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月
六月
（一）帝里风光好
六月初，黎曼回家面试，家瑶留在北京陪谢思雨租房子。
“我的一个朋友在北京待了三四年了呢，周六咱们去找他吧！不定可以帮上忙呢！”家瑶想起丁丁，说不定谢思雨可以和他合租。
丁丁对家瑶历来热情，听说她的室友要租房子，自告奋勇地请假陪她们去看。
“你是一个人租吧！要不要合租啊？”家瑶给丁丁打电话，鬼鬼祟祟压低声音道：“小雨可是还没谈过恋爱哦！”
“我租公寓，没合租的！”丁丁哭笑不得：“不然你们来看看吧！要是觉得行，我让老板有空房的时候留一间。”
家瑶和谢思雨结伴到了丁丁处。虽是在三环内，可是丁丁公寓外的环境并不好，街道不宽敞，店铺胡乱占路，车多人多，显得分外杂乱。
“请进！”丁丁请她俩吃过饭，带着他们上了公寓，到门口调皮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谢思雨本以为会看到二星级的宾馆，不想只是一条一人宽的小路里面的一栋三层的违章建筑，楼外的墙上连瓷砖都没有，灰突突的水泥。里面的装修更难以入目，倒是宾馆式的，白墙白灯，处处散发着车间的味道。
丁丁的屋子大概只有十多平米，包括了一个仅一人容身、洗澡要站在马桶上的洗澡间，一个水池，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布衣柜，剩下的空间，仅仅够他们三个人拥挤地站着。
“我这地方太小了，”丁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床上地下，随便坐啊！”
屋子里的阳光亮得晃眼。六月的天气本已经有些闷热，丁丁的屋子像是蒸了馒头的笼屉，闷得人气都喘不来。
“你这屋里怎么这么热！”家瑶嘲弄：“向阳的房间也没必要又烤又蒸的吧！”
丁丁拧开了桌上唯一的小电风扇：“这才是六月份呢，到最热的时候，我天天睡觉开着门窗，就这都睡不着！没办法，屋子太薄，阳光一晒就透了。冬天冻死、夏天热死。”
“哇塞！”谢思雨一声惊呼：“这下面怎么这么多建筑！”
家瑶好奇地向窗外看去，只见下面密密麻麻地都是蓝色的简易屋顶，鳞次栉比、交错纵横，完全遮挡了路面。想来从高一点的地方看，这栋楼的屋顶也是这个样子。
“这也太压抑了吧！想跳楼都没地方落脚。”谢思雨心直口快，郁闷道。
丁丁笑笑，没有接话。
“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再找地方吧！前两天看的那些房子，条件比这好多了，又便宜，就是在昌平啊大兴的，有点远。可这里条件也太差了吧！”家瑶看谢思雨不喜欢，对丁丁道：“而且一个月还要一千四，小雨一个月工资才两千五。”
丁丁并不赞成或反对，只微笑着道：“好，随你们。你们要是什么时候想租就说一声，我和老板说留房。”说罢又补充道：“这儿空房子不好租，你们要定了就早点说。”
谢思雨和家瑶道谢，一分钟都不愿意多待，立刻走了。
“那条件，怎么住得下嘛！”谢思雨刚一转弯便对家瑶吐舌头：“我要住那儿，早晚得疯了！阳光那么刺眼、屋里那么热、屋里屋外的环境都那么压抑，简直就不是人住的地方！”
“唉！”家瑶叹了口气，周阿姨以丁丁为傲，一心以为儿子在北京是在人人羡慕的皇城享受生活，却不知儿子在这里为生活苦苦煎熬。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是孩子的心未必不可怜，丁丁虽这么难，却从来都没有和父母透露过只言片语
（二）一寸阳光一寸金
丁丁那里没看上，家瑶和谢思雨只能自食其力了。两人晚上在网上挨条找适合的房源、白天一起出去看房子。谢思雨本以为在北京租套房子很简单，一两天也就搞定了，不想每年的毕业季都是北京的租房高峰期，真是“一房难求”，加上谢思雨考虑以后的收入支出严重不平，越发不好找。
