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合作
“先生，索菲亚小姐来了。”格兰特伸出半个脑袋，声音不大不小，让坐在桌子后面的路易斯正好听到。
“让她进来。”路易斯说，“叫女仆再准备下午茶，送过来。”
格兰特缩回了脑袋。
一阵沉默……
接着便是“笃笃笃”的敲门声。路易斯听声音就可以想象出一位小姐伸出纤纤玉指在他的红木门上轻轻巧巧地敲门时的动作和神态。
“进来。”他说。
门被推开了。索菲亚走进来。她穿得很有智慧，不再是在宫中见到的朴素裙装——而是一条暗红色主打的裙子，双袖镂空，雪白的胳膊若隐若现；剪裁得正好的裙子衬托出她纤细的腰肢和长腿。蕾丝和缎带都用得不多。布料看起来很柔软。让人感觉到这个女人是个端庄优雅的女人。索菲亚一头栗色的头发只微微扎起一缕，其余便散散地披着。
与她着装打扮显现出来的风格不同，索菲亚的眼睛则出现了机灵眼神——她全身上下，无论哪一点，都完全看不出昨日路易斯在宫里看到的，那个被女王斥责怒骂，泪眼汪汪、失魂落魄的小小女伴。
她行了个屈膝礼：“路易斯将军。”
“艾德小姐，请坐。”路易斯灿烂一笑，指了指她身后的沙发，示意她坐下。自己也从桌子后边转移到了柔软的沙发上边。
“就叫我索菲亚就好了，将军。”索菲亚一边坐下，一边脱下手套，放在桌子上。
“那么，谢谢那天你的解围。”路易斯探她的话。
“不用谢。”索菲亚毫不否认，摘下一颗葡萄，放在手里把玩，“我知道将军是不喜欢那种场合的人。而且，你我都看不惯玛莎和萨莎，违了她们的愿，岂不好玩？还有，萨莎那天这样骂我，我迟早要让她好看。”
路易斯在心里吃了一惊。除了瑟西娜，她还没有见到过第二个能够在并不熟悉的人的面前直白地表示对玛莎和萨莎的不满和不在乎。他把她的勇气来源归于她的父亲。
但表面上仍然波澜不惊：“不管如何，先谢谢小姐的解围之恩。”
又是一阵敲门，格兰特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上面有两个茶杯和三小碟茶点，看起来形状十分可爱，让人几乎不忍心下口。格兰特把茶杯各自放在两人面前，把茶点摆在桌子中间，行了个礼，就出去了。
索菲亚满脸兴趣盎然地打量着他的管家。
“那是格兰特，我的管家。忠诚得像条狗，但他绝对不只是一条狗。啊，我的意思是，他不是狗，我只是打个比方。我和他是很好的朋友。”路易斯抿了一口茶。
索菲亚露出一个明丽的笑容：“那么，将军这次叫我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说：“如果我不请你，小姐你恐怕是要先请我吧……”
索菲亚故作发气：“说了叫我索菲亚就可以了。”随后收敛了笑容，接着道，“将军果然是英武之人，我父亲没有看错。”她浅浅喝了一口茶，惊呼：“嗯！这茶好香！比其他那些什么公爵啊，伯爵啊府里的好喝多了！“一段话转了三种意思。
路易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微微颔首。
索菲亚放下茶杯，马上正色道：“将军知道我父亲的事吗？“
“略有耳闻。“
“我也听说将军不是勒加特本地人呢，居然就知道我父亲的事，真是不简单。“
“那么，索菲亚，你前来不是为了让我帮助你和你的父亲篡位的吧？“路易斯已经学会了轻松地说出“篡位”呀，“勾结”呀等词。
“啧啧啧，”索菲亚咂了咂嘴，“说‘篡位’多难听。我父亲只是想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他想不通为什么一介女流之辈就可以掌握勒加特的大权。他不会杀死玛莎和萨莎，只是想杀了瑟西娜。”
“可你也是女流之辈。”路易斯笑着说。
“我？我掌什么权了吗？将军说这个不是在讽刺我吧！”索菲亚自嘲地笑笑，再喝了一口茶，“我只不过是我父亲的一颗棋子罢了。他让我做那该死的玛莎和萨莎的女伴，让我整天受罪，无非就是想达到他的目的——让我去做钓饵和眼线，收罗更多的棋子。说实话，将军，在你之前我们已经试过好几个人选了，要不没头脑，要不没兵力，实在不足以共事。”索菲亚说着，俏皮地眨了眨眼，“而且，他们的下午茶一点也不好喝。”
“那你就认为我可以和你们共事？”
“当然。您和瑟西娜是走得最近的，我偷偷看过，她也是最信任您的。而且您手握勒加特的所有皇室军队的兵权，有勇有谋有权势，是最佳人选了。”
“那你就不怕我是忠于瑟西娜的？”路易斯问。
“我父亲也疑惑过，叫我偷偷观察，可是据我观察，您绝对不是忠于瑟西娜的。”索菲亚吃了一块茶点，再次惊呼，“这个糕点太美味了！希望与您共事后能让您家厨师天天为我做饭！“
