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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逃离一座城市》(之七)

    我离开巴楚尔时,拜迪哈尔的外公库尔班,舅舅麦盖提博都来送我。他们劝我节哀,拜迪哈尔你就尽管放心了,我们一定会替你照看好的,拜迪哈尔也是我们的。麦盖提博说。库尔班流着泪,拉着我的手说,孩子,我们现在挺后悔的,我们当初不应该那样待她的。

    库尔班在我小的小说中流泪时,我从床上抬起头来。我收住了泪,看墙上挂着我与阿依古丽的合影,我感觉到我像做了一场梦。这世上有没有阿依古丽这个人我开始怀疑了。我怀疑这个与我上过床、拍过照,并声称读过我的散文与小说的少女不是阿依古丽。不可能!阿依古丽不可能从共和国的最西端跑到黄海之滨这个糟糕的瓢城来。这个少女不是阿依古丽,她一定是个会摄魂的吉卜赛女郎,是个女巫。她在催眠术中替代阿依古丽与我进行交合。没错,拜迪哈尔于是这种交合的产物,拜迪哈尔是我的儿子,我有儿有女,在计划生育的法规之外享受着无边的天伦之乐。可是,方舒最终判给了舒君君,拜迪哈尔现在是麦盖提博的儿子。麦盖提博,这个在阿图什当过兵的维族青年没有娶老婆,他要替妹妹抚养着拜迪哈尔,他哭着说,他怕娶个坏心眼的女人会对拜迪哈尔不好,妹妹的遗书里千叮咛万拜托,希望哥哥替他看好拜迪哈尔也别让他走出xj,所以,我不能让你带走他。

    我于是一无所有,下海三十七天的收获是多了一点人民币。但书上说,人民币是身外之物。除了人民币我还有什么呢?

    自从阿依古丽带走了我的魂儿之后,我的精神世界里现在只剩下,我与阿依古丽后的结局便是如此,它扬弃了我与阿依古丽形而上的精神的契合而留下了我与阿依古丽看得见摸得着的形而下的之欢。那一次床第之欢的过程,从形式到内容,从现象到本质,全都留在我的记忆里。正像姜广平说过的,我进入过,可那不是我的灵魂。技术使灵魂奄奄待毙。但你不可否认,女人是走向灵魂的通道,是灵魂幸福无边的空中走廊,是男人栖息的后花园。所以,我现在必须去海悦大酒店,必须去找丁亚琼,找我的后花园。

    丁亚琼对我的到来感到突然。是方老板,今天怎么会来的?你不是说过你不会再来找我的吗?

    亚琼,你怎么就这样把我的话当真,这世界什么都在变,生的变死,死的变生,变化是这个世界的主旋律。你不是会英语吗?你瞧,英语动词的变式让人莫衷一是,一般时、现在时、完成时,叫人摸不着头脑。亚琼,想开点。今天你还在宿舍里进行,你开个价吧,一小时多少钱?

    我这时只想吐尽灵魂,然后便向姜广平学习,向马一天学习,赚取这世上所有的钱;人民币、美元、日元、港币、英镑、德国马克、瑞士法郎、荷兰盾……

    丁亚琼莫测高深地笑了笑,方老板,今儿怎么了?疯了?瞧你那德性,遇上什么不如意的事儿才来找我。一个大男人,什么事会让你想不开。

    我说,没,没有,算不了什么的,我挺得住,现在我只要你。

    对不起,今天我是夜班,没空,丁亚琼说。

    我去对你老板说,今天你的夜班工资我付;替我订个ktv包厢,我要与你乐上一宿。去,亚琼,我爱你!

    亚琼一定是在我的目光里读到了爱情,她把电话拨通了总经理办公室,然后将话筒递给我,方老板,你对我们总经理说一声。

    进入包厢后,我便迫不及待地脱掉了丁亚琼的所有衣服。随后,我像与阿依古丽作爱时一样,我把丁亚琼当作了阿依古丽,我现在只能如此。我把丁亚琼放倒在席梦思上,然后我变闭上眼开始抚摸。我的泪流下来了,泪水打湿了丁亚琼的前胸。丁亚琼吃惊地问:方老板你怎么了,动真格儿的了?我告诉你,我不是个女人,只是个动物,你可不能当真,我还要在海悦做事哩。

    我说,你别动,也什么都别说,阿依古丽那一次就是这样的。我开始寻找阿依古丽的感觉了。那次,阿依古丽含泪躺在她处女的边缘地带,躺在我的怀里。

    阿依古丽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现在我要你怎样就怎样你先把腿子夹紧点儿,你得听我摆弄。我掏出两张老人头,放在丁亚琼的前胸。

    我款款进入了丁亚琼,就像那一次我款款进入阿依古丽一样;我小心翼翼,百感柔肠地抚摸着丁亚琼,就像上一次抚摸着阿依古丽一样。

    丁亚琼在我的身子底下笑起来,方老板,这是干啥?我不需要你这般怜香惜玉,你要怎么来就怎么来,粗暴点儿没关系,我惯了。

    不!我吼道,你不是丁亚琼,你现在是阿依古丽。

    谁是阿依古丽?我不认识阿依古丽。

    你是阿依古丽。你说,我是阿依古丽。

    我不说,我就不说,我不是什么阿依古丽。我是丁亚琼。

    我揍了丁亚琼一个耳光,的,你说不说?

    不说,就不说。我是丁亚琼,为什么要说成是阿依古丽?

    我揪住丁亚琼的头发,又给了她一个耳光,你这个婊子,不是说好了,我要你怎么着就怎么着的吗?

