一名女子侧卧着。

    “在下狄仁杰,特来拜访。”

    “华素虽有些小名气,可是能找上门来的人,倒是没几个……”女子并未起身,只是伸手示意大家坐下。

    她一袭拽地红裙,青丝如瀑,服服贴贴的垂直与腰间,在这冬日里,她无疑是一抹明艳的色彩。论样貌,也并非标志的美人,只是举手投足,略显慵懒不羁,一双星光水眸,更是透着丝丝妩媚。

    “不知几位前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有件事情可能与贵坊有关,还请当家的,如实相告。”

    “不要叫我当家的,又不是山贼,我叫素言。”女子掩口轻笑。

    “失礼了,素言姑娘。”

    “听说华素纸坊,常出产稀有的纸品。”

    素言轻轻点头:“嗯……不过,一般的稀有纸品,我不在市面上售卖,只会赠予诗友或与之传用。”

    狄仁杰从怀中掏出那一张红叶笺纸。

    “请姑娘看看这张纸。”

    接过红叶纸,素言微微惊诧。

    “这确是华素出的产……”素言有些欲言又止。

    “既然只是在友人之间传用,那姑娘可否告知,纸上笔迹,属于何人?”

    “这……笔迹我不认得,但我倒是与它的主人,有两面之缘,他并非我的友人,我甚至不知其姓名。”

    “此话怎讲?”

    狄仁杰有些糊涂了,按一般逻辑,应是从她传用的友人中来排除才对,但看来并不是。

    “去年秋天,有位男子带着自己收集的红叶,托我制纸,由于是一位诗友引荐的,再加上他出了重酬,所以我便答应了。”

    “自己带来……难道贵坊并不是每年秋天,都做一批这样红叶纸?”

    “不,我们不做。”

    “这是为何?”

    “其实普通的枫叶,并不适合加工成纸笺,而那位公子拿来的枫叶,是整个成都城都没有的品种,叶子特别小巧而红艳,实不相瞒,这样的纸,仅此一批,全在那位公子手中。”

    “竟然还有这种事……”这个结果,显然出乎狄仁杰的意料之外,那师傅当年用的纸也是……

    “那关于他,姑娘还能记起什么?”

    “呃……据他说,他是徽州墨商。”说罢,素言莞尔一笑,“他一身墨色衣衫,气质倒是与他的身份相得益彰。

    “徽州……?”

    走出华素纸坊,气氛有些凝重,越来越多的疑问,萦绕心间。

    折腾了一天,大家都有些倦了,直接回到驿站的餐馆用晚膳。

    “梦瑶……那个……”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狄仁杰还是开口了。

    “我知道了,这又是要先去徽州吧……”

    狄仁杰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毕竟他本来也想拖延去岭南的时间。

    “好了,我懂,只要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会带我到岭南找元芳,我没意见……”

    童梦瑶的反应,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哎哟,难得你这么识大体,来来来,赏你一个大鸡腿!”

    次日清晨,驿站传来二宝急促的敲门声,以及一声惊叫:

    “少爷!小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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