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西风凉
随着深秋的降临，天气亦是渐渐变凉。萧瑟的秋风呼啸而过，试图撼动古树高大粗壮的枝干，却终是无功而返，只落得零落的秋叶随风飘扬。一阵阵风好似细碎的刀刃，划过黄叶精致的纹理，在空中飘摇，滑落，汇成一片朦胧的金黄色，如梦如幻，归于泥土中。
天玄殿内，龙涎香的气息从紫罗繖纹的九爪龙金嵌玉香炉中缓缓溢出，缕缕青烟汇成浅淡的雾霭，轻轻拂过红漆描金彩绘五屏风式镜台边缘精美的纹路，留得一丝余香，悠远，绵长。
红木雕花靠椅紫檀书格旁，东方身着一袭锦绣双蝶钿花衫，身穿月牙凤尾曳地望仙裙，斜倚在南宫陌的肩上，反绾髻渐渐稀松，几缕青丝调皮地垂在耳边。南宫陌右手执笔，行行字迹点缀在白如春雪的纸张上，苍劲中夹杂着凄婉。片刻的斟酌后，又是一首别离怨词跃然纸上：
花笺雁影残阳，夜微凉，明灭寒声烛蕊泪千行。
花溅泪，人憔悴，月成殇。
夜雨咨嗟空叹满庭芳。
却是一首《乌夜啼》，言语间，无不述尽哀婉情念。窥着身畔的男子，漆黑的瞳仁中几抹憔悴依稀可见，微醺的日色折射出隐隐可见的晶莹泪光。看到这番场景，东方不觉几分疑惑，又有些好笑。她真的弄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明当初对恬妃是这番冰冷无情，却为何又在她死后屡屡悼念？或者说，既在人故去后这般伤心难过，又何必做得如此绝情？
自听得恬妃逝世的消息后，南宫陌便沉寂在无边的悲伤中，无法自拔。如今已过半月有余，却丝毫不见其情绪有一丝转变的迹象。这几日陪伴在他身边，东方只觉得眼前之人是那般熟悉，却又夹杂着无端的陌生，好像对世人戴上了一张模糊的面具，亦假亦真，亦悲亦喜，令人永远无法窥探出心底最真实的自己。
窥着南宫陌的神色，东方柔声道：“皇上可是想恬妃姐姐了？”只见他双唇微抿，寂然无声。片刻的无言相对后，东方眼底闪过一抹不忍，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道：“既然皇上如此悲伤，当初又为何赐死恬妃？”
南宫陌悄然无言，双目极尽哀伤之色，却是无声胜有声。半晌，两行清泪中夺眶而出，顺着双颊缓缓流下，勾勒出俊朗冰冷的轮廓。压下心底的酸涩，南宫陌淡声道：“东方，你可相信此事时她所为？”东方闻言，抑制住心底的惊异，摇了摇头。
看到她的回答，南宫陌凄然一笑，道：“朕又何曾相信是她所为？可是…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嫣儿是朕的表妹，是皇额娘与皇后送来的人。若颜的父亲更是当今丞相，深受先帝赏识。如今二人一个身亡，一个失子，种种证据指向她，我真的无法保护她。如今四国强盛，对每一片土地虎视眈眈。为了先帝与列祖列宗打下的江山，为了不失去那些老臣之心，我不得不这样，我只能这么做！”
南宫陌身为九五之尊的帝王，方才却屡屡以“我”自称。随着他的言语，豆大的泪珠无声地打落在阙才刚刚写好的字迹上，氤氲的泪珠在纸上绽放开来。氤氲之气夹杂着墨迹醇厚的气息混在龙涎香中，将浓厚的哀婉之情散入每一个角落。此情此景，东方亦为之动容。
半晌，他又用几近嘶哑的嗓音说道：“东方，你知道吗，她…她是天凤国的供女，是朕要防范之人。从前朕一直认为，她们是供女也好，是那些王侯之女也罢，她们都是那些觊觎朕江山之人安插在朕身边的眼线，是会对朕图谋不轨的细作！为此，朕赐她绝育的香料，渐渐废掉她一身武功……如今看来，朕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错了？”东方闻言，心底一震，一股莫名的酸涩立时涌上心头，久久不散。南宫陌言尽于此，微微的啜泣声压抑在喉头。此刻的他，只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熹微的晨光透过红木雕灵芝卷草纹窗，柔和如月色的光束照耀着殿内的每一个角落，倒映出二人相偎的身影，繁华一瞬，恍若千年。
和寿宫内，太后半倚在紫檀雕暗八仙榻前，手指尖戴着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轻轻抚过红木窗楹上莲花暗雕的纹理，浸着檀香的纹路散发着幽然的清香，似是在诉说着那人在岁月洗尽铅华后的寂寥与孤苦。