“小雨，我看咱们还是就在西城海淀这一带找吧！找得太远，你上下班得多长时间哪！北京高峰期堵得那么厉害，说不定你还没到家呢就得坐车回去。”家瑶皱眉：“我听丁丁说，他以前住昌平，一下暴雨，他就得半夜两点到家、早上四点出门，这么折腾了好几次，他实在受不住了才换了现在的房子。”
“唉！我那点可怜的工资啊！”小雨哀叹：“看来咱不能光看房子好坏了，这地段，好房子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个传说。还是先从低价格搜索吧！”
搜了一晚上，总算挑到三套房子。两人早早洗漱睡下，想着早起去看房。
第二天八点多，谢思雨和家瑶便出门了。先和房东联系问好了地址，两人七拐八绕地到了一个小区。小区环境倒不错，一水儿的新楼房，十几层高、红白相间、绿化也初露端倪。
“怎么这么好的地段这么好的房子才650一个月啊？太便宜了吧！咱看完可以让你那朋友一起来哦！”谢思雨欣喜。
两人坐电梯上了十四楼，径直摁下中户的门铃。一个矮矮胖胖的妇人开了门，打量了家瑶和谢思雨一眼，不冷不热地问道：“你们是来看房子的？”
家瑶和谢思雨答“是“，胖妇人领着她们进了屋。一脚踏进去，家瑶只觉得一股子压抑感劈头盖脸袭来，不由暗自深深吸了口气。
七八十平米的房子，分成了大大小小八间房子。胖妇人听她们要看650元一个月的，指了指拐角处的一间：“就那一间了！”
家瑶推开门，伸手不见五指。胖妇人开了灯，只见不到五平米的屋里放着一张标准的单人床、床边一个半米宽的衣柜，此外别无他物，也再放不进其他东西。人进了屋，只有坐在床上才能关上门。
谢思雨心里大大吃了一惊：这样不足五平米的房子也可以住人！
只听家瑶好奇地问：“没有窗户么？”
“650的没有窗户。”胖妇人理所当然地说：“你们要是想要有窗户的，那看看这间吧！”说着带他们进了旁边的一间。
一样的大小，只不过因为这间靠墙，所以有了一扇半人宽的窗户。
“这间要1000一个月。你们要想租的话得快点，昨天有个小姑娘，传媒大学的，”老板有些得意地说：“她看重了这房子，没带够定金，说好下午来的。”
“有大一点的房间么？”
“这间是带阳台的。”胖妇人脾气很好，带着她们看另外一间：屋子里依然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的宽度，只是比刚才的屋子长了一点，靠墙处有了一个一米长、半米宽的空间，开了一扇一米宽的窗户，阳光正洒进来。
“这屋阳光充足，一千二一个月。”胖妇人道。
谢思雨不禁笑了，她雨第一次知道，在北京，阳光也是有价格的。后来她又惊讶的发现，北京的阳光亦是有等级的。与经理在同一楼层办公，但经理的办公室虽然不大、却阳光普照；而自己，只有一张能照到日光灯的办公桌。
两人逃一样快速离开了那个看似光鲜亮丽但却拥挤逼仄的房间。出了小区，谢思雨闷闷地一言不发，心里的阳光仿佛也被那间黑屋子吸干净了。
“小雨，别泄气，没事的，肯定有更好更实惠的房子租。”家瑶口是心非地安慰，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网上租不到，家瑶便陪着谢思雨四处询问、到处看房。六月的北京已是酷暑难耐，撑着阳伞，暑气会从脚下蒸上来，两个人整天地东跑西颠，生生脱了一层皮。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中关村附近找到一间合适的房子，半地下室，一百多平米，三室两厅，厅里打了隔断，每个房间平均下来有十三四平米、有公共厨房和卫生间，小区生活便利、交通亦方便，就是月租贵了一点，要1200一个月。
谢思雨闷头在心里算账：每个月收入有2500，如果交1200的房租，水电费算100块，中午饭公司管，早上和晚上凑合一下，一个月有300块可以解决了，这样还剩下900，再有些什么支出，算上200，还好还好，可以自给自足了。算了一番，一横心交了订金，总算了了一桩大事。
