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求婚 离别
“生日快乐。”艾丽维娅刚刚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就听到亚夏的嘴唇贴在她耳边喃喃说道。
我十七岁了！她想。貌似……亚夏好像在某一天向她承诺了什么来着，今天就可以实现了！她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然后猛地转身，对着亚夏说：“回答我！关于你的寿命问题！还有……还有我的问题！“
亚夏无奈地叹了口气：“拜托，丽娅，别那么扫兴。今天是你生日，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 ”
“不行！你又在回避这个问题！你说过等我十七岁就回答我！不许失信！“
他闭着眼睛，眉头微微皱着，不作答。
“求你了！“她揪住他的胳膊。
亚夏仍然一动不动。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艾丽维娅慢慢靠近他的唇角，祈求道，“求你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在艾丽维娅唇上狠狠咬了一口，从床上慢慢起来，站到地板上，说：“好吧，真是服了你了。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今天给我好好过生日，也许下午我会和你说。也许晚上。“
“为什么不是现在！“她也爬起来，不解地望着他。
“第一，现在我们，呃，你，还在床上睡眼朦胧；二，这个问题所涉及的内容太多了，你得让我想好从哪里开始，哪里结束，要不然没解释清楚，你又得缠着我问了。“亚夏耸耸肩，一副无奈的样子。
艾丽维娅还想张嘴反驳，但是他已经走出房间，只剩下她一个人郁闷地换好衣服，梳好头发，走到餐厅去吃饭。只见亚夏坐在窗台上，手里拿着一杯酒，望着窗外出神。
她本来想装作没看见的，可又想起一件事，轻轻巧巧地走到亚夏跟前，伸出五根手指在亚夏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他立刻回过神来。
艾丽维娅坐到他对面，说：“你……能看见加图的事情吗？我是说，清晰的图像的话。“
亚夏的脸色沉了沉：“想家了？……很抱歉我做不到。“
她失望了一瞬，但随即又说：“那你派人帮我打听打听加图的消息吧！“
亚夏又沉默着没说话。
“你不愿意吗？那，你不愿意就算了吧……“她撇了撇嘴。
他急忙抬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我会派人去的。不过这里离加图有点远，可能要等几天。“
艾丽维娅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你刚刚在看什么？“
“没什么。“亚夏跳到地板上，捏了捏丽娅的手指，然后回到餐桌旁边。
丽娅偷偷往窗子外边瞟了一眼。没有什么奇怪的呀！还是一片夏日景象——参天大树散发出勃勃绿意，热流在窗外涌动，一大片的绿色之中，小镇越发像颗宝石。太阳照在家家户户的房顶上，反射出光芒。还有偶尔掠过天空的几只鸟儿唱着歌。
也许他只是在欣赏景色吧？她这样想，也做回餐桌旁边，开始吃东西。
早餐的间隙，她问亚夏：“对了，我的生日礼物呢？你打算什么时候给？“
颔首喝酒的亚夏差点没被呛到。“你要了我这么多问题的回答，还想要生日礼物？“语气里很是震惊。
艾丽维娅瞬间就蔫了。难道他没准备吗？什么都没准备吗？闷头叉起一颗圣女果，猛地塞进嘴里，大嚼特嚼。
亚夏没憋住，一下子就大笑出来。整个餐厅回荡着他爽朗动听的笑声。她疑惑地瞪着他。
笑声中他说：“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未婚夫什么都没准备吧？！“
艾丽维娅一下子羞红了脸，伸手要去捂他的嘴：“别，别说！你……这个称谓……听得我全身发凉！还有，“她压低声音，”珍妮他们在呢……“声音到了最后根本听不见了。
亚夏似乎很是配合地也压低声音：“你的意思是……你想要仆人们不介意，对吧？“
啊？她脑袋一蒙，好像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点了点头。
下一秒，被某人拦腰抱起。
然后就听到那个爽朗动听的声音语带宣布意味地大声说：“听好了！艾丽维娅小姐，是我的未婚妻！今天我在这里澄清了，以后你们也别窃窃私语了，该怎么叫怎么叫吧。“
众仆人愣住了。整整愣了十秒。
还是珍妮最先反应过来，“啪啪”地拍起手来，脸上的笑容很复杂，有一种“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有“恭喜主人了”，有“我终于不用猜测他俩究竟是什么关系了”还有“幸灾乐祸”？不对，这怎么能是“祸”呢？不过那份祝福的感情是真真正正的。其他仆人也开始鼓掌，笑容和珍妮一样复杂。
艾丽维娅脸红得像夕阳落日，她只有把半边脸藏在亚夏胸膛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黑色风衣，不敢对上仆人们祝福，夹杂着坏笑的眼神。一双手环着亚夏的脖子，指甲狠狠地掐着他。哼，谁叫你让我出丑了！？可亚夏像是没事人一样。
珍妮看着小姐窘成这个样子，坏心眼上来了，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夫人！“
其他几个大胆子，和艾丽维娅平时走得比较近的女仆也纷纷叫了声“夫人”。
啊啊啊！珍妮你这丫头！你等着！看我下来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再看亚夏，这家伙仍然很有风度地抱着她，笑得像天使下凡。完美的面孔有了欢乐的渲染，显得更加夺目。他以前肯定没有哪一天觉得仆人有这么可爱吧……艾丽维娅想着，把头完全缩进了他的胸膛，小声地说：“走啦！“
亚夏显然也玩够了，抱着怀中又羞又怒的可人儿径直走出餐厅。
