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初动干戈
日头已高,微弱淡黄的日光稀薄迎面洒下,微觉有些温暖的温度却仍旧不足以抵挡冬日刺骨寒风的吹拂。高坐在肩舆之上,举目望着南面那片从未踏足过的楼阁殿宇,心底漫上一层寒凉,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雪棠转到身旁,轻轻禀道:“娘娘,前面仿佛是景岚宫的庄嫔娘娘。” 庄嫔身上及着一件姣花彩蝶翠色夹袄,仿佛萧瑟灰蒙冬日里的乍然一抹生机春色,绚丽明亮,越发显得她娇媚动人。身后是娇弱惹人怜爱的胡贵人和一行宫女。待我行近皆俯下身子:“见过纯婉仪。” 我忙挥手停舆,下来客气扶起她:“如此大礼,姐姐倒是不必。” 她轻轻一笑,美目中流露轻鄙之色,推开我的手:“如今婉仪身份尊贵,若是嫔妾不守规矩,被捉住痛脚逐到菱花苑去,可没婉仪这等好福气,八面玲珑岂是人人都能学会的。” 听她讥讽之意如此直白,不免落气,还未开口,只听雪棠俯首淡淡道:“位有尊卑,还望庄嫔娘娘莫要在婉仪面前失礼。” 庄嫔斜睨一眼她,凌然怒道:“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本宫!” 雪棠听她辱骂,脸色微微变红,只俯首不卑不亢的道:“奴婢是拥芙宫掌事宫女正六品慎人姚雪棠。” 见她端然报上自己名字,乍听之下微微觉得哪里有些异样不妥,低头思索片刻不由吃了一惊暗觉不好。庄嫔闺名柳诗棠,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每日唤来唤去竟大意了。如此雪棠可是冲了名讳,如今又顶撞了她,岂能善罢甘休。只希望她尚未听清,便打岔微笑道:“瞧姐姐的样子是要去慈瑞宫罢,太后这会子心情很好,妹妹就不与姐姐多言了。”说罢便抬高声音:“回罢。” 庄嫔闻后眼中闪过疑色,闷闷思索一下,拦住雪棠质问道:“你方才说你叫作什么?” 雪棠微微一愣,不明其意,只得重复回道:“奴婢姚雪棠。” 果然她听罢姣好的脸庞晕上一层似怒非怒,似喜非喜的神色,嘴角轻笑:“妹妹可听着了,这个奴婢可是冲了嫔妾名讳。”语气中竟有洋洋得意,“依着宫规可是要罚的。” 雪棠脸色倏然惊顿,渐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冷汗顺着额头凝落下来,不知所措的抬起头看着我。 我冷眼瞧着,心中早已是气闷不过,瞧着她今日这样的架势,知道必是对我积攒了许久的怨气,果真寻着这样的机会,怎么能不狠狠的发泄一通。且知今日雪棠这个罪责无论如何是避不过去,只暗暗寻思着如何才能教她受罚尽量轻些,只轻轻一笑:“雪棠初来伺候,势必对宫中各位主子不甚了解,待本宫回去,教她改了名字便是。” 她灿然一笑,妩媚灵动的双眸中隐着冷漠寒意:“名字固然是要改的,嫔妾入宫多日,大小奴才们但凡名字中有同音或谐音的皆都改了去,唯独这个奴才如此大胆,怕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故意对嫔妾不敬罢。” 心中怒气愈盛,不由伸手按住小腹稳住心绪,看着已经跪在一旁面容紫涨的雪棠,冷冷道:“不过一个奴婢的名字而已,庄嫔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见我动怒,胡贵人脸上堆满讨好的笑意,扯了扯庄嫔的衣袖,柔声劝道:“姐姐犯不上为着一个奴才动气,倒教人看着显得咱们小肚鸡肠,不能容人了。” “你知道什么!”庄嫔猛的甩了甩衣袖,冷冷一笑:“宫里越发的没规矩了,难道可以仗着盛宠妄作非为么。” 雪棠眼光切切的望向我,面露感激之色,点一点头仿佛作了决定,低低道:“奴婢有罪,还请娘娘责罚。” 见她如此心中越发的不忍悔恼,却也无语可驳,只得痛心道:“自是认错,掌嘴二十罢。” 庄嫔向身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起身挽起衣袖走到雪棠面前,便要行掌嘴之刑。 “你们在做什么?”愕然举目,金色如日的銮驾仪仗拱卫队列齐刷刷的站在两侧,宽大的九龙华盖正高高随风微动,看得清上面恍若蜿蜒游走的赭色天龙,泽赢负手立于庄嫔背后,不知何时已经前来。 我心中陡然燃起一念希望,只想着雪棠或许可躲过一劫。 庄嫔闻声回转过去,身形不禁一颤,即刻跪倒:“臣妾见过皇上。”