“瑶瑶，辛苦你跑了这么多天，晚上请你吃饭！”回去的路上，谢思雨一身疲惫地倚着家瑶，说道。
家瑶想着谢思雨今后可怜的工资和高昂的房租，本想说自己请客，却又怕伤了谢思雨的自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笑道：“好啊，请我吃什么？”
“吃比格是不可能了…”谢思雨郁闷，转念又豪爽起来：“剩下的，由你挑！”
“趁着咱们没毕业，还是多吃两顿食堂的饭吧！省得以后怀念！”
“你还用怀念啊！等你当了老师，有的是时间吃食堂。”
“这食堂不是那食堂，菜里没有辣椒油。”家瑶学着《红楼梦》里史湘云的腔调，两人笑着进了大食堂。
（三）空有梦相随
黎曼去网吧查面试成绩的时候，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手抖得连键盘都点不住，输了三次考号方才进去。
杨威，85。2；蒋飞，84。1；黎曼，83。9。
黎曼浑身一软，几乎要昏厥过去，向后倒下，跌在椅子上，六月盛夏，她竟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Just on last dance……”手机大声吵起来，黎曼几乎连拿手机的力气都没有了。
“喂，爸。”黎曼有气无力地接起来。
黎跃进听女儿的声音有些不对，隐隐觉得不详，但仍旧怀了希望问道：“小曼，考上了吧？”
“没。”黎曼几乎是从嘴里轻吐了一口气出来，声音小得几乎不闻。
“又没考上？”黎跃进仿佛故意加重了“又”字，黎曼心烦意乱，知道父亲必不会说出什么安慰的好话，索性不回答。
“我就说要复习要复习，你从来不听！你们那么多考上的同学，以前学习都不如你，你去找人家学学，说什么你都不听，自以为了不起了，看你怎么办！没用的东西！”黎跃进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挂了电话。
“没用的东西！” “没用的东西！” “没用的东西！”黎曼的耳边不断地回响着这句话。她痛苦地抱着头，声音却刺穿耳膜，不断地咆哮着。
我真的没用。黎曼绝望地想，一遍遍回忆着自己从找工作到现在的一次次失败：考外事局落榜了、考公务员落榜了、考事业编又落榜了，还有数不清没通过的简历筛选……我真的没用。
黎曼想着，突然看见远远地走来一个小女孩，依稀是自己幼年的样子，黎曼看着她跑向自己，拉着自己的手，用银铃般的声音亲热地说：“姑姑，我好想你！你可以陪陪我么？”黎曼笑了，突然觉得自己有了用处，不由地蹲下身子轻轻地抱着那小姑娘：“可以，姑姑可以。”说着却是满眼泪水喷涌而出。泪眼婆娑中，小女孩的身影渐渐远去，只剩下银铃般的声音急切地说：“姑姑，你记得来找我呀！记得呀！一定要记得呀！”
不知坐了多久，网管来催她交费的时候黎曼才发现，电脑早已锁屏。她抱歉地朝网管笑笑，起身回家，家里空无一人。黎曼看着时间，黎勇快放学回来了，遂收拾做饭。
黎勇大约已经知道了黎曼的考试结果，回来的时候闭口不谈，倒是为了给黎曼宽心，不着边际地谈他们学校的事情。黎曼淡淡听着，偶尔笑笑算是接应。黎勇知道姐姐心事重，越发一秒钟都不停地讲，想引开黎曼的注意力。
林珍珍下班回来的时候，一脸乌云。黎勇不敢再聒噪、默默地不再说话；黎曼心知妈妈必然是知道自己落榜摆了脸色，更加没脸出口相劝，三个人一言不发吃了饭，林珍珍放下筷子去炕上躺了，黎曼默默收拾了锅灶，进里屋陪黎勇学习。
黎跃进照例是天黑了才下班回来，一进门，仿佛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脸色灰青，甚是骇人。
“爸，回来了？”黎勇见家里气氛不对，故作轻松地问候。
“哼。”黎跃进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林珍珍在炕上躺着没动，黎曼从里屋迎出来，张罗着要个爸爸热饭。
