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11 囚犯张路石
张路石在大西北腹地的劳改林场服刑五年多了。
这天，张路石跟在蒙古健牛的身后，扶着犁铧，吃力地啃着刚解冻不久的沙砾。
歇工的时候，他身子一滑，倒在一排风华正茂的胡杨树下，用囚衣盖住脸，剜着树荫处的湿沙砾，一捧一捧地放进裤裆里。那儿，聚集着全身的热浪和汗液。
好凉爽！真舒服！
这样的惬意没能维持多久。
管教踢去盖在他脸上的囚衣，说监狱长召见。
去监狱长办公室的路上，张路石一直是恍恍惚惚的。监狱长召见，要么是天大的好事，要么是最严厉的惩罚。不知等待他的将是什么结果。
进了监狱长办公室，张路石僵硬的身子斜歪着，恍恍惚惚地看着屋子里的人。
“怎么忘规矩啦？”管教踢了他一脚。
他立刻蹲下，打起精神，仰起头。
“报告监狱长，服刑犯张路石到！”
监狱长向一个相貌平凡，戴着宽边眼镜的中年男子点点头。
“柯律师，这就是你要找的人，张路石。”
中年男子下意识地瞄了他一眼，向监狱长客气地致谢。
“监狱长，辛苦您了！”
监狱长来到张路石跟前，严厉地说：“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柯律师的问话，不许隐瞒，不许说假话！听见没有？”
“报告监狱长，我听见了。要老老实实回答柯律师的问话，不许隐瞒，不许说假话！我发言完毕。”张路石机械地大声地重复。
监狱长和管教出去了，并带上了门。
张路石感到了轻松，思维开始清晰。恢复了漫不经心，无所谓的神态。斜歪着头，直勾勾地看着从来没见过的什么狗屁律师。
柯俊雄目不转睛地盯着张路石。
这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个子高大，体魄健壮。有一张极具男性阳刚之美的方脸膛。左眉梢处，有一小段不规则的疤痕；鼻梁有点向右歪斜。这两处缺陷，反倒增加了他引人注目的吸引力。十分漂亮的大眼睛，透出狡黠的光芒，闪烁不定，给人一种危险，不安全的信号。
透过这张脸，柯俊雄想到了狼，又想到了兔。
狼的凶残，贪婪；兔的机敏，恐慌。哦！还有一点是狗的乞怜，奴性。
柯俊雄心里涌起鄙视，厌恶。
一个月前，一位海外学者华教授找上门，委托他代理张路石保外就医的司法程序。他考虑了很久，才接受了委托。除了一笔丰厚的报酬，雇主也给了他信心，用金钱和相当广泛的社会关系。
监狱长让出自己的办公室，让他和张路石单独会面，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柯俊雄是玩弄律法的高手，在业界声名远播。他要做的就是把律法条款最大化的运用，找出律法经纬线中的缝隙，把张路石变成一只蚊子，飞出去。
“你可以坐下了。”柯俊雄温和地说。
“报告政府，我只能蹲着。”张路石嘲弄的腔调。“况且，我还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狗东西！贼性难改！”
柯俊雄心里骂着，不露声色，摸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我是律师，是来帮助你的，你的亲人需要你回到他们身边。”
名片印制十分精美，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有暗纹的纸面上，烫着几行金字。字体非常漂亮。
法学博士 大律师
柯 俊 雄
华都市 华都大道183号
看见“柯俊雄”三个字，张路石机灵的目光飞快地瞄了柯俊雄一眼，心头一声冷笑。
“哼！还俊雄呢！矮个子，猩猩脸，不知道那一点俊？那一点雄？妈的！挂羊头卖狗肉！”
“你在骂我？”柯俊雄阴沉着脸。
“报告政府，我没有！”张路石昂着头。
“混蛋！”柯俊雄猛地一拍桌子，严厉呵斥，“没有？还狡辩！告诉你，你这种人渣，垃圾，下流胚子！老子见得多了！比你本事大的，比你胆大妄为的，比你心黑手狠的家伙，在我面前，都不敢胡说八道，不敢妄自尊大，不敢不恭敬我。你他妈的竟敢在暗地里骂我，瞧不起我！你他妈妈的！老子要你在这大漠里啃沙砾，栽胡杨，直到死！你信不信？”
“报告政府，我真的没有！……”张路石急忙辩解。“要是我骂了你，瞧不起你，叫我不得好死！五马分尸！乱箭穿心！刀劈斧砍！剁成肉泥！拿去喂狗，狗都不吃……”
“住嘴！”
流氓就是流氓，无赖就是无赖，厚颜无耻到了极点。
“你敢把你刚才心里想的讲出来吗？”柯俊雄忍住火气。
“我……敢……”张路石委屈的样子。
“讲！”
“刚才看你的名片，觉得你是大有来头的人。我从来没见到过大律师。而且，你的名字很霸道，如雷贯耳，就有些惊喜，惊喜万分，心惊肉跳，惊恐不安……才看了你一眼……”
编假话是张路石的拿手好戏，顺嘴说了一大篇。
“真的？”