他一把她放下来，丽娅就叫开了：“你干嘛！“
亚夏一脸的明知故问：“不是你叫我让仆人们不要怀疑吗？让人最不怀疑的方法就是澄清啊。你不这样觉得吗？“他顿了一下，”你羞怯的样子很可爱，很美。“
艾丽维娅看着气不了他，心中一急，脱口而出：“我……我还没答应要嫁给你呢！还有，你得到我哥哥同意了吗？你……求婚了吗？“
他一愣，脸上的热情顿时褪去了一大半。
艾丽维娅也愣愣地站住了，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伸手去抓他：“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她只是什么？她无心或是有心的话是不是伤了他？他没有错啊！她在做什么！
“对不起……“她的声音低下去，扑进亚夏怀里。他把她搂紧，轻吻她的发丝。
过一会儿，他问：“你想要看看你的生日礼物吗？“
她因为自责而不敢抬头，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任他牵着自己在房子里穿梭。走了很久，艾丽维娅发现竟然不是自己熟悉的路。亚夏带着她不知来到了哪里。
横在她面前的是一扇很小很窄的木门，她必须弯下身子才能通过。
这扇木门完全配不上它身后大得吓人的空间。那是个画室，墙上挂着各式各样，各种流派的画。画室里也摆着很多画架，其中一个角落堆着绘画工具。画室一面有着几扇落地窗，阳光透过蝉翼一样薄的窗帘洒进来。
亚夏松开她，径直走到摆在画室尽头，最大的画架旁边。画架上盖上了一块布。
“准备好了吗？”他笑着问，随后一把扯下布。
画上是一个很美的女人。有着红棕色的卷发，盘在头上。眼睛是透露着睿智果断的黑色。五官凑在一起是那么和谐，漂亮，眼角的皱纹并不能减少一分她的美丽，而更增加了她的成熟气息。她穿着深绿色的裙子，端庄地坐在一张椅子上，脖子上戴着一条用亚麻绳拴着的钻石项链。
艾丽维娅不由得上前了几步，眼中含着泪光，喃喃着说：“母亲……”她看着画上的女人，觉得是那么亲切，那么……血缘的联系，说也说不清。她是从哥哥口中得知只有自己才继承了母亲的面孔。眼前的母亲就这样坐在那儿，离她那么近，可是她却永远得不到母亲的拥抱。却只能这样看着。
母亲的样子，和她在梦中遇见的，一模一样。
亚夏走过来，轻轻搂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喜欢么？”
艾丽维娅狠狠地点头，问：“你画的吗？”
“没错。”他说，“我……知道你想母亲，也听说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所以我就想象着画了你的母亲。觉得怎么样？像她吗？”
“亚夏，你知道吗……”
“嗯？”
“你画的，和我想象中的母亲，一模一样。”她伸出手，指尖触在画布上，拂过母亲的脸颊，拂过母亲的手，拂过那条项链，“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谢谢。”
亚夏的气息拂过她的耳朵：“既然你这么满意，你介意我做一件事吗？”
“当然。什么都可以。”
他转身，单膝跪在地上。艾丽维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黑色的戒指。轻轻拉起她的一只手。亚夏抬眼看她，她只觉得他的眼神里流动的温柔和请求，似乎要把自己融化。红晕又悄悄爬上她的脸颊。泪水很不争气地噙满了眼眶。她应该笑啊，不应该哭。
“艾丽维娅.伊兰卡，我承诺今生今世永远爱你，不管如何都不会让别人伤害你。这个承诺直至永远。你愿意嫁给我吗？”
喉咙里的哽咽不允许她多说一个字，她只能压制住声音的颤抖：“我愿意。”
亚夏容光焕发，把戒指戴在她手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站起来，把艾丽维娅拉近，嘴唇带着狂喜和热情吻着她。她只觉得他的嘴唇是热的，搂着自己的手掌是热的，脸颊也是热的。可是她却不觉得有什么灼烧感，相反的，她却觉得很宜人。或许是她也在变热。
他的唇渐渐向下移，亲吻她的下巴，然后是锁骨。最后他吻到耳后，在她耳边轻轻喃道：“我爱你。永远。”
艾丽维娅也凑到他的耳边，吻着他，回答说：“我也是。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她又重复了一遍，“永远。”
傍晚时分，亚夏把艾丽维娅带到他们看夕阳的草地上。
她知道，他准备解释她的问题了。
亚夏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那么，接下来我就要给你你的生日礼物的一部分了。我在讲的时候不要打断，我讲完之后，才可以提问。”
丽娅乖巧地把头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乖巧地点了点头。
“在龙族悠长的历史中，与人类相恋的龙族自然不少。很不幸，你不是第一例。”
艾丽维娅翻了个白眼。谁说我要第一例了？第一例一点经验都没有！我只要你！
他继续说：“你知道的，我们龙族的生长是很慢的，三十岁成年，面容保持在人类的十八岁。从此长生不老。那么，这些与龙族相恋的人类怎么办呢？有很多办法：例如，让龙陪着人类恋人慢慢变老——我是说，人类慢慢变老，然后死去，龙郁郁一生，这个办法使很多我的同胞殉情。当然，这个显然不适合你。”
艾丽维娅点点头。
“还有一种，是比较幸运的。龙族在成年之前遇到了他们的恋人，那么，他们只需要喝下人类恋人的血液，就可以和人类一样生老病死。很不幸，这一种，你我也不适合。”
她很是配合气氛地叹口气。
“最后一种，说好也不好，说不好也不好。只不过它的优势在于，它比较适合我们。”亚夏故作神秘地停了一下，“那就要你承受很大的痛苦……我不清楚是不是需要……”
“快说！别卖关子！“她忍不住叫出来，结果就是又被惩罚地吻了一下。
“很麻烦。需要你事先喝下我的血，然后我再抽干你全身的血。没错，是全部。这会很痛苦。然后你会处于休眠状态——说白了，就是人类所说的‘死亡’。可是你因为事先饮下了我的血，所以并没有真正的‘死亡’，你的感官都还活着，感觉也都还存在。接着，你需要再次喝一次我的血，承受时间不等的锥心碎骨一般的痛。“
