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艳阳醅酒，画舸游情如雾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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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方才还在几十丈外的湖面上的那艘快船，已经驶到了城墙下水门外的码头边上了。
那船长约两丈多，装饰华美，船主人显然是花了功夫的。乍看上去，船身跟一般的船只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一向擅长工笔绘画的李嘉还是很快就注意到了，在两边的船舷上，各有两个大约三分之一浸在水中的木制圆轮，圆轮的上端，是一个可以容纳一人的便座，——每个便座上此时都坐着一个全身汗涔涔的舟子，大口地喘着粗气。很显然，这四个舟子就是操作这艘船只运行的人了。
李嘉和吴文英心想，难不成这艘船不是使用划船工具，而是以蹬踏那新颖古怪的木轮，来驱驶船只前进了？倘若果真是这样，刚才船只的速度是有目共睹的，看来，这倒是一项新的发明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是好奇，不知道这船上的主人，却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只见那艘不大的船上，先是跳下了一个粗壮的大汉子，拿着缆绳在岸边将船系得结实了，然后从船头架过跳板，冲着船舱打了个唿哨。
这时，只见船舱中踱出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身深绿的绸衫，外面套着一件无袖白色褙子，腰上束着红锦帛巾，左腰处挂着一块光鲜的白玉，头上是深红的发束。这后生长着一张白净丰圆的脸，眉毛黑长，星眸俊朗，风度翩翩。他先拿手里的一把折扇遮着头上阳光的光线，接着矜持地朝岸上溜了一眼，然后慢慢地下了船，朝丰乐楼这边走了过来。
“哦，原来是这个贾师宪啊，难怪有此派头了。”
吴文英笑着跟李嘉说。他见李嘉有些茫然，就接着道：
“佳山不知，这贾师宪名似道，是台州天台人。他的父亲，便是宁宗朝的抗金名将、淮东制置使，京东、河北节制使贾涉。我一年多前回四明探亲，在庆元府知府处，偶尔与他有过一面之识。他本人倒也罢了，只是他的姐姐贾氏，容貌超凡，心思乖巧，入宫几近十年，勤勤恳恳地服侍官家，从才人一路攀升，如今正是官家御前的宠妃，深得厚爱，与官家形影不离。师宪也于年前从荫袭的嘉兴司仓之职，赫然升为朝中的籍田令了，专事管理官家的御耕田亩。”
“原来是名臣贾涉之后。估计这籍田令官职虽然不高，似乎却颇有些油水。”李嘉看着那贾似道进了丰乐楼，笑着说道。
“重要的是，能够有机会跟朝中上流人物接触。你看他那只小游船，规模不大，却装饰精美，得花多少贯钱？”吴文英说，“不过，他这人为人倒是随和，豪爽，乖巧，因此交游广泛，出入于名流之间，算是近来临安城里一个有点名头的玩家了。”
正说着，贾似道已经摇着一把花枝招展的折扇，慢慢地踱上了二楼。他在廊道边上乍然见到吴文英，怔了一下，随即便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呀，这不是梦窗兄吗？上次在庆元府太守府上一别之后，可是想煞小弟了！兄台一向可好？”
贾似道来到吴文英近前，朝他唱了个肥喏。
“师宪依然是风采照人呐。近来在籍田令位子上，干得可还得意？那可是个美差！”
吴文英还了一礼。他知道，以前贾似道在嘉兴司仓任上时，就因为为人聪明伶俐，点子多，在管理粮库时，博闻强记，账簿数目等，竟然都是过目不忘的，颇受上司赏识。因此，一年多前，他升任籍田令，也并非全是因了他姐姐贾妃受到官家宠幸的缘故。
“呀，这事让兄台见笑了，小弟承蒙官家恩赐，这籍田令虽说是替官家看管御田，也不过是个挂名的闲职而已，终究不是科第出身，要吃人笑话。”
