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兰凋（二）
翌日，子夜般漆黑的幕布已渐渐褪去，海蓝色的薄纱迤逦而至，几抹浅淡的朝霞宣告着新一天的到来。
端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睡意朦胧的双眸。身旁的凝曦手持白玉花卉纹梳子，雪白的棱齿轻轻拂过每一缕青丝，乌黑的长发不时在空中扬起，缓缓落下。
凝曦一边为东方梳着头，漫不经心道：“皇上刚刚传来旨意，恬妃于卯时三刻处死。”东方闻言，心中一凛，道：“卯时三刻？现在几时了？”凝曦望向不远处的更漏，细碎的砂砾纷扬而下，发出不易察觉的细微声响，一时间只觉目眩。
片刻后，凝曦道：“已经快到卯时了，小主若要问什么，还是抓紧些吧。”东方微微颔首，曼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一支玉蝴蝶纹步摇斜插在云鬟上，缓缓起身道：“走，去双禧殿。我些事情想要问问她。”语毕，轻曼的身形渐渐消失在灵月宫的镂空雕花拱门外。
嫣嫔的骤然离世以及恬妃的获罪使得原本门庭若市般热闹非凡的双禧殿分外冷清，形同冷宫。一嫔一子的骤然离去更是令南宫陌怒火中烧，继昨日之后又连下几道圣旨。先是将双禧殿侍候恬妃的宫人赶出皇城，贴身侍奉的几位宫女杖杀，紧接着又问罪太医院，将平日照看怡贵妃身孕的赵太医赐死，最后险些便以指使恬妃谋害宫嫔皇子的罪名问罪于天凤国。只因最后证据不足，不了了之，只道是恬妃失了心神，有负皇恩和故国厚望。如此种种，宫中之人亦是人人自危，肃杀的气氛在宫中四散开来，直至后宫的每一个角落。
听闻几道旨意，东方不由暗暗心惊。最后问罪天凤的话语一出，更是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以自己原本的计划，迷梦香配上双禧殿独有的飘渺香，自是可以令恬妃死得无声无息。不为别的，只因那飘渺香是皇帝所赐，即便查明恬妃暴毙的真相，也不得公诸于世。只得敷衍几句便可。可如今却不知是谁，不仅看出自己的意图，表面上顺水推舟帮了自己，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使得皇帝疑心于天凤国。想来，怡贵妃李若颜是如今最为得势的李丞相之女，嫣嫔亦是皇帝的表妹，恬妃亦是天凤国供女。如今事端一发，无论哪一方受害，必定引起轩然大波！思及此，不由得暗暗叹服那人的心计之深，却亦是无法。从那人的举措上看，多半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敌暗我明，着实棘手。
东方双眸轻眯，缓缓扫去凌乱不堪的思绪，径直向不远处的双禧殿走去。
跨过大理石的门槛，院内潺潺的流水声依旧，清灵的水声却再不似昨日那般欢快，清澈的水波倒映着这座昔日门庭若市的宫殿，一时间只觉一阵无尽的凄哀涌上心头。
推开楠木镂空雕花的宫门，一阵糜烂的气息迎面而来，淡漠的花香亦是透着糜烂之意。阳光依旧透过轩窗，照射在在秋蝶无笙琪霜熏炉上，零星的青烟夹杂着惨淡的光辉，似乎诉说着这位女子不可逆转的命运。
漫不经心地向前走去，绕过几架屏风，一抹纤细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恬妃。令人惊异的是，恬妃今日竟是一身盛装。虽然仅仅只是看到背影，却见得一袭缕金银线飞莺穿花云缎裙精致华美，裙上用细如毛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在宫室内熠熠生辉，作着惨淡光辉中的最后一抹点缀。只不过相隔一夜，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东方并未做什么女子之态，却是左手成掌右手为拳，用略显低沉却清脆干练的声音说道：“曼陀宫清辉参见铃兰大人。”霎时，恬妃猛地回头，黯淡无光的双眸中充满了震惊。失声道：“是你！”
东方浅浅一笑，并不理会恬妃惊讶的神色。缓步上前，在她耳畔沉声问道：“大人可知，除去盈妃和瑄贵人，嫔妃中还有别国之人吗？”恬妃面露呆滞之色，须臾，缓缓摇了摇头。
看着眼前之人的神情，一阵讥讽之意涌上心头。东方微微蹙眉，不肖道：“为了一个不值得去爱的人，不惜放弃自己的职责，值得吗？”