“然后呢？“丽娅还是没忍住。
亚夏这次倒是没惩罚。
“然后，你就会长生不老。保持你最年轻的状态，和你的龙族伴侣相伴永远。可这个方法要失去什么，要承受什么痛苦，不是你可以想象的。“他说。
“有什么？不就是……死亡，和痛么？很可怕吗？我都经历过。“艾丽维娅漫不经心地回答，语气里满满的不在乎。
“你确定只是这些？”亚夏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在艾丽维娅脸上划过，停在唇边，“想象一下，你会眼睁睁地看着你爱的人，爱你的人——除了我之外——老去，最后死去。而你却永葆青春。想想吧，你的哥哥，你的护法，你的朋友……到时候，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就只剩下我。”
丽娅沉默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用这样的痛苦去换取和亚夏永远在厮守一起的权利？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永生亦是如此。
亚夏接着说：“我…。。真的值得你这样吗？”说完又皱起眉头。
她伸手去触摸他的脸，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抬起手，让他看那枚现在属于她的戒指：“没用，你没办法甩掉我，有这个锁着。”
“我并不是说要离开你，我只是觉得……我们也许可以采取第一种方法。我也不想看着你这么痛苦。牺牲你的一切，只是为了我……”
“不！第一种方法！这只能让你更痛苦！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孩会容忍自己慢慢老去，而心上人却永远是十八岁！当我鸡皮鹤发的时候，你还是这个样子！多讽刺，多么叫使人嘲笑！而且，我死后，你……说不定会……殉……情？”她艰难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亚夏沉默着，没有否认。
过了很久，他才长吁一口气，说：“现在别想这些了，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想这个问题。今天是你生日，不要皱眉头，好吗？”说完站起身，把艾丽维娅也拉起来，嘴唇轻轻点在她的眉心。
接下来的几天，什么都没发生——最多是艾丽维娅催着亚夏派人去打听加图的消息。现在她经常发呆，呆着呆着就笑出来，然后用手指轻抚那枚戒指，神情又恢复严肃。
戒指设计得很别致。是一条黑龙盘成一圈，戴在手指上就像是一条黑龙环绕着自己的手指。黑龙的眼睛是用钻石镶嵌的。丽娅觉得这个设计真不错，看着戒指，就仿佛看到亚夏在对着她笑，在轻吻她的手指，随时在她左右。
此时她正坐在图书室的窗座上，腿上摆着一本摊开的书，眼睛却一直盯着远方，手指不经意地在抚弄戒指。她算了一下，今天大概就是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的日子。可是亚夏昨天傍晚就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艾丽维娅也只有等着。
她的神思停留在那天傍晚亚夏（也可以说是她）提出的问题上。虽然她明白自己离十八岁——最迟十八岁，她就要作出决定——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去思考亚夏的问题，但她现在就已经很伤脑筋了。甚至开始后悔她这么早就提出这个问题，但是，如果不是提得早，她会不会来不及做决定呢？想到这儿，她又有点庆幸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
亲人和朋友，比起亚夏，谁更重要？她无法想象离开亚夏之后的生活。那只会让她感到痛苦和不安全。可是哥哥呢？乌拉妮娅和克莉奥呢？他们都还是那么青春啊！她同样无法想象他们老去的样子。或许，不再看到他们，会不会好受一点？她开始想和亚夏远走，离加图越远越好，努力去遗忘。可是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做到……
离开亚夏？她打了个寒颤。
离开哥哥和护法、朋友、国家？她……现在不就做得挺好吗……
刚刚进屋的珍妮看她又在发呆，凑到她跟前，声音轻快地说：“小姐，又想什么呢！哦……不对，现在该叫夫人了。哈哈，又想主人呢！“
丽娅一下子回过神来，伸出手要打珍妮，笑着嗔怪：“谁叫你这么叫啦！上次教训还没够呢！谁说我想他了……”
珍妮笑着躲过艾丽维娅的手，说：“别打我别打我！主人回来了！回来的还有一个前几天来过的人，我不认识！“
“他回来啦？“艾丽维娅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珍妮看着她的神情，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憋住：“嗯，刚刚我打扫的时候看见的，两个人到主人书房里去了……“
还没说完，丽娅就已经放下书，跑出图书室了。
她边往亚夏的书房跑，边想：珍妮这丫头……一天到晚不说说这些心里不好受……谁说我想他啦？我只是想知道加图怎么样了……
书房厚重的大门竖在门前。艾丽维娅刚想敲门，手却停在半空。房间里传来阵阵说话声。
“……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加图的人啊，大多数居然都信了忒尔涅西斯！那个弗朗西斯也真是的，鬼迷心窍了？怎么会去想到信忒尔涅西斯？！变化怎么会这么大？！“这是那个派去的人的声音。
什么？！她只觉得像一阵惊雷打在脑子里，晕乎乎的。
“那加图的人民呢？“这是他在问。听到他的声音，艾丽维娅才觉得心里有一丝安慰。
“哎……“派去的人又叹了一口气，”您是知道的，也就那个样子……现在信了忒尔涅西斯之后，更是民不聊生！呵，还不应该这么说，他们整天披着黑衣裳走在街道上，口中喃喃的是一遍又一遍的颂词，除了祭拜之外根本不做其他事！不农耕，不工作，不顾国家，不讨论国家的境况。什么都不做。“