贾似道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慢条斯理地打量着李嘉，并欠了欠腰身。
“这位仁兄是……”贾似道饶有兴致地笑着朝李嘉拱了拱手。
李嘉在一边听了贾似道的话，看他一表人材，装束华丽，姿态谦和，没有印象中的那种趾高气扬的小国舅的腔势，心下里就不觉对他产生了亲近之感。又听他说了“科第出身”的话，心想，看他年轻斯文的样子，莫非也是个举子？
“哦，这是蜀中邛州来的举子李嘉，表字佳山，号牧溪，是我的挚友，目下正在临安准备着明年的省试呢。”吴文英笑着介绍道，“记得上次在吴履斋大人的府上，师宪提到过要参加今年秋试的？如今想必是成竹在胸了！”
——一年多前，刚刚从微薄的嘉兴司仓职位上，升任籍田令的贾似道，曾经拿了几篇自己认为得意的文章，找到了时任太常少卿兼知镇江府事的名士吴潜的府上，请他点评。吴潜在嘉定十年，年方二十三岁时，参加了会试，高中进士第一，名声斐然，那时已经是名动天下的士大夫了。贾似道正是慕名找他来的。
不过，当时吴潜看过他的文章后，只是随口敷衍了几句。事后他跟吴文英说了实话：贾似道的文章，思辨章法尚欠火候，还需勉力磨砺。
此时，吴文英明里知道贾似道并不专心在于科考的准备上，也是出于客套，随口问问而已。
“哪里哪里，今后有机会，还望牧溪兄能多多指教。——近来小弟正忙于准备今秋的解试哩。”
“难得师宪今日有此雅兴，大热天的还到湖上泛舟赏荷。”吴文英说，“你那艘游船，却不知装了什么稀罕物什，驶动起来如履平地，恁地夺人眼目？”
“不怕二位兄台笑话，这事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邪乎的。前些时我鼓捣了一种驾驶船只的新法道，就是在船两边分别安装上两个木制踏轮，用人工踩动轮轴，驱动船只，今日到湖上试了一下，果然快捷。”贾似道掩饰不住满脸的得色，“只是这船船体甚小，不能尽兴。等下回小弟造出有点花样的大船来了，便请二位来玩赏一番，也是好的。”
李嘉没想到贾似道会有这等奇巧之术，敢想别人所未曾想，看来定然不是个凡俗之辈了，心下里对他不免添了几分好感。
吴文英将自己将要北上扬州入幕的事跟贾似道说了：
“师宪在临安人缘甚广，又兼是国戚，牧溪兄弟从蜀中初来临安不久，人生地疏，以后就拜托你多加照顾了。”
“梦窗兄嘱托之事，小弟义不容辞。——不知牧溪兄目下住在何处？”贾似道显得很热心，“过几日得空了，我一定登门造访，你也好替小弟琢磨一下几篇经义文章。”
李嘉把自己在棚桥附近定民坊的住处说了：
“师宪知道，御街中北段的棚桥一带，是临安城最大的书市，刻版作坊大多在棚桥附近。我的住所，便靠近临安城驰名的陈家书铺‘芸居楼’的睦亲坊。——这‘芸居楼’想来师宪是去过的。”
“我时常里购买书籍，一般都是去国子监官刻书铺，那里的出的‘监本’最见功夫，还有私刻书籍，去的是大内外面、太庙左近的陆家经籍铺、尹家书籍铺，那里的书籍质量也是上乘的，做工精细，堪比棚桥西北的陈家书铺。我的一位朋友廖莹中，——梦窗兄也是认识的，是福建建宁来的，正在临安谋事，见今便在尹家书铺帮忙刻版的。”
“哦，药州近来可好？我也是有日子没见他了。”
他们两人提到的这位廖莹中，字群玉，号药洲，是福建路建宁府邵武人，精于刻版技艺，对藏书也颇为内行。他与贾似道年纪相仿，当初他还是默默无闻的刻工时，就是由热心的吴文英，介绍他们两人认识的。
“近来他的刻版技艺又精进了不少，尹家书铺当家的，十分器重他哩。”贾似道笑着说。
“在下也时常在陈家的‘芸居楼’帮忙刻版，整理图书呢，顺便也学了些刻版技艺。什么时候师宪也介绍我跟这位药州兄认识一下。”
李嘉拱拱手说。他在临安朋友不多，听说廖莹中也是个刻版行家，就留心了。
“这个不在话下。——牧溪兄不知，说起来，棚桥那一带我是常去的。我去国子监太学拜访经义教授时，每每经过那里。”贾似道似乎对临安城很熟悉，于是就有些矜持自得地，乘兴娓娓道来，“还有那里的下瓦子也是热闹的，虽说品味不比南边这上瓦子地道，不过那里的杂剧却尤其出色，妙趣横生。从观桥南至望仙桥，都是街铺，不过呀，终究还是比不上御街南边这一头的景象。南御街的街市，最是繁华，到了晚上，光那灯火就璀璨无比！你知道的，那里的瓦子也多，茶楼、酒店、杂耍场所，琳琅满目。我平时就住在太庙和五府附近的保民坊，楼上楼下一套三居室，胡乱将就住着。”
