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月
五月
（一）同是天涯沦落人
黎曼犹豫了好久，终究还是去考海淀区的村官。想想自己从小县城再挣扎到村里，黎曼只觉得廿年努力都付诸东流了，几番欲作罢，但终究抵不过失业的压力，还是去报名考试。去的路上，黎曼一直劝说自己，就当是练笔，不想去就不去。可是去了报考处才发现，村官竞争亦是激烈，满满的一屋子人排队报名，煞是壮观。黎曼心里好笑，真不知这是怎么了，怎么随便什么地方都有那么多人报名，今年工作就有那么不好找么？
顺利过了笔试，面试前两天，黎曼报考的乡镇打电话来让她明天早上九点去，副镇长要见见他们。黎曼看着地图上三个小时的车程，叹一口气，早睡早起。
黎曼一直以为天子脚下，哪里都是市井繁华，却不知北京的村庄亦如别处，唯有交通方便了些，虽然离市区有两个小时车程，但总算公交车就能到。乡间只有一条马路，路两旁一两百米的距离中稀稀拉拉几间商店，唯一的一座三层楼是乡政府的办公大楼，装饰一新，典型的机关办公楼。
黎曼下了车，毫不费力地找到了政府大院，里面硬化极好，唯办公楼旁的花池里中了些潦草的植物。走进去，已经有七八个人在二楼候着，门还没有开，大家聚在楼梯口聊天。
“你也是来考村官的？”黎曼一上去，一个女孩便过来问。
“嗯，你们都是？”
“嗯！呀，看来还有竞争呢，不是说只要七个么，现在都八个人了。”女孩笑说，大家亦都笑了。
正说话间，打扫卫生的阿姨过来开了门，请他们进去坐下，沏了茶，让他们坐着等会。等阿姨走了，大家七嘴八舌地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啊？”
“林大，你呢？”
“中央财经。你学什么的？”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询问情况，黎曼默默坐着，一言不发。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也是研究生么？”坐在旁边的女孩看黎曼不说话，凑过来问道。
黎曼听她问“也是研究生”，不禁有些狐疑，反问：“你们都是研究生么？”
“对啊，你是本科？”
黎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天子脚下，村官都是研究生，或者说，研究生都只能当村官。“我也是研究生。”说着自报家门。
黎曼话音一落，女孩立刻惊呼了起来：“你们学校是部委唯一直属的院校啊！那简直就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了，你是无聊才来考村官的吧！”
黎曼苦笑一下，摇摇头：“今年不知道谁定的政策，招聘单位净是要211院校的学生，我们再是皇帝的女儿，没有这件黄马褂，连简历筛选都过不了，部委直属有什么用。”
“别说部委直属了，北大现在也不吃香了。”旁边一个男孩凑过来说，指着屋里另外的一个男生笑道：“这哥们北大历史系的硕士，都来考村官了。北京村官真牛啊！”
“啊？”家瑶和旁边的女孩同时瞪大了眼睛。北大的男孩不自在地笑笑，仿佛觉得自己玷污了母校一般，迭声说：“工作难找、工作难找。”
“你们男生找工作还难啊！”另外一个女生不满地发泄：“我第一次见我导师，我导师就问了我一个问题，问我家是哪儿的。然后就看着我们同门的三个人，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一定得好好学啊！’”女孩说得有趣，大家都笑了。
另外一个女孩也笑着说：“对呀，我导师也说，在北京找工作难度分四个层次，最容易的是北京男，然后是外地男、北京女，最悲剧的就是外地女，我开始还不信，现在果然应验了。”
“也是，我也就奇怪了，怎么所有单位招聘的时候都愿意要男的，可是所有单位都是女多男少，这些男的到底都哪里去了！”黎曼旁边的女孩笑道。
在座仅有的两个男生看话题围绕着“男女平等”没完没了，不由插话：“其实根本原因是现在工作难找，跟是男是女关系不大，我们两男的不也来考村官了。”
“就是就是！我们大学时候一个师兄，山西师大本科毕业就直接能分在我们省高中教数学。但是那小子不安分，教了两年书辞职读研去了，结果去年研究生毕业找不到工作了，又花了六万块钱回原来的学校教书。”北大的男生一边说一边自己先笑了。