“不用你热！”黎跃进没好气地推开黎曼，自己上灶台上忙活。一边忙活一边不忘了数落黎曼：“我算是白培养你了！读了二十年书，临了了坐在家里了！这么多年供你吃供你喝，我们不指望你养老也就算了，你倒好，还回来吃我们来了！生你养你有什么用！”
黎曼听着父亲数落，泪水早流了满脸，她默默坐进里屋，任凭父亲在外屋喋喋不休。黎勇看姐姐可怜，却也没办法帮姐姐，只好悄悄拿了毛巾，递给黎曼。
“你还有完没完！”林珍珍一肚子火没处发，听着黎跃进没完没了地数落女儿，突然一跃而起，骂道：“要不是你没本事，黎曼今天能坐到家里！考了几回试了，不是每次都让人挤下来？不是你个没用的东西，现在还有脸在这说！黎曼没用，那也是你的遗传！”
“你说谁没用？你说谁没用！”黎跃进最听不得人说他没用，当下“咣当”扔了勺子便站了起来，饭也顾不得热，几步迈到林珍珍脸前，叫嚣：“我没本事？你有本事你给黎曼找工作！你嫌我没本事你去嫁个有本事的人啊！”说到后面几句的时候，几乎是尽全力吼着。
“我现在是迟了！我一辈子都让你害苦了！当年我算是瞎了眼，找了你这么个没本事没用的人！害了我还不算，连孩子都让你害了！你还有脸骂孩子，黎曼就是投胎没投对才有今天！”
“操你妈！”黎跃进不等林珍珍骂完，咬牙切齿地骂，一边骂一边呼呼地喘着粗气。
“操你妈！你个王八蛋！”林珍珍毫不示弱。
黎曼坐在屋里再也忍不住，不禁低低抽泣起来。
“你还有脸哭！”林珍珍进里屋骂道：“还不是为你个死女子！供你读到研究生，你连个工作都找不到，还不如死了算了！这个家早晚让你拆散了！”林珍珍气昏了头，口不择言犹自不觉。
黎勇看着一家人吵的吵、骂的骂、哭的哭，竟不知自己要干什么，该去劝哪个。他默默坐在了黎曼身边，用自己已经有力的臂膀搂着姐姐，希望给姐姐一丝安慰、一丝温暖。看着妈妈盛怒的样子，黎勇突然想起来小时候，那是他记忆中爸妈第一次吵架，一共也就两句话，黎勇不记得是爸爸说了什么，妈妈一句嘴都没有回，只是坐着哭，之后爸爸赔了两天小心，两人便和好如初。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吵架的次数多了起来，每次都是妈妈不停地数落、爸爸回两句嘴便夺门而出，之后两人冷战三五天了事。直到后来有一天，爸妈都不再躲避吵架，两人仿佛像两个憋了气的球，非要大吵一架才算痛快，而且吵架的语言也渐渐退化到了各种不堪入耳的辱骂，仿佛是两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人，非要用最恶毒的语言辱骂对方才能解气。黎勇眼看着当年的慈父慈母被消磨成了今天这样的泼夫泼妇模样，竟对婚姻生出无限畏惧。
黎曼听着母亲大骂“你不如死了算了”，一下子竟觉得豁然开朗，仿佛上天终于给她指明了一条道路。黎曼忘记了哭泣，只远远地又看见了那小姑娘，奔奔跳跳地向她招手：“姑姑，我好想你呢！姑姑，你记得来找我玩儿啊！一定记得啊！”
黎曼擦掉眼泪，嘴角竟挂了一丝笑意，满心欢喜，终是找到了一个需要她的人。她推开黎勇，向林珍珍道：“妈、爸，你们别吵了。我明天买票回北京，总能找到工作的。你们放心，我毕业了就能养活自己了，没事的，考不上这里也没多大关系，我总能养活自己的。”
“哼！”林珍珍和黎跃进竟不约而同嗤之以鼻。
黎曼无心再去理会父母的言语表情，只一心想着自己的事情。自从第一次被省外事办拒绝之后，有多少回、她整宿整宿地夜不能寐，有多少回、她在半夜里突然惊醒，有多少回、她从梦里哭着醒来。她记得自己曾经是那么贪睡的人，每逢周末不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可找工作的一年里，她躺在床上都无法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这些煎熬，只有她自己知道。而如今，上天突然将崭新的日子明明白白地放在了她的面前，黎曼想着，竟是激动地无法入睡。
我以我的方式纪念青春
