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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进城

    ()天刚亮不久,钟老头便起来了,约莫卯正时候,云帆也被惊醒,将起未起。对于习惯睡懒觉的人,早起是一件痛苦的事,好梦里故乡更近,人也容易生出逃避的心理,是舒服的温床;来到这个相当于古代华夏的世界里,计时方法跟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有很大的不同,虽自家故国之古人好像用着同样的方法,不过子时,丑时,寅时一直到亥时的计时方法,得转换成二十四小时制以方便理解,人的反应不得不迟钝些,中间那层隔很叫人不舒服,所以需要从这个世界的角度来思考以便适应并融合进去,不花点时间,不花点功夫下去恐难如愿。

    钟老头提着破瓮出门,转到庙南,很快盛水而回。庙的南边不远有一眼活泉,掩在青草丛里并不起眼,云帆路过几遍也没有发现,还是老者出门时怕他口渴,特意告之。泉水甘冽,钟老头满倒一碗持至庙后,哗啦声响,吐出水后,简单的漱口就算是完成。云帆约略知道牙膏面世前漱口有用盐巴,牙灰之类的,特别是后者,因为父母曾告诉过他,他们那代人小时候没有条件用上牙刷牙膏,用的牙灰为秕谷烧变灰,保存下来,刷牙时沾些清理牙齿,然后含水清洗完毕。不意来到这里,连牙灰都不能用上,这叫他感到不习惯,他以为应该能慢慢适应,毕竟盐巴什么的也能算作代替品。不过按钟老头的话,盐巴牙汤等物是奢侈品,大户人家用之平常,平民百姓大多使用牙灰,甚至牙灰也不常用,而混他这种行当,每天能有泉水洗脸漱口就很不错的了,要奢求更高级的东西不切合实际,不如吃饱来得紧迫。

    今rì需随钟老头进城一趟,是认识这里风土人物的第一课,云帆觉得应该拿出些积极的态度来,于是起身盛水洗脸,吞吐几口水后回到大殿,挥出一拳虎虎生风,有向天呐喊的冲动。带了些许紧张和期待,云帆问道:“我们这就进城?”

    钟老头取出褡裢挂在身上,左手持钵,右手握棍,一副得道高僧模样,微笑地道:“带上吃饭的家伙,走。”

    云帆有样学样,问言也木棍破钵装备,跟在老者身后出得门来,往小城而去。木棍破钵原为小李所有,今归云帆,他走出几步后,尽管挥着棍子颇感趁手,但左手处的钵子正表明其行乞者的身份,总显得忸怩,毕竟乞丐是一份不大光彩的职业,他也未能融入这个角sè,于是时不时的连手带钵隐到身后,腰挺不直,脸被朝阳一晒,惰xìng滋长,脚步慢了下来。

    钟老头正健步而前,发现云帆落在身后,低头慢步,右手棍子无聊地敲打着路边杂草,不禁停下脚来,问道:“你小子怎么啦?看你起来时一副jīng神爽利,几步路的脚程就累成这样呢,未免太孱弱了吧。“

    云帆慢吞吞地跟上来,无力地道:“好像有些不适应,不知道是不是那天晕倒过,身体还未完全恢复。”

    “没道理呀,年轻人的体魄,加上我的草药,你那点小毛病应该已经去除了,让我看看。”钟老头抓过云帆的右手检查脉象,再换过左手,很快得出结论:“你小子看起来很正常啊,心跳有力,呼吸平稳,血气足,正是一个健康少年人的表现。”

    云帆眼看他投来疑惑的眼神,心底有些慌张,忙道:“是小子有一点紧张,几天时间不进城,似乎隔了很多年的样子,心情忐忑,嘿嘿。”

    “那也不至于jīng神萎靡吖,还有啊,吃饭的家伙虽然不一定要伸到前面,也不能藏在身后,行乞来不得含糊,要就是要,不要就只能饿肚子。多赶几步,早点进城。”老头拍拍云帆的肩膀,示意抓紧时间。

