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艳阳醅酒，画舸游情如雾 10
10
“本来鹤山是想告老还乡的，——也是，你看如今朝中的事，总是那么不尴不尬的。这两年，前任的左相郑清之跟右相乔行简，本来就是貌合神离的。前些时，两人的对立公开化了，郑清之回了老家鄞县，老乔倒是留在朝中了。鹤山正好在此际因为谏佛事，惹得官家不喜，不过，官家又舍不得鹤山……”陈起似是漫不经心地说着，其实李嘉也知道，老头子对朝廷的世故，还是相当关注的。
“老夫原也想去送他一程的，只是又怕那种热闹场合的应酬，费人心思。”陈起惋惜地说，“鹤山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朝哩。”
“晚辈是在丰乐楼前送他的。今天来了不少人，除了吴履斋和刘后村两位大人，其他的多是我们邛州的同乡……”
“这么说，鹤山的前景是不被看好了。”陈起捋着颏下稀疏的胡子，叹了口气，“朝中的权贵们，看到鹤翁在官家御前失宠，因此都不来应景了。他可是一代理学宗师呢！——真是人走茶凉啊……”
“我估摸着，芸翁也是有日子没跟鹤翁会面了。鹤翁的身子，看上去也大不如前了。——晚辈在丰乐楼还见到了刚刚要去‘明道书院’做教授的名医陈自明。他脸色沉郁地跟随在鹤翁的身边，让人忧心忡忡。”
“哦？良甫（陈自明表字）医术高深，内子前年患痈疽时，曾请他看顾，得以康复。为人甚是热渴。他上个月被授任建康‘明道书院’的医学教授，还没成行哩。前些天，他还将刚刚成书的一册二十四卷的《妇人良方》交托给老夫的刻坊刻印呢。”陈起说着，不觉皱了皱眉，“良甫既然随侍在鹤山身边，看来鹤山的确是病得不轻了。老夫估计，良甫很有可能要跟随鹤山上绍兴去了……”
陈起说着，眼神有些黯淡散淡了。他端过茶杯，呷了一口茶，似乎想到了什么，蹙着眉。
“今天我们再送别鹤翁时，遇见了一位有趣的年轻人。”李嘉见陈起脸上泛起忧忡的神色，就笑着引开话题，将白天见到贾似道自制的快船，以及后来跟他在一起喝酒的事说了。不过，他却瞒住了，自己跟贾似道跟曼奴在映波桥边小亭子见面的细节。
“你说的，便是天台的贾涉之子吗？济川（贾涉表字）跟我是同龄人，他是个难得的统军人材，颇有谋略，可惜英年早逝。记得当年他年少时，其父贾伟蒙冤而死。济川为了洗刷父亲冤情，厘清事实，前后花费了十年的时间，不辞辛劳，上下四处奔走申诉，最后竟上书到宫廷，伏阙拜见官家，终于让他的父亲，获得平反。他的这种锲而不舍的意志，不能不让人敬佩呀。”
陈起端着茶盏，一边吟哦着。他的兴致似乎越来越好了：
“牧溪，你知道吗？老夫在蒙受史弥远迫害之前，就跟贾济川见过两次面，只是他是个武人，而我是个文士，因此我们相交不深。不过，贾涉正直刚毅，我却是深有体会的。想来这贾似道人品也该是不错的。什么时候你方便了，就带贾似道上老夫这里来，让我结识一下，也算是对旧人的看觑了。”
李嘉笑着答应了。
“说到这个贾公子，倒是让老夫记起了一段奇事。——十年前贾贵妃刚入宫时，官家本拟要册封她为皇后的。后来因为杨太后相中的是丞相谢渠伯的女儿谢道清，这事就叉了。这事在临安城里，曾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不过，如今官家宠幸的，终究还是贾贵妃呢。”
“这事我也听说过。”李嘉笑着说，“当初杨太后宣召谢女入宫，恰好逢上宫中有鹊来巢，以为是国之祥兆。然而那时道清娘娘却生的面目黧黑，眼睛旁边有一颗大黑痣，长相粗陋。就在那次群鹊巢集之后不久，她突患一场大病，然而让人意外的是，她痊愈后，肌肤如脱去了一层皮，莹白如玉，更奇的是，那颗醒目的黑痣也没了。本来官家是要立贾姑娘为后的，但是太后娘娘却以为道清姑娘为人端庄，而且蕴储有祥福，就要立她为后。最后，官家不敢忤背太后懿意，只好忍痛割爱，立了道清姑娘为皇后。”
“市廛传言，固不足信。不过说到贾贵妃的才貌，那却是实话。贵妃不但会一手好书画，而且尤工于缂丝画……”
“据说她是深得了高宗朝的女红名家朱克柔的精髓的。”李嘉想起白天贾师宪想要将曼奴引荐给贾妃的话，心里不觉地又有些异样了。
恰好，这时曼奴拿着已经裱褙好的《一苇渡江图》画轴，来到了大厅。
李嘉便适时地收住了话。他揣摩着，陈起要见贾师宪，会不会就是想要让曼奴觐见贾妃呢？！
“牧溪哥哥，我哥正在作坊里，忙着督促作工们赶刻江湖派诗人周弼的一部诗稿，没时间过来见你，就让我取了师父的这幅画给你。”
“牧溪不知，这周弼原是江夏县令，跟老夫是要好的老朋友——”
