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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 祸福相依(三)

    一早儿起来,雪已经融的差不多了,飞檐边上因融雪滴落冻成了一排的尖长剔透的冰溜子,还在叮叮的滴着晶亮的水珠。映着和煦微白的日光,散着一簇簇明亮耀眼的光辉。    拥芙宫的积雪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仿佛昨儿的那场雪不过是走个过场,润湿一下干燥的墙砖瓦片和地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流下石缝里清澈冷冽的水渍。倘若人心也能像这样雪洗的这样澄澄静静,这世间便少许多勾心斗角,单纯简单了罢。    内室燃着的四耳大方炉,炭火一片明亮橘色烧得正旺,满室都是暖洋洋的。茗烟正轻轻的替我揉着肩。杜尔清坐在我的对面,一寸来长的指甲上染了鲜红丹寇,越发衬得手指苍白纤瘦。轻轻的捏着纤细的绣花银针正绣着一个荷包面子,四色彩丝,小池藕荷碧叶绯瓣,交颈鸳鸯初露形态。自我有了身孕以来,她便常常过来陪我说话解闷儿,有几次刚好撞见泽赢,便低着头急急的叩首拜退,原本雪白的脖颈连着耳朵都是一片潮红。泽赢偶尔偶尔也会问起,却不甚上心的样子,我也很少劝他。    我的确是存了私心的,世间没有一个女子如此大度心甘情愿的将自己心爱的人推向另一个女人。始终不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劝泽赢雨露均沾。    倘若我劝了,他会如何想。    “姐姐可有些日子没去慈瑞宫了。”她仔细的将丝线挽了个结。    我轻轻一笑:“妹妹提醒的是,正打算去呢。”    她盈盈笑了:“得知姐姐有孕那日,听说太后也是欢喜极了,沐浴斋戒后,在佛堂祈福了很久。”这笑容只从嘴角的弧度呈现出来,眼眸里依旧是淡淡的神色。“不知太后赏了什么好东西给姐姐呢。”    我接过她手中的绣样儿,微笑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一柄羊脂玉如意罢了,太后他老人家一片慈爱之心,是天下也是这宫里的福祉。”    “娘娘,上林苑的红梅可压着雪开了呢。”执秋鼻头冻得通红,手中执了几支新折尚留有雪珠的梅枝,清癯枝条上布满紫红花苞,疏枝缀红缤纷欲绽,煞是喜人。见杜贵人坐着,忙福了一福。    我笑道:“这冷的天,原是跑到上林苑看花儿去了,自打雪棠姑姑来,便越发的偷懒儿了。”    雪棠立在身旁静静的听着我们说话,此刻听我提到她,忙笑道:“是娘娘体恤奴才们,奴婢入宫这么多年,还没见有哪位主子待奴才这样好。”她一向不苟言笑,此刻的笑容倒像是真心实意的。    见执秋将花枝修好便要往案头春江山色墨彩花瓶里插上,我拦住她:“红梅香气最是浓郁袭人,水仙则是清淡高雅,混搅在一起倒不伦不类了,还是放在外面罢。”    “姐姐不喜欢梅花么?”杜尔清随手掐了一朵微绽花朵在手里把玩着。    我淡上笑意:“‘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虽作桃李之色,却也是最早凋谢,不愿与百花同春。这样傲骨独立并不喜欢,远不比庭院桐花令人亲切。”    看着杜尔清身旁垂着手的贴身丫头鸾巧,年纪仿佛比她主子还小,忙问道:“妹妹宫里头人手还够用?”    杜尔清轻轻一笑:“姐姐劳心了,皇后娘娘原是拨了四个宫女,四名太监,妹妹自己又家里带了个丫头,如今又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又好静,无用的便都打发走了。”    旁边鸾巧听罢愤愤道:“哪里是打发走的,那些吃里扒外的见着贵人不得宠,一个劲儿的寻思去寻高枝……”    “鸾巧!”杜尔清清秀的脸上升起一层薄怒,微微泛红,“如今越发长进了,娘娘在这儿,哪轮得到你多嘴。”    我心下了然,便道:“教雪棠瞧瞧文鸢堂还有没有多余的人手分派过去。”    雪棠应了一声,想了下便道:“回娘娘,还有新拨来的两名小太监没分配。”    我点点头,转向杜尔清道:“带过来给妹妹瞧瞧得用不得用。”    她眼眸中多了层水汽,低头谢道:“多谢姐姐。”幽幽长叹一声:“姐姐在这宫里待妹妹是极好的了,妹妹不会说好听的,可心中是有的。”    