轻轻摩挲着精致的纹路，静静聆听着萧索的秋风，太后喃喃道：“语柟，已经十月末了。”语毕，太后身旁被换做语柟的中年女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应道：“是啊，又快到十五阿哥的生辰了。”太后闻言，古井无波的双眸中闪过无助的神色，缓缓闭上双眼。打开尘封的记忆，布满尘埃的画卷上闪现出一幕幕曾经熟悉的画面……
先帝在位时，皇城曾经发生过一场空前浩劫。梁国与明国兵强马壮，对先帝的江山蠢蠢欲动，最终两国联手发动政变，率领军队进攻皇城。面对突如其来的劫难，后宫嫔妃仓皇而逃，不满两岁的十五阿哥南宫玉桀在慌乱中走失，下落不明。历时三年的硝烟战火过后，先帝重回皇城，却早已不见十五阿哥的踪影。
伤心欲绝之下，十五阿哥的生母——当今太后曾一度派人打探幼子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五年后，有探子在天凤城内打探到天凤国主身边一位名为南宫云剑的孩童，急忙前去回禀。欣喜若狂的她即刻派人前去拜访天凤国国主，意欲将幼子带回。本以为能母子重聚，却不想等来的却是天凤国主的一句话：幼子玉桀今已更名为云剑，习武在此，健硕无常，忘太后勿念。
永远无法忘记，自己当初听到这决然之语后的震惊，无助，愤怒……作为最终登上太后之位的人，她自然明白皇帝不会因为玉桀而与天凤国大动干戈。何况天凤国对玉桀有养育之恩，天凤国主态度坚决，明为悉心抚养，实为人质，筹码。若骤然出兵，更会落得一个恩将仇报的恶名，百害而无一利。绝望之下，她遣派几位武功高强的侍卫前往天凤国，护卫在云剑身边。岁月如水，一过便是十年。
温热的手掌紧紧攥着金丝香木嵌蝉玉珠，冰冷的触觉将整个手掌覆盖。无边的凉意从手指尖传来，蔓延至手掌，手腕，最后的几丝凉意刺痛了心房。一时间只觉眼中一阵酸涩，泪水夺眶而出。
语柟在耳畔轻声道：“太后，过几日，十五阿哥便已二十岁了。”太后闻言，眉心倏然一跳，旋即道：“二十？”片刻，一阵喜悦爬上她的眉梢眼角，只听她激动道：“男子二十，冠而字。语柟！告诉皇帝，过几日十五阿哥便已弱冠，哀家要亲自为他举办冠礼！告诉陌儿，无论如何，哀家都要见到玉桀！快去！”
檀香所散发出的禅意依旧渲染着四周，却再也无法平复殿中女子澎湃起伏的内心。
说到底，太后，亦不过是一位母亲，一位无助的母亲。
天玄殿内，龙涎香的气息从紫罗繖纹的九爪龙金嵌玉香炉中缓缓溢出，缕缕青烟汇成浅淡的雾霭，轻轻拂过红漆描金彩绘五屏风式镜台边缘精美的纹路，留得一丝余香，悠远，绵长。
红木雕花靠椅紫檀书格旁，东方身着一袭锦绣双蝶钿花衫，身穿月牙凤尾曳地望仙裙，斜倚在南宫陌的肩上，反绾髻渐渐稀松，几缕青丝调皮地垂在耳边。南宫陌右手执笔，行行字迹点缀在白如春雪的纸张上，苍劲中夹杂着凄婉。片刻的斟酌后，又是一首别离怨词跃然纸上：
花笺雁影残阳，夜微凉，明灭寒声烛蕊泪千行。
花溅泪，人憔悴，月成殇。
夜雨咨嗟空叹满庭芳。
却是一首《乌夜啼》，言语间，无不述尽哀婉情念。窥着身畔的男子，漆黑的瞳仁中几抹憔悴依稀可见，微醺的日色折射出隐隐可见的晶莹泪光。看到这番场景，东方不觉几分疑惑，又有些好笑。她真的弄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明当初对恬妃是这番冰冷无情，却为何又在她死后屡屡悼念？或者说，既在人故去后这般伤心难过，又何必做得如此绝情？
自听得恬妃逝世的消息后，南宫陌便沉寂在无边的悲伤中，无法自拔。如今已过半月有余，却丝毫不见其情绪有一丝转变的迹象。这几日陪伴在他身边，东方只觉得眼前之人是那般熟悉，却又夹杂着无端的陌生，好像对世人戴上了一张模糊的面具，亦假亦真，亦悲亦喜，令人永远无法窥探出心底最真实的自己。
窥着南宫陌的神色，东方柔声道：“皇上可是想恬妃姐姐了？”只见他双唇微抿，寂然无声。片刻的无言相对后，东方眼底闪过一抹不忍，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道：“既然皇上如此悲伤，当初又为何赐死恬妃？”
南宫陌悄然无言，双目极尽哀伤之色，却是无声胜有声。半晌，两行清泪中夺眶而出，顺着双颊缓缓流下，勾勒出俊朗冰冷的轮廓。压下心底的酸涩，南宫陌淡声道：“东方，你可相信此事时她所为？”东方闻言，抑制住心底的惊异，摇了摇头。