“真的！我不敢骗你！你说了，你是来弄我出去的，我不想再呆在这个鬼都不愿意呆的地方！”张路石神经质地喊叫着。
柯俊雄知道张路石是说假话，并不是非要他讲真话，只是需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控制对方，让他乖乖地听从自己的安排，绝对服从自己的命令。
如果张路石没有了狡黠，奸诈，贪婪，或许他这个人就没用处了。
“你坐下，我们谈谈。”
柯俊雄微微一笑，态度温和多了。
“谢谢政府……不！谢谢大律师！”张路石小心翼翼地坐下，目光流露出乞怜，“你有烟吗？能给我抽一根么？”
柯俊雄从提包里掏出一盒“555”牌香烟，连同打火机一起抛过去。
张路石动作灵巧，从容不迫地接住了。
“哇！‘555’烟，还是正宗的香港货！我好久都没有抽过了！”
十分熟练地开盒，取烟，点火。深长、贪婪地吸了一口。一根烟几乎去了半截。点火、吸烟时，手指在抖，嘴唇在抖，似乎整个身子都在抖。
仿佛有什么东西刺了柯俊雄一下，觉得一阵揪心。对张路石的身世他不了解，只知道他刚30出头，却有三次出入监狱的经历。
“张路石，你一直都叫这个名字？”
“户口本上是这个名字。其实我有好多名字！我有三个身份证，其中一个叫路华。我最喜欢这个名字。”
“你第二次被抓的时候，就是用的这个名字：路华！”
“你真行！连这个都知道。我还有一个特喜欢的名字，你肯定不知道。”
“哦？说来听听。”
“道上的朋友见我长得像发仔，给我一个绰号：‘小马哥’。许多女孩子都这么叫，听着真来劲！”
“你同许多女人上过床？”
“那是！不过不能叫女人，她们都是小女孩儿，好姑娘！”张路石瞪了柯俊雄一眼。
“对你来说，恐怕只能用一个代名词：女人！没有什么区别！”柯俊雄阴阴地笑。
张路石跟着笑，“女人嘛，就那么回事！你说有什么区别？”捏着第一支烟的烟屁股，点燃第二支烟，接着抽起来。
“这个……等你出去以后再告诉你，眼下还是先讨论你的名字。你父亲取张路石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不知道！因为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名字。大路上的石头，被人踩在脚下，永远都不能翻身！我如今这个样子，就是名字没取好！哎，柯大律师，听说改个好名字，就能改变人的命运。是不是这样？你的名字多好，神气，霸道！听着就来劲！”
“你的人性没有改善，只改名字，同样不会有好结果！”柯俊雄不屑地看着张路石。“今年多大了？”
“应该过30了吧！记不清楚。我不关心岁数，只关心这一天一天的日子怎么过。”
“你籍贯是哪儿？”
“籍贯？你是问在哪儿出生的吧！”
“对！”
“应该是巴州市的双河镇。反正我从小在那里长大。大律师，你去过双河镇没有？”
见柯俊雄摇头，张路石的眼光有些茫然。
“哦！你是大律师，肯定不会去那种小地方的。我现在每天看见沙砾，满身臭汗，就会想起小时候在巴渝江、在西河玩儿水的情景，身上就凉快了许多。”
“你的文化程度……就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呔！什么文化程度？我没文化，连初中都没念完，就进来了！监狱算不算是学校？如果算，那我就是监狱大学毕业！我前前后后在里面呆了7年多，应该是读完高中、大学的时间。”张路石嘿嘿一笑，点燃第三支烟。“记得那年我上初二，好象有14岁了，对！应该是满了14岁。不满14岁的人，是不会判刑坐牢的。”
“想不到，你对法律还是有了解的嘛！”
“那是当然！监狱里要上法律课的。不然我怎么说是监狱大学毕业的呢！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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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张路石跟在蒙古健牛的身后，扶着犁铧，吃力地啃着刚解冻不久的沙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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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监狱长办公室的路上，张路石一直是恍恍惚惚的。监狱长召见，要么是天大的好事，要么是最严厉的惩罚。不知等待他的将是什么结果。