恬妃闻言，全然不理会东方的神色，暗淡的眼眸中渐渐闪烁出最后的神采，面色亦变得柔和起来。只听她曼声道：“知道吗，我从小在一个贫苦的民窑中长大，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那时，能有一口饭不至于饿死，便是我每天的愿望。但我不甘心生活在这样如同地狱的地方，我要走出那贫困的民窑，我不要一辈子为奴为婢任人驱使！”
言及此，恬妃苍白如纸的面颊闪现出倔强之色，面上的青筋微微跳动，甚是可怖。似是由于多年来飘渺香的功效，恬妃已是面上微喘，精疲力竭的神色渐渐逼近她清丽的面庞。
半晌，她继续说道：“我就这样等啊等，等了七年。七年后，天凤国攻占了民窑不远的州城。你知道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有多高兴吗？那天夜里，趁着所有人都睡着了，我拼命地往外跑。我竭尽全力地跑，不断地跑，只想跑到天凤国，逃出这个人间地狱！”
微微喘了口气，恬妃面露得色：“我成功了！我来到了天凤国，后来又被选入了曼陀宫。来到那里后，我很努力，比任何人都努力。因为我想有朝一日，我可以在别人尊敬的目光下生活，受万人仰慕！几年后，我果真成为了最厉害的细作！容貌也好，才艺也好，武功也罢，我都深受尊主的赏识。后来有一天，尊主将我作为天凤供女送入紫禁城，命我作天凤的眼睛。我很自豪，因为我有能力令尊主信任我，我很高兴！”
恬妃的手掌微微抚上心口，片刻后，又道：“我被送入皇城，来到了皇上身边。尊主临行前嘱托我，命我每隔一月，便将重要的情报送至天凤。宫中有不少尊主安插的眼线，想做到这点，并不难。入宫后，皇上他对我很好，与我吟诗作画，抚琴吹笛，骑马涉猎。渐渐地，我的心渐渐动摇了，我开始犹豫，我是否还要效忠我的国家？直到那一日在林间涉猎，盈妃欲施冷箭置我于死地的一霎那，皇上猛地将我推开，那支箭射入了他的胸腔，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襟。我当时懵住了，只觉得一种莫名的感情从心中生起。犹豫再三，我连续两个月没有送新的情报。我知道尊主对我很失望，可我真的很开心，因为我不必再做这让他心痛的事了。后来，我第一次放弃了任务，只想做一名普通的宫嫔，和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说完一大段话，薄薄的汗水缓缓溢出，冲淡了妆容，令她原本惨白的面色变得越发瘆人，没有一丝生气。
听着恬妃的话语，一股莫名的心酸与无力缓缓爬上心头，凄苦的言语如同一把利剑，狠狠地刺进心中的某个角落，又呼啸拔出，只留得血流如注，千疮百孔。
心爱？多么熟悉而陌生的词。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明媚单纯的女子，一生中最大的愿望便是和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哪怕一年也好，一日也好，她便心满意足了。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这便是她的代号，清辉。
看着面前的人，东方只觉一阵无力，无端的怜悯涌上心头，刹那间断了一个有些残忍的念头。也罢，何必再将飘渺香之事告诉给她，面前的女子，亦不过只是一个伤心人。
不知不觉间，已是卯时三刻。听得门外宫人的脚步声，恬妃姣好的容颜上闪过一抹决绝。只见她指尖微微绷起，运起经飘渺香洗劫后的最后一部分内力，狠狠向胸口拍去。
霎时，鲜血四溅，密密麻麻的血珠喷薄而出，好似一阵红色的血雾，缓缓降落到衣襟上。恬妃纤弱的身躯渐渐变得空盈。只见她双臂微张，缓缓地向后倒去，曾经无数次幻想美好的未来，却是镜花水月，触手可碰，遥遥无期。下落时扬起的风拂过凝着血的衣袖，扬起她的一头青丝，宛若脱力的鸿鹄，一次次鼓起勇气飞跃千山万水，终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苍凉悲怆的叹息扣动心弦，伴随着垂珠却月钗的破裂声，将曾经的誓言击得粉碎，挫骨扬灰。
瞧着眼前凄绝的一幕，东方只觉凄婉，随即又是一阵后怕。会不会自己有朝一日，也会爱上南宫陌？会不会来日，自己也会如恬妃一般，孤苦地死去？抑或是落得更加凄惨的下场？
