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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共谋

    “不可能……不可能……”孟平不住地摇头。

    “大人,会不会是图案中途被改了?”狄仁杰没想到,竟然是在图案上出了差错。

    “狄公子,不可能的,花本一旦上了织机,是无法修改的,所以在上机前,对花本需要进行严格细致的检查,这不可能出错的!”

    此时此刻,孟平开始有些绝望,虽说最后的期限未到,可因制造的工序繁多以及周期过长,重做是绝对来不及的……

    这消息一传开,聚拢的人越来越多。

    狄仁杰退出人群,深呼吸一口气,周遭的嘈杂声,他皆充耳不闻。

    还差点什么没想通……一定还有其他线索……

    在外廊踱步,不知不觉,走到了转角处,路过那个长时间紧闭着毫无生气的杂物间。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狄仁杰鬼使神差地再次推开那扇门。

    在废弃的织机前驻足,伸手碰了一下蜘蛛网。

    狄仁杰扬起唇角,原来如此。

    风雪一直未停,只是变得轻柔细腻。

    在长廊一端,窦子溪独自站立,脸上神情清冷,不远处工房的人潮涌动,似乎与她无关。

    狄仁杰移步到窦子溪边上,并肩而立,看着外面的白絮飘飞。

    今天没有扫雪,院中的那一串脚印,已无人关注,被赶来凑热闹的凌乱脚印覆盖。

    “夫人,你夫君如被革职,你有什么打算?”

    “我爹不会离开锦城,我也一样。”

    “噢?那夫人的意思是……那串脚印是你爹的?”

    “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老胡没告诉你吗?”

    窦子溪怔了一下:“狄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脚印是老胡做出来的。”

    “怎么可能……锦官城晚上没有人逗留,昨天你守夜,应该很清楚……”

    “晚上确实没有人,可脚印是早早就做好了。”

    “……公子,是在说笑呢?”窦子溪的语气,开始有些微微起伏。

    “其实这个诡计很简单,使用的是我们最寻常可见的东西——盐。”狄仁杰停顿一下,继续道,“盐能化雪,只要在落雪之初,在地上按自己的脚印撒上盐,盐也是白色,跟继续下落的雪混在一起,任谁也无法察觉,这样即使过了一夜,积雪加厚,而撒盐的地方,雪会慢慢被溶解,留下浅浅的脚印……”

    “……”

    “在工房的前院,最有机会能做到这件事的,当然是最迟离开锦城的老胡……至于断线,就更简单,也是事先将蚕丝线割断,用于织锦的线,每一根都由数根蚕丝组成,所以只要从断口处用手捻一下,便可暂时连接起来,看不出来是断开的,这样能保持一段时间,久了便就会自己断开。”

    半晌,窦子溪道:“老胡只是一个工匠,破坏丝线,对他有什么好处?再说了,他也按时完成了织锦。”

    “这就是你们的高明之处。”

    狄仁杰用了“你们”,这让窦子溪无法继续淡定。

    “你到底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特别是今天蜀锦制造完成那一刻,我搞不懂老胡的目的,大费周章地搞破坏,最终还不是如期地完成了制造。直到发现百子图出了问题,我才恍然大悟,原来,神秘的脚印,以及破坏蚕丝线都只是障眼法。

    他真正的目的是——掩饰花本早已被偷换的事实!”

    “哈哈哈!”窦子溪掩口大笑,“狄公子,你虽才能出众,但毕竟不是行内人,你可知道,花本一旦上机,便与经线交错,不可能有替换的机会,更何况,这前面的工序,都是我夫君亲自执行的。”

    狄仁杰也配合着轻笑起来。

    “是啊,是我不够专业,口误了,准确地说——是整台织机被替换了!”

    闻言,窦子溪瞬间敛起笑容,神情转为惊诧。

    “在数月前,工房里的织机开始工作的同时,杂物间的织机被修理好,并按照另外设计修改过的花本起经,然后两台织机悄然调换,便可神不知鬼不觉……这件事情,一个人可办不来,夫人你说呢?”

    半晌,窦子溪道:“挑花接本是蜀锦的核心工艺,在这锦城中,除了我夫君,无第二人掌握……”

    狄仁杰点点头。

    “没错,锦城里确实是没有,可锦城外却有一个,就是你爹的另一个挑花接本传人——肖晓。”

    “我说过,他早就失踪了!”窦子溪显得有些激动。

    “他没有失踪,他就是常在锦城侧门徘徊的那个醉汉,只是大多人认不出他而已。”狄仁杰道,“夫人,不必继续隐瞒了,一个只顾着喝酒的落魄汉子,是不会心细地为要处理自己的伤口,他的冻疮药膏,是你从婉清那里要来的,而你身边,根本也没有其他人用得上。”

    窦子溪退了几步,面向狄仁杰。

    “你真是太可怕了……”停顿了一会儿,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织机被换?”

    “因为杂物间里织机的蜘蛛网,我发现墙根有不少断开垂落的旧网,而织机上几乎是有一定粘度的新网,依此推测,织机在近期被挪动过。”

    窦子溪长叹一口气,语气有些哽咽起来:“我爹去世的时候,要是你在,就好了……今天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肖晓不会被逐出锦城,我也不会嫁给孟平……”

    “你们计划得很周祥,织工老胡都和你们是一伙的,实施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几乎毫无破绽。”

    这时,长廊里又走进一人。

    “还有我。”

    “老邓……你也……?”这倒是有些出乎狄仁杰的意料,看来是被之前老胡和老邓的说辞给误导了。

    “织机是我修的,只要把二层的花楼换上,就跟新织机一样。”老邓依旧是粗哑的嗓音,只是非常平静。

    “这是为何?难道你们都相信那个传言?”

    窦子溪怔了一下,道:“本来不信,现在……不知道……”

    “子溪啊,那天我假装开玩笑说,那脚印是窦公回来留下的,你看他那反应,不是很明显了吗?!没做过亏心事干嘛害怕啊?窦公可是他的恩师兼老丈人!”

    “狄公子,我们也是没法子,我爹去得太突然,锦城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那个传言忽然而至,我们实在是没法当做恶作剧来看……”

    “是啊,狄公子,你可千万别告官啊,虽说使了一点手段,可大家都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是想看看孟平这小子,会不会心虚罢了!”老邓直言道。

    “那不用说,从肖晓被逐出锦城那一刻起,你们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孟平,只是这次的百子图,是上天给予的最佳时机,一有差池,他将面临被革职的命运。”

    狄仁杰轻叹,无奈道:“我该斥责你们乱来呢,还是该佩服你们的团结协作?”

    次日,锦城传来孟平被革职的消息。

    革职的理由,并不是因为延误工期交不出百子图,而是——他疯了。

    锦官城内,孟平散着头发,坐在雪地中,怀里紧紧抱着那张百子图织锦,认真地数着:

    “……九十九……一百……一百零一……一百零二……”

    一遍一遍地,重复往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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