李嘉平时极少去靠近大内皇宫的南御街一带，因此听着贾似道侃侃而谈，就只能唯唯诺诺了。
这时，贾似道一眼瞥见吴文英手里拿着的折扇，就“呀”了一声。
“梦窗兄，你这扇子上的墨梅，莫非出自赵信庵（趙葵）之手？”
信庵是吴文英新进庾幕的上司赵葵的号。吴文英不置可否，就笑着把扇子递给了他。贾似道信手缓缓展开扇面，一边啧啧赞叹：
“你看，这枝老梅，苍枝虬干，杈芽又见突兀旁逸，繁葩疏条，真是清幽孤拔，如有馨香扑鼻啊。大手笔，大手笔呀！”
“信庵要是听了你这番话，不知会有多高兴哩！”吴文英说。
“师宪果然是个鉴赏行家。”李嘉忍不住赞了一句，“信庵的墨梅，估计在我大宋朝中，只有前人仲华仁和扬无咎堪与比肩了。而且，他也是画竹的行家。信庵出身军旅，性情豪迈，上马杀贼，下马吟诗，因此手笔挺拔坚硬，独有一种豪放的气质。这是我辈比不上的。”
“师宪不知，牧溪可是个丹青好手呢，而且也善于画梅，他的评断是不会错的！”吴文英笑着说，“当今皇家画院的老待诏李嵩先生，与他有些渊源，对他十分抬举，算是他的师友了。”
“如此说来，小弟今日遇见牧溪兄，算是有缘了。”贾似道笑着，“小弟家中颇有几幅字画，到时候便请牧溪兄光临惠鉴一下，或许能让蓬荜生辉。”
贾似道说着，将扇子翻转过来，只见上面题着一首《暗香疏影&#8226；赋墨梅》的词，他不觉吟诵出来：
“占春压一。
卷峭寒万里，平沙飞雪。
数点酥钿，凌晓东风吹裂。
独曳横梢瘦影，入广平、裁冰词笔。
记五湖、清夜推篷，临水一痕月。
何逊扬州旧事，五更梦半 醒，胡调吹彻。
若把南枝，图入凌烟，香满玉楼琼阙。
相将初试红盐味，到烟雨、青黄时节。
想雁空、北落冬深，澹墨晚天云阔。
啊，信庵的画好，梦窗兄的词也好！这扇子算是双绝了！”
词的落款是梦窗，便是吴文英本人了。这词是吴文英有感于自己将要北上扬州，即兴而作的。贾似道正要将扇子递还给吴文英，吴文英却微笑着摆了摆手：
“既然师宪看得上眼信庵的墨宝，也算是跟他有缘了。这扇子我就做主转赠给你了，也好留个念想吧。”
“如此，真是多谢梦窗兄了！”贾似道如获至宝地将扇子藏进了袖中，“不知今天是什么风将二位兄长吹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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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是好奇，不知道这船上的主人，却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只见那艘不大的船上，先是跳下了一个粗壮的大汉子，拿着缆绳在岸边将船系得结实了，然后从船头架过跳板，冲着船舱打了个唿哨。
这时，只见船舱中踱出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身深绿的绸衫，外面套着一件无袖白色褙子，腰上束着红锦帛巾，左腰处挂着一块光鲜的白玉，头上是深红的发束。这后生长着一张白净丰圆的脸，眉毛黑长，星眸俊朗，风度翩翩。他先拿手里的一把折扇遮着头上阳光的光线，接着矜持地朝岸上溜了一眼，然后慢慢地下了船，朝丰乐楼这边走了过来。
“哦，原来是这个贾师宪啊，难怪有此派头了。”
吴文英笑着跟李嘉说。他见李嘉有些茫然，就接着道：
“佳山不知，这贾师宪名似道，是台州天台人。他的父亲，便是宁宗朝的抗金名将、淮东制置使，京东、河北节制使贾涉。我一年多前回四明探亲，在庆元府知府处，偶尔与他有过一面之识。他本人倒也罢了，只是他的姐姐贾氏，容貌超凡，心思乖巧，入宫几近十年，勤勤恳恳地服侍官家，从才人一路攀升，如今正是官家御前的宠妃，深得厚爱，与官家形影不离。师宪也于年前从荫袭的嘉兴司仓之职，赫然升为朝中的籍田令了，专事管理官家的御耕田亩。”
“原来是名臣贾涉之后。估计这籍田令官职虽然不高，似乎却颇有些油水。”李嘉看着那贾似道进了丰乐楼，笑着说道。