（一）帝里风光好
六月初，黎曼回家面试，家瑶留在北京陪谢思雨租房子。
“我的一个朋友在北京待了三四年了呢，周六咱们去找他吧！不定可以帮上忙呢！”家瑶想起丁丁，说不定谢思雨可以和他合租。
丁丁对家瑶历来热情，听说她的室友要租房子，自告奋勇地请假陪她们去看。
“你是一个人租吧！要不要合租啊？”家瑶给丁丁打电话，鬼鬼祟祟压低声音道：“小雨可是还没谈过恋爱哦！”
“我租公寓，没合租的！”丁丁哭笑不得：“不然你们来看看吧！要是觉得行，我让老板有空房的时候留一间。”
家瑶和谢思雨结伴到了丁丁处。虽是在三环内，可是丁丁公寓外的环境并不好，街道不宽敞，店铺胡乱占路，车多人多，显得分外杂乱。
“请进！”丁丁请她俩吃过饭，带着他们上了公寓，到门口调皮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谢思雨本以为会看到二星级的宾馆，不想只是一条一人宽的小路里面的一栋三层的违章建筑，楼外的墙上连瓷砖都没有，灰突突的水泥。里面的装修更难以入目，倒是宾馆式的，白墙白灯，处处散发着车间的味道。
丁丁的屋子大概只有十多平米，包括了一个仅一人容身、洗澡要站在马桶上的洗澡间，一个水池，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布衣柜，剩下的空间，仅仅够他们三个人拥挤地站着。
“我这地方太小了，”丁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床上地下，随便坐啊！”
屋子里的阳光亮得晃眼。六月的天气本已经有些闷热，丁丁的屋子像是蒸了馒头的笼屉，闷得人气都喘不来。
“你这屋里怎么这么热！”家瑶嘲弄：“向阳的房间也没必要又烤又蒸的吧！”
丁丁拧开了桌上唯一的小电风扇：“这才是六月份呢，到最热的时候，我天天睡觉开着门窗，就这都睡不着！没办法，屋子太薄，阳光一晒就透了。冬天冻死、夏天热死。”
“哇塞！”谢思雨一声惊呼：“这下面怎么这么多建筑！”
家瑶好奇地向窗外看去，只见下面密密麻麻地都是蓝色的简易屋顶，鳞次栉比、交错纵横，完全遮挡了路面。想来从高一点的地方看，这栋楼的屋顶也是这个样子。
“这也太压抑了吧！想跳楼都没地方落脚。”谢思雨心直口快，郁闷道。
丁丁笑笑，没有接话。
“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再找地方吧！前两天看的那些房子，条件比这好多了，又便宜，就是在昌平啊大兴的，有点远。可这里条件也太差了吧！”家瑶看谢思雨不喜欢，对丁丁道：“而且一个月还要一千四，小雨一个月工资才两千五。”
丁丁并不赞成或反对，只微笑着道：“好，随你们。你们要是什么时候想租就说一声，我和老板说留房。”说罢又补充道：“这儿空房子不好租，你们要定了就早点说。”
谢思雨和家瑶道谢，一分钟都不愿意多待，立刻走了。
“那条件，怎么住得下嘛！”谢思雨刚一转弯便对家瑶吐舌头：“我要住那儿，早晚得疯了！阳光那么刺眼、屋里那么热、屋里屋外的环境都那么压抑，简直就不是人住的地方！”
“唉！”家瑶叹了口气，周阿姨以丁丁为傲，一心以为儿子在北京是在人人羡慕的皇城享受生活，却不知儿子在这里为生活苦苦煎熬。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是孩子的心未必不可怜，丁丁虽这么难，却从来都没有和父母透露过只言片语
（二）一寸阳光一寸金
丁丁那里没看上，家瑶和谢思雨只能自食其力了。两人晚上在网上挨条找适合的房源、白天一起出去看房子。谢思雨本以为在北京租套房子很简单，一两天也就搞定了，不想每年的毕业季都是北京的租房高峰期，真是“一房难求”，加上谢思雨考虑以后的收入支出严重不平，越发不好找。