陈起一边说着，一手接过画，先是把玩了一会，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随随见李嘉听到周弼名字时，有些愕然，就又笑着解释说：
“他选了两百多首他经年所作之诗，编成了《端平诗隽》，老夫正让思儿尽快付梓，因此，这些天他正赶着刻板。——呀，对了，牧溪，老夫忽然记起一事：我还有一位故交，名叫高翥，字九万，号菊磵，余姚人，他也是我们江湖诗派的中坚人物，目下听说是在余杭那边，建了一座草庐。年前，老夫替他刊刻了一部《菊磵集》，前几天已经印讫百本，正想托人捎给他样书哩。你既然要去径山，可以顺路代我寻访到他，交给他几本诗集。过会我就将书籍给你。”
“这菊翁老前辈的名声，晚生也是早有所闻的，只是无缘拜会。只是一世散淡于江湖之间，不思举业，至今年近七十了，仍是一介布衣，人称‘江湖游士’，行踪飘泊不定。不知他目下住在径山何处？”
“似乎是在径山东边的双溪一带吧？”陈起沈吟一下说。
“牧溪哥哥，对了，我哥还要你见了无准禅师后，代他向大师致以问候。”曼奴笑着说，“他还有一句话，牧溪哥哥你一定爱听的……”
“什么话？”李嘉接过画轴，望着曼奴含笑的一双大眼，忍不住问说。
“我哥说了，他找时间再跟你好好喝上一回，共谋一醉。”曼奴笑着，“牧溪哥哥，上次你酒醉后狂书草就的那首诗，真是龙飞凤舞，我还留着呢，什么时候取出来羞羞你……”
陈思比李嘉年长两岁，两人志趣相投，就跟兄弟一般。而且两人都好杯中之物，只是陈思酒量颇豪，而李嘉虽然嗜酒，却时常喝醉，而且酒后出口成吟，才思勃发，让人倾倒。陈起知道就里，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拿蒲扇指着曼奴：
“你这丫头，说话越来越没有分寸了，当着你佳山大哥的面，也敢放肆取笑。看爹爹到时候不给你找个苛严赖泼的郎君，好好管住你！”
陈起说的无心，然而李嘉听了，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已经有点不是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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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鹤山是想告老还乡的，——也是，你看如今朝中的事，总是那么不尴不尬的。这两年，前任的左相郑清之跟右相乔行简，本来就是貌合神离的。前些时，两人的对立公开化了，郑清之回了老家鄞县，老乔倒是留在朝中了。鹤山正好在此际因为谏佛事，惹得官家不喜，不过，官家又舍不得鹤山……”陈起似是漫不经心地说着，其实李嘉也知道，老头子对朝廷的世故，还是相当关注的。
“老夫原也想去送他一程的，只是又怕那种热闹场合的应酬，费人心思。”陈起惋惜地说，“鹤山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朝哩。”
“晚辈是在丰乐楼前送他的。今天来了不少人，除了吴履斋和刘后村两位大人，其他的多是我们邛州的同乡……”
“这么说，鹤山的前景是不被看好了。”陈起捋着颏下稀疏的胡子，叹了口气，“朝中的权贵们，看到鹤翁在官家御前失宠，因此都不来应景了。他可是一代理学宗师呢！——真是人走茶凉啊……”
“我估摸着，芸翁也是有日子没跟鹤翁会面了。鹤翁的身子，看上去也大不如前了。——晚辈在丰乐楼还见到了刚刚要去‘明道书院’做教授的名医陈自明。他脸色沉郁地跟随在鹤翁的身边，让人忧心忡忡。”
“哦？良甫（陈自明表字）医术高深，内子前年患痈疽时，曾请他看顾，得以康复。为人甚是热渴。他上个月被授任建康‘明道书院’的医学教授，还没成行哩。前些天，他还将刚刚成书的一册二十四卷的《妇人良方》交托给老夫的刻坊刻印呢。”陈起说着，不觉皱了皱眉，“良甫既然随侍在鹤山身边，看来鹤山的确是病得不轻了。老夫估计，良甫很有可能要跟随鹤山上绍兴去了……”
陈起说着，眼神有些黯淡散淡了。他端过茶杯，呷了一口茶，似乎想到了什么，蹙着眉。
“今天我们再送别鹤翁时，遇见了一位有趣的年轻人。”李嘉见陈起脸上泛起忧忡的神色，就笑着引开话题，将白天见到贾似道自制的快船，以及后来跟他在一起喝酒的事说了。不过，他却瞒住了，自己跟贾似道跟曼奴在映波桥边小亭子见面的细节。
“你说的，便是天台的贾涉之子吗？济川（贾涉表字）跟我是同龄人，他是个难得的统军人材，颇有谋略，可惜英年早逝。记得当年他年少时，其父贾伟蒙冤而死。济川为了洗刷父亲冤情，厘清事实，前后花费了十年的时间，不辞辛劳，上下四处奔走申诉，最后竟上书到宫廷，伏阙拜见官家，终于让他的父亲，获得平反。他的这种锲而不舍的意志，不能不让人敬佩呀。”
