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倒弹
赵云从师父那里也学过一些琴艺,虽说不上达到何等境界,但对琴的结构、造型、基本手法也是了如指掌。
公孙无双这只琴从项与腰上看属“落霞式”,赵云凝眸仔细观察了一下琴上由于风化和弹奏时震动造成的纹路,竟是典型的“龙鳞断”。赵云低头想了一下,断定这只琴不是秦代名琴“绿珠依脆”就是汉代名琴“秋雨疏烟”。
无双将琴取出后并未立刻入座,而是站在琴桌前扫了二人一眼,并朝公孙朔抿嘴笑了一下,但并未理会赵云。
公孙朔对无双的琴艺非常了解。
别看无双年纪轻轻,但从四五岁开始研习琴艺至今从未有过间断,曾游学于诸多名师。在当今琴法大家蔡邕门下习琴三载,深得真传。蔡邕经常将无双与自己的女儿蔡文姬誉为“双壁”。由此可见无双在琴上的造诣绝对不亚于当今任何一个习琴高手。
公孙朔看到无双取琴出来,赶紧正襟危坐,清了清喉咙。又看到无双向自己微笑,于是也赶紧点了一下头回以一个微笑。
赵云看公孙朔神态肃穆,姿势正规,也不敢懈怠,连忙整了一下衣衫,挺直腰板儿等着听琴。
可当两个人看到无双居坐在琴桌后面时却同时愣住了。
因为无双坐到琴桌后顺手将琴置于桌上。
那琴,竟然放反了!
瑶琴本是琴头在右手边,琴头由下面的“岳山”支撑,是琴的最高部分,大音槽“龙池”位于琴头下。而琴尾则是在左手边,小音槽“凤沼”位于其下。
可无双的琴放反之后,变成了琴头在左手边,而琴尾在右手边!
这怎么弹?
赵云以为无双是“用左”之人,专门练的就是这样的,扭头看了一眼公孙朔,谁知公孙朔也是嘴长的大大的,一副惊愕的表情。
抚琴时左右手一个按弦一个弹弦,照理说,把琴调个方向后,将左按右弹改为右按左弹应该也可以。但关键是两手的姿势要随着琴的方向也要做相应的对调,如果平常没有专门练过,就算能磕磕绊绊的弹出来,那效果根本就无从欣赏,更别说什么境界了。
公孙朔从来没有见无双倒弹瑶琴,当下就迷糊了。
堂妹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不会是个错误,肯定是无双故意为之,虽然迷惑,但自己也不好过去纠正。
公孙朔想看看赵云什么表情,正好赶上赵云也一脸茫然的看过来。
只得相视一笑。
公孙朔是无奈笑,赵云是莫名笑。
但见琴桌后,无双屏息凝神,双目轻闭。两只玉手在琴弦之上稍停了片刻,右手中指在“宫、商、角、徵、羽”之“徵”弦一按,同时左手拇指一托食指同样在“徵”弦上一勾。。。
琴弦利落的一震,这震动瞬间传到音槽“龙池”与“凤沼”,盘旋迂回一番,然后又沿琴头一侧的横木“承露”旋即在七个弦眼上打开离散,通过遍布琴身之上的“龙鳞断纹”勃发而出!
宏实宽润的一声实音响起,余音绕梁数周不退!
意境全开!
只这一声,赵云便呆在当场!
每一只手工打造的琴制作的材料,刀工,技艺,漆功,火候,年数等等皆有不同,因此每一只琴都有其独特的音色。尤其对这种数百年流传下来的名琴,那音色是绝对是这世间独一无二无可模拟无可复制的。
只这一声“实音”,赵云脑中已然确定,此琴就是泰安雪夜与自己“枪舞琴音”之琴!
也就是说,那几夜的抚琴之人就是无双!
无双气息闲定,神态端凝,双手在琴弦之上左右配合上下舞动,然而赵云却自那一声“实音”之后就在没有听到半点声响了。
赵云现在的心中全是乱音,乱的不可开交!
有多少个无眠的夜晚自己翻来覆去的想着那夜的抚琴人?
在泰安讲武坛,在虎牢关,在界桥。
又有多少次想脑海中反反复复的回响起那天籁般的琴音?
在与典韦相伴的途中;在净梵天和吕布意识交流的时候;甚至是一个人在界桥守候等待突袭的时刻。
现在,这个人就在眼前!这琴音已然浮现!
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公孙朔说:“也许有一天,你恐怕要称呼她‘大嫂’才行!”