这话说得忽然觉得自己亏欠了她许多,喉咙似有什么堵住。便道:“妹妹如今忧思多了。”    她轻轻一笑:“若是能像姐姐一样有个孩子,也算是个盼头。不如姐姐生了孩子,认妹妹做干娘可好。”    我心中凄楚同情,忙笑着应道:“有妹妹疼着也是这孩子的福气,只是不知道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只怕不久将来待妹妹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偏疼了。”    她遥遥望向西窗外,轻轻叹道:“我这一世还能有自己的孩子么?”    听懂她话中之意,心中知道如今有承隆恩的不过三人而已,除却我,便是表姐,凤仪宫泽赢是常去的,但很少留宿,华阳宫每月亦有几日,景岚宫是少去的。其余算来都是陪我度过,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    说话间,两个小太监便被雪棠领进来拜见。鸾巧一见便急红了脸,道:“果然是你们两个!”    杜尔清依旧云淡风轻的坐着,微微抬眼看了一眼,便又低头绣起来。    那两个小太监一见杜尔清便变了脸色,尴尬道:“奴才叩见婉仪娘娘,杜贵人。”    我看着他俩神色慌张,心中已猜到几分,缓缓道:“原是侍候杜贵人的罢。”    “奴才们手脚笨拙,恐侍候不了杜贵人,故……”他俩连连口头,眉目里隐着狡黠的颜色。    “既然如此,本宫也是难侍候的很,恐怕你们也当不了文鸢堂的差事。”我凌然扫视地上伏着的他俩,“雪棠,将他们送回去,本宫用不了这样的奴才。”    “姐姐何必呢。”杜尔清将绣面搁置在桌上,看着轻轻道:“人往高处走,妹妹心里绝无怨怼。”    “贵人总是脾气太好,越发的教别人欺负。”鸾巧忍不住怨道。    我不禁一惊,听这语气鸾巧口中的别人仿佛竟是我么?不由得面色微红,略略思量,便强笑道:“本宫身边还多几个,不如教映冬跟了你去,也是个麻利踏实的人。”    杜尔清忙起身道:“姐姐好意,妹妹心领便是。映冬在姐姐身边侍候惯了,妹妹实在不能夺人所爱。”    夺人所爱。    微微一怔,细细咀嚼话中意味,似有双关,看她恭谦感激,却又觉得自己是多想了,既然如此执意推辞,便不再强求。    自小年二十三始,各宫便都张罗准备起来,拥芙宫也不例外。如今除夕将至,殿门两旁也都挂起了两串红艳艳的灯笼,瞧着倒是喜庆许多。雪棠正盯着小太监往门上贴着门神年画,画上是雄霸威武的秦叔宝,手持金枪,座骑宝马踏着七彩祥云。见我出来,忙道:“娘娘,肩舆备好了。”回头叮嘱好众人,便随我去慈瑞宫请安。    滴水成冰、呵气成霜的季节,降过这样一场大雪,自然是冷的彻骨。光秃秃的枝桠上开挂着晶亮的冰凌子,被风一吹撞到一起叮叮作响。拥芙池水上结了厚厚的寒冰,将残留的荷枝缚在其中,瑟瑟生怜,教人不忍多视。    入了暖阁,太后正坐在榻上阖目诵经。见我进来,便祥和笑道:“大冷的天,有了身子就好好歇着便是。”便教赐座。    此神色态度倒是教我颇有些意外,忙叩谢坐了。    恬容华端坐在案前认真的抄着佛经,见我前来便微笑着点了点头,太后道:“阿彤这孩子孝顺的很,得闲便来哀家这儿陪着诵经。”    我敬然一笑:“容华的孝心臣妾自是不比的。”    太后轻轻瞄了瞄我的肚子,面含关切:“几个月了,太医如何说的。”    我微欠了身子回道:“已两个多月了,太医瞧了说是一切都好。”    她笑着道:“得知你有孕的那日,哀家总觉得有事要发生,果然就传来好消息。”叹了口气面色黯然:“若是皇后的孩子能保住,怕是要临盆了。”    听她提及表姐落胎之事,心中倏地掠上一丝惊悸,莫非太后是在提醒我要万分小心吃食用药?    她继续诵起经来,念了一会便复又开口:“今儿可是二十七了?今年宫里人比往年少些倒显得有些冷清了,家宴之前少不了要把太妃们请来热闹热闹,传哀家的旨意明日教各宫都过来罢。”    云婵姑姑忙点头应了。    “啊!”恬容华轻呼一声,众人皆向她看去,一滴浓黑的墨汁滴在她新抄的一张卷纸上,渐渐扩成一片,字迹已经漆黑不辨。    太后微微抬眼:“该上心的地方总不上心。”又仔细吩咐我养胎时的注意事项,便教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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