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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艳阳醅酒,画舸游情如雾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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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文英看了一下李嘉,说了来送别魏了翁去福州上任之事。

    “你知道的,去年左丞相郑清之去职后,魏夫子在朝中已经是孤掌难鸣了。此次他卸去了绍兴府知府、浙东安抚使以及朝中职务,这朝中的局面,只怕又得要改观了。”

    吴文英感叹了一声。他知道,如今官家信佛,而魏了翁一向又是排斥佛家的“无欲”信念的。魏了翁这次外任远赴福州,真有点道不同则不相与谋的意思了。不过,更重要的是,当今的右丞相,朝中重臣,婺州人乔行简,一直想要扳倒原先的左丞相郑清之,取而代之。自从一年多前真德秀(福建浦城人)去世后,郑清之主导的朝政实力受损。去年秋,在郑清之遭到罢相后,乔行简如愿以偿,出任了左丞相,于是就将攻讦的目标,锁定魏了翁了。这次,他正好趁着魏了翁规谏官家耽溺向佛之事,惹得官家不快的机会,终于在年初上本,将魏了翁远远地打发到福州去了。

    “我前些时就听说魏大人要辞职回乡养老了,没想到官家终于还是舍不得他。如此,今日我也有幸可以送上魏老前辈一程了。”

    贾似道笑着说。他身为籍田令,当然也知道朝中争斗的一些内幕,只是不想在公开场合去点破而已。

    这时,忽听得丰豫门那边一阵喧哗,马蹄声碎。接着,只见几辆大马车在一大班差役的簇拥和吆喝下,从城门中慢慢驶了出来。路人们及摊贩们纷纷回避。

    “梦窗兄,我估摸着该是魏老夫子到了吧?”李嘉看了看天上的艳阳说。

    吴文英点点头。于是三人便一起下了楼,站在酒楼的大门前,恭候着大队车驾。

    李嘉抑郁地举目望着慢腾腾地簇拥过来的车仗,不知怎么地心里就起了一丝伤感。——说实在话,如果不是因为魏了翁是自己的同乡兼老师的份上,今天他是不会到这里来的。他甚至有些讨厌官场上的这些兴师动众、虚与委蛇、又不可或缺的排场形式。也因为如此,他暗地里也多次对自己曾经全身心地致力于科考一事的前途和意义,产生过疑问,有过茫然。因为,他曾经付出心血去苦苦追求的前景,未必就是最符合他舒展的性情的,那更像是一种走过场和应景,是人生的一道风景。这一点,可以说也就是让他万里迢迢地离开蜀中,放弃了在那里同样可以获得进士及第的“类省试”,而随着一些被蒙虏洗劫了故土蜀中的逃难的人流,来到临安行在参加省试的缘故。

    此时,他最切实的感觉,就是想立即离开这里,以避免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挥别场面。不过,他却迈不开腿。他对自己身在此境此地,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于是他干脆就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车马声喧嚣着杂沓而来。

    一会儿之后,李嘉睁开眼时,一瞬之间,只见对面一株高大浓密的樟树遮蔽下的一个茶亭中,忽然悠悠地走出了一老一少两个气度不凡的布衣僧人。李嘉眼前登时一亮,接着脸上就绽开了真实的笑容。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年近六十的和尚,面目清和,姿容瘦削。他唇上两撇深黑的髭须,似乎跟他的年龄不太相符,但是却给人一道威严的亮光。他身着一件淡绿色的麻布僧衣,左手里挽着一串念珠,右手攥着一根长约一尺多长的深黑色的、油光发亮的竹荜,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在他身后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个头挺拔的僧人,脸色有点黝黑,不过一对细长的眼睛却熠熠生辉。他略微躬着身子,脸上挂着微笑,看上去像是对前面的老僧人毕恭毕敬的样子。

    他们两人看着车队轰隆隆地过来,就在茶亭前站住了。

    李嘉一眼就认出了走在前面的那位气定神闲的老僧。他便是余杭县径山的“万寿禅寺”的主持无准法师。无准俗姓雍,名师范,是他跟魏了翁的蜀中同乡。但是,让他费解的是,无准今天怎么也会出现在了这里呢?他想,做为与魏了翁道见迥异的他,该不会也是来送别魏了翁的吧?