路易斯笑了笑，说：“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会和你们共事？就真的不怕我去告诉瑟西娜吗？更何况，与你们共事，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索菲亚又恢复了她严肃的样子。路易斯不由得心中感叹：这姑娘翻脸翻得比翻书还快，真是她父亲训练出来的……也难怪她可以在瑟西娜身边潜伏那么久都不被发觉——好吧，也许是已经发觉了，可是瑟西娜要么慈悲心发了，要么太轻敌，要么就是先装作没看见，再来个一网打尽。
她再次喝了口茶，缓慢地吐出五个字：“你是加图人。”
什么？！路易斯心脏狠狠地一跳。他是加图人的事情他根本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除了小娜。是小娜告诉了他们？不大可能。他们是从哪里发现的？
他顿时觉得来人不简单。甚至可以仅次于瑟西娜的不简单。索菲亚缓缓喝茶的娴静样子让人感觉是那么真实，又是那么虚假——她说的话，句句都关系着这个国家的安危。这不是一个寻常的娴静的女子可以做到的。
“你还知道些什么？”他的声音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索菲亚抬头看了路易斯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顿了一会，最后她说：“不知道了。”可她的神情和眼神，以及路易斯的直觉告诉他，他们很有可能什么都知道。
路易斯深吸了几口气，语气加重：“你们——还知道些什么！“
索菲亚的眼神对上路易斯的眼神，脸上挂着天真可爱的笑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难道您不是个加图的普通公民吗？“说这句话的时候，索菲亚似乎特地把“普通公民”四个字说的特别重。
路易斯开始思索了。如果他们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那么如果自己不同意合作，他们很有可能去告诉瑟西娜，那么瑟西娜极有可能处死自己——到时候还可以率领心腹一搏，但是赢的几率不大。而他必须活着，他的国家和家庭都需要他平安地活着。如果和他们合作，后果又是什么？会不会殃及池鱼？会不会伤害无辜百姓？他们到底要他做什么？
索菲亚只是喝茶吃点心，看着路易斯思考。
“我再问一遍，我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索菲亚淡淡地说。
“什么？”路易斯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说过了，我父亲只是利用我这个棋子来寻找更多的棋子。那么既然是棋子，就理所应当没有报酬。不过……”索菲亚作出思索的样子，“我父亲好像说过，说您是个英雄，和您合作是我们的荣幸，知道您是个加图人这个秘密让他感到很抱歉，但是他说如果事情一旦成功，他就借兵给你。”
这一番话更让路易斯确信了他们什么都知道。
路易斯觉得他已经被推到悬崖尽头了。
“好吧。”他说，“我和你们合作。”
索菲亚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就换上了轻松明快的笑容，真挚得甚至可以化掉冰雪。可是路易斯不会再相信她的笑容。
“但我有个条件。哦不，是两个。”
索菲亚的脸又变得凝重。路易斯看了，抽了抽嘴角，才忍住没笑出来。
“第一，如果艾德公爵要重新做回首相的位置，那么不能伤害无辜的所有人。我希望他可以做一个开明仁慈的首相。”
索菲亚的语气信誓旦旦：“您去问问，问艾德公爵当权的时候，全天下有哪个人不服！第二个条件呢？“她急不可耐地问。
“第二——“路易斯故意慢条斯理地说，好欣赏索菲亚的表情秀，”让我做完一件事再合作。这件事是什么我暂时不能告诉你，可是这件事很大，我敢保证，勒加特全国人民都会知道的。“
索菲亚挑了挑眉毛，慢慢地站起来，戴上手套。再给了路易斯一个“愉快”和“没问题”的笑容，伸出手去，说：“那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路易斯也伸手，轻轻握了握索菲亚的，很有风度地笑了笑：“合作愉快。”
索菲亚没再说什么，只是行了个礼，走出去了。