大家又七嘴八舌讨论起来，黎曼一个人静静坐着，思考北大的男生说的话。到底是为什么，高速发展的中国，本来应该更需要人才才对，同一个人，考上硕士应该更好就业才对，可是为何三年后的硕士生抵不过三年前的本科生？
看着大家在这样紧迫的时候仍旧能朝气蓬勃地有说有笑，黎曼心里竟生出一丝感动，进而却又有些困惑，究竟是什么让这些青春年华的高材生落魄如斯？黎曼并不歧视村官的工作，就像她什么时候听过的，工作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可是毕竟他们曾受过六年高等教育，在人才并不充裕的中国，让这些受过研究生教育的人去做村官，无疑是一种暴殄天物的浪费。可是为何他们只能到这里来考村官？或许是，他们本就不是人才？那么，如此多的少男少女在生命最蓬勃向上、最有能力和动力去学习的时候，是什么耽误了他们？如此多的灿烂年华被负，又是谁的错？黎曼自顾自遐想，脑袋里一团乱麻。
正想着，一个年轻女孩走了进来，干脆利落地说：“大家好！我叫王钰，是去年到咱们乡里来的，可能比在座的还要小一点，我是本科毕业就到这里来了。今天叫大家过来只有一个意思，就是我们王镇长想和大家聊聊天儿，毕竟大家都是研究生，镇长很重视咱们镇的人才建设，所以想在面试之前对大家有个初步的了解。”说完便给他们排号去见镇长。
黎曼心里冷笑，我们早上六点起床、坐三个小时车、穿过小半个北京来这，就是为了和你们镇长‘聊聊’，还美其名曰重视人才工作，我看倒更像是满足于随意差遣这么多‘研究生’吧！
镇长与黎曼的谈话没有丝毫可圈可点的东西，不过是问问黎曼哪里毕业的、学什么专业、为什么要考村官，对镇里有什么了解，黎曼一一答了，不到五分钟便出来了。再坐三个小时车回去，黎曼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面试结果出来的时候，黎曼没有丝毫惊喜，只是有些伤感地想，要是公务员也能像村官一样，竞争不那么激烈就好了。
（二）少年梦、君记否
家瑶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快要论文答辩。谢思雨和黎曼都晕头转向地忙着写论文找工作，家瑶坐火车回去的时候，正是下午，寝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黄昏时分，家瑶一个人去食堂吃饭。食堂门前的海报又贴出了交流会信息，家瑶凑过去看，几个找到工作的同辈要给师弟师妹讲经验，家瑶看他们的去向，又是与上年一样，新华社、公务员、人民日报社、人民银行……端的都是好工作。她苦笑一下，自己去年被别人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以为找工作是多简单的事，现在才知道，这些工作永远都只是拿来鼓励人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正是北京城华灯初上的傍晚，天空是朦胧的暗色、远处的屋顶影影绰绰、校园里的洋槐树静谧安逸，家瑶突然不想去食堂了，一个人随性溜到了大街上。
校门口有一家很大的书城，家瑶信步走了过去。书城外照例有很多小孩嘻嘻哈哈地玩闹，家瑶走过去，两个追打着的孩子绕着她转起了圈。家瑶笑着，不由伸出手护着两个小孩，小孩闹了一会儿，又笑着追打到了别处。家瑶不由地羡慕起来，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笑过了。记忆中自己好像没有过童年，也许是开智太晚，家瑶觉得记忆似乎都是从小学报名的时候才开始的，然后便是几十年如一日埋头苦学，直到今天。现在的小孩，埋头苦学的空当还有众多娱乐：绘画、钢琴、跳舞、跟着家长旅游……而她们那时候，除了学习，唯一的娱乐就是看电视。父辈们小时候没有物质享受，但至少精神很充实，可以无法无天地调皮捣蛋；现在的孩子们精神虽然很疲惫，但至少有很多物质享受；而她们的幼年，物质贫乏、压力重大。无论物质还是精神都被束缚着。家瑶在心里不满地嘟囔：谁整天碎嘴说八零后这样那样讨厌，怎么没人来看看我们八零后经历的巨大社会变化！也就是我们八零后坚强，挺下来了，哼。