自己,又能做的了什么?!
与其这样,还不如永远不知道真相,永远都沉浸在幻想中的好!
与其这样,还不如那三夜的“枪舞琴音”永远变成一曲绝唱,只供回想!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子龙!子龙!”
赵云突然觉得有人在大力拉扯自己的衣袖,并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自己。
赵云竭尽全力的将意识从那绝望的思绪中拉回到现实,发现公孙朔正坐在旁边伸着胳膊使劲扯着自己的袖子,并喊着自己的名字。
低头看时,竟发现,自己已完全站了起来!并离开了饭桌,向琴桌前走了七八步不止!
竟浑然不觉!
赵云心下一惊,知道自己失态了,顿时满面通红惊出一身冷汗。看看琴桌后的无双,仍然姿态悠然的抚琴,对自己毫无察觉。又扭身看了看满面愕然的公孙朔,连忙尴尬的笑了笑:
“哦。。。你看我,都。。。都吃惊成这个样子了!无双姑娘竟然。。。竟然能倒弹琴曲,而且还能达到如此境界,实在。。。实在不能不让人感到惊愕!”
赵云说着,连忙回到饭桌前坐下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是呀!我也吃惊的很啊!”公孙朔压低了声音对赵云说:“不过,这丫头时常的背地里捣鼓些新鲜主意,然后突然拿将出来好让我吃惊一下,这招儿‘倒弹瑶琴’准是我在界桥这几十天她一个人待在营里无聊又想出的新主意,嘿嘿,我却偏偏不让她得逞,就在这里稳稳坐着,一会儿她抚琴结束,我们也都不鼓掌喝彩,看她怎么下的来台。嘻嘻!”
公孙朔一如既往的出着坏主意,赵云也一如既往的笑着。
只是,心情却再也难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了!
不知为什么,自从刚才确认无双就是与自己“枪舞琴音”之人以后,赵云对公孙朔突然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如果说一开始见到无双与公孙朔卿卿我我时,赵云还只是一种尴尬和肉麻的感觉,那现在这份感觉中却加入了浓浓的酸意。这酸意就好像是把一瓶陈年老醋,一股脑儿倒在赵云心田之间,将那颗心浸泡洗涤,一瞬间,酸到极点!
而这种酸楚的感觉更让赵云对公孙朔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个眼神一个姿势,都产生一种敌对的思绪。
赵云不知道这种思绪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但赵云知道这种思绪并不正常。
可是自己能做的,也只是把这种感觉和思绪强烈的镇压下去,把精神尽可能的集中到无双的琴音之中,以使心境平和下来。
方才只顾满心嗔念胡思乱想,现在心情稍稍静下来,赵云才辨识出,无双弹的这首正是那千古流传的爱情诗篇。
司马相如,“凤求凰”。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这正是汉代的司马相如为追求卓文君时抚下的一曲“凤求凰”。
但凡对此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个典故,赵云也十分熟悉。
汉代临邛富人卓王孙宴请司马相如,宴见司马相如偶遇卓王孙之女卓文君,一见倾心!碍于礼数家规相如不能去与卓文君相识相见,于是酒酣耳热之际,相如便当席抚下了一曲“凤求凰”。而卓文君在影壁后听到琴声,已然为他的气派、风度和才情所吸引,产生了敬慕之情。并由此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篇章。
但见无双左右手反向交织,以左手托、擘、抹、挑、勾、剔、打、摘、轮、拨刺、滚拂,而以右手起、吟、猱,绰、注、撞。
同是一曲“凤求凰”,却演绎出了前所未有的缠绵悱恻,慷慨激扬!
琴音高处,如风中铃铎,轻清松脆;琴音转中,音色如滚珠走玉盘,明亮铿锵;琴音低处,更是雄浑有力,温转醇和。
情由弦传,弦随情动!
那雪夜琴音,今朝又现!
琴音之轻重缓急,俱有松之意境,轻至一节一句,重至一高一低,一丝一划之间,指到音绽,幽趣无限。指松之处,即妙趣横生。
琴音之幽随指法而动,无论缓急,皆能安闲自如,风度盎然,纤尘无染,无滞无碍,不促不慢。
公孙朔与赵云听的思绪起伏,心驰神往。更惊叹于纵使是反向抚琴,无双的指法依然精准利落,弦位仍旧无比恰确,即使是气息,也丝毫不乱!
整个曲子的旋律与境界与正向操琴丝毫不差!