等她消失在他厚重的红木门后面，路易斯的笑容完全隐去了。他走到窗台边上，看着索菲亚上了一辆同是暗红色调的马车。马车缓缓驶去，艾德家的红色骏马旗帜迎风飘起。
格兰特不知什么时候悄声无息地出现在路易斯身后，开口道：“先生，索菲亚小姐和您说什么了？”他是这所府邸上上下下所有仆人之中唯一可以直接开口问路易斯的“公事”的人。
路易斯转过来，一双金色的眼睛闪烁着灼人的光芒，直逼格兰特：“格兰特…。。。我可以完全，真正地相信你吗？”
格兰特一怔，随后恭恭敬敬地向他敬了一个礼，郑重其事地说：“先生，先生完全可以相信我。格兰特可以为了先生上刀山，下火海。”
路易斯眼中多了几分欣慰：“为什么这么……忠心？”
双鬓灰白的管家唯唯诺诺道：“先生……先生曾经救过我的女儿。其实……我……也是加图人。路易斯……陛下。”说完，他慢慢地跪在路易斯面前。
路易斯张着嘴，半天没出声。赶紧扶起格兰特，让他坐在沙发上，语气之中多了几份亲切：“格兰特，你这些年怎么又到勒加特来了？”
“先生，您在‘回家之路’战役之中从那个荒淫无道的城主手上救回了我的女儿，我们一家都视您为救命恩人…。。。我们一家都盼望着您继位，可是却没盼到，我马上就意识到是您出问题了……所以，在加图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我就到勒加特来了。没想到，真是天意弄人，先生真的……被我找到了！格兰特今生一定要报答先生。”
路易斯抿了抿嘴唇。他明显地感觉到格兰特的忠诚。可是……他知道自己是路易斯.伊兰卡，那是不是他告诉艾德家族他的身世呢？格兰特是不是也是他们派过来的卧底呢？他抬头看了看格兰特诚挚的眼神，在脑海之中搜索。好像对救下他的女儿有点印象。不管如何，拼了！他现在太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了！——更何况格兰特还是他的“子民”。
他抬头，看着格兰特，把适才索菲亚所说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格兰特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或者是思考。
“那，你怎么看？”路易斯问。
格兰特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先生为什么不直接回去呢？现在当政的是弗朗西斯殿下啊，虽然……很不幸的是，艾丽维娅殿下……愿她进天堂！为了保护我们，牺牲了。”
路易斯皱了皱眉，但随即又舒展了：“你们恐怕不知道，现在当政的并非我的亲人们，艾丽维娅她也没有死，弗朗西斯和她都被关起来了。现在当政的是篡位者。这是瑟西娜首相告诉我的。篡位者的手段也当真高，居然这么久了，还没有人发现……”他顿了一下，“所以，我才来勒加特，借兵打回去。”
格兰特吃惊极了。还想开口反驳，却对上了路易斯笃定的眼神。
平静了很久，他才回过神来，徐徐吐出一口气，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说：“那么，以我所见，先生是要先率兵直接打回加图的，对吧？”
路易斯微微点头。
“那么，如果成功了，您就可以直接坐上加图的王位，这个时候，您是一国之君，无论艾德他们说什么都奈何不了您了。如果，没有成功，那么您就先真的和艾德合作，打入他们的内部，得到他们的信任，事成之后，再把他们的兵力一齐夺过来，杀回加图。”
“格兰特，这个艾德公爵，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不太相信索菲亚的一面之词。”
“艾德公爵……”格兰特捋了捋他山羊一般的胡子，“人不坏，也颇有治民治国之道，就是心狠手辣，工于心计，是个得罪不得的人。此人善于把实力攒积，到了最后再一举拿下他想要的东西。这一点相信先生已经感受到了。”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路易斯暗想。不管怎么样，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加图这一仗打好。打好了，就少了好多烦恼……
“谢谢，格兰特。你去吧，我累了，想一个人待会儿。”
格兰特给了路易斯一个信任的眼神，悄悄退了出去。
