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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胎祸(一)

    藕塘里最后一支荷花败落的时候,宫中传来喜讯,表姐怀了龙裔。姑母与祖母竟是喜极了,相拥而泣。我些许欢喜些许黯然,他有了自己的孩子。    爹爹去了关边,临行前重重叮嘱哥哥要好好照看我,我闻之泫然泪下。    茗烟将铜镜置我面前,泠然道:“若是个无家无亲的也便罢了,偏偏要着许多人都为着你烦心忧劳。”我抬头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竟瘦的面颊深陷。见我不语,她继续道:“老太太一日要派人过来三次,少夫人每日里得空便来陪小姐说笑,二夫人也是今日炖雪参,明日又炖燕窝的,变了花样要给小姐补身体。老爷临走时这样牵挂小姐小姐都没出去送送”她哽咽难言,“你不为自己的身子想想,也要为这么多挂心你的人想想。若是夫人还在世,见了小姐这般模样,定要劳神心伤,痛心难耐”    听她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呆呆杵着,清泪滚滚而落。路是我自己选的,为何还要如此放不下,教家人如此替我担心。拭了泪水,哑了嗓子道:“去给我端些粥来。”她抬起头来,脸上挂了那些泪并着欣喜。我点点头,挤出一丝微笑,她忙起身去了。    渐渐从相思绞绕中挣脱,日子平淡安宁,只是常常邪靥缠梦,睡得不甚踏实,每每惊醒却丝毫记不得梦中情形。茗烟从云归寺求了福祉祥符,端端正正的嵌在榻上的雕花缝隙中,双手合十拜了几拜,口中念念有词。见她十分正经的模样,我不禁莞尔:“若是没见过的,还以为你真是我请回来的驱邪神婆呢。”她睇我一眼,待念完,复又拜了一拜才赌气道:“小姐竟有心情说笑,如此反复梦靥,茗烟都快急死了,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汀兰,芷兰她们都道空缘大师是得道高僧,灵验的很,府里的丫头小厮们都去求过,茗烟这才去了。”    心中一阵暖意袭上,温言安慰她:“我故意逗你呢,知道你为我好。那位空缘大师是哪里来的,竟是这样灵么。”    “只听说这位大师是云游僧。却不知晓是从何处来的。”    我心中一动:“准备一下明儿一早去云归寺上香祈福。”    云归寺算是京都香火最旺的庙宇了。    下了马车,积翠如叠的云隐山环绕在袅袅缈云中,旭日初升,早霞若流金彩缎沿山后铺开,映出一圈彤色的晕。绵延的山路从足下延伸,弯弯曲曲盘旋而上,许多来上香礼佛之人来来去去,如蝼如蚁。云归寺便在半山腰上,棕墙黄瓦在茵茵山林中隐隐微露一角。    茗烟面露难色道:“确是又高又远又难走,那日我一人走了许久,不如雇顶软轿。”    “别人能走得我也能走得,佛祖脚下还是诚心诚意些的罢。”我笑言之。    两人迎着淡淡阳光谈笑而上,不觉几时耳边传来梵音梵语,教人心神安定,棕墙黄瓦的的雄伟殿宇已在眼前,寺内香火缭绕,门前早已是人流如潮。    “不逢初一又非十五,竟然也有这许多人。”我诧道。    “原来也并不是如此,因着空缘大师的缘由罢。”茗烟向着寺门拜了一拜。门上高高挂着的赤金匾额上写了“云归寺”三字行书,苍劲威仪,据说是太祖皇帝的手笔。    与茗烟入了寺内,数株怀抱粗的银杏参天而出,绿藤盘虬环绕,越发衬得古刹千年的神韵不凡。大殿内席蒲而坐的两排缁衣沙弥想是在行早课,皆闭着眼睛敲鱼诵经,丝毫未有三心二意者。    若脱了红尘,也会如他们一样心如明镜台,无尘亦无埃罢。    “小姐,那便是空缘大师。”茗烟指着偏殿内一席地而坐的中年僧人道。    那僧人慈眉善目,双目闭上,神色端详,确是有几分弥勒佛祖的神韵,穿了杏黄裟衣却赤着双足席地而坐。想来仰慕者众多,却无一人上前询扰。    “这个时辰大师是不接待香客的。”茗烟解释道。    不听茗烟劝阻走近上前,竟微微听见鼾声阵阵,这位得道高僧已是与周公对弈去了!我冷冷一笑,原来也是个糊弄芸芸众生的草包和尚,拉了茗烟便走。    “施主既来了,何不为本寺添些香油再走,我佛慈悲,定感施主善德大功,阿弥陀佛。”那和尚却开口。    我盈盈一笑,带了些许揶揄:“小女子不敢叨扰大师听佛祖禅悟。”    “佛祖无处不在,禅悟无时不行。”他微微睁了眼。    我心中微震,却也是个有些道悟的和尚,便道:“求一签大师可否肯为小女子解一解。”    “无签不能解,无解不成签。解得,解得,不知施主是想解签还是解人?”    “解签亦解人。”    我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拜了一拜,摇起签筒。“啪!”一支红头竹签掉出来。我捡起来,看上面签文写道:“繁华落尽难成客,一曲唱过众生和。”    我将签递与空缘。他伸手接过却并不看,只是问道:“施主为自己求还是为他人求?”    “自己何解,他人何解,莫非还有不同么。”我不解问道。    空缘缓缓睁开双眼,眼睛虽小,却深邃难测。“若是为他人求的,贫僧便可解一解。若是施主为自己求的不解也罢。”见我满脸疑惑,他继续道:“若是为他人求的,有解只为施主回去能有交待,如若是为自己求的,便无须理会签文,只需一切随心而生,随意而行便可。”    我猛然顿悟,笑道:“原来大师并不是降神消邪的神僧,却是个解心结的高手。”    他面露微笑:“众生皆平等,质本相同。吾传尔,尔传十,真亦成假,假可做真。源源于尘世,不可过多计较,阿弥陀佛。”    添完香油钱,我盈盈一福,敬然道:“大师的话。小女子受教了,就此告辞。”    “施主神似贫僧一位故人。”背后他温言道。    我心生奇怪转过身来,他却径直向内殿走去。茗烟扯了扯我的衣袖道:“这位大师好生奇怪,从未在这个时辰接待过香客,还与小姐絮叨了这么久。”    我笑了一笑只哄她:“大师这是在授禅与我呢,道我六根已净,红尘已了,可以出家了。好似戏文中的李修元被度化去做了济癫和尚。”    茗烟听言,跺了跺脚着急怨道:“这个和尚,怎么教唆我家小姐出家,以后便再也不来了。”    我心里好笑,也不替空缘澄清,便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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