    李嘉知道,自从真德秀于一年多前去世后,时下魏了翁因主导着朝野的理学界,而在士大夫圈子中颇有影响,深孚众望。而他所主导的理学的主要理念,就是排斥佛学的“无欲”之说。做为扬名天下的理学大师,魏了翁一向将佛家视为异端,而且李嘉在他向魏了翁问学时,魏了翁在他面前,也从不避讳对佛家“无欲”思想的不满。

    “理是理,禅是禅,水火不容。”魏了翁固执地认为。

    不过,自从当今官家讳昀,在绍定五年秋季,御诏无准禅师主持径山“兴圣万寿禅寺”的法席之后,佛学在朝廷中的地位逐渐开始上升,影响力也在朝中开始蔓延开来。绍定六年七月,官家又御召无准到皇宫修政殿奏对。在奏对中,无准大师答辞详明,大受官家的赞赏。官家当即御赐他一件珍贵的金裯袈裟。随后,官家还诏请无准到 “慈明殿”升座,为一众朝臣说法。官家自己也在殿中垂帘听法。

    这次说法后,官家垂问给事中兼太子詹事,权礼部侍郎兼侍讲的近臣邹应龙,无准的佛法说的怎么样?邹应龙说了一句:

    “师范说法简明而直截,有补圣治。”

    官家听后大喜过望,立即就御赐无准“佛鉴禅师”之号。后来,他还断断续续地赐给“万寿禅寺”缣帛金银等物,余杭“径山寺”顿时风光一时,成为天下第一名山,誉满东南。

    也正因于此,理学在朝廷中的影响力,逐渐开始下降了。魏了翁和无准师范这两位同乡好友之间,也因此留下了一段令人遗憾的龃龉。这次魏了翁除授出知福州,兼福建安抚使,尽管是多次申请致仕还乡在先,但是官家因为他排斥佛法之事,因此对他有所冷遇,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因此,李嘉没有想到,无准禅师今天也会赶来送别魏了翁!

    李嘉正要上前去招呼一下无准师徒他们,然而城门那边过来的车马队,却已哄然喧嚣着拥到了楼前。

    车队前后一共有十来辆大车子。接着,车上纷纷下来了一些引人注目的人物。

    第一辆车子上下来的,便是临安城里几乎是家喻户晓的名士吴潜。

    他四十出头,脸型棱角分明,粗重的眉毛下,掩映着一双黑眼睛。他在端平二年时,曾经在时任同签书枢密院事、督视京湖军马兼江淮督府的魏了翁手下,担任过参谋官。此时,他刚从权工部侍郎,接任庆元府太守兼沿海制置使不久,前几天因公务回到临安。没想到,正逢上他的老上司兼师友魏了翁,就要离京外任福建安抚使了。

    人生之事,殊难逆料。

    吴文英跟吴潜是老相识了。吴文英的堂兄,现任平江府通判的翁逢龙(吴文英随母姓),跟吴潜是嘉定十年的同科进士。吴文英顺便将李嘉热情地介绍给了吴潜,大家寒暄了几句。贾似道也跟吴潜行了个礼,然后就远远地站到一边去了。——他可不是个喜欢自讨没趣的人。

    跟吴潜走在一起的,是一个年近六十的姿容优雅的士大夫。他名叫吳泳,字叔永,号鹤林,蜀中潼川路潼川府人,是李嘉和魏了翁的蜀中同乡,也是魏了翁早年在蒲江鹤山书院的得意弟子,嘉定元年进士。他刚刚因事罢官,眼下正以朝散大夫,宝章阁学士的职衔,知宁国府,尚未就任。吴泳跟吴潜一向私交甚好,时常诗文酬和,况且吴泳即将就任知府的宁国府,又是吴潜的家乡,因此两人的关系便更不同一般了。

    吴文英几年前在赵葵的庾幕时,曾经见过吴泳。吴泳跟赵葵有着密切的私交。因吴泳也是词家,吴文英与他后来时有来往。此时,他便趋上前去,主动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听说梦窗要北上扬州府,辅佐信斋了?”吴泳笑着问吴文英。

    “晚生不过是为了稻粱谋,哪敢说得上辅佐两字?!”吴文英笑着说。

    “信斋在军机上颇有识见。你见了他后,能否建议他,为我们蜀中四路推荐一员得力的深谋远虑的大将,以便防御蒙虏对川中的攻略野心?”吴泳说。

    “鹤林先生这话,在下一定带到。”吴文英说,“我想,只要是先生的建言,信斋一定会仔细考虑的!”