路易斯仰面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看着飞舞在空气之中的灰尘，突然觉得自己好累，好重，只想睡一觉。他想起年少时，兄妹三个经常爬到城堡顶上去看星星。那星星多美啊，一颗颗，数也数不清，让人寄托了好多好多情感。他想起艾丽维娅总是把这个星座和那个星座弄混，想起弗朗西斯总是嘲笑她，想起自己总是很耐心地对他们解释……可现在，他像这样望出去，却只能看到牢笼着他的房顶。即使看到星空，也再感觉不到自由了。
他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父亲、母亲、弟弟、妹妹的笑颜。可这些笑容只能让他感到一丝丝的安慰——更多的，是责任。责任太多，会把肩膀压垮。他多想卸下这些担子啊，多想跑到哪个树林里去隐居一生啊……他渴望权利吗？是，他渴望。他不得不渴望。
以前，他总是拿自己和弗朗西斯比较。因为他要继位，所以不管是父亲，还是其他大臣，都教他很多很多东西。而弗朗西斯虽也学，但是他更喜欢跑到兵营去玩，学几招剑术，也没人管。而他呢，即使想去，也不可以。有人专门教他剑术。他只有在教室里，望着弗朗西斯像只快乐的猴子在兵营里乱窜。
好像……只有艾丽维娅知道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时常给他讲讲笑话，做点好吃的点心，用自己比较自由的权利，去搜罗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给他讲出去玩时的故事，逗他一乐。在他发脾气，一个人躲起来的时候，也只有她可以找到他，并且轻轻抱住他的头，什么也不说，兄妹俩就这样坐着，直到他心情重新变得好起来。
再长大一些，他似乎已经习惯这样透不过气的生活了。可以很好地照顾弟弟妹妹，可以领军，可以在众大臣面前议政，可以胜任未来的国王。但是这样的生活更加让他窒息。
到父亲被刺杀的时候，他甚至很疯狂地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很快，他这一点点的松劲就被决堤的悲伤冲垮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更多的责任。但他还是很享受在北方的那一段日子，弗朗西斯终于成熟起来，艾丽维娅也更加懂事体贴，更重要的事，他很自由。
可是，现在又没有了。难道这就是……他的“命运”吗？尽管他从不信命。
“让她进来。”路易斯说，“叫女仆再准备下午茶，送过来。”
格兰特缩回了脑袋。
一阵沉默……
接着便是“笃笃笃”的敲门声。路易斯听声音就可以想象出一位小姐伸出纤纤玉指在他的红木门上轻轻巧巧地敲门时的动作和神态。
“进来。”他说。
门被推开了。索菲亚走进来。她穿得很有智慧，不再是在宫中见到的朴素裙装——而是一条暗红色主打的裙子，双袖镂空，雪白的胳膊若隐若现；剪裁得正好的裙子衬托出她纤细的腰肢和长腿。蕾丝和缎带都用得不多。布料看起来很柔软。让人感觉到这个女人是个端庄优雅的女人。索菲亚一头栗色的头发只微微扎起一缕，其余便散散地披着。
与她着装打扮显现出来的风格不同，索菲亚的眼睛则出现了机灵眼神——她全身上下，无论哪一点，都完全看不出昨日路易斯在宫里看到的，那个被女王斥责怒骂，泪眼汪汪、失魂落魄的小小女伴。
她行了个屈膝礼：“路易斯将军。”
“艾德小姐，请坐。”路易斯灿烂一笑，指了指她身后的沙发，示意她坐下。自己也从桌子后边转移到了柔软的沙发上边。
“就叫我索菲亚就好了，将军。”索菲亚一边坐下，一边脱下手套，放在桌子上。
“那么，谢谢那天你的解围。”路易斯探她的话。
“不用谢。”索菲亚毫不否认，摘下一颗葡萄，放在手里把玩，“我知道将军是不喜欢那种场合的人。而且，你我都看不惯玛莎和萨莎，违了她们的愿，岂不好玩？还有，萨莎那天这样骂我，我迟早要让她好看。”
路易斯在心里吃了一惊。除了瑟西娜，她还没有见到过第二个能够在并不熟悉的人的面前直白地表示对玛莎和萨莎的不满和不在乎。他把她的勇气来源归于她的父亲。
但表面上仍然波澜不惊：“不管如何，先谢谢小姐的解围之恩。”
又是一阵敲门，格兰特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上面有两个茶杯和三小碟茶点，看起来形状十分可爱，让人几乎不忍心下口。格兰特把茶杯各自放在两人面前，把茶点摆在桌子中间，行了个礼，就出去了。
索菲亚满脸兴趣盎然地打量着他的管家。
“那是格兰特，我的管家。忠诚得像条狗，但他绝对不只是一条狗。啊，我的意思是，他不是狗，我只是打个比方。我和他是很好的朋友。”路易斯抿了一口茶。