二人都是懂琴之人,赞赏之余仍不敢相信,四目在无双指尖琴弦间寻找破绽。但见那指尖与琴弦灵性相和,往来拨动,如胶似漆,恰倒好处!弦与指动荡相和,音有律,或在徽,或不在徽,皆有节拍精巧配合其音!
琴曲过半,无双仍美目微合,气息闲定,指尖重而不虚,轻而不浮,疾而不促,缓而不弛。若圆若方,正而不差。迂回曲折,联而无间。
因之神闲气逸,指与弦化为一体,无痕无迹!
赵云思绪如洪水漫堤,不可阻挡!恍然又回到那风雪之夜,长枪在手,闻琴起舞!
琴音风雅浩淼,行云流水。枪招连环突进,飘逸顿挫;
琴音忽而大急,急而不乱,枪招电光火石,一式三变;
琴音一动千里,高崖飞瀑,枪招怪蟒盘身,玄妙离奇;
琴音脱于方圆,远而浩瀚,枪招金风破空,威猛绝伦;
琴音藏而无息,动如风发,枪招乘风而起,随风而至;
琴音千岩竞秀,万壑争流,枪招怒海扬波,长风破浪!
赵云又有一种要站起来的冲动!
站起来,告诉无双自己就是那夜与她相知相伴的舞枪者!
站起来,告诉公孙朔自己也喜欢无双!
站起来,取过长枪再与无双来一次“枪舞琴音”!
可赵云,终究还是没有站起来。
“啪!”一声轻响,将座下二人的陶醉的思绪嘎然止住。
无双两手手掌铺在琴弦之上,止住七弦振动。
霎时万籁俱静,落地听针。
无双止音、收琴、离座、回屋。
曲已毕,人已离。
赵云,公孙朔呆若木鸡。
不知是仍徜徉在“凤求凰”那千古绝唱之中?还是惊异于公孙无双之倒弹绝技?还是愕然于她绝决离座的淡然态度?
赵云的思绪仍滞留在那风雪之夜。
公孙朔的思绪迷离在这“抚云轩”上。
“啪,啪,啪,啪!”
不知过了多久,‘抚云轩’中响起了赵云清脆而间断的掌声。
公孙朔也从迷离中醒了过来,有些尴尬,但仍抿了抿嘴唇,也跟着拍起了掌声。
方才还计划着不予赞赏不给掌声,现在倒好,不但被人家晾在当场,还是要扼腕赞叹,掌声心发。
“子龙。。。呵呵,这。。。我也不知从何说起了,今夜若有失礼之处,还希望你不要见怪。”公孙朔略带歉意的向赵云笑笑说。
“好一个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赵云淡淡一笑:“能听到无双姑娘倒弹神技,赵云心事已了!再无他求!”
“心事已了”四字刚刚出口,赵云就觉得心头一痛,眼睛一酸,泪水无论如何的也止不住的涌上双眼。怕被公孙朔看到,赵云连忙起身离座,转身向“抚云轩”门口走去。同时极力稳住颤抖的声音背对公孙朔说道:
“今夜天色已晚,赵云感谢兄台款待,就此告别!”
未等公孙朔回答,赵云便快步离开了这个让他心碎的地方,迎着月色,穿过竹林,向南院匆匆走去。
公孙朔望着赵云远去的背影,心中也是一阵郁闷。前思后想,纳闷儿不已,摇了摇头:
“哎!今天晚上这是怎么了?”
赵云一口气行走至竹林幽径之中,月光之下恍惚看到前方路边有一座小石桥,于是放慢了脚步。
石桥孤独的矗立在竹林深处,石桥两边的石栏被月色镀了一层银白。那银白,皎洁而沉静,清冷而迷离。石桥下是一片暗绿不知什么植物,与这浓重的夜色纠缠在一起,不清不楚。倒是那溪水流动之声潺潺冷冷,如碎玉轻泻,清晰可辨。
赵云触景生情一阵惆怅涌上心头,于是迈步上了石桥。
星光满天,笼罩照四野,彷佛与人世间只隔一线,触手可得。
正值深冬,蛙虫皆匿,天地间一片浩淼静寂,无声无息。
“与那一夜真的好像啊!”赵云喃喃低语暗自神伤。
“无双,无双,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呢?你瑶琴倒弹‘凤求凰’,又是意欲为何呢?你走的如此果决,难道是。。。”
突然,赵云耳根一动,觉察身后有人。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呵呵,她倒弹‘凤求凰’,恐怕是要以身相许于你吧?”