    云帆咬咬嘴唇,腰部挺了挺,聚集起几分勇气,且将那股气含着,心里想道,要饭就要饭,面子问题考虑不到,是肚子紧要,未找到方向,不知何处施力之前,活着就是自家最大的成功,于是将步子放开些,随老头一路向北。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堵城门出现在前方。尽管云帆已是降低期待,当看到这幅城墙时,是不自觉的有些失望,小李的脑子里没装着什么东西,云帆试过深挖,最后所得不多,这小城的事物他不算熟习。因此今天于小城的第一印象,是普通,是不起眼。小城自是没有宏伟壮丽的城墙,丈来高的爬着青苔,暗黑sè的墙体,破烂处年久失修,跟自家栖身之地颇为相类。格局小,加以败落,直观上没有作门户的威严,辰时已过,门户早开,当值者为三四十岁的守卫,握着生锈的长矛,懒洋洋地扫视进出之人,提不起巡查路人的兴趣。云帆不禁有些疑问,这个看起来似乎不大热闹,也谈不上繁华的小城,钟老头竟是凭借何许运气养活自己呢。

    穿过城门,街上行人已不少,引车卖浆者早起,挑担叫卖者亦来,走在石板街道上,云帆感到小城的生气因早起营生者的聚拢,而慢慢释放出来。两侧店铺大多与城墙保持近似的风格,谈不上破旧,比较起现代城市之高楼大厦,千篇一律的钢筋混凝土森林,却颇具古风。砖木结构的房子立在笔直街道两边,挂于门前屋檐下的灯笼是一种装饰,更是门户的象征,这是云帆随着钟老头行了半条街,转两三条小巷,约略对照所经过门户得来的看法。因人气的差强人意,云帆问到宁城的概况时,钟老头告之,该城方圆五六里,开南北及东三门,两直两横大街将城区分成九宫格的样子,与小街小巷若干,组成它的脉络;城北有河自西南蜿蜒而上,过北门前往东而去,形成天然屏障,城内户约八百,人口四五千,富庶者居北,贫穷的多在东角,城郊村庄散落,也是有些肥沃之地,以种植水稻为主,眼下将至收割季节。

    城南是县衙所在地,路过衙门时云帆往里面瞄一眼,庭院洒扫过,二重大厅里人在走动,如南门那个手握铁枪的兵弁,这个时代的公务员似乎较早上班。县衙附近行人更多,是后世所称的商业黄金地段,因此店铺集中,茶馆酒楼不少,药铺当铺有之,至于勾栏烟花之地,云帆揣度,虽未必就敢开在附近,想来应有其市场,不会缺少。钟老头选择此处混饭,按他的说法,是闹市中混吃容易,但相应的觅食者也多。

    与几个相识者打过招呼后,钟老头便在茶馆酒楼间的拐角处占了个位,且示意云帆过来。后世社会里占位乞讨者一般为老弱病残,最好就是扑街在地,摆个碗后再于地面写上此人催人泪下的故事,媒体曝光得多,批评这些大多形成团体的职业乞丐怎样的扮可怜骗取人的同情心,指责幕后cāo纵者的黑心与违法,尽管民众知道得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有之,但因了人的良心不泯,每每不忘行善,施与者投币,捧碗的积少成多,一天下来或勉强温饱,或收入不菲,足可证明几千年来这个职业还是有前途的。云帆靠着墙壁坐下来,摆好饭钵,地面的凉意刺激着屁股,如此接地气,于脸皮不厚的他来说,不适感始终存在,不是咬咬嘴唇挺挺腰部就可以摔下来的。坐而乞讨非和尚般打坐,是要开口出声向路人讨要,抹开脸皮快速下手。打量四周,云帆发现同行们的衣衫褴褛,赤脚居多;他们没有沉默是金,看到衣衫鲜亮慈眉善目的路人,就如现在这般迅速地围上去,祝福讨好不要钱地送出去,以换取一两文钱。

    钟老头不动,云帆亦不动。

    云帆问道:“老头,金主来了,怎么不上前而清高地继续摆碗?”

    钟老头笑道:“老了老了,这幅骨头抢不过他们,我俩守株待兔如何?”