进了监狱长办公室，张路石僵硬的身子斜歪着，恍恍惚惚地看着屋子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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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监狱长，我听见了。要老老实实回答柯律师的问话，不许隐瞒，不许说假话！我发言完毕。”张路石机械地大声地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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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路石感到了轻松，思维开始清晰。恢复了漫不经心，无所谓的神态。斜歪着头，直勾勾地看着从来没见过的什么狗屁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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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律师，是来帮助你的，你的亲人需要你回到他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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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 俊 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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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路石，你一直都叫这个名字？”
“户口本上是这个名字。其实我有好多名字！我有三个身份证，其中一个叫路华。我最喜欢这个名字。”
“你第二次被抓的时候，就是用的这个名字：路华！”
“你真行！连这个都知道。我还有一个特喜欢的名字，你肯定不知道。”
“哦？说来听听。”
“道上的朋友见我长得像发仔，给我一个绰号：‘小马哥’。许多女孩子都这么叫，听着真来劲！”
“你同许多女人上过床？”
“那是！不过不能叫女人，她们都是小女孩儿，好姑娘！”张路石瞪了柯俊雄一眼。
“对你来说，恐怕只能用一个代名词：女人！没有什么区别！”柯俊雄阴阴地笑。
张路石跟着笑，“女人嘛，就那么回事！你说有什么区别？”捏着第一支烟的烟屁股，点燃第二支烟，接着抽起来。
“这个……等你出去以后再告诉你，眼下还是先讨论你的名字。你父亲取张路石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不知道！因为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名字。大路上的石头，被人踩在脚下，永远都不能翻身！我如今这个样子，就是名字没取好！哎，柯大律师，听说改个好名字，就能改变人的命运。是不是这样？你的名字多好，神气，霸道！听着就来劲！”
“你的人性没有改善，只改名字，同样不会有好结果！”柯俊雄不屑地看着张路石。“今年多大了？”
“应该过30了吧！记不清楚。我不关心岁数，只关心这一天一天的日子怎么过。”
“你籍贯是哪儿？”
“籍贯？你是问在哪儿出生的吧！”
“对！”
“应该是巴州市的双河镇。反正我从小在那里长大。大律师，你去过双河镇没有？”
见柯俊雄摇头，张路石的眼光有些茫然。
“哦！你是大律师，肯定不会去那种小地方的。我现在每天看见沙砾，满身臭汗，就会想起小时候在巴渝江、在西河玩儿水的情景，身上就凉快了许多。”
“你的文化程度……就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呔！什么文化程度？我没文化，连初中都没念完，就进来了！监狱算不算是学校？如果算，那我就是监狱大学毕业！我前前后后在里面呆了7年多，应该是读完高中、大学的时间。”张路石嘿嘿一笑，点燃第三支烟。“记得那年我上初二，好象有14岁了，对！应该是满了14岁。不满14岁的人，是不会判刑坐牢的。”
“想不到，你对法律还是有了解的嘛！”
“那是当然！监狱里要上法律课的。不然我怎么说是监狱大学毕业的呢！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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