艾丽维娅双目失神，全身开始颤抖。感觉像是被人浇了一桶冰水，连心都冷得颤抖。她一只手抓着胸口。加图的状况还不是令她最寒心的——“您是知道的”？他知道？怎么回事？什么意思？
说话声沉默了几分钟。亚夏继续开口问：“见到弗朗西斯了吗？他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他这么大的变化确实令人……费解。”
“见到了。”派去的人回答，“没有什么异常啊……我是说，除了他的畸形信仰之外，像起居吃住，都没有什么问题。倒是……以前加图的女王陛下在的时候，那两个护法，还有学院的院长，都没瞧见，失踪了……这您也是知道的。“
她一下子跌到地上，手死死地抓住胸口。她的心，像是有一万根针，在刺着，刺得鲜血淋漓，令她痛不欲生。——亚夏他……什么都知道？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加图都这个样子了，他居然不告诉我！他为什么要骗我？她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想哭却哭不出来。
她的动静倒是引起了房间里人的警惕。听见他在问：“谁？”然后听到脚步声走到门前来开门。她想躲，可是来不及了。亚夏已经看到缩在墙角的她，和她脸上痛不欲生的表情。
他倒吸了一口气，然后冷静下来，对使者说：“谢谢你，先生。不过……先请你回去吧，再次感谢你。”
使者鞠了个躬走了。
亚夏小心翼翼地向她靠近，慢慢地蹲下来，双手像要搂住她。
“别碰我！“艾丽维娅喊了一句，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要命。
“丽娅……“他的声音很柔很柔，双手还是去搂住了她的肩膀，扶着她站起来。亚夏轻声说：“那都不是真的，丽娅。相信我。”
“够了，亚夏！“她猛地挣脱他的怀抱，站在他对面，泪水悄声无息地划过脸庞，”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我再怎么也不至于笨到这个地步！为什么？为什么你知道加图的情况，却不告诉我？你也是统治者啊，你的子民受难的时候，你不心痛吗？你不知道加图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它背负了我父亲，我哥哥的使命，要我去完成……你现在……到底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骗我……“她的声音低下去，脸也别过去。
亚夏垂着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手在微微颤抖。
艾丽维娅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痕。
“你无法否认，是吗？”她说，声音很小，却每个字都透露着心碎，“你知道吗？如果你知道的时候就告诉我这些，他们就不会这么痛苦，我也是！令我心寒的是你的欺骗呀！“
“可那样，你就会离开我。“他简短地回答，”义无反顾。“他补了一句。
“亚夏！你爱我，所以就那么自私吗？用一个国家的堕落留我在你身边？如果黑龙被金龙迫害，你是不是也会义无反顾地赶去拯救你需要保护的人？“
亚夏低着头，沉默。
“放我走吧，我要回加图。“她不假思索地说。惊奇地发现自己是不是刚刚还在思考离开亚夏会是什么样子？像是心被撕成碎片，然后再用钝刀一下一下地磨。可是，她没有选择。她宁愿选择自己痛苦，也绝对不要自己的国家堕落。
他猛地抬起头，仍然什么也没说，但眼睛里充满了祈求。求求你，不要走。
艾丽维娅走上前去，双手握住亚夏的双手，说：“我不会请求你……和我一起去加图，因为你和我一样也是统治者。我只是希望，你如果可以来看看我，陪陪我，好吗？放我走吧。”
她踮起脚去吻他。带着无限的热情和留恋，还有……原谅。
亚夏望着她，嘴唇轻轻动了动，想说话，喉咙却阻止他吐出一个字。最后，他只有无声地又无力地吐出三个字：我送你。
丽娅笑了，她指着手上的戒指，说：“这个是订婚戒指，我等着你来把它变成结婚戒指。”泪水又流下来，她笑着跑开了，“我去收拾一下！“
房间里没什么可带的，她只是拿上了自己的“灭魂”，正想转身离去，却瞥见梳妆台上一张泛黄的纸片。她凄美一笑，拿起笔在上面写了几句话，然后走向房门。
今天，艾丽维娅还在想她不会放不下自己的国家和使命，可是她发现自己做不到啊。她的行动狠狠地反驳她朦胧地作出的那个决定。
手在门把上停留了一会儿，但终究离开。
亚夏把她送到了加图，并没有送到皇城。她说，她需要时间准备一下。毕竟她还是个“死人”。然后给他一个笑容，跑走了，没有回头。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知道她不会回头——因为他知道，她回头就不会那么坚定了——可他还是很期盼她再看他一眼——没盼到。她这一去，还会再相见吗？加图已经千疮百孔，阴谋密布，每走一步都是一个陷阱——会不会，他下一次见到她，就只是一尊冰棺？可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理由拒绝她的要求。
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尽快找出他的继任者。至少，暂时继任者。
回到庄园，并没有觉得要去哪儿，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来到她的房间。他放缓脚步，看着房间里的一切。梳妆台是她坐在上面扎头发，四角的大床是他俩在互相依偎，衣柜是她在不知疲倦地试衣服……
他的手拂过衣柜，大床，最后回到梳妆台，看见一张泛黄的纸片。
那是“是否”。
只是，在小诗旁边又多了几行字。自己娟秀却有些潦草，一看就是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写下来的。
如果，你是邪恶的化身，