    “不会吧,您老人家就是这样混的?还不得饿死人啊。此处行人不少,就算他们都是善男信女,我们也不是度人脱离苦海的出家人呀。看我们一眼又不会让我们填饱肚子。”云帆揉揉腿部,接着道:“大早晨进城来,几里路的脚程这幅瘦弱身体有些吃不消,我还没发育呐。”

    “你小子,普通人家像你这样年纪的,不是已成家就是将成家了。不过,混吃这一行就难说,无根浮萍到处飘。”钟老头还是叹了一口气:“身不由己。”

    云帆默然,混吃不是长久之道,但前方迷惘,不知道怎么走。若这世界有科举,云帆自忖学生时代成绩就不是特别出sè,要走此道需重新开始学习,物质保障不提,熬到范进这种年龄也未必可以中举—是好高骛远。难道进酒楼饭馆做学徒或卖身入官宦富贵之家作小厮,已翻过身的人再回去做奴隶,云帆不甘心。还是江湖梦好做,食人间烟火而可以不事生产。想到此处,肚子却叫了起来,只好问道:“老头你肚子饿不饿?”

    清脆的“叮咚”声响起,云帆面前的饭钵多了一枚铜钱,钟老头伸手捏起来道:“饿了几十年,也没饿死,你想吃早饭啊?一文钱可以买两个包子,后面小巷的包子铺有得卖。”

    抬头寻找那可爱的施主,云帆只是看到一个肥硕的身影步入茶馆,摇摇头,掏出隔夜粮,回道:“吃这个算了,钱先留着,我似乎很久没摸过制钱,都差点忘记它长什么样子了。”说完从老头手中取过铜钱,把玩着,孔方兄约莫有后世五角硬币般重,长得很是普通,正面印有大越通宝字样,大越应该就是当前皇帝年号或朝代名称,向钟老头求证才知道,越为越国,定都金陵。制钱手感不错,印字也颇清晰,磨损较轻,作假币的可能xìng很少,这样看来,往包子铺买一两个包子是没问题的了。

    有东西下肚,就像有米下锅,心定自然有做事情的yù望。此时云帆是一只无头苍蝇,振翅声嗡嗡,不知往何处飞,观什么风景,这叫他感到郁闷、苦闷,战天斗地不能,吃香喝辣妄想,他渴望着指路人的出现,但钟老头已明白指出自己不是武林高手江湖豪客,所谓大隐隐于市,可能真隐藏得够深,不被普通人发现。云帆自以为以前是个丝,而今不应仍作吴下阿蒙,只能安慰自己运道未至,天黑了月光没出来是暂时的落魄。钟老头将宝贵的一文钱收起来,也吃了点东西,抹抹嘴巴后,站起身来,对云帆说道:“听说昨rì地动过后,城东的黄员外家、城西的张老板家许下念心,要到庙里还神祈福,末了施粥分馒头,我俩也去凑凑热闹。”

    “轻轻地摇一摇地面,除了我们破庙,好像也没见到屋倒山塌,这黄员外他们真是信男善女,就悲天悯人,不大可能吧?况且今早两个包子的收获,老头你自己一个人都吃不饱,继续守着,我感觉运气又来了。”云帆指了指前方,一个富家翁摸样的老者正迈着外八字步往茶馆而来,将要路过宝地,有漏出一两枚钱币的意思。

    钟老头低声道:“这老头子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别看他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整天挂在脸上不过是为占人家便宜,老头子我呆了这么长时间,就没见过他……”,他停了下来,等铁公鸡进了茶馆,接着道:“反正混吃的都知道,他从来不施舍,听人家说这老小子好歹也是个大地主,但最爱蹭吃蹭喝,宋庄外一半的田地不就是他家的。算了,不谈他,赶紧的,你看那几个家伙都不在,肯定往那边去了。”

    云帆这才发现自己翻看铜钱的时候,刚才围上去要嚼谷的几位同行不知跑哪里去了,如果真像钟老头说的那样,他们方才不过热身而已,饱满的馒头就在那边,风景独好啊。他为自己的判断失误红了一下脸,只好答应一声,跟着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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