“小雨，我看咱们还是就在西城海淀这一带找吧！找得太远，你上下班得多长时间哪！北京高峰期堵得那么厉害，说不定你还没到家呢就得坐车回去。”家瑶皱眉：“我听丁丁说，他以前住昌平，一下暴雨，他就得半夜两点到家、早上四点出门，这么折腾了好几次，他实在受不住了才换了现在的房子。”
“唉！我那点可怜的工资啊！”小雨哀叹：“看来咱不能光看房子好坏了，这地段，好房子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个传说。还是先从低价格搜索吧！”
搜了一晚上，总算挑到三套房子。两人早早洗漱睡下，想着早起去看房。
第二天八点多，谢思雨和家瑶便出门了。先和房东联系问好了地址，两人七拐八绕地到了一个小区。小区环境倒不错，一水儿的新楼房，十几层高、红白相间、绿化也初露端倪。
“怎么这么好的地段这么好的房子才650一个月啊？太便宜了吧！咱看完可以让你那朋友一起来哦！”谢思雨欣喜。
两人坐电梯上了十四楼，径直摁下中户的门铃。一个矮矮胖胖的妇人开了门，打量了家瑶和谢思雨一眼，不冷不热地问道：“你们是来看房子的？”
家瑶和谢思雨答“是“，胖妇人领着她们进了屋。一脚踏进去，家瑶只觉得一股子压抑感劈头盖脸袭来，不由暗自深深吸了口气。
七八十平米的房子，分成了大大小小八间房子。胖妇人听她们要看650元一个月的，指了指拐角处的一间：“就那一间了！”
家瑶推开门，伸手不见五指。胖妇人开了灯，只见不到五平米的屋里放着一张标准的单人床、床边一个半米宽的衣柜，此外别无他物，也再放不进其他东西。人进了屋，只有坐在床上才能关上门。
谢思雨心里大大吃了一惊：这样不足五平米的房子也可以住人！
只听家瑶好奇地问：“没有窗户么？”
“650的没有窗户。”胖妇人理所当然地说：“你们要是想要有窗户的，那看看这间吧！”说着带他们进了旁边的一间。
一样的大小，只不过因为这间靠墙，所以有了一扇半人宽的窗户。
“这间要1000一个月。你们要想租的话得快点，昨天有个小姑娘，传媒大学的，”老板有些得意地说：“她看重了这房子，没带够定金，说好下午来的。”
“有大一点的房间么？”
“这间是带阳台的。”胖妇人脾气很好，带着她们看另外一间：屋子里依然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的宽度，只是比刚才的屋子长了一点，靠墙处有了一个一米长、半米宽的空间，开了一扇一米宽的窗户，阳光正洒进来。
“这屋阳光充足，一千二一个月。”胖妇人道。
谢思雨不禁笑了，她雨第一次知道，在北京，阳光也是有价格的。后来她又惊讶的发现，北京的阳光亦是有等级的。与经理在同一楼层办公，但经理的办公室虽然不大、却阳光普照；而自己，只有一张能照到日光灯的办公桌。
两人逃一样快速离开了那个看似光鲜亮丽但却拥挤逼仄的房间。出了小区，谢思雨闷闷地一言不发，心里的阳光仿佛也被那间黑屋子吸干净了。
“小雨，别泄气，没事的，肯定有更好更实惠的房子租。”家瑶口是心非地安慰，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网上租不到，家瑶便陪着谢思雨四处询问、到处看房。六月的北京已是酷暑难耐，撑着阳伞，暑气会从脚下蒸上来，两个人整天地东跑西颠，生生脱了一层皮。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中关村附近找到一间合适的房子，半地下室，一百多平米，三室两厅，厅里打了隔断，每个房间平均下来有十三四平米、有公共厨房和卫生间，小区生活便利、交通亦方便，就是月租贵了一点，要1200一个月。
谢思雨闷头在心里算账：每个月收入有2500，如果交1200的房租，水电费算100块，中午饭公司管，早上和晚上凑合一下，一个月有300块可以解决了，这样还剩下900，再有些什么支出，算上200，还好还好，可以自给自足了。算了一番，一横心交了订金，总算了了一桩大事。
“瑶瑶，辛苦你跑了这么多天，晚上请你吃饭！”回去的路上，谢思雨一身疲惫地倚着家瑶，说道。