家瑶每逢进入书店便如鱼得水，再大的书店也不用半小时便能找到自己的领域，津津有味一番。照例站着看书到晚上八点多，家瑶看看表，想黎曼和谢思雨一定在寝室等着她回去，恋恋不舍地放下书，走了回去。
“你这破孩子，回来了也不好好呆着，枉我一下班就奔回来看你！”家瑶刚一进门，谢思雨已经不满地嚷开了。
家瑶笑笑：“我这不是惦记着你们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书店可是十点才关门呢！”
黎曼不待寒暄，着急问道：“怎么样，科技大学要你了吧？”
“唉！”家瑶故意叹了口气，装出一脸沉重，可是没装一秒钟便自顾自笑了：“成了！”
“哇啊啊————太好了瑶瑶！”黎曼和谢思雨同时大呼，一左一右拥着家瑶大笑。
“我们真应该去聚餐了，庆祝咱们三个都找到工作！”谢思雨提议。
家瑶看着黎曼：“曼曼，赶快交代，你找到哪儿了？就算我回家，你也不能不及时更新动态啊！”
“就一个村官，有什么好更新的！”黎曼不以为然地笑笑：“你回来告诉你不也一样。就是一个暂时的落脚地，三年期满还是得找工作，说不定比现在还难。”
家瑶知道黎曼不满意这份所谓工作，连她都觉得黎曼当村官很可惜。可毕竟找到工作是喜事，况且，相比自己花十万块钱找到的这份工作，村官其实也很好。
夜里，三个人都兴奋地睡不着，好在是周五，谢思雨周六不用去上班，三人索性躺在床上卧谈起来。
“瑶瑶，就你一个人回家乡去了，我和曼曼还可以一起，常见面，唉！”谢思雨有些惆怅。
“对啊，你们俩在一起多好！”家瑶惆怅。
“瑶瑶你放假了就来玩儿啊！你一年还有两个寒暑假，多好！”黎曼自嘲道：“说不定我哪天就在村里安家落户了，等你们来的时候，我杀鸡宰猪欢迎你们，过年的时候，还可以煮一个大猪头吃。”
“哈哈哈……”家瑶和谢思雨逗被黎曼都得大笑，谢思雨边笑边道：“那以后我可都来你家吃饭了，纯天然无污染的东西，不可遇而不可求啊！”
“我可养活不起你，我一个月就两千二的工资，扣了乱七八糟的费，到手不到一千八，你天天来吃，我自己都没得饭吃。我还指望种地养猪赚钱养活自己呢！”黎曼故意哭穷。
“给你钱还不行啊，小气鬼！”谢思雨嗤之以鼻。
“你有钱啊！一个月两千五还不包食宿，我好歹还有屋挡风有食果腹，你养得活自己都是难题，还给钱。” 黎曼挤兑着谢思雨，突然感慨起来：“我就想不通，你们说咱们寒窗苦读十几年，怎么就沦落到这地步了！”
“我也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
三人各怀心事，郁闷地陷入了沉默。
“其实想想咱们挺惨的，这么多年埋头苦读，连个爱好都没时间培养，总以为自己能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是现在，唉！“谢思雨拖长了声调，唱戏一般：“怀才不遇哪——”
“你还敢说怀才，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块被雕坏的木头。上学十几年，数理化政史地倒是学了一大堆，可是轮到面试笔试屁用没有！”黎曼气得骂人：“那些信口开河鼓吹什么学校和社会不一样、书本和实践不一样的人，统统应该拉出去枪毙！小学中学也就算了，可是大学是培养人才的地方，读了四年屁用没有，要学校什么用！经济学讲结构性失业，那是在社会调整时期劳动力供求不匹配才会发生的，怎么咱们这些为社会刚刚培养出来的大学生都会与工作不匹配，这社会变革也太快了点儿吧！”
家瑶被黎曼的激动微微震了一下，但想想黎曼说得也有理，况且黎曼现在的处境，难免发发牢骚。遂附和道：“小学中学本来应该是培养孩子们对世界的兴趣、让小孩子对历史、地理和各个学科有些有趣的了解、慢慢也就有了学习的兴趣，可是咱们却在枯燥地逼迫小孩儿们学习那些繁琐的数理化。等到大学真的该学些有用的知识建设祖国的时候，却一推六二五，说什么书本和实践不一样，培养了半天的人才，到了工作岗位全部从头开始打杂，真不知道读大学有什么用。”
“就是就是，还总有人说什么大学生应该出去实习，我看就是企业为获得廉价劳动力、学校为推卸责任的狼狈为奸！”谢思雨深恨最近的实习生活，插嘴道：“你想想，咱们处在精力最旺盛的时候，本来应该在学校里学到更多受益终生的知识，可是学校没本事教给咱们，就把咱推给企业打杂，这么多美好的青春年华就这么被浪费了，真是暴殄天物！”谢思雨仿佛很可惜地“啧啧”两声。