如果，你就是诅咒本身，
如果，爱上你会悲伤骂名，
如果，爱上你会失去信任，
我仍然会愿意，爱你。
我十七岁了！她想。貌似……亚夏好像在某一天向她承诺了什么来着，今天就可以实现了！她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然后猛地转身，对着亚夏说：“回答我！关于你的寿命问题！还有……还有我的问题！“
亚夏无奈地叹了口气：“拜托，丽娅，别那么扫兴。今天是你生日，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 ”
“不行！你又在回避这个问题！你说过等我十七岁就回答我！不许失信！“
他闭着眼睛，眉头微微皱着，不作答。
“求你了！“她揪住他的胳膊。
亚夏仍然一动不动。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艾丽维娅慢慢靠近他的唇角，祈求道，“求你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在艾丽维娅唇上狠狠咬了一口，从床上慢慢起来，站到地板上，说：“好吧，真是服了你了。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今天给我好好过生日，也许下午我会和你说。也许晚上。“
“为什么不是现在！“她也爬起来，不解地望着他。
“第一，现在我们，呃，你，还在床上睡眼朦胧；二，这个问题所涉及的内容太多了，你得让我想好从哪里开始，哪里结束，要不然没解释清楚，你又得缠着我问了。“亚夏耸耸肩，一副无奈的样子。
艾丽维娅还想张嘴反驳，但是他已经走出房间，只剩下她一个人郁闷地换好衣服，梳好头发，走到餐厅去吃饭。只见亚夏坐在窗台上，手里拿着一杯酒，望着窗外出神。
她本来想装作没看见的，可又想起一件事，轻轻巧巧地走到亚夏跟前，伸出五根手指在亚夏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他立刻回过神来。
艾丽维娅坐到他对面，说：“你……能看见加图的事情吗？我是说，清晰的图像的话。“
亚夏的脸色沉了沉：“想家了？……很抱歉我做不到。“
她失望了一瞬，但随即又说：“那你派人帮我打听打听加图的消息吧！“
亚夏又沉默着没说话。
“你不愿意吗？那，你不愿意就算了吧……“她撇了撇嘴。
他急忙抬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我会派人去的。不过这里离加图有点远，可能要等几天。“
艾丽维娅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你刚刚在看什么？“
“没什么。“亚夏跳到地板上，捏了捏丽娅的手指，然后回到餐桌旁边。
丽娅偷偷往窗子外边瞟了一眼。没有什么奇怪的呀！还是一片夏日景象——参天大树散发出勃勃绿意，热流在窗外涌动，一大片的绿色之中，小镇越发像颗宝石。太阳照在家家户户的房顶上，反射出光芒。还有偶尔掠过天空的几只鸟儿唱着歌。
也许他只是在欣赏景色吧？她这样想，也做回餐桌旁边，开始吃东西。
早餐的间隙，她问亚夏：“对了，我的生日礼物呢？你打算什么时候给？“
颔首喝酒的亚夏差点没被呛到。“你要了我这么多问题的回答，还想要生日礼物？“语气里很是震惊。
艾丽维娅瞬间就蔫了。难道他没准备吗？什么都没准备吗？闷头叉起一颗圣女果，猛地塞进嘴里，大嚼特嚼。
亚夏没憋住，一下子就大笑出来。整个餐厅回荡着他爽朗动听的笑声。她疑惑地瞪着他。
笑声中他说：“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未婚夫什么都没准备吧？！“
艾丽维娅一下子羞红了脸，伸手要去捂他的嘴：“别，别说！你……这个称谓……听得我全身发凉！还有，“她压低声音，”珍妮他们在呢……“声音到了最后根本听不见了。
亚夏似乎很是配合地也压低声音：“你的意思是……你想要仆人们不介意，对吧？“
啊？她脑袋一蒙，好像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点了点头。
下一秒，被某人拦腰抱起。
然后就听到那个爽朗动听的声音语带宣布意味地大声说：“听好了！艾丽维娅小姐，是我的未婚妻！今天我在这里澄清了，以后你们也别窃窃私语了，该怎么叫怎么叫吧。“
众仆人愣住了。整整愣了十秒。
还是珍妮最先反应过来，“啪啪”地拍起手来，脸上的笑容很复杂，有一种“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有“恭喜主人了”，有“我终于不用猜测他俩究竟是什么关系了”还有“幸灾乐祸”？不对，这怎么能是“祸”呢？不过那份祝福的感情是真真正正的。其他仆人也开始鼓掌，笑容和珍妮一样复杂。
艾丽维娅脸红得像夕阳落日，她只有把半边脸藏在亚夏胸膛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黑色风衣，不敢对上仆人们祝福，夹杂着坏笑的眼神。一双手环着亚夏的脖子，指甲狠狠地掐着他。哼，谁叫你让我出丑了！？可亚夏像是没事人一样。
珍妮看着小姐窘成这个样子，坏心眼上来了，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夫人！“
其他几个大胆子，和艾丽维娅平时走得比较近的女仆也纷纷叫了声“夫人”。
啊啊啊！珍妮你这丫头！你等着！看我下来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再看亚夏，这家伙仍然很有风度地抱着她，笑得像天使下凡。完美的面孔有了欢乐的渲染，显得更加夺目。他以前肯定没有哪一天觉得仆人有这么可爱吧……艾丽维娅想着，把头完全缩进了他的胸膛，小声地说：“走啦！“
亚夏显然也玩够了，抱着怀中又羞又怒的可人儿径直走出餐厅。
他一把她放下来，丽娅就叫开了：“你干嘛！“
亚夏一脸的明知故问：“不是你叫我让仆人们不要怀疑吗？让人最不怀疑的方法就是澄清啊。你不这样觉得吗？“他顿了一下，”你羞怯的样子很可爱，很美。“