“重要的是，能够有机会跟朝中上流人物接触。你看他那只小游船，规模不大，却装饰精美，得花多少贯钱？”吴文英说，“不过，他这人为人倒是随和，豪爽，乖巧，因此交游广泛，出入于名流之间，算是近来临安城里一个有点名头的玩家了。”
正说着，贾似道已经摇着一把花枝招展的折扇，慢慢地踱上了二楼。他在廊道边上乍然见到吴文英，怔了一下，随即便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呀，这不是梦窗兄吗？上次在庆元府太守府上一别之后，可是想煞小弟了！兄台一向可好？”
贾似道来到吴文英近前，朝他唱了个肥喏。
“师宪依然是风采照人呐。近来在籍田令位子上，干得可还得意？那可是个美差！”
吴文英还了一礼。他知道，以前贾似道在嘉兴司仓任上时，就因为为人聪明伶俐，点子多，在管理粮库时，博闻强记，账簿数目等，竟然都是过目不忘的，颇受上司赏识。因此，一年多前，他升任籍田令，也并非全是因了他姐姐贾妃受到官家宠幸的缘故。
“呀，这事让兄台见笑了，小弟承蒙官家恩赐，这籍田令虽说是替官家看管御田，也不过是个挂名的闲职而已，终究不是科第出身，要吃人笑话。”
贾似道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慢条斯理地打量着李嘉，并欠了欠腰身。
“这位仁兄是……”贾似道饶有兴致地笑着朝李嘉拱了拱手。
李嘉在一边听了贾似道的话，看他一表人材，装束华丽，姿态谦和，没有印象中的那种趾高气扬的小国舅的腔势，心下里就不觉对他产生了亲近之感。又听他说了“科第出身”的话，心想，看他年轻斯文的样子，莫非也是个举子？
“哦，这是蜀中邛州来的举子李嘉，表字佳山，号牧溪，是我的挚友，目下正在临安准备着明年的省试呢。”吴文英笑着介绍道，“记得上次在吴履斋大人的府上，师宪提到过要参加今年秋试的？如今想必是成竹在胸了！”
——一年多前，刚刚从微薄的嘉兴司仓职位上，升任籍田令的贾似道，曾经拿了几篇自己认为得意的文章，找到了时任太常少卿兼知镇江府事的名士吴潜的府上，请他点评。吴潜在嘉定十年，年方二十三岁时，参加了会试，高中进士第一，名声斐然，那时已经是名动天下的士大夫了。贾似道正是慕名找他来的。
不过，当时吴潜看过他的文章后，只是随口敷衍了几句。事后他跟吴文英说了实话：贾似道的文章，思辨章法尚欠火候，还需勉力磨砺。
此时，吴文英明里知道贾似道并不专心在于科考的准备上，也是出于客套，随口问问而已。
“哪里哪里，今后有机会，还望牧溪兄能多多指教。——近来小弟正忙于准备今秋的解试哩。”
“难得师宪今日有此雅兴，大热天的还到湖上泛舟赏荷。”吴文英说，“你那艘游船，却不知装了什么稀罕物什，驶动起来如履平地，恁地夺人眼目？”
“不怕二位兄台笑话，这事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邪乎的。前些时我鼓捣了一种驾驶船只的新法道，就是在船两边分别安装上两个木制踏轮，用人工踩动轮轴，驱动船只，今日到湖上试了一下，果然快捷。”贾似道掩饰不住满脸的得色，“只是这船船体甚小，不能尽兴。等下回小弟造出有点花样的大船来了，便请二位来玩赏一番，也是好的。”
李嘉没想到贾似道会有这等奇巧之术，敢想别人所未曾想，看来定然不是个凡俗之辈了，心下里对他不免添了几分好感。
吴文英将自己将要北上扬州入幕的事跟贾似道说了：
“师宪在临安人缘甚广，又兼是国戚，牧溪兄弟从蜀中初来临安不久，人生地疏，以后就拜托你多加照顾了。”
“梦窗兄嘱托之事，小弟义不容辞。——不知牧溪兄目下住在何处？”贾似道显得很热心，“过几日得空了，我一定登门造访，你也好替小弟琢磨一下几篇经义文章。”
李嘉把自己在棚桥附近定民坊的住处说了：
“师宪知道，御街中北段的棚桥一带，是临安城最大的书市，刻版作坊大多在棚桥附近。我的住所，便靠近临安城驰名的陈家书铺‘芸居楼’的睦亲坊。——这‘芸居楼’想来师宪是去过的。”