“唉！也怪我太老实，连个兴趣爱好都没有培养，现在连个排解的方式都没有。”家瑶惆怅：“你俩有什么爱好啊？”
“没有。”
“没有。”
三人又沉默了。
“别说爱好了，我连个梦想都没有。”半晌，谢思雨叹气：“读书的时候梦想就是考大学——其实我也不知道考大学有什么好，反正大家说好就是好，说考就考。上大学了又忙着考研，等到现在我研究生快毕业了，突然发现自己没目标了，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只好再随着众人留北京，反正大家都说北京好。”
“我也没有梦想。”
“我也没有梦想。”家瑶沉默一瞬：“其实从找工作开始我就发现，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反正是见着招聘就投简历，虽然说没接到offer很着急，但是并没有哪个单位拒我让我觉得难过，反正无所谓，只要最后有份差不多的工作就好了。”
“我其实好羡慕那些有梦想的人，不管是什么，至少自己心里能有个追求、能有份坚持，多幸福啊！”黎曼心驰神往：“那天在地铁上看到两个卖唱的年轻人，一个抱着吉他边弹边唱，一个拿着盒子在车厢里来回走动，盒子上面写着：坚持梦想。我突然就难过地想哭，真羡慕他们。”
“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好羡慕的。”家瑶想了想，道：“看起来他们是有梦想的，可是他们的梦想跟咱们现在说得梦想不一定一样。你们想想，他们到底是坚持一个音乐梦想还是坚持一个想成名的梦想？如果想成名算是梦想，那咱们拼命想考公务员、想留北京也能算梦想了。”
“梦想到底是什么啊！”谢思雨听完家瑶的话，惆怅叹气。
“梦想应该是那个能让你无论在顶峰上还是困境中都能坚持不懈的东西，无关名利。就像乔布斯的苹果，像阿炳的二胡。无论贫穷、富贵、疾病、健康都坚持不懈的东西。”
“瑶瑶，我听着怎么跟结婚宣誓似的！”黎曼笑起来。
“唉！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梦想！咱们从高考开始看，报志愿的时候，有几个学生真是照着自己的爱好兴趣来？不都是看哪些专业热门、哪些专业自己有把握！等找工作的时候，有几个学生真的就是喜欢哪份工作？不都是看哪儿地方好、哪儿工资高、哪儿稳定！”谢思雨说着激动了起来：“其实说北京地方好，我真没看出来，哪儿哪儿都是人，挤死了。倒是交通什么的方便，可是那些上班族恐怕也体会不到。”谢思雨顿了一下：“恐怕是北京好，但是只对那些可以享受的人才好，像我这样的，纯粹是用自己的青春去成就别人的梦想和享受。”谢思雨说完，难受地叹了口气，沉默了。
黎曼怕谢思雨难过，忙打趣道：“小雨，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北京跟过去的皇宫似的？进宫当妃子当然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哄皇帝高兴了还能光耀门楣；可要是做了宫女儿，不但没人伺候还要伺候人。比当平民百姓差多了。可是大家为了能做妃子，还是哭着喊着要进宫，或者当了宫女儿也不后悔，总以为哪日天赐良机，皇帝一招幸就当了妃子。”
黎曼说着，自己先乐了。家瑶和小雨也笑了起来，小雨骂道：“你这熊孩子，谁是宫女儿啊！”说罢又吊儿郎当地笑道：“唉！你们说说咱们多可怜啊，没爱好、没爱情、没梦想，什么都没有就为了学习，可是读到头了发现学习没有用了，我怎么觉得像是生活在逗我们玩儿呢！”
（三）偏向虎山行
“小雨、瑶瑶，我想和你俩商量件事。”黎曼进屋，有些期期艾艾地说。
“怎么啦？”谢思雨疑惑地看了黎曼一眼：“什么事这么重大？找男朋友了？”
黎曼没理会谢思雨打趣她，严肃地说：“我想拒了村官。”
“你疯了！”“为什么？”谢思雨和家瑶脱口而出。
“家里的一个事业单位给我通知了，我考了第一名，让我过两天回去面试呢。”
“可是……”家瑶想了一瞬，慎重开口：“你回去都面试过几回了，每次不都被刷下来，这次要是拒了村官，很可能到毕业你都不会再有其他offer了！”
“就是就是，万一要是再被挤了呢！都快毕业了，咱没资本这么裸奔了啊！”谢思雨着急。