艾丽维娅看着气不了他，心中一急，脱口而出：“我……我还没答应要嫁给你呢！还有，你得到我哥哥同意了吗？你……求婚了吗？“
他一愣，脸上的热情顿时褪去了一大半。
艾丽维娅也愣愣地站住了，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伸手去抓他：“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她只是什么？她无心或是有心的话是不是伤了他？他没有错啊！她在做什么！
“对不起……“她的声音低下去，扑进亚夏怀里。他把她搂紧，轻吻她的发丝。
过一会儿，他问：“你想要看看你的生日礼物吗？“
她因为自责而不敢抬头，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任他牵着自己在房子里穿梭。走了很久，艾丽维娅发现竟然不是自己熟悉的路。亚夏带着她不知来到了哪里。
横在她面前的是一扇很小很窄的木门，她必须弯下身子才能通过。
这扇木门完全配不上它身后大得吓人的空间。那是个画室，墙上挂着各式各样，各种流派的画。画室里也摆着很多画架，其中一个角落堆着绘画工具。画室一面有着几扇落地窗，阳光透过蝉翼一样薄的窗帘洒进来。
亚夏松开她，径直走到摆在画室尽头，最大的画架旁边。画架上盖上了一块布。
“准备好了吗？”他笑着问，随后一把扯下布。
画上是一个很美的女人。有着红棕色的卷发，盘在头上。眼睛是透露着睿智果断的黑色。五官凑在一起是那么和谐，漂亮，眼角的皱纹并不能减少一分她的美丽，而更增加了她的成熟气息。她穿着深绿色的裙子，端庄地坐在一张椅子上，脖子上戴着一条用亚麻绳拴着的钻石项链。
艾丽维娅不由得上前了几步，眼中含着泪光，喃喃着说：“母亲……”她看着画上的女人，觉得是那么亲切，那么……血缘的联系，说也说不清。她是从哥哥口中得知只有自己才继承了母亲的面孔。眼前的母亲就这样坐在那儿，离她那么近，可是她却永远得不到母亲的拥抱。却只能这样看着。
母亲的样子，和她在梦中遇见的，一模一样。
亚夏走过来，轻轻搂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喜欢么？”
艾丽维娅狠狠地点头，问：“你画的吗？”
“没错。”他说，“我……知道你想母亲，也听说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所以我就想象着画了你的母亲。觉得怎么样？像她吗？”
“亚夏，你知道吗……”
“嗯？”
“你画的，和我想象中的母亲，一模一样。”她伸出手，指尖触在画布上，拂过母亲的脸颊，拂过母亲的手，拂过那条项链，“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谢谢。”
亚夏的气息拂过她的耳朵：“既然你这么满意，你介意我做一件事吗？”
“当然。什么都可以。”
他转身，单膝跪在地上。艾丽维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黑色的戒指。轻轻拉起她的一只手。亚夏抬眼看她，她只觉得他的眼神里流动的温柔和请求，似乎要把自己融化。红晕又悄悄爬上她的脸颊。泪水很不争气地噙满了眼眶。她应该笑啊，不应该哭。
“艾丽维娅.伊兰卡，我承诺今生今世永远爱你，不管如何都不会让别人伤害你。这个承诺直至永远。你愿意嫁给我吗？”
喉咙里的哽咽不允许她多说一个字，她只能压制住声音的颤抖：“我愿意。”
亚夏容光焕发，把戒指戴在她手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站起来，把艾丽维娅拉近，嘴唇带着狂喜和热情吻着她。她只觉得他的嘴唇是热的，搂着自己的手掌是热的，脸颊也是热的。可是她却不觉得有什么灼烧感，相反的，她却觉得很宜人。或许是她也在变热。
他的唇渐渐向下移，亲吻她的下巴，然后是锁骨。最后他吻到耳后，在她耳边轻轻喃道：“我爱你。永远。”
艾丽维娅也凑到他的耳边，吻着他，回答说：“我也是。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她又重复了一遍，“永远。”
傍晚时分，亚夏把艾丽维娅带到他们看夕阳的草地上。
她知道，他准备解释她的问题了。
亚夏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那么，接下来我就要给你你的生日礼物的一部分了。我在讲的时候不要打断，我讲完之后，才可以提问。”
丽娅乖巧地把头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乖巧地点了点头。
“在龙族悠长的历史中，与人类相恋的龙族自然不少。很不幸，你不是第一例。”
艾丽维娅翻了个白眼。谁说我要第一例了？第一例一点经验都没有！我只要你！
他继续说：“你知道的，我们龙族的生长是很慢的，三十岁成年，面容保持在人类的十八岁。从此长生不老。那么，这些与龙族相恋的人类怎么办呢？有很多办法：例如，让龙陪着人类恋人慢慢变老——我是说，人类慢慢变老，然后死去，龙郁郁一生，这个办法使很多我的同胞殉情。当然，这个显然不适合你。”
艾丽维娅点点头。
“还有一种，是比较幸运的。龙族在成年之前遇到了他们的恋人，那么，他们只需要喝下人类恋人的血液，就可以和人类一样生老病死。很不幸，这一种，你我也不适合。”
她很是配合气氛地叹口气。
“最后一种，说好也不好，说不好也不好。只不过它的优势在于，它比较适合我们。”亚夏故作神秘地停了一下，“那就要你承受很大的痛苦……我不清楚是不是需要……”
“快说！别卖关子！“她忍不住叫出来，结果就是又被惩罚地吻了一下。
“很麻烦。需要你事先喝下我的血，然后我再抽干你全身的血。没错，是全部。这会很痛苦。然后你会处于休眠状态——说白了，就是人类所说的‘死亡’。可是你因为事先饮下了我的血，所以并没有真正的‘死亡’，你的感官都还活着，感觉也都还存在。接着，你需要再次喝一次我的血，承受时间不等的锥心碎骨一般的痛。“
“然后呢？“丽娅还是没忍住。
亚夏这次倒是没惩罚。
“然后，你就会长生不老。保持你最年轻的状态，和你的龙族伴侣相伴永远。可这个方法要失去什么，要承受什么痛苦，不是你可以想象的。“他说。