听得门外的脚步声，东方强压下心头杂乱的思绪，调动起充沛的内力。只一瞬间，曼妙的身形消失在凄冷的双禧殿内，无声无息。
端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睡意朦胧的双眸。身旁的凝曦手持白玉花卉纹梳子，雪白的棱齿轻轻拂过每一缕青丝，乌黑的长发不时在空中扬起，缓缓落下。
凝曦一边为东方梳着头，漫不经心道：“皇上刚刚传来旨意，恬妃于卯时三刻处死。”东方闻言，心中一凛，道：“卯时三刻？现在几时了？”凝曦望向不远处的更漏，细碎的砂砾纷扬而下，发出不易察觉的细微声响，一时间只觉目眩。
片刻后，凝曦道：“已经快到卯时了，小主若要问什么，还是抓紧些吧。”东方微微颔首，曼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一支玉蝴蝶纹步摇斜插在云鬟上，缓缓起身道：“走，去双禧殿。我些事情想要问问她。”语毕，轻曼的身形渐渐消失在灵月宫的镂空雕花拱门外。
嫣嫔的骤然离世以及恬妃的获罪使得原本门庭若市般热闹非凡的双禧殿分外冷清，形同冷宫。一嫔一子的骤然离去更是令南宫陌怒火中烧，继昨日之后又连下几道圣旨。先是将双禧殿侍候恬妃的宫人赶出皇城，贴身侍奉的几位宫女杖杀，紧接着又问罪太医院，将平日照看怡贵妃身孕的赵太医赐死，最后险些便以指使恬妃谋害宫嫔皇子的罪名问罪于天凤国。只因最后证据不足，不了了之，只道是恬妃失了心神，有负皇恩和故国厚望。如此种种，宫中之人亦是人人自危，肃杀的气氛在宫中四散开来，直至后宫的每一个角落。
听闻几道旨意，东方不由暗暗心惊。最后问罪天凤的话语一出，更是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以自己原本的计划，迷梦香配上双禧殿独有的飘渺香，自是可以令恬妃死得无声无息。不为别的，只因那飘渺香是皇帝所赐，即便查明恬妃暴毙的真相，也不得公诸于世。只得敷衍几句便可。可如今却不知是谁，不仅看出自己的意图，表面上顺水推舟帮了自己，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使得皇帝疑心于天凤国。想来，怡贵妃李若颜是如今最为得势的李丞相之女，嫣嫔亦是皇帝的表妹，恬妃亦是天凤国供女。如今事端一发，无论哪一方受害，必定引起轩然大波！思及此，不由得暗暗叹服那人的心计之深，却亦是无法。从那人的举措上看，多半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敌暗我明，着实棘手。
东方双眸轻眯，缓缓扫去凌乱不堪的思绪，径直向不远处的双禧殿走去。
跨过大理石的门槛，院内潺潺的流水声依旧，清灵的水声却再不似昨日那般欢快，清澈的水波倒映着这座昔日门庭若市的宫殿，一时间只觉一阵无尽的凄哀涌上心头。
推开楠木镂空雕花的宫门，一阵糜烂的气息迎面而来，淡漠的花香亦是透着糜烂之意。阳光依旧透过轩窗，照射在在秋蝶无笙琪霜熏炉上，零星的青烟夹杂着惨淡的光辉，似乎诉说着这位女子不可逆转的命运。
漫不经心地向前走去，绕过几架屏风，一抹纤细的身影映入眼帘，正是恬妃。令人惊异的是，恬妃今日竟是一身盛装。虽然仅仅只是看到背影，却见得一袭缕金银线飞莺穿花云缎裙精致华美，裙上用细如毛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在宫室内熠熠生辉，作着惨淡光辉中的最后一抹点缀。只不过相隔一夜，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东方并未做什么女子之态，却是左手成掌右手为拳，用略显低沉却清脆干练的声音说道：“曼陀宫清辉参见铃兰大人。”霎时，恬妃猛地回头，黯淡无光的双眸中充满了震惊。失声道：“是你！”
东方浅浅一笑，并不理会恬妃惊讶的神色。缓步上前，在她耳畔沉声问道：“大人可知，除去盈妃和瑄贵人，嫔妃中还有别国之人吗？”恬妃面露呆滞之色，须臾，缓缓摇了摇头。
看着眼前之人的神情，一阵讥讽之意涌上心头。东方微微蹙眉，不肖道：“为了一个不值得去爱的人，不惜放弃自己的职责，值得吗？”
恬妃闻言，全然不理会东方的神色，暗淡的眼眸中渐渐闪烁出最后的神采，面色亦变得柔和起来。只听她曼声道：“知道吗，我从小在一个贫苦的民窑中长大，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那时，能有一口饭不至于饿死，便是我每天的愿望。但我不甘心生活在这样如同地狱的地方，我要走出那贫困的民窑，我不要一辈子为奴为婢任人驱使！”