“可是，毕竟这是事业单位，村官虽然现在算是份工作，可是两年后还是得找工作。况且，据说事业单位内定的人笔试一般都是第一名，现在我是第一名，说不定这次公平呢！”黎曼说着，仿佛有了信心，想起谢思雨说“别把自己当太阳”，笑道：“我虽然不是太阳，可是蜡烛也不该当柴烧啊！”
“曼曼，你好好想想！真的要慎重啊！”
“对啊！跟家里商量商量吧！”
“为什么不等事业单位面试通过了再拒村官啊？”
“事业单位的面试在论文答辩以后了，村官明天就要消息呢！”
“唉！”
三人陷入沉默。
黎曼辗转一夜，终究还是决定不去当村官。家瑶和谢思雨看着她打电话，心里虽然没底，但仍旧笑着鼓励她：“曼曼，好好准备，一定行的！”
“对，既然决定放手一搏，那就什么都不要想，就想自己一定能行！”
黎曼笑了，不论前方的路如何，自己如今已经没有退路，只有加倍努力。
黎曼每日刻苦训练，找各种面经，钻研各种问题，想各种方法举一反三。谢思雨和家瑶也不闲着，又是找资料又是扮演面试官，前前后后地忙碌着。一场面试，考的只有一个人，参加的却有三个人。
论文答辩的那天，家瑶午觉也来不及睡，顶着大太阳赶到教室，和同学一起布置教室。中午一点半，答辩准时开始。家瑶初时有些紧张，生怕答辩教授问道什么刁钻的问题，一会儿紧张地看看自己的论文，一会儿凝神听听其他同学的答辩词，琢磨待会儿教授会怎么问。
前面的人下来，家瑶匆忙走上讲台，反倒忘了紧张，将早已准备好的答辩词娓娓述来。教授们笑眯眯地听着，答辩主席待家瑶说完，问道：“你论文中R指数都是自己算的？”
家瑶点点头，答辩主席赞许道：“这样很好！研究生的论文，就该有一些自己的贡献！不错不错！”
另外两位老师提了两个简单的问题，家瑶的答辩顺利通过了。
答辩主席宣布授予家瑶硕士学位的那一刻，饶是家瑶向来对形式主义嗤之以鼻，但那一刻还是激动不已，她现在才知道，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值了。
答辩后照例是谢师晚宴，校门口的餐厅每个包间都坐满了各系的教师和学生。老师们一反往日课堂上的严谨，与学生们成了朋友，甚至有老师还八卦学生们的恋爱史；学生们也一反课堂上的严肃，嘻嘻哈哈地与老师玩笑。包厢里是恰到好处的黄色灯光，餐桌上摆满各色食品，老师们和同学们天南海北地聊着，好一派其乐融融。
正聊得欢，一个老师突然问黎曼：“黎曼，你最后定在哪里了？别的同学我都听说了，就没你的消息。”
黎曼一时愣住，不知所措地看看老师，定了定神，勉强笑道：“我还没定呢！家里一个事业单位后天才面试，我明天回去。”
“哦！”老师也有些尴尬，笑道：“笑到最后的才是最好的，你肯定能找咱们班最好的工作！来，祝你面试顺利！”
黎曼端起酒杯，轻轻和老师碰了一下。看着屋里众人觥筹交错把酒言欢，黎曼脸上虽一直在笑，但心却渐渐凉了起来，冷飕飕地，像家乡里冬日的风吹进了胸膛，刺骨地疼。班里就剩了她到现在都没找到工作，尽管大家都在鼓励、在说好听的，可在黎曼听来，愈发无地自容。
黎曼如芒刺在背般吃完谢师宴，还有同学要去唱歌，她借口准备面试早早逃了回来。谢思雨和家瑶都还没有回来，黎曼一个人在宿舍，不想开灯，索性上床躺着。可是越躺越心烦，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莽撞了，万一要是没过这个面试，真的可就在家待业了。
“小曼啊，我和你妈辛苦一辈子培养你，你一定得出人头地啊！”
“小曼啊，咱们家可都指望你了！”
黎曼想起爸爸在电话里语重心长的教诲，不由地打了个冷颤：若是失业了，怕是连爸爸这一关都过不了。
“小曼啊，人家那些专科生能留在北京、那些本科生都能考上公务员事业单位，你怎么会不行呢！爸妈相信你！好好考，一定行的！”黎曼回忆着爸爸的话，听来像是鼓励，可是句句都是裹了棉布的刀子：虽不见锋刃、但硬邦邦地逼人。
黎曼越想越心烦，越心烦越不由自主去想，脑袋像要炸裂一样，感觉周围空气仿佛都被谁抽干了。她猛地坐起来，大口喘气。
谢思雨和家瑶相伴回来，还没开门，笑声先传了进来：“张老师也够逗的，答辩会上就问陈昭：‘你的致谢里面怎么只向王晓一个同学表示感谢啊？为什么没有其他同学呢？’据说当时陈昭硬是反应了一分钟才回答。”
“你说老师们从哪儿打听到的这些八卦啊？咱们一个班这么久，我今天才知道陈昭在追王晓。”