“有什么？不就是……死亡，和痛么？很可怕吗？我都经历过。“艾丽维娅漫不经心地回答，语气里满满的不在乎。
“你确定只是这些？”亚夏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在艾丽维娅脸上划过，停在唇边，“想象一下，你会眼睁睁地看着你爱的人，爱你的人——除了我之外——老去，最后死去。而你却永葆青春。想想吧，你的哥哥，你的护法，你的朋友……到时候，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就只剩下我。”
丽娅沉默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用这样的痛苦去换取和亚夏永远在厮守一起的权利？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永生亦是如此。
亚夏接着说：“我…。。真的值得你这样吗？”说完又皱起眉头。
她伸手去触摸他的脸，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抬起手，让他看那枚现在属于她的戒指：“没用，你没办法甩掉我，有这个锁着。”
“我并不是说要离开你，我只是觉得……我们也许可以采取第一种方法。我也不想看着你这么痛苦。牺牲你的一切，只是为了我……”
“不！第一种方法！这只能让你更痛苦！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孩会容忍自己慢慢老去，而心上人却永远是十八岁！当我鸡皮鹤发的时候，你还是这个样子！多讽刺，多么叫使人嘲笑！而且，我死后，你……说不定会……殉……情？”她艰难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亚夏沉默着，没有否认。
过了很久，他才长吁一口气，说：“现在别想这些了，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想这个问题。今天是你生日，不要皱眉头，好吗？”说完站起身，把艾丽维娅也拉起来，嘴唇轻轻点在她的眉心。
接下来的几天，什么都没发生——最多是艾丽维娅催着亚夏派人去打听加图的消息。现在她经常发呆，呆着呆着就笑出来，然后用手指轻抚那枚戒指，神情又恢复严肃。
戒指设计得很别致。是一条黑龙盘成一圈，戴在手指上就像是一条黑龙环绕着自己的手指。黑龙的眼睛是用钻石镶嵌的。丽娅觉得这个设计真不错，看着戒指，就仿佛看到亚夏在对着她笑，在轻吻她的手指，随时在她左右。
此时她正坐在图书室的窗座上，腿上摆着一本摊开的书，眼睛却一直盯着远方，手指不经意地在抚弄戒指。她算了一下，今天大概就是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的日子。可是亚夏昨天傍晚就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艾丽维娅也只有等着。
她的神思停留在那天傍晚亚夏（也可以说是她）提出的问题上。虽然她明白自己离十八岁——最迟十八岁，她就要作出决定——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去思考亚夏的问题，但她现在就已经很伤脑筋了。甚至开始后悔她这么早就提出这个问题，但是，如果不是提得早，她会不会来不及做决定呢？想到这儿，她又有点庆幸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
亲人和朋友，比起亚夏，谁更重要？她无法想象离开亚夏之后的生活。那只会让她感到痛苦和不安全。可是哥哥呢？乌拉妮娅和克莉奥呢？他们都还是那么青春啊！她同样无法想象他们老去的样子。或许，不再看到他们，会不会好受一点？她开始想和亚夏远走，离加图越远越好，努力去遗忘。可是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做到……
离开亚夏？她打了个寒颤。
离开哥哥和护法、朋友、国家？她……现在不就做得挺好吗……
刚刚进屋的珍妮看她又在发呆，凑到她跟前，声音轻快地说：“小姐，又想什么呢！哦……不对，现在该叫夫人了。哈哈，又想主人呢！“
丽娅一下子回过神来，伸出手要打珍妮，笑着嗔怪：“谁叫你这么叫啦！上次教训还没够呢！谁说我想他了……”
珍妮笑着躲过艾丽维娅的手，说：“别打我别打我！主人回来了！回来的还有一个前几天来过的人，我不认识！“
“他回来啦？“艾丽维娅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珍妮看着她的神情，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憋住：“嗯，刚刚我打扫的时候看见的，两个人到主人书房里去了……“
还没说完，丽娅就已经放下书，跑出图书室了。
她边往亚夏的书房跑，边想：珍妮这丫头……一天到晚不说说这些心里不好受……谁说我想他啦？我只是想知道加图怎么样了……
书房厚重的大门竖在门前。艾丽维娅刚想敲门，手却停在半空。房间里传来阵阵说话声。
“……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加图的人啊，大多数居然都信了忒尔涅西斯！那个弗朗西斯也真是的，鬼迷心窍了？怎么会去想到信忒尔涅西斯？！变化怎么会这么大？！“这是那个派去的人的声音。
什么？！她只觉得像一阵惊雷打在脑子里，晕乎乎的。
“那加图的人民呢？“这是他在问。听到他的声音，艾丽维娅才觉得心里有一丝安慰。
“哎……“派去的人又叹了一口气，”您是知道的，也就那个样子……现在信了忒尔涅西斯之后，更是民不聊生！呵，还不应该这么说，他们整天披着黑衣裳走在街道上，口中喃喃的是一遍又一遍的颂词，除了祭拜之外根本不做其他事！不农耕，不工作，不顾国家，不讨论国家的境况。什么都不做。“