家瑶想着谢思雨今后可怜的工资和高昂的房租，本想说自己请客，却又怕伤了谢思雨的自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笑道：“好啊，请我吃什么？”
“吃比格是不可能了…”谢思雨郁闷，转念又豪爽起来：“剩下的，由你挑！”
“趁着咱们没毕业，还是多吃两顿食堂的饭吧！省得以后怀念！”
“你还用怀念啊！等你当了老师，有的是时间吃食堂。”
“这食堂不是那食堂，菜里没有辣椒油。”家瑶学着《红楼梦》里史湘云的腔调，两人笑着进了大食堂。
（三）空有梦相随
黎曼去网吧查面试成绩的时候，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手抖得连键盘都点不住，输了三次考号方才进去。
杨威，85。2；蒋飞，84。1；黎曼，83。9。
黎曼浑身一软，几乎要昏厥过去，向后倒下，跌在椅子上，六月盛夏，她竟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Just on last dance……”手机大声吵起来，黎曼几乎连拿手机的力气都没有了。
“喂，爸。”黎曼有气无力地接起来。
黎跃进听女儿的声音有些不对，隐隐觉得不详，但仍旧怀了希望问道：“小曼，考上了吧？”
“没。”黎曼几乎是从嘴里轻吐了一口气出来，声音小得几乎不闻。
“又没考上？”黎跃进仿佛故意加重了“又”字，黎曼心烦意乱，知道父亲必不会说出什么安慰的好话，索性不回答。
“我就说要复习要复习，你从来不听！你们那么多考上的同学，以前学习都不如你，你去找人家学学，说什么你都不听，自以为了不起了，看你怎么办！没用的东西！”黎跃进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挂了电话。
“没用的东西！” “没用的东西！” “没用的东西！”黎曼的耳边不断地回响着这句话。她痛苦地抱着头，声音却刺穿耳膜，不断地咆哮着。
我真的没用。黎曼绝望地想，一遍遍回忆着自己从找工作到现在的一次次失败：考外事局落榜了、考公务员落榜了、考事业编又落榜了，还有数不清没通过的简历筛选……我真的没用。
黎曼想着，突然看见远远地走来一个小女孩，依稀是自己幼年的样子，黎曼看着她跑向自己，拉着自己的手，用银铃般的声音亲热地说：“姑姑，我好想你！你可以陪陪我么？”黎曼笑了，突然觉得自己有了用处，不由地蹲下身子轻轻地抱着那小姑娘：“可以，姑姑可以。”说着却是满眼泪水喷涌而出。泪眼婆娑中，小女孩的身影渐渐远去，只剩下银铃般的声音急切地说：“姑姑，你记得来找我呀！记得呀！一定要记得呀！”
不知坐了多久，网管来催她交费的时候黎曼才发现，电脑早已锁屏。她抱歉地朝网管笑笑，起身回家，家里空无一人。黎曼看着时间，黎勇快放学回来了，遂收拾做饭。
黎勇大约已经知道了黎曼的考试结果，回来的时候闭口不谈，倒是为了给黎曼宽心，不着边际地谈他们学校的事情。黎曼淡淡听着，偶尔笑笑算是接应。黎勇知道姐姐心事重，越发一秒钟都不停地讲，想引开黎曼的注意力。
林珍珍下班回来的时候，一脸乌云。黎勇不敢再聒噪、默默地不再说话；黎曼心知妈妈必然是知道自己落榜摆了脸色，更加没脸出口相劝，三个人一言不发吃了饭，林珍珍放下筷子去炕上躺了，黎曼默默收拾了锅灶，进里屋陪黎勇学习。
黎跃进照例是天黑了才下班回来，一进门，仿佛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脸色灰青，甚是骇人。
“爸，回来了？”黎勇见家里气氛不对，故作轻松地问候。
“哼。”黎跃进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林珍珍在炕上躺着没动，黎曼从里屋迎出来，张罗着要个爸爸热饭。
“不用你热！”黎跃进没好气地推开黎曼，自己上灶台上忙活。一边忙活一边不忘了数落黎曼：“我算是白培养你了！读了二十年书，临了了坐在家里了！这么多年供你吃供你喝，我们不指望你养老也就算了，你倒好，还回来吃我们来了！生你养你有什么用！”