声音婉转若黄莺出谷,教人不由的全身酥麻,全然不是方才的盛气逼人。 众人也皆都拜倒,我亦静静的低着头跪下,只等他温言开口。 “皇上,纯婉仪的婢女冲了臣妾名讳。”庄嫔先发制人。“纯婉仪果然知礼公正,不肯姑息自己的奴才犯错,正要责罚呢。” “哦?”泽赢音色淡淡,也不教众人起身。“的确是大不敬的罪名。”顿了一顿冷然道:“如此,掌嘴三十罢。” 心中一沉,猛然抬头,却见他面色柔和只顾上前轻轻扶起庄嫔,却对地上正伏着的我置若罔见。怔怔凝视着他挽着庄嫔的手,仿佛一把锋利的剪刀一下一下的剪着我的心,绞痛难忍。庄嫔得意的看着我,目露轻狂笑意。 一边雪棠紧紧闭着嘴巴,任由责罚的小太监左右开弓重重扇着耳光,“啪!啪!”一下一下,仿佛都重重的扇在我的脸上,不多时便肿胀的如同发过一般,鲜血淋漓,我别过脸去,默然吞咽下将要滑落的泪水。 待刑罚完毕,庄嫔满脸笑意上前贴近他,声音款款滴滴道:“景岚宫皇上可许久没去了呢。” 他冷着脸静静瞧着,始终一言不发。微微看了我一眼,我亦抬头与他对视,眼中是从来未曾有过的深邃难测,这个人竟是如此陌生的感觉,冷漠,孤傲,原本温润如玉的颜色寻不到一丝的踪迹,似乎这样才是帝王的本色,竟叫我不由的害怕。 他转向庄嫔,点点头,用力的揽住她,温柔笑道:“朕是有些日子没去了,景岚宫的腊梅想是开了不少罢,棠儿陪着朕去观赏。”便与庄嫔相拥而去,徒留我一身萧萧跪在冬日刺骨的寒风中。 棠儿,语气如此亲昵一如他常常唤我的那样,我眼中盈满泪水,愕然,恨然,泪眼模糊了众人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天是那么的冷,直冷的人手脚都僵木没有知觉,从跪着的膝盖下一直凉透心扉。 雪棠见我依旧跪着,忙蹒跚奔过扶起我,含混道:“皇上走了,娘娘有身子,可别这么跪着。”嘴巴吃痛,眉头紧紧皱成一团。嘴角的血随着嘴巴颤动缓缓的蜿蜒留下,滴在她粉色宫装的领上,映出一片鲜红。 我拭干泪水,仔细的看了看她的伤处,忙忍住心中悲痛:“不要再说话了,回去上药。” 回到拥芙宫,茗烟看着雪棠这副模样也被唬住了,忙搀扶进来,忧心道:“只说是去给太后请安,怎么请出罪过来了。” 我心中一片混沌恨意,只道:“倒快去吩咐请徐太医过来瞧瞧。”映冬忙吩咐去了。 徐太医替她用温水洗净,上了药,回道:“娘娘无需担忧,只是肿胀出血,擦了药过几日就无碍了。” 送走徐太医,我看着座椅上萎顿不整的雪棠,泠然道:“若不是本宫大意,你也无须受这苦痛,庄嫔对本宫恨意早深,竟疏忽教她抓住把柄。”遂将原委道与茗烟听。 茗烟面色沉沉,疑道:“小姐如今位份在她之上,又深得帝王之心,她竟敢如此轻狂么。” 我长叹一声,如今朝中,除了聂氏一门占得风骚,还有右丞柳氏,左丞杨氏,均在顾命大臣之列。右丞柳云松与爹爹虽是一文一武并无挂碍,但暗地里早就视我聂家为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爹爹掌有兵权,恐怕他们早就肆意妄为了。而她柳诗棠正是右丞柳云松的嫡亲孙女,柳诗棠嚣张跋扈的气焰也不是平头风起。在他们眼中,我聂乔得尽宠爱又先得龙裔,势必危及到柳氏一门的荣华地位。所以必定会叮嘱她处处与我为难。 思索至此,我心下微微松动,泽赢初始登基,根基尚不稳定,莫非或是朝中起了什么变故,此次故意演了这出戏给柳云松看?可是回想他目中的冷漠神色,那般无情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心伤痛觉,竟一时慌乱不辨。只黯然向着雪棠道:“如今可要改名字了。” 雪棠脸色苍白点了点头,红着的眼眶中滚滚泪动。 我不忍再视,低下头略一思索,便沉吟而出:“‘雪霁山疑近,天高思若浮’,如此便叫雪浮罢,与原来的名字相近,亦好记些。” 雪棠强忍着痛笑了笑:“谢娘娘赐名。” 映冬走进来,轻轻道:“皇上今日择了景岚宫的庄嫔娘娘侍寝。” 我心中已是知道这样的结果,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对着西窗伸出右手,稀薄日光透过指缝洒在脸上。眼泪渐渐溢满了眼眶,用力眨了眨眼睛,不想让眼泪掉下来,聂乔,你是坚强的,你有他,一定有他,还有你们孩子。他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相信这个曾经对你执手相约,永世不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