艾丽维娅双目失神，全身开始颤抖。感觉像是被人浇了一桶冰水，连心都冷得颤抖。她一只手抓着胸口。加图的状况还不是令她最寒心的——“您是知道的”？他知道？怎么回事？什么意思？
说话声沉默了几分钟。亚夏继续开口问：“见到弗朗西斯了吗？他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他这么大的变化确实令人……费解。”
“见到了。”派去的人回答，“没有什么异常啊……我是说，除了他的畸形信仰之外，像起居吃住，都没有什么问题。倒是……以前加图的女王陛下在的时候，那两个护法，还有学院的院长，都没瞧见，失踪了……这您也是知道的。“
她一下子跌到地上，手死死地抓住胸口。她的心，像是有一万根针，在刺着，刺得鲜血淋漓，令她痛不欲生。——亚夏他……什么都知道？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加图都这个样子了，他居然不告诉我！他为什么要骗我？她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想哭却哭不出来。
她的动静倒是引起了房间里人的警惕。听见他在问：“谁？”然后听到脚步声走到门前来开门。她想躲，可是来不及了。亚夏已经看到缩在墙角的她，和她脸上痛不欲生的表情。
他倒吸了一口气，然后冷静下来，对使者说：“谢谢你，先生。不过……先请你回去吧，再次感谢你。”
使者鞠了个躬走了。
亚夏小心翼翼地向她靠近，慢慢地蹲下来，双手像要搂住她。
“别碰我！“艾丽维娅喊了一句，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要命。
“丽娅……“他的声音很柔很柔，双手还是去搂住了她的肩膀，扶着她站起来。亚夏轻声说：“那都不是真的，丽娅。相信我。”
“够了，亚夏！“她猛地挣脱他的怀抱，站在他对面，泪水悄声无息地划过脸庞，”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我再怎么也不至于笨到这个地步！为什么？为什么你知道加图的情况，却不告诉我？你也是统治者啊，你的子民受难的时候，你不心痛吗？你不知道加图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它背负了我父亲，我哥哥的使命，要我去完成……你现在……到底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骗我……“她的声音低下去，脸也别过去。
亚夏垂着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手在微微颤抖。
艾丽维娅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痕。
“你无法否认，是吗？”她说，声音很小，却每个字都透露着心碎，“你知道吗？如果你知道的时候就告诉我这些，他们就不会这么痛苦，我也是！令我心寒的是你的欺骗呀！“
“可那样，你就会离开我。“他简短地回答，”义无反顾。“他补了一句。
“亚夏！你爱我，所以就那么自私吗？用一个国家的堕落留我在你身边？如果黑龙被金龙迫害，你是不是也会义无反顾地赶去拯救你需要保护的人？“
亚夏低着头，沉默。
“放我走吧，我要回加图。“她不假思索地说。惊奇地发现自己是不是刚刚还在思考离开亚夏会是什么样子？像是心被撕成碎片，然后再用钝刀一下一下地磨。可是，她没有选择。她宁愿选择自己痛苦，也绝对不要自己的国家堕落。
他猛地抬起头，仍然什么也没说，但眼睛里充满了祈求。求求你，不要走。
艾丽维娅走上前去，双手握住亚夏的双手，说：“我不会请求你……和我一起去加图，因为你和我一样也是统治者。我只是希望，你如果可以来看看我，陪陪我，好吗？放我走吧。”
她踮起脚去吻他。带着无限的热情和留恋，还有……原谅。
亚夏望着她，嘴唇轻轻动了动，想说话，喉咙却阻止他吐出一个字。最后，他只有无声地又无力地吐出三个字：我送你。
丽娅笑了，她指着手上的戒指，说：“这个是订婚戒指，我等着你来把它变成结婚戒指。”泪水又流下来，她笑着跑开了，“我去收拾一下！“
房间里没什么可带的，她只是拿上了自己的“灭魂”，正想转身离去，却瞥见梳妆台上一张泛黄的纸片。她凄美一笑，拿起笔在上面写了几句话，然后走向房门。
今天，艾丽维娅还在想她不会放不下自己的国家和使命，可是她发现自己做不到啊。她的行动狠狠地反驳她朦胧地作出的那个决定。
手在门把上停留了一会儿，但终究离开。
亚夏把她送到了加图，并没有送到皇城。她说，她需要时间准备一下。毕竟她还是个“死人”。然后给他一个笑容，跑走了，没有回头。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知道她不会回头——因为他知道，她回头就不会那么坚定了——可他还是很期盼她再看他一眼——没盼到。她这一去，还会再相见吗？加图已经千疮百孔，阴谋密布，每走一步都是一个陷阱——会不会，他下一次见到她，就只是一尊冰棺？可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理由拒绝她的要求。
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尽快找出他的继任者。至少，暂时继任者。
回到庄园，并没有觉得要去哪儿，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来到她的房间。他放缓脚步，看着房间里的一切。梳妆台是她坐在上面扎头发，四角的大床是他俩在互相依偎，衣柜是她在不知疲倦地试衣服……
他的手拂过衣柜，大床，最后回到梳妆台，看见一张泛黄的纸片。
那是“是否”。
只是，在小诗旁边又多了几行字。自己娟秀却有些潦草，一看就是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写下来的。
如果，你是邪恶的化身，
如果，你就是诅咒本身，
如果，爱上你会悲伤骂名，
如果，爱上你会失去信任，
我仍然会愿意，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