    我便看见丁亚琼停止了扭动,眼泪溢出来,痛苦地说了声:舟,我是阿依古丽。

    对了,就这种味道,我终于找到了感觉,一把搂过了丁亚琼。不,一把搂过了阿依古丽。

    很久,我对给我一个脊背的丁亚琼说,好了,算帐吧,多少钱?

    啪!丁亚琼猛然转过身,重重地掴了我一个耳光。

    姓方的,你听好了,我不是什么阿依古丽,我是丁亚琼!我对你再说一遍,我是亚琼!丁亚琼对我吼完后,扎进我的怀里委屈的哭了。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自从上次见到过你,我便再也没有跟过其他男人,我晓得我是喜欢上你了。我是丁亚琼,亚琼就是我,你为什么让我说我是什么阿依古丽。丁亚琼哭得很伤心。

    坏了,丁亚琼对我动真格儿的了,这是一次意外。上次,她做了婊子,这一次我却没有能成为嫖客。丁亚琼让我意外地遭遇了一次激情。这世界,意外实在太多了。

    丁亚琼在很多年后的一个五一节成了我的新娘.新婚之夜,她对我说,闭上眼,让我做一回你的阿依古丽,让你再找回那种感觉,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她。

    我没有答应。她说过,她不是阿依古丽,她是丁亚琼。我抱过妻子,认真的温存起来。阿依古丽现在在天上。丁亚琼现在在我的怀抱里。

    丁亚琼成为我的老婆的时候,我已经成功地逃离了那座叫做瓢城的城市。其实,逃离作为一种生存形式,有时候显得有点无可奈何。但是,我还是选择了它,我让心灵跳出了欲海,同时也让身躯从商海中逃离。现在,我作为一个自由的撰稿人,正呆在一个瓢城近边上的小镇,逍遥地看着这座城市的灯红酒绿与车海人流,形成了一种对瓢城默然关照的形态。这种形态可以存在于我与瓢城之间,也可以存在于我与sh,我与bj,我与香港、东京、纽约……之间。城市与人有时会不可避免地呈现这种对峙的状态。

    姜广平还时常来看我。这个在商海中苦苦挣扎着的最后的精神贵族,对我创作《逃离一座城市》始终投注了极大的兴趣。别看这小子已经钻进了钱眼,可他的话还是深刻得惊人。他对我说过:寻找和逃离其实是现代都市的两大主题。但都市人在这两个方面都很难成功。你寻找阿依古丽的结果是什么?是一种失落。至于逃离,姜广平点燃一根烟后接着说,人们曾试图放逐自己,逃离,但逃离之后仍得寻找。老方,我问你,逃离这座有形之城后,你准备回到乡村吗?你告诉我,你将走向哪里?

    乡村与城市是这个世界的两极。世界只有这两极,非此即彼。我现在呆在边缘地带,在一种中间地带对世界的两极投注我的目光与沉思,我对我的这种状态很满意。

    正像都市与乡村是世界的两极一样,过去与现在则是时间的两极。我存在于现在,却无法不对我曾经拥有的过去投射追忆的目光……

    我骑着天洋牌摩托车驶进中堡蟹场的时候,发现人们都站起来,还有人从蟹棚里钻出来看我。他们都把目光无私地奉献给了我,木雕一般,冷漠而戒备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臭小子。

    我后来才知道这些刁诈的蟹民原来不是对我投注来目光,他们岁人已经没有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我的那辆天洋。现在的蟹民的水准我是低估了,这便是我失利的最根本原因,他们现在什么都懂,什么都晓得。没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也没有什么能骗得了他们。他们知道东芝、松下、先锋、肯德基、高尔夫、月月舒、黑貂油、芭蕾、金利来……世界离他们已经很近。世界在荧屏里,他们在荧屏外,他们每天都看见国务院总理在日理万机,天天看见波黑纷争与海湾风云。他们对一切都已经不再惊奇。他们知道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眼耳鼻舌身,由父精母血构造成了凡胎。他们现在注目的是那辆天洋,德国货,前些日子在sh海关登陆,这一点他们研究过,可与本田王、铃木王相提并论,好了,这家伙的主人一定是个大户,现在,他们又可以吃上一个大户了。

    外面的世界真精彩,但这绝不是对这些蟹民们说的,因为精彩的世界便是由他们组成的,你可千万别小看了这些蟹民,他们几乎个个都是百万富翁。但他们不显山露水,你瞧不出半点端倪。他们的精明就在于看见天洋便能迅速断定你是来做大宗螃蟹生意而绝不是来买一些零货回家下酒的。

    他们有他们的行规,他们从不主动招徕客户。而是任随客户选择他们,任随客户钻进哪一个蟹棚。当客户与他们中的任何一位谈生意时,旁人是不准插话不准打扰的。你只有在旁边看的份儿,或者在人家生意谈成后替人家笑上一笑的权利。他们谈成了就谈成了,没谈成自然会第二个第三个地接着去谈,直到生意谈成为止。这便是中堡蟹场的规矩。

    我看中的是一个中年人,面目黧黑,四十多岁,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看上去很让人放心,没有年轻生意人的那种虚张声势与花言巧语。做生意就应该找这些敦厚的中年人。我去找他谈生意。我说,我要包销你的全部螃蟹。顺便说一句,我也是楚水人,中堡我也很熟。你看,我的话全是楚水话,方言是学不来的。说完,我给他递上一支玉溪牌香烟。我掏出打火机为自己点上,然后又放进兜里,一副老牌商家的样子。

    这个叫王三的汉子接过烟,边掏打火机边打量我,然后低下头,认真地将烟头送到打火机上点燃。然后喷出三道烟,对我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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