陈起端着茶盏，一边吟哦着。他的兴致似乎越来越好了：
“牧溪，你知道吗？老夫在蒙受史弥远迫害之前，就跟贾济川见过两次面，只是他是个武人，而我是个文士，因此我们相交不深。不过，贾涉正直刚毅，我却是深有体会的。想来这贾似道人品也该是不错的。什么时候你方便了，就带贾似道上老夫这里来，让我结识一下，也算是对旧人的看觑了。”
李嘉笑着答应了。
“说到这个贾公子，倒是让老夫记起了一段奇事。——十年前贾贵妃刚入宫时，官家本拟要册封她为皇后的。后来因为杨太后相中的是丞相谢渠伯的女儿谢道清，这事就叉了。这事在临安城里，曾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不过，如今官家宠幸的，终究还是贾贵妃呢。”
“这事我也听说过。”李嘉笑着说，“当初杨太后宣召谢女入宫，恰好逢上宫中有鹊来巢，以为是国之祥兆。然而那时道清娘娘却生的面目黧黑，眼睛旁边有一颗大黑痣，长相粗陋。就在那次群鹊巢集之后不久，她突患一场大病，然而让人意外的是，她痊愈后，肌肤如脱去了一层皮，莹白如玉，更奇的是，那颗醒目的黑痣也没了。本来官家是要立贾姑娘为后的，但是太后娘娘却以为道清姑娘为人端庄，而且蕴储有祥福，就要立她为后。最后，官家不敢忤背太后懿意，只好忍痛割爱，立了道清姑娘为皇后。”
“市廛传言，固不足信。不过说到贾贵妃的才貌，那却是实话。贵妃不但会一手好书画，而且尤工于缂丝画……”
“据说她是深得了高宗朝的女红名家朱克柔的精髓的。”李嘉想起白天贾师宪想要将曼奴引荐给贾妃的话，心里不觉地又有些异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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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嘉便适时地收住了话。他揣摩着，陈起要见贾师宪，会不会就是想要让曼奴觐见贾妃呢？！
“牧溪哥哥，我哥正在作坊里，忙着督促作工们赶刻江湖派诗人周弼的一部诗稿，没时间过来见你，就让我取了师父的这幅画给你。”
“牧溪不知，这周弼原是江夏县令，跟老夫是要好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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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选了两百多首他经年所作之诗，编成了《端平诗隽》，老夫正让思儿尽快付梓，因此，这些天他正赶着刻板。——呀，对了，牧溪，老夫忽然记起一事：我还有一位故交，名叫高翥，字九万，号菊磵，余姚人，他也是我们江湖诗派的中坚人物，目下听说是在余杭那边，建了一座草庐。年前，老夫替他刊刻了一部《菊磵集》，前几天已经印讫百本，正想托人捎给他样书哩。你既然要去径山，可以顺路代我寻访到他，交给他几本诗集。过会我就将书籍给你。”
“这菊翁老前辈的名声，晚生也是早有所闻的，只是无缘拜会。只是一世散淡于江湖之间，不思举业，至今年近七十了，仍是一介布衣，人称‘江湖游士’，行踪飘泊不定。不知他目下住在径山何处？”
“似乎是在径山东边的双溪一带吧？”陈起沈吟一下说。
“牧溪哥哥，对了，我哥还要你见了无准禅师后，代他向大师致以问候。”曼奴笑着说，“他还有一句话，牧溪哥哥你一定爱听的……”
“什么话？”李嘉接过画轴，望着曼奴含笑的一双大眼，忍不住问说。
“我哥说了，他找时间再跟你好好喝上一回，共谋一醉。”曼奴笑着，“牧溪哥哥，上次你酒醉后狂书草就的那首诗，真是龙飞凤舞，我还留着呢，什么时候取出来羞羞你……”
陈思比李嘉年长两岁，两人志趣相投，就跟兄弟一般。而且两人都好杯中之物，只是陈思酒量颇豪，而李嘉虽然嗜酒，却时常喝醉，而且酒后出口成吟，才思勃发，让人倾倒。陈起知道就里，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拿蒲扇指着曼奴：
“你这丫头，说话越来越没有分寸了，当着你佳山大哥的面，也敢放肆取笑。看爹爹到时候不给你找个苛严赖泼的郎君，好好管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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