索菲亚露出一个明丽的笑容：“那么，将军这次叫我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说：“如果我不请你，小姐你恐怕是要先请我吧……”
索菲亚故作发气：“说了叫我索菲亚就可以了。”随后收敛了笑容，接着道，“将军果然是英武之人，我父亲没有看错。”她浅浅喝了一口茶，惊呼：“嗯！这茶好香！比其他那些什么公爵啊，伯爵啊府里的好喝多了！“一段话转了三种意思。
路易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微微颔首。
索菲亚放下茶杯，马上正色道：“将军知道我父亲的事吗？“
“略有耳闻。“
“我也听说将军不是勒加特本地人呢，居然就知道我父亲的事，真是不简单。“
“那么，索菲亚，你前来不是为了让我帮助你和你的父亲篡位的吧？“路易斯已经学会了轻松地说出“篡位”呀，“勾结”呀等词。
“啧啧啧，”索菲亚咂了咂嘴，“说‘篡位’多难听。我父亲只是想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他想不通为什么一介女流之辈就可以掌握勒加特的大权。他不会杀死玛莎和萨莎，只是想杀了瑟西娜。”
“可你也是女流之辈。”路易斯笑着说。
“我？我掌什么权了吗？将军说这个不是在讽刺我吧！”索菲亚自嘲地笑笑，再喝了一口茶，“我只不过是我父亲的一颗棋子罢了。他让我做那该死的玛莎和萨莎的女伴，让我整天受罪，无非就是想达到他的目的——让我去做钓饵和眼线，收罗更多的棋子。说实话，将军，在你之前我们已经试过好几个人选了，要不没头脑，要不没兵力，实在不足以共事。”索菲亚说着，俏皮地眨了眨眼，“而且，他们的下午茶一点也不好喝。”
“那你就认为我可以和你们共事？”
“当然。您和瑟西娜是走得最近的，我偷偷看过，她也是最信任您的。而且您手握勒加特的所有皇室军队的兵权，有勇有谋有权势，是最佳人选了。”
“那你就不怕我是忠于瑟西娜的？”路易斯问。
“我父亲也疑惑过，叫我偷偷观察，可是据我观察，您绝对不是忠于瑟西娜的。”索菲亚吃了一块茶点，再次惊呼，“这个糕点太美味了！希望与您共事后能让您家厨师天天为我做饭！“
路易斯笑了笑，说：“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会和你们共事？就真的不怕我去告诉瑟西娜吗？更何况，与你们共事，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索菲亚又恢复了她严肃的样子。路易斯不由得心中感叹：这姑娘翻脸翻得比翻书还快，真是她父亲训练出来的……也难怪她可以在瑟西娜身边潜伏那么久都不被发觉——好吧，也许是已经发觉了，可是瑟西娜要么慈悲心发了，要么太轻敌，要么就是先装作没看见，再来个一网打尽。
她再次喝了口茶，缓慢地吐出五个字：“你是加图人。”
什么？！路易斯心脏狠狠地一跳。他是加图人的事情他根本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除了小娜。是小娜告诉了他们？不大可能。他们是从哪里发现的？
他顿时觉得来人不简单。甚至可以仅次于瑟西娜的不简单。索菲亚缓缓喝茶的娴静样子让人感觉是那么真实，又是那么虚假——她说的话，句句都关系着这个国家的安危。这不是一个寻常的娴静的女子可以做到的。
“你还知道些什么？”他的声音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索菲亚抬头看了路易斯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顿了一会，最后她说：“不知道了。”可她的神情和眼神，以及路易斯的直觉告诉他，他们很有可能什么都知道。
路易斯深吸了几口气，语气加重：“你们——还知道些什么！“
索菲亚的眼神对上路易斯的眼神，脸上挂着天真可爱的笑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难道您不是个加图的普通公民吗？“说这句话的时候，索菲亚似乎特地把“普通公民”四个字说的特别重。
路易斯开始思索了。如果他们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那么如果自己不同意合作，他们很有可能去告诉瑟西娜，那么瑟西娜极有可能处死自己——到时候还可以率领心腹一搏，但是赢的几率不大。而他必须活着，他的国家和家庭都需要他平安地活着。如果和他们合作，后果又是什么？会不会殃及池鱼？会不会伤害无辜百姓？他们到底要他做什么？