“我时常里购买书籍，一般都是去国子监官刻书铺，那里的出的‘监本’最见功夫，还有私刻书籍，去的是大内外面、太庙左近的陆家经籍铺、尹家书籍铺，那里的书籍质量也是上乘的，做工精细，堪比棚桥西北的陈家书铺。我的一位朋友廖莹中，——梦窗兄也是认识的，是福建建宁来的，正在临安谋事，见今便在尹家书铺帮忙刻版的。”
“哦，药州近来可好？我也是有日子没见他了。”
他们两人提到的这位廖莹中，字群玉，号药洲，是福建路建宁府邵武人，精于刻版技艺，对藏书也颇为内行。他与贾似道年纪相仿，当初他还是默默无闻的刻工时，就是由热心的吴文英，介绍他们两人认识的。
“近来他的刻版技艺又精进了不少，尹家书铺当家的，十分器重他哩。”贾似道笑着说。
“在下也时常在陈家的‘芸居楼’帮忙刻版，整理图书呢，顺便也学了些刻版技艺。什么时候师宪也介绍我跟这位药州兄认识一下。”
李嘉拱拱手说。他在临安朋友不多，听说廖莹中也是个刻版行家，就留心了。
“这个不在话下。——牧溪兄不知，说起来，棚桥那一带我是常去的。我去国子监太学拜访经义教授时，每每经过那里。”贾似道似乎对临安城很熟悉，于是就有些矜持自得地，乘兴娓娓道来，“还有那里的下瓦子也是热闹的，虽说品味不比南边这上瓦子地道，不过那里的杂剧却尤其出色，妙趣横生。从观桥南至望仙桥，都是街铺，不过呀，终究还是比不上御街南边这一头的景象。南御街的街市，最是繁华，到了晚上，光那灯火就璀璨无比！你知道的，那里的瓦子也多，茶楼、酒店、杂耍场所，琳琅满目。我平时就住在太庙和五府附近的保民坊，楼上楼下一套三居室，胡乱将就住着。”
李嘉平时极少去靠近大内皇宫的南御街一带，因此听着贾似道侃侃而谈，就只能唯唯诺诺了。
这时，贾似道一眼瞥见吴文英手里拿着的折扇，就“呀”了一声。
“梦窗兄，你这扇子上的墨梅，莫非出自赵信庵（趙葵）之手？”
信庵是吴文英新进庾幕的上司赵葵的号。吴文英不置可否，就笑着把扇子递给了他。贾似道信手缓缓展开扇面，一边啧啧赞叹：
“你看，这枝老梅，苍枝虬干，杈芽又见突兀旁逸，繁葩疏条，真是清幽孤拔，如有馨香扑鼻啊。大手笔，大手笔呀！”
“信庵要是听了你这番话，不知会有多高兴哩！”吴文英说。
“师宪果然是个鉴赏行家。”李嘉忍不住赞了一句，“信庵的墨梅，估计在我大宋朝中，只有前人仲华仁和扬无咎堪与比肩了。而且，他也是画竹的行家。信庵出身军旅，性情豪迈，上马杀贼，下马吟诗，因此手笔挺拔坚硬，独有一种豪放的气质。这是我辈比不上的。”
“师宪不知，牧溪可是个丹青好手呢，而且也善于画梅，他的评断是不会错的！”吴文英笑着说，“当今皇家画院的老待诏李嵩先生，与他有些渊源，对他十分抬举，算是他的师友了。”
“如此说来，小弟今日遇见牧溪兄，算是有缘了。”贾似道笑着，“小弟家中颇有几幅字画，到时候便请牧溪兄光临惠鉴一下，或许能让蓬荜生辉。”
贾似道说着，将扇子翻转过来，只见上面题着一首《暗香疏影&#8226；赋墨梅》的词，他不觉吟诵出来：
“占春压一。
卷峭寒万里，平沙飞雪。
数点酥钿，凌晓东风吹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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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五湖、清夜推篷，临水一痕月。
何逊扬州旧事，五更梦半 醒，胡调吹彻。
若把南枝，图入凌烟，香满玉楼琼阙。
相将初试红盐味，到烟雨、青黄时节。
想雁空、北落冬深，澹墨晚天云阔。
啊，信庵的画好，梦窗兄的词也好！这扇子算是双绝了！”
词的落款是梦窗，便是吴文英本人了。这词是吴文英有感于自己将要北上扬州，即兴而作的。贾似道正要将扇子递还给吴文英，吴文英却微笑着摆了摆手：
“既然师宪看得上眼信庵的墨宝，也算是跟他有缘了。这扇子我就做主转赠给你了，也好留个念想吧。”
“如此，真是多谢梦窗兄了！”贾似道如获至宝地将扇子藏进了袖中，“不知今天是什么风将二位兄长吹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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