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聚华殿(二)
我心中涌出阵阵哀凉,略略迟疑片刻,便离座俯首回道:“嫔妾不曾得家慈真传,对于音律只略懂一二,绝不敢污了太后圣听和诸位太妃的耳朵。” 她面露惋惜,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眸中的波光闪烁,教人捉摸不透,转而看向太后道:“如此甚是可惜,妾身怕是要抱憾终生了。” 太后慈爱笑着瞧了瞧我:“有了身子别老跪着,在席上回话便是。” 众太妃闻言皆向太后和我道喜恭贺,唯独林太嫔坐下后便不再言语。太后遂命奉上食膳果酒开宴。粉妆宫女手中稳稳的捧着各式甑鼎盛器列队而至,然后由侍食宫女接过放到案上。一时间,美酒熏醉,佳肴引涎。太后的膳食则由专人奉上。 看着案前满摆的珍馐,尽是些肉食肥腻之物,脏腑忽然翻滚难受,不由一阵恶心,却也只能强忍着。不一会儿便冷汗满头,瞧着一盘红豆沙馅馒首上嵌着几颗鲜红浑圆的樱桃,遂教茗烟取下放入口中,渐觉微酸芳甜,这才好了许多。 旁边恬容华许是见我脸色非常,便关切问:“纯婉仪可是不舒服么?” 我低一低头红着脸应声道:“害喜之症,无碍的。” 她轻轻一笑,俯首对着身边婢女耳语几句,那宫女便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瓷瓶子,递到我手中,道:“这是嫔妾自己腌制的蜜饯,因着从小脾胃气滞,所以常常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还请婉仪不要嫌弃。” 我向她感激一笑:“多谢了。”随即取出一颗,却是色泽金黄,莹泽透亮的蜜饯海棠果子,含笑道:“容华果然巧手。”刚想送入口中,心念一转又放回瓶中教茗烟收好。 上来一盅鸡皮酸笋汤膳,热气袅绕中闻着倒觉得有些胃口,正要拿起银匙,忽觉一道清亮目光灼灼停留在我身上,抬起头看去,林太嫔目光微露慌乱,与我相视几眼随即低下头去。 我新生奇怪,向恬嫔问起:“容华可知晓这位林太嫔?” 她抬起头来,温然的目光落在我执着银匙的手上,用极低的声音道:“林太嫔,原是当今圣上生母先帝文贵妃的贴身婢女。”略微踟蹰了一会又道:“后来得先帝宠幸晋了才人,再后来又晋了嫔位,始终无育子嗣,从此以后便没有再得晋封。皇上登基后,她便随着诸位太妃搬到别苑去了。” 我呷了一口温热汤汁,细细思索。当年文贵妃如此得宠,竟也无法改变自古帝王多薄情的规则,自己的贴身婢女得了皇上宠幸,主仆二人供侍一夫,对于她这个主子来说也是深深的伤害,如何能够释怀。他如今也是帝王,会不会有朝一日也会想先帝那样,面对着众多嫔妃,宠而不爱,视若掌上玩物。下意识的摸了摸腹中尚未成形的胎儿,一阵寒意自下而上漫上,胃中呕意愈重。 “嫔妾柳诗棠自幼在乐坊习舞,如今终于小有所成,愿为太后和各位太妃舞上一曲,一搏欢笑。”庄嫔盈盈上前跪倒,婉转自荐。 太后笑着点点头:“好,好,哀家正要传歌舞呢,这孩子倒是有心。” 一曲《胡旋舞》缓缓奏出,庄嫔换了一件利索短孺,及膝褶裙,手臂环纱,裙幅褶褶如雪,秋眸明亮,嗔笑有情。步态却轻盈柔美,时而旋转不停,时而伸展双臂,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的确是舞姿曼妙,美不可言。 众人呆呆看着竟都入了迷。我抬头看了看太后,芸婵姑姑正附耳同她悄然谈论着什么。 一曲舞罢,众人还痴痴出神。“啪,啪。”几声清脆的掌击声从殿门口传来。 众人皆回头望去,我亦向后转身,却是一陌生男子,身上穿着宝蓝飞莽长袍,面色黝黑,星眉剑目,倒和泽赢有几分相像,只不过满脸笑吟吟的,多了许多市井之气。 太后嗔喜道:“打哪儿来的,还不见过各位太妃。” 他负手向前,拱了拱身,嘻笑道:“太后今儿这么好的兴致,倒是连儿子们都不请。” 我心下一惊,这声音正是那夜在菱花苑粗狂怒骂之人。 恬容华向我低低道:“这人是宝历王泽章。” 太后笑得越发欢心:“几日未见,来了就讨打,没见着这儿都是些女眷,不去陪你皇兄下棋说政,到哀家这儿搅浑甚么,倒是不羞。” 旁边一穿着华贵的太妃脸上堆起笑容:“太后不要宠他了,越发的惫懒泼皮,连我这个做娘的都嫌弃他。”听此口气想是泽章的生母恭太妃。 惠德太妃亦笑着道:“许久没见着王爷了,王爷倒是越发的玩笑了。” 泽章呵呵一笑,向着四周抱一抱拳:“各位太妃有礼。”上前拥住自己的母亲:“儿子要感激太后今日把母妃请来,赏给儿子一天清静,若不然每日催着我纳妃,耳朵都起茧了。” 众人都笑起来,太后伸手指了指他道:“油腔滑调,当着诸位女眷的面也不害臊!” 他左右环视,遂笑着问道:“方才见着跳舞之人宛若惊鸿,矫若游龙,甚为精彩,却是哪位。” 太后道:“是你皇兄的嫔妃庄嫔,柳丞相的千金。” 庄嫔立在殿中还未入席,听得众人赞赏脸上早已飞上一片得意红霞,娇艳如花。 泽章侧目看了看,脸上似乎有一瞬的失望,遂堆上讨好笑容道:“如此,儿子便不打扰母后同诸位太妃,嫂嫂们闲话家常了,自个儿去寻些乐子。”说完,拜了一拜转身便走。 太后忙叫住他:“除夕那日,可别忘了随你二哥入宫家宴守岁,不要一混玩儿起来就忘了正事。” 他转过身来,又拜了一拜,笑道:“自打入了腊月,儿子就等着这天呢,必定准备与往年不同的新鲜玩意儿。” 太后笑得捂住胸口:“瞧着泼皮无赖,倒是最有孝心的一个。”遂教他去了。 耳边鼓乐丝竹齐鸣,我拿起方帕轻清拭着嘴唇,心里觉得这个泽章好生奇怪。泽章排行在七,而太后口中他的二哥正是肃亲王泽肃。那日在菱花苑听他语气仿佛对太后诸多不满,出言不敬,今日堆笑讨好亲近甚于自己的生身母亲,哄得太后欢喜如斯,不由刮目生惧,他的身边竟有这样城府心机的人,如何能够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