    李嘉跟吴泳也算是老相识的了,他上前去,以晚辈身份向吴泳行了一礼。

    “送魏大学士的官船准备好了吗?”吴潜回头问身边的一个侍从官员。吴潜年前曾经代理过工部侍郎职务,而这位官员当初就在他手下任过职。

    “回学士,船只已经候在嘉会门外、钱塘江边三郎庙附近的码头上了。下官一共雇了六个舟子,还有魏大人的一应日常用品等物件,都由魏夫人亲自安排,已经先行置办在船上了。倘若没有什么耽搁,下官估计,船只今晚应该可以到达绍兴府的山阴了。”

    吴潜听了,满意地点点头,便跟吴泳一起,到一边候着魏了翁下车来。

    一起来送魏了翁的朝中几位官员,以及同乡故旧等十几人,一一都下了车。——他们分别是白发苍苍的老学者、曾任工部侍郎的著名史学编撰家李心传,端明殿大学士高定子,枢密院编修、著名的江湖诗人刘克庄,国子监丞姚希得,国使馆编修高斯得,不久前回到临安公干的蕲州通判、著名的数算学家秦九韶等。这一行人中,除了刘克庄是福建兴化军人之外,其他的差不多都是魏了翁的蜀中同乡,故旧,弟子。

    此外,还有魏了翁的儿子魏克愚,他三十来岁,看上去相貌慈和,温文尔雅。他是绍定五年进士,现任平江府的府学教授。因为老父要远赴福州,因此他几天前便赶来相送了。

    吴文英都认得他们,便逐一打了招呼,行过了礼。

    最后是魏了翁的车子到了楼前。

    早有一个精干的家人跳下车,利索地拉开了车帘子。在一个老家人的搀扶下,魏了翁颤巍巍地咳嗽着,吃力地下了车。他身着一件藏青色的宽袖褙子,年已六十,身材消瘦,颧骨鼓凸的脸上,泛着红潮。不过略显疲惫的眼神,看上去仍然是十分的倔强。

    随在他后面下车来的,是一位身着青色罗衫,外面套着紫色无袖褙子,脸色白晰,斯文雍容的中年人。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小樟木箱子,一看上去,就是个资深的医者。

    吴文英在远处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医者。他跟这医者有过交往。这人曾经是吴文英的东主赵葵府上的贵宾,名叫陈自明,字良甫,江南西路的抚州临安人。前些时,因为魏了翁的举荐,他刚被授任建康府“明道书院”的医学教授。他医术高超,尤其在妇科方面,颇有精到的建树。今天他竟然出现在魏了翁的身边,因此吴文英暗下里断定,魏了翁定然是身体欠佳了。

    于是他的心里,不觉咯噔了一下。陈自明见到他,冲他点点头,神态不自然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就顾自先行进了丰乐楼。

    吴文英从陈自明的笑意中,肯定了自己预料,于是心里便多了一丝阴影。

    接着,魏了翁拄着拐杖过来了。吴文英和李嘉慌忙趋前几步,一左一右地扶住了魏了翁。魏了翁冲他俩笑了笑,点了点头,又摆了摆左手,也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咳嗽了几下。

    吴文英注意到,魏了翁的鬓边,已经看不到黑发了。他的眼圈不觉一热。

    是的,魏了翁已经不是端平初年,刚被主掌朝政的右丞相郑清之,从偏远的川中泸州,力保回到临安的那个名动天下、挥斥方遒的理学大师了!而昙花一现的“端平更化”,也随着理学大师、名士真德秀在前年的去世,以及朝中各派势力的此消彼长,变得似乎已经是十分遥远的事了。

    魏了翁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边轻轻地咳嗽着。正要走进丰乐楼时,他忽然瞥见了站在不远处茶亭前,正微笑着望着这边的无准禅师。无准正冲着他笑着,一副清虚超然的样子。

    蓦然看到无准,魏了翁脸上挂着的客套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一股沧桑的愁容,在他棱角分明的颊间,浮了出来。而后,他缓缓地挪开吴文英和李嘉的手,竟自颤巍巍地朝茶亭那边走了过去。吴文英和李嘉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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