索菲亚只是喝茶吃点心，看着路易斯思考。
“我再问一遍，我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索菲亚淡淡地说。
“什么？”路易斯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说过了，我父亲只是利用我这个棋子来寻找更多的棋子。那么既然是棋子，就理所应当没有报酬。不过……”索菲亚作出思索的样子，“我父亲好像说过，说您是个英雄，和您合作是我们的荣幸，知道您是个加图人这个秘密让他感到很抱歉，但是他说如果事情一旦成功，他就借兵给你。”
这一番话更让路易斯确信了他们什么都知道。
路易斯觉得他已经被推到悬崖尽头了。
“好吧。”他说，“我和你们合作。”
索菲亚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就换上了轻松明快的笑容，真挚得甚至可以化掉冰雪。可是路易斯不会再相信她的笑容。
“但我有个条件。哦不，是两个。”
索菲亚的脸又变得凝重。路易斯看了，抽了抽嘴角，才忍住没笑出来。
“第一，如果艾德公爵要重新做回首相的位置，那么不能伤害无辜的所有人。我希望他可以做一个开明仁慈的首相。”
索菲亚的语气信誓旦旦：“您去问问，问艾德公爵当权的时候，全天下有哪个人不服！第二个条件呢？“她急不可耐地问。
“第二——“路易斯故意慢条斯理地说，好欣赏索菲亚的表情秀，”让我做完一件事再合作。这件事是什么我暂时不能告诉你，可是这件事很大，我敢保证，勒加特全国人民都会知道的。“
索菲亚挑了挑眉毛，慢慢地站起来，戴上手套。再给了路易斯一个“愉快”和“没问题”的笑容，伸出手去，说：“那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路易斯也伸手，轻轻握了握索菲亚的，很有风度地笑了笑：“合作愉快。”
索菲亚没再说什么，只是行了个礼，走出去了。
等她消失在他厚重的红木门后面，路易斯的笑容完全隐去了。他走到窗台边上，看着索菲亚上了一辆同是暗红色调的马车。马车缓缓驶去，艾德家的红色骏马旗帜迎风飘起。
格兰特不知什么时候悄声无息地出现在路易斯身后，开口道：“先生，索菲亚小姐和您说什么了？”他是这所府邸上上下下所有仆人之中唯一可以直接开口问路易斯的“公事”的人。
路易斯转过来，一双金色的眼睛闪烁着灼人的光芒，直逼格兰特：“格兰特…。。。我可以完全，真正地相信你吗？”
格兰特一怔，随后恭恭敬敬地向他敬了一个礼，郑重其事地说：“先生，先生完全可以相信我。格兰特可以为了先生上刀山，下火海。”
路易斯眼中多了几分欣慰：“为什么这么……忠心？”
双鬓灰白的管家唯唯诺诺道：“先生……先生曾经救过我的女儿。其实……我……也是加图人。路易斯……陛下。”说完，他慢慢地跪在路易斯面前。
路易斯张着嘴，半天没出声。赶紧扶起格兰特，让他坐在沙发上，语气之中多了几份亲切：“格兰特，你这些年怎么又到勒加特来了？”
“先生，您在‘回家之路’战役之中从那个荒淫无道的城主手上救回了我的女儿，我们一家都视您为救命恩人…。。。我们一家都盼望着您继位，可是却没盼到，我马上就意识到是您出问题了……所以，在加图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我就到勒加特来了。没想到，真是天意弄人，先生真的……被我找到了！格兰特今生一定要报答先生。”
路易斯抿了抿嘴唇。他明显地感觉到格兰特的忠诚。可是……他知道自己是路易斯.伊兰卡，那是不是他告诉艾德家族他的身世呢？格兰特是不是也是他们派过来的卧底呢？他抬头看了看格兰特诚挚的眼神，在脑海之中搜索。好像对救下他的女儿有点印象。不管如何，拼了！他现在太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了！——更何况格兰特还是他的“子民”。
他抬头，看着格兰特，把适才索菲亚所说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格兰特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或者是思考。
“那，你怎么看？”路易斯问。
格兰特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先生为什么不直接回去呢？现在当政的是弗朗西斯殿下啊，虽然……很不幸的是，艾丽维娅殿下……愿她进天堂！为了保护我们，牺牲了。”