看到她的回答，南宫陌凄然一笑，道：“朕又何曾相信是她所为？可是…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嫣儿是朕的表妹，是皇额娘与皇后送来的人。若颜的父亲更是当今丞相，深受先帝赏识。如今二人一个身亡，一个失子，种种证据指向她，我真的无法保护她。如今四国强盛，对每一片土地虎视眈眈。为了先帝与列祖列宗打下的江山，为了不失去那些老臣之心，我不得不这样，我只能这么做！”
南宫陌身为九五之尊的帝王，方才却屡屡以“我”自称。随着他的言语，豆大的泪珠无声地打落在阙才刚刚写好的字迹上，氤氲的泪珠在纸上绽放开来。氤氲之气夹杂着墨迹醇厚的气息混在龙涎香中，将浓厚的哀婉之情散入每一个角落。此情此景，东方亦为之动容。
半晌，他又用几近嘶哑的嗓音说道：“东方，你知道吗，她…她是天凤国的供女，是朕要防范之人。从前朕一直认为，她们是供女也好，是那些王侯之女也罢，她们都是那些觊觎朕江山之人安插在朕身边的眼线，是会对朕图谋不轨的细作！为此，朕赐她绝育的香料，渐渐废掉她一身武功……如今看来，朕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错了？”东方闻言，心底一震，一股莫名的酸涩立时涌上心头，久久不散。南宫陌言尽于此，微微的啜泣声压抑在喉头。此刻的他，只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熹微的晨光透过红木雕灵芝卷草纹窗，柔和如月色的光束照耀着殿内的每一个角落，倒映出二人相偎的身影，繁华一瞬，恍若千年。
和寿宫内，太后半倚在紫檀雕暗八仙榻前，手指尖戴着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轻轻抚过红木窗楹上莲花暗雕的纹理，浸着檀香的纹路散发着幽然的清香，似是在诉说着那人在岁月洗尽铅华后的寂寥与孤苦。
轻轻摩挲着精致的纹路，静静聆听着萧索的秋风，太后喃喃道：“语柟，已经十月末了。”语毕，太后身旁被换做语柟的中年女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应道：“是啊，又快到十五阿哥的生辰了。”太后闻言，古井无波的双眸中闪过无助的神色，缓缓闭上双眼。打开尘封的记忆，布满尘埃的画卷上闪现出一幕幕曾经熟悉的画面……
先帝在位时，皇城曾经发生过一场空前浩劫。梁国与明国兵强马壮，对先帝的江山蠢蠢欲动，最终两国联手发动政变，率领军队进攻皇城。面对突如其来的劫难，后宫嫔妃仓皇而逃，不满两岁的十五阿哥南宫玉桀在慌乱中走失，下落不明。历时三年的硝烟战火过后，先帝重回皇城，却早已不见十五阿哥的踪影。
伤心欲绝之下，十五阿哥的生母——当今太后曾一度派人打探幼子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五年后，有探子在天凤城内打探到天凤国主身边一位名为南宫云剑的孩童，急忙前去回禀。欣喜若狂的她即刻派人前去拜访天凤国国主，意欲将幼子带回。本以为能母子重聚，却不想等来的却是天凤国主的一句话：幼子玉桀今已更名为云剑，习武在此，健硕无常，忘太后勿念。
永远无法忘记，自己当初听到这决然之语后的震惊，无助，愤怒……作为最终登上太后之位的人，她自然明白皇帝不会因为玉桀而与天凤国大动干戈。何况天凤国对玉桀有养育之恩，天凤国主态度坚决，明为悉心抚养，实为人质，筹码。若骤然出兵，更会落得一个恩将仇报的恶名，百害而无一利。绝望之下，她遣派几位武功高强的侍卫前往天凤国，护卫在云剑身边。岁月如水，一过便是十年。
温热的手掌紧紧攥着金丝香木嵌蝉玉珠，冰冷的触觉将整个手掌覆盖。无边的凉意从手指尖传来，蔓延至手掌，手腕，最后的几丝凉意刺痛了心房。一时间只觉眼中一阵酸涩，泪水夺眶而出。
语柟在耳畔轻声道：“太后，过几日，十五阿哥便已二十岁了。”太后闻言，眉心倏然一跳，旋即道：“二十？”片刻，一阵喜悦爬上她的眉梢眼角，只听她激动道：“男子二十，冠而字。语柟！告诉皇帝，过几日十五阿哥便已弱冠，哀家要亲自为他举办冠礼！告诉陌儿，无论如何，哀家都要见到玉桀！快去！”
檀香所散发出的禅意依旧渲染着四周，却再也无法平复殿中女子澎湃起伏的内心。
说到底，太后，亦不过是一位母亲，一位无助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