吓得赵云一个机灵,魂飞魄散。
公孙无双这只琴从项与腰上看属“落霞式”,赵云凝眸仔细观察了一下琴上由于风化和弹奏时震动造成的纹路,竟是典型的“龙鳞断”。赵云低头想了一下,断定这只琴不是秦代名琴“绿珠依脆”就是汉代名琴“秋雨疏烟”。
无双将琴取出后并未立刻入座,而是站在琴桌前扫了二人一眼,并朝公孙朔抿嘴笑了一下,但并未理会赵云。
公孙朔对无双的琴艺非常了解。
别看无双年纪轻轻,但从四五岁开始研习琴艺至今从未有过间断,曾游学于诸多名师。在当今琴法大家蔡邕门下习琴三载,深得真传。蔡邕经常将无双与自己的女儿蔡文姬誉为“双壁”。由此可见无双在琴上的造诣绝对不亚于当今任何一个习琴高手。
公孙朔看到无双取琴出来,赶紧正襟危坐,清了清喉咙。又看到无双向自己微笑,于是也赶紧点了一下头回以一个微笑。
赵云看公孙朔神态肃穆,姿势正规,也不敢懈怠,连忙整了一下衣衫,挺直腰板儿等着听琴。
可当两个人看到无双居坐在琴桌后面时却同时愣住了。
因为无双坐到琴桌后顺手将琴置于桌上。
那琴,竟然放反了!
瑶琴本是琴头在右手边,琴头由下面的“岳山”支撑,是琴的最高部分,大音槽“龙池”位于琴头下。而琴尾则是在左手边,小音槽“凤沼”位于其下。
可无双的琴放反之后,变成了琴头在左手边,而琴尾在右手边!
这怎么弹?
赵云以为无双是“用左”之人,专门练的就是这样的,扭头看了一眼公孙朔,谁知公孙朔也是嘴长的大大的,一副惊愕的表情。
抚琴时左右手一个按弦一个弹弦,照理说,把琴调个方向后,将左按右弹改为右按左弹应该也可以。但关键是两手的姿势要随着琴的方向也要做相应的对调,如果平常没有专门练过,就算能磕磕绊绊的弹出来,那效果根本就无从欣赏,更别说什么境界了。
公孙朔从来没有见无双倒弹瑶琴,当下就迷糊了。
堂妹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不会是个错误,肯定是无双故意为之,虽然迷惑,但自己也不好过去纠正。
公孙朔想看看赵云什么表情,正好赶上赵云也一脸茫然的看过来。
只得相视一笑。
公孙朔是无奈笑,赵云是莫名笑。
但见琴桌后,无双屏息凝神,双目轻闭。两只玉手在琴弦之上稍停了片刻,右手中指在“宫、商、角、徵、羽”之“徵”弦一按,同时左手拇指一托食指同样在“徵”弦上一勾。。。
琴弦利落的一震,这震动瞬间传到音槽“龙池”与“凤沼”,盘旋迂回一番,然后又沿琴头一侧的横木“承露”旋即在七个弦眼上打开离散,通过遍布琴身之上的“龙鳞断纹”勃发而出!
宏实宽润的一声实音响起,余音绕梁数周不退!
意境全开!
只这一声,赵云便呆在当场!
每一只手工打造的琴制作的材料,刀工,技艺,漆功,火候,年数等等皆有不同,因此每一只琴都有其独特的音色。尤其对这种数百年流传下来的名琴,那音色是绝对是这世间独一无二无可模拟无可复制的。
只这一声“实音”,赵云脑中已然确定,此琴就是泰安雪夜与自己“枪舞琴音”之琴!
也就是说,那几夜的抚琴之人就是无双!
无双气息闲定,神态端凝,双手在琴弦之上左右配合上下舞动,然而赵云却自那一声“实音”之后就在没有听到半点声响了。
赵云现在的心中全是乱音,乱的不可开交!
有多少个无眠的夜晚自己翻来覆去的想着那夜的抚琴人?
在泰安讲武坛,在虎牢关,在界桥。
又有多少次想脑海中反反复复的回响起那天籁般的琴音?
在与典韦相伴的途中;在净梵天和吕布意识交流的时候;甚至是一个人在界桥守候等待突袭的时刻。
现在,这个人就在眼前!这琴音已然浮现!
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公孙朔说:“也许有一天,你恐怕要称呼她‘大嫂’才行!”
自己,又能做的了什么?!