路易斯皱了皱眉，但随即又舒展了：“你们恐怕不知道，现在当政的并非我的亲人们，艾丽维娅她也没有死，弗朗西斯和她都被关起来了。现在当政的是篡位者。这是瑟西娜首相告诉我的。篡位者的手段也当真高，居然这么久了，还没有人发现……”他顿了一下，“所以，我才来勒加特，借兵打回去。”
格兰特吃惊极了。还想开口反驳，却对上了路易斯笃定的眼神。
平静了很久，他才回过神来，徐徐吐出一口气，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说：“那么，以我所见，先生是要先率兵直接打回加图的，对吧？”
路易斯微微点头。
“那么，如果成功了，您就可以直接坐上加图的王位，这个时候，您是一国之君，无论艾德他们说什么都奈何不了您了。如果，没有成功，那么您就先真的和艾德合作，打入他们的内部，得到他们的信任，事成之后，再把他们的兵力一齐夺过来，杀回加图。”
“格兰特，这个艾德公爵，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不太相信索菲亚的一面之词。”
“艾德公爵……”格兰特捋了捋他山羊一般的胡子，“人不坏，也颇有治民治国之道，就是心狠手辣，工于心计，是个得罪不得的人。此人善于把实力攒积，到了最后再一举拿下他想要的东西。这一点相信先生已经感受到了。”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路易斯暗想。不管怎么样，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加图这一仗打好。打好了，就少了好多烦恼……
“谢谢，格兰特。你去吧，我累了，想一个人待会儿。”
格兰特给了路易斯一个信任的眼神，悄悄退了出去。
路易斯仰面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看着飞舞在空气之中的灰尘，突然觉得自己好累，好重，只想睡一觉。他想起年少时，兄妹三个经常爬到城堡顶上去看星星。那星星多美啊，一颗颗，数也数不清，让人寄托了好多好多情感。他想起艾丽维娅总是把这个星座和那个星座弄混，想起弗朗西斯总是嘲笑她，想起自己总是很耐心地对他们解释……可现在，他像这样望出去，却只能看到牢笼着他的房顶。即使看到星空，也再感觉不到自由了。
他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父亲、母亲、弟弟、妹妹的笑颜。可这些笑容只能让他感到一丝丝的安慰——更多的，是责任。责任太多，会把肩膀压垮。他多想卸下这些担子啊，多想跑到哪个树林里去隐居一生啊……他渴望权利吗？是，他渴望。他不得不渴望。
以前，他总是拿自己和弗朗西斯比较。因为他要继位，所以不管是父亲，还是其他大臣，都教他很多很多东西。而弗朗西斯虽也学，但是他更喜欢跑到兵营去玩，学几招剑术，也没人管。而他呢，即使想去，也不可以。有人专门教他剑术。他只有在教室里，望着弗朗西斯像只快乐的猴子在兵营里乱窜。
好像……只有艾丽维娅知道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时常给他讲讲笑话，做点好吃的点心，用自己比较自由的权利，去搜罗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给他讲出去玩时的故事，逗他一乐。在他发脾气，一个人躲起来的时候，也只有她可以找到他，并且轻轻抱住他的头，什么也不说，兄妹俩就这样坐着，直到他心情重新变得好起来。
再长大一些，他似乎已经习惯这样透不过气的生活了。可以很好地照顾弟弟妹妹，可以领军，可以在众大臣面前议政，可以胜任未来的国王。但是这样的生活更加让他窒息。
到父亲被刺杀的时候，他甚至很疯狂地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很快，他这一点点的松劲就被决堤的悲伤冲垮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更多的责任。但他还是很享受在北方的那一段日子，弗朗西斯终于成熟起来，艾丽维娅也更加懂事体贴，更重要的事，他很自由。
可是，现在又没有了。难道这就是……他的“命运”吗？尽管他从不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