黎曼听着父亲数落，泪水早流了满脸，她默默坐进里屋，任凭父亲在外屋喋喋不休。黎勇看姐姐可怜，却也没办法帮姐姐，只好悄悄拿了毛巾，递给黎曼。
“你还有完没完！”林珍珍一肚子火没处发，听着黎跃进没完没了地数落女儿，突然一跃而起，骂道：“要不是你没本事，黎曼今天能坐到家里！考了几回试了，不是每次都让人挤下来？不是你个没用的东西，现在还有脸在这说！黎曼没用，那也是你的遗传！”
“你说谁没用？你说谁没用！”黎跃进最听不得人说他没用，当下“咣当”扔了勺子便站了起来，饭也顾不得热，几步迈到林珍珍脸前，叫嚣：“我没本事？你有本事你给黎曼找工作！你嫌我没本事你去嫁个有本事的人啊！”说到后面几句的时候，几乎是尽全力吼着。
“我现在是迟了！我一辈子都让你害苦了！当年我算是瞎了眼，找了你这么个没本事没用的人！害了我还不算，连孩子都让你害了！你还有脸骂孩子，黎曼就是投胎没投对才有今天！”
“操你妈！”黎跃进不等林珍珍骂完，咬牙切齿地骂，一边骂一边呼呼地喘着粗气。
“操你妈！你个王八蛋！”林珍珍毫不示弱。
黎曼坐在屋里再也忍不住，不禁低低抽泣起来。
“你还有脸哭！”林珍珍进里屋骂道：“还不是为你个死女子！供你读到研究生，你连个工作都找不到，还不如死了算了！这个家早晚让你拆散了！”林珍珍气昏了头，口不择言犹自不觉。
黎勇看着一家人吵的吵、骂的骂、哭的哭，竟不知自己要干什么，该去劝哪个。他默默坐在了黎曼身边，用自己已经有力的臂膀搂着姐姐，希望给姐姐一丝安慰、一丝温暖。看着妈妈盛怒的样子，黎勇突然想起来小时候，那是他记忆中爸妈第一次吵架，一共也就两句话，黎勇不记得是爸爸说了什么，妈妈一句嘴都没有回，只是坐着哭，之后爸爸赔了两天小心，两人便和好如初。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吵架的次数多了起来，每次都是妈妈不停地数落、爸爸回两句嘴便夺门而出，之后两人冷战三五天了事。直到后来有一天，爸妈都不再躲避吵架，两人仿佛像两个憋了气的球，非要大吵一架才算痛快，而且吵架的语言也渐渐退化到了各种不堪入耳的辱骂，仿佛是两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人，非要用最恶毒的语言辱骂对方才能解气。黎勇眼看着当年的慈父慈母被消磨成了今天这样的泼夫泼妇模样，竟对婚姻生出无限畏惧。
黎曼听着母亲大骂“你不如死了算了”，一下子竟觉得豁然开朗，仿佛上天终于给她指明了一条道路。黎曼忘记了哭泣，只远远地又看见了那小姑娘，奔奔跳跳地向她招手：“姑姑，我好想你呢！姑姑，你记得来找我玩儿啊！一定记得啊！”
黎曼擦掉眼泪，嘴角竟挂了一丝笑意，满心欢喜，终是找到了一个需要她的人。她推开黎勇，向林珍珍道：“妈、爸，你们别吵了。我明天买票回北京，总能找到工作的。你们放心，我毕业了就能养活自己了，没事的，考不上这里也没多大关系，我总能养活自己的。”
“哼！”林珍珍和黎跃进竟不约而同嗤之以鼻。
黎曼无心再去理会父母的言语表情，只一心想着自己的事情。自从第一次被省外事办拒绝之后，有多少回、她整宿整宿地夜不能寐，有多少回、她在半夜里突然惊醒，有多少回、她从梦里哭着醒来。她记得自己曾经是那么贪睡的人，每逢周末不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可找工作的一年里，她躺在床上都无法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这些煎熬，只有她自己知道。而如今，上天突然将崭新的日子明明白白地放在了她的面前，黎曼想着，竟是激动地无法入睡。
我以我的方式纪念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