与其这样,还不如永远不知道真相,永远都沉浸在幻想中的好!
与其这样,还不如那三夜的“枪舞琴音”永远变成一曲绝唱,只供回想!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子龙!子龙!”
赵云突然觉得有人在大力拉扯自己的衣袖,并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自己。
赵云竭尽全力的将意识从那绝望的思绪中拉回到现实,发现公孙朔正坐在旁边伸着胳膊使劲扯着自己的袖子,并喊着自己的名字。
低头看时,竟发现,自己已完全站了起来!并离开了饭桌,向琴桌前走了七八步不止!
竟浑然不觉!
赵云心下一惊,知道自己失态了,顿时满面通红惊出一身冷汗。看看琴桌后的无双,仍然姿态悠然的抚琴,对自己毫无察觉。又扭身看了看满面愕然的公孙朔,连忙尴尬的笑了笑:
“哦。。。你看我,都。。。都吃惊成这个样子了!无双姑娘竟然。。。竟然能倒弹琴曲,而且还能达到如此境界,实在。。。实在不能不让人感到惊愕!”
赵云说着,连忙回到饭桌前坐下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是呀!我也吃惊的很啊!”公孙朔压低了声音对赵云说:“不过,这丫头时常的背地里捣鼓些新鲜主意,然后突然拿将出来好让我吃惊一下,这招儿‘倒弹瑶琴’准是我在界桥这几十天她一个人待在营里无聊又想出的新主意,嘿嘿,我却偏偏不让她得逞,就在这里稳稳坐着,一会儿她抚琴结束,我们也都不鼓掌喝彩,看她怎么下的来台。嘻嘻!”
公孙朔一如既往的出着坏主意,赵云也一如既往的笑着。
只是,心情却再也难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了!
不知为什么,自从刚才确认无双就是与自己“枪舞琴音”之人以后,赵云对公孙朔突然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如果说一开始见到无双与公孙朔卿卿我我时,赵云还只是一种尴尬和肉麻的感觉,那现在这份感觉中却加入了浓浓的酸意。这酸意就好像是把一瓶陈年老醋,一股脑儿倒在赵云心田之间,将那颗心浸泡洗涤,一瞬间,酸到极点!
而这种酸楚的感觉更让赵云对公孙朔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个眼神一个姿势,都产生一种敌对的思绪。
赵云不知道这种思绪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但赵云知道这种思绪并不正常。
可是自己能做的,也只是把这种感觉和思绪强烈的镇压下去,把精神尽可能的集中到无双的琴音之中,以使心境平和下来。
方才只顾满心嗔念胡思乱想,现在心情稍稍静下来,赵云才辨识出,无双弹的这首正是那千古流传的爱情诗篇。
司马相如,“凤求凰”。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这正是汉代的司马相如为追求卓文君时抚下的一曲“凤求凰”。
但凡对此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个典故,赵云也十分熟悉。
汉代临邛富人卓王孙宴请司马相如,宴见司马相如偶遇卓王孙之女卓文君,一见倾心!碍于礼数家规相如不能去与卓文君相识相见,于是酒酣耳热之际,相如便当席抚下了一曲“凤求凰”。而卓文君在影壁后听到琴声,已然为他的气派、风度和才情所吸引,产生了敬慕之情。并由此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篇章。
但见无双左右手反向交织,以左手托、擘、抹、挑、勾、剔、打、摘、轮、拨刺、滚拂,而以右手起、吟、猱,绰、注、撞。
同是一曲“凤求凰”,却演绎出了前所未有的缠绵悱恻,慷慨激扬!
琴音高处,如风中铃铎,轻清松脆;琴音转中,音色如滚珠走玉盘,明亮铿锵;琴音低处,更是雄浑有力,温转醇和。
情由弦传,弦随情动!
那雪夜琴音,今朝又现!
琴音之轻重缓急,俱有松之意境,轻至一节一句,重至一高一低,一丝一划之间,指到音绽,幽趣无限。指松之处,即妙趣横生。
琴音之幽随指法而动,无论缓急,皆能安闲自如,风度盎然,纤尘无染,无滞无碍,不促不慢。
公孙朔与赵云听的思绪起伏,心驰神往。更惊叹于纵使是反向抚琴,无双的指法依然精准利落,弦位仍旧无比恰确,即使是气息,也丝毫不乱!
整个曲子的旋律与境界与正向操琴丝毫不差!