言及此，恬妃苍白如纸的面颊闪现出倔强之色，面上的青筋微微跳动，甚是可怖。似是由于多年来飘渺香的功效，恬妃已是面上微喘，精疲力竭的神色渐渐逼近她清丽的面庞。
半晌，她继续说道：“我就这样等啊等，等了七年。七年后，天凤国攻占了民窑不远的州城。你知道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有多高兴吗？那天夜里，趁着所有人都睡着了，我拼命地往外跑。我竭尽全力地跑，不断地跑，只想跑到天凤国，逃出这个人间地狱！”
微微喘了口气，恬妃面露得色：“我成功了！我来到了天凤国，后来又被选入了曼陀宫。来到那里后，我很努力，比任何人都努力。因为我想有朝一日，我可以在别人尊敬的目光下生活，受万人仰慕！几年后，我果真成为了最厉害的细作！容貌也好，才艺也好，武功也罢，我都深受尊主的赏识。后来有一天，尊主将我作为天凤供女送入紫禁城，命我作天凤的眼睛。我很自豪，因为我有能力令尊主信任我，我很高兴！”
恬妃的手掌微微抚上心口，片刻后，又道：“我被送入皇城，来到了皇上身边。尊主临行前嘱托我，命我每隔一月，便将重要的情报送至天凤。宫中有不少尊主安插的眼线，想做到这点，并不难。入宫后，皇上他对我很好，与我吟诗作画，抚琴吹笛，骑马涉猎。渐渐地，我的心渐渐动摇了，我开始犹豫，我是否还要效忠我的国家？直到那一日在林间涉猎，盈妃欲施冷箭置我于死地的一霎那，皇上猛地将我推开，那支箭射入了他的胸腔，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襟。我当时懵住了，只觉得一种莫名的感情从心中生起。犹豫再三，我连续两个月没有送新的情报。我知道尊主对我很失望，可我真的很开心，因为我不必再做这让他心痛的事了。后来，我第一次放弃了任务，只想做一名普通的宫嫔，和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说完一大段话，薄薄的汗水缓缓溢出，冲淡了妆容，令她原本惨白的面色变得越发瘆人，没有一丝生气。
听着恬妃的话语，一股莫名的心酸与无力缓缓爬上心头，凄苦的言语如同一把利剑，狠狠地刺进心中的某个角落，又呼啸拔出，只留得血流如注，千疮百孔。
心爱？多么熟悉而陌生的词。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明媚单纯的女子，一生中最大的愿望便是和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哪怕一年也好，一日也好，她便心满意足了。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这便是她的代号，清辉。
看着面前的人，东方只觉一阵无力，无端的怜悯涌上心头，刹那间断了一个有些残忍的念头。也罢，何必再将飘渺香之事告诉给她，面前的女子，亦不过只是一个伤心人。
不知不觉间，已是卯时三刻。听得门外宫人的脚步声，恬妃姣好的容颜上闪过一抹决绝。只见她指尖微微绷起，运起经飘渺香洗劫后的最后一部分内力，狠狠向胸口拍去。
霎时，鲜血四溅，密密麻麻的血珠喷薄而出，好似一阵红色的血雾，缓缓降落到衣襟上。恬妃纤弱的身躯渐渐变得空盈。只见她双臂微张，缓缓地向后倒去，曾经无数次幻想美好的未来，却是镜花水月，触手可碰，遥遥无期。下落时扬起的风拂过凝着血的衣袖，扬起她的一头青丝，宛若脱力的鸿鹄，一次次鼓起勇气飞跃千山万水，终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苍凉悲怆的叹息扣动心弦，伴随着垂珠却月钗的破裂声，将曾经的誓言击得粉碎，挫骨扬灰。
瞧着眼前凄绝的一幕，东方只觉凄婉，随即又是一阵后怕。会不会自己有朝一日，也会爱上南宫陌？会不会来日，自己也会如恬妃一般，孤苦地死去？抑或是落得更加凄惨的下场？
听得门外的脚步声，东方强压下心头杂乱的思绪，调动起充沛的内力。只一瞬间，曼妙的身形消失在凄冷的双禧殿内，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