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转变
又是一个春天，一个相似的春天，虽不同于长安时候，人们能明显感到天气转暖，能一点点看着冰雪融化，但是经过了一个阴冷潮湿的冬天之后，阳光一缕一缕增多，还是能让人们藏贮得发霉的春心，一点点萌发出来。 四儿指挥着小丫头们把书摊开在石头上，等着太阳足了好晒一晒。一冬天的时间，屋里的书从敬敏上学所看的简简单单的几本，什么《论语》《孟子》《尚书》《诗》之类，发展到了相当可观的一个书架，几百本书。除了去年嬷嬷们没有收走的一些传奇、话本、戏本之类，敬敏这一个冬天添置的正经书也差不多有半个架子了。 四儿把一本《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小心翼翼地一张一张揭开。发现这本书还很干燥，又闻了一闻，说：“姑娘，这香樟的味儿还真是好闻。这石灰，果然是能防潮的，过了一冬，书页都没粘在一起。” “那是——”敬敏笑眯眯地说，“要是去太上皇的书房里看看，只怕整个书架都是樟木打的呢，那里又有专人侍弄，自然潮气不近。咱这里虽然没有那么多讲究，可是也不能让书发了霉啊，尤其是——”敬敏拿起这本书，抖了抖，听着纸页哗啦啦的响声，说：“——这些费了好大劲才得的书。” 四儿拿起书翻了翻，笑道：“这书上为什么都是画？画的又是花草，又是动物的。” 敬敏笑道：“这是讲《诗》里面写到的草木的动物的。《诗》里面写的好多东西，只看诗文是看不明白的，必得配上这些参考的书籍，或是亲眼见一见，才能明白。” 四儿忙道：“姑娘讲给我听。” 敬敏接着说：“就说《关雎》一诗吧，那句‘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先前学的时候，不明白荇菜和淑女有什么关系。先生讲，这是说，皇后在采摘荇菜时，需要有人帮助，其他的嫔妃在旁协助的景象，表现出后妃之间和乐融恰的样子，可是听了，还是没有什么感觉，就胡乱记住了。” 四儿有些疑惑，问：“那么这书上是怎么讲的呢？讲得明白吗？” 敬敏指着书念道：“书上写：‘荇，白茎，叶紫赤色，正圆、径寸余，浮在水上，根在水底，茎与水深浅等。大如钗股，上青下白，美白茎’，这写得可详细多了，闭上眼睛，仿佛那荇菜就摇摇荡荡浮在那水面上，姑娘的身形随着荇菜而动，更显得婀娜多姿了。姑娘的纤纤素手去摘那寸许的小叶儿，小叶儿的翠色衬得姑娘的手更白皙……怪不得那男子会喜欢上这姑娘。” 四儿啐了一口，说：“姑娘又说这不着边际的话了。” 敬敏仿佛没有听见，闭上了眼睛，悠悠地说：“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多美的景象。老夫子们居然给解释成了皇后嫔妃什么的，太煞风景了。” 不提这边敬敏正在前世的某首诗和关雎之间神游，树荫里，还是那四个人，边晒着太阳边聊天。 崔氏那一封信，让敬敏的心性有了很大的转变。她开始沉下心来读书，闲暇时间，便下一会儿棋，或是去逛一逛书店，完全成了一副淑女的样子。半年时间，屋子里多的许多书可不是做了摆设，而是实实在在地被敬敏一本一本读了。一本毛诗，在这个时候，也已经被敬敏全部背熟了。这对于其他孩子来讲几乎是个奇迹，但是对于敬敏，她不过是把曾经背新概念英语的劲头用在了背书上。 敬敏原想，这世上不会有总结得工工整整的参考书，分成一册一册的那种，但当半年前她在无聊中逛书店的时候，还真发现了一些，分别解释几种常见的经书，供考生参加科举考试用，或者供个人自学用。敬敏自然是不用科举了，便拣着一些有些趣味的书买了，比如刚才那本写诗经中的动植物的，还有讲解各地风物的，或是游记杂文，或是诗词，都买了回去读。自己读过了，还要给四儿和竹叶讲解，鼓励她们也读。只是那些“禁忌”的书籍，涉及言情的，敬敏却不再买了。这几个月，可让几个照看的人放下了心。 就连针线活儿，敬敏也投入了十分的耐心，再加上蜀地本身的刺绣人才众多，技法穷工极巧，给了敬敏充足的学习材料。虽然她现在还不能缝纫，可是对绣品已经有了相当的欣赏水平。 刘嬷嬷眯着眼，靠着一个垫子，慢吞吞地说：“现在咱们可是清闲了，天天就是教一教姑娘看一看绣品，余下的什么也不用做了，就连规矩，姑娘也都熟悉了。” “可不是，自从王妃那封信寄来，姑娘就像变了个人儿，先前那么淘，没事儿都想惹出事儿来，现在真是懂事了，性情安安静静，就像个大人了。”竹叶站在嬷嬷背后，边给她捶背，边说着，眼睛也眯缝着，像要睡着了。 “先前几个人看着，都怕看不过来，若是不小心让姑娘惹了祸，遭难的还是咱们，”张妈妈笑道，“现在姑娘多听话啊，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让干什么就不干什么，多省心。不过咱们可得多提着姑娘，读书是个好事，可不能累坏了身子。” 这几句话。敬敏虽然离得远，却是听见了。她也没有回头，只是呆呆地想，其实自己需要做的，只是“听话”二字即可。做到了，就会让周围的人高兴，做不到，周围的人便会伤心。 她心里隐隐上来一阵淡淡的痛——虽然自己知道几千年的历史，了解科学，思维先进了一千多年，但是，她也只能按照周围的人给她设定的路走下去，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