二人都是懂琴之人,赞赏之余仍不敢相信,四目在无双指尖琴弦间寻找破绽。但见那指尖与琴弦灵性相和,往来拨动,如胶似漆,恰倒好处!弦与指动荡相和,音有律,或在徽,或不在徽,皆有节拍精巧配合其音!
琴曲过半,无双仍美目微合,气息闲定,指尖重而不虚,轻而不浮,疾而不促,缓而不弛。若圆若方,正而不差。迂回曲折,联而无间。
因之神闲气逸,指与弦化为一体,无痕无迹!
赵云思绪如洪水漫堤,不可阻挡!恍然又回到那风雪之夜,长枪在手,闻琴起舞!
琴音风雅浩淼,行云流水。枪招连环突进,飘逸顿挫;
琴音忽而大急,急而不乱,枪招电光火石,一式三变;
琴音一动千里,高崖飞瀑,枪招怪蟒盘身,玄妙离奇;
琴音脱于方圆,远而浩瀚,枪招金风破空,威猛绝伦;
琴音藏而无息,动如风发,枪招乘风而起,随风而至;
琴音千岩竞秀,万壑争流,枪招怒海扬波,长风破浪!
赵云又有一种要站起来的冲动!
站起来,告诉无双自己就是那夜与她相知相伴的舞枪者!
站起来,告诉公孙朔自己也喜欢无双!
站起来,取过长枪再与无双来一次“枪舞琴音”!
可赵云,终究还是没有站起来。
“啪!”一声轻响,将座下二人的陶醉的思绪嘎然止住。
无双两手手掌铺在琴弦之上,止住七弦振动。
霎时万籁俱静,落地听针。
无双止音、收琴、离座、回屋。
曲已毕,人已离。
赵云,公孙朔呆若木鸡。
不知是仍徜徉在“凤求凰”那千古绝唱之中?还是惊异于公孙无双之倒弹绝技?还是愕然于她绝决离座的淡然态度?
赵云的思绪仍滞留在那风雪之夜。
公孙朔的思绪迷离在这“抚云轩”上。
“啪,啪,啪,啪!”
不知过了多久,‘抚云轩’中响起了赵云清脆而间断的掌声。
公孙朔也从迷离中醒了过来,有些尴尬,但仍抿了抿嘴唇,也跟着拍起了掌声。
方才还计划着不予赞赏不给掌声,现在倒好,不但被人家晾在当场,还是要扼腕赞叹,掌声心发。
“子龙。。。呵呵,这。。。我也不知从何说起了,今夜若有失礼之处,还希望你不要见怪。”公孙朔略带歉意的向赵云笑笑说。
“好一个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赵云淡淡一笑:“能听到无双姑娘倒弹神技,赵云心事已了!再无他求!”
“心事已了”四字刚刚出口,赵云就觉得心头一痛,眼睛一酸,泪水无论如何的也止不住的涌上双眼。怕被公孙朔看到,赵云连忙起身离座,转身向“抚云轩”门口走去。同时极力稳住颤抖的声音背对公孙朔说道:
“今夜天色已晚,赵云感谢兄台款待,就此告别!”
未等公孙朔回答,赵云便快步离开了这个让他心碎的地方,迎着月色,穿过竹林,向南院匆匆走去。
公孙朔望着赵云远去的背影,心中也是一阵郁闷。前思后想,纳闷儿不已,摇了摇头:
“哎!今天晚上这是怎么了?”
赵云一口气行走至竹林幽径之中,月光之下恍惚看到前方路边有一座小石桥,于是放慢了脚步。
石桥孤独的矗立在竹林深处,石桥两边的石栏被月色镀了一层银白。那银白,皎洁而沉静,清冷而迷离。石桥下是一片暗绿不知什么植物,与这浓重的夜色纠缠在一起,不清不楚。倒是那溪水流动之声潺潺冷冷,如碎玉轻泻,清晰可辨。
赵云触景生情一阵惆怅涌上心头,于是迈步上了石桥。
星光满天,笼罩照四野,彷佛与人世间只隔一线,触手可得。
正值深冬,蛙虫皆匿,天地间一片浩淼静寂,无声无息。
“与那一夜真的好像啊!”赵云喃喃低语暗自神伤。
“无双,无双,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呢?你瑶琴倒弹‘凤求凰’,又是意欲为何呢?你走的如此果决,难道是。。。”
突然,赵云耳根一动,觉察身后有人。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呵呵,她倒弹‘凤求凰’,恐怕是要以身相许于你吧?”
吓得赵云一个机灵,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