两人正说得欢，开门见灯黑着，黎曼仿佛躺在床上，遂都噤了声，轻手轻脚上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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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利过了笔试，面试前两天，黎曼报考的乡镇打电话来让她明天早上九点去，副镇长要见见他们。黎曼看着地图上三个小时的车程，叹一口气，早睡早起。
黎曼一直以为天子脚下，哪里都是市井繁华，却不知北京的村庄亦如别处，唯有交通方便了些，虽然离市区有两个小时车程，但总算公交车就能到。乡间只有一条马路，路两旁一两百米的距离中稀稀拉拉几间商店，唯一的一座三层楼是乡政府的办公大楼，装饰一新，典型的机关办公楼。
黎曼下了车，毫不费力地找到了政府大院，里面硬化极好，唯办公楼旁的花池里中了些潦草的植物。走进去，已经有七八个人在二楼候着，门还没有开，大家聚在楼梯口聊天。
“你也是来考村官的？”黎曼一上去，一个女孩便过来问。
“嗯，你们都是？”
“嗯！呀，看来还有竞争呢，不是说只要七个么，现在都八个人了。”女孩笑说，大家亦都笑了。
正说话间，打扫卫生的阿姨过来开了门，请他们进去坐下，沏了茶，让他们坐着等会。等阿姨走了，大家七嘴八舌地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啊？”
“林大，你呢？”
“中央财经。你学什么的？”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询问情况，黎曼默默坐着，一言不发。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也是研究生么？”坐在旁边的女孩看黎曼不说话，凑过来问道。
黎曼听她问“也是研究生”，不禁有些狐疑，反问：“你们都是研究生么？”
“对啊，你是本科？”
黎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天子脚下，村官都是研究生，或者说，研究生都只能当村官。“我也是研究生。”说着自报家门。
黎曼话音一落，女孩立刻惊呼了起来：“你们学校是部委唯一直属的院校啊！那简直就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了，你是无聊才来考村官的吧！”
黎曼苦笑一下，摇摇头：“今年不知道谁定的政策，招聘单位净是要211院校的学生，我们再是皇帝的女儿，没有这件黄马褂，连简历筛选都过不了，部委直属有什么用。”
“别说部委直属了，北大现在也不吃香了。”旁边一个男孩凑过来说，指着屋里另外的一个男生笑道：“这哥们北大历史系的硕士，都来考村官了。北京村官真牛啊！”
“啊？”家瑶和旁边的女孩同时瞪大了眼睛。北大的男孩不自在地笑笑，仿佛觉得自己玷污了母校一般，迭声说：“工作难找、工作难找。”
“你们男生找工作还难啊！”另外一个女生不满地发泄：“我第一次见我导师，我导师就问了我一个问题，问我家是哪儿的。然后就看着我们同门的三个人，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一定得好好学啊！’”女孩说得有趣，大家都笑了。
另外一个女孩也笑着说：“对呀，我导师也说，在北京找工作难度分四个层次，最容易的是北京男，然后是外地男、北京女，最悲剧的就是外地女，我开始还不信，现在果然应验了。”
“也是，我也就奇怪了，怎么所有单位招聘的时候都愿意要男的，可是所有单位都是女多男少，这些男的到底都哪里去了！”黎曼旁边的女孩笑道。
在座仅有的两个男生看话题围绕着“男女平等”没完没了，不由插话：“其实根本原因是现在工作难找，跟是男是女关系不大，我们两男的不也来考村官了。”
“就是就是！我们大学时候一个师兄，山西师大本科毕业就直接能分在我们省高中教数学。但是那小子不安分，教了两年书辞职读研去了，结果去年研究生毕业找不到工作了，又花了六万块钱回原来的学校教书。”北大的男生一边说一边自己先笑了。
大家又七嘴八舌讨论起来，黎曼一个人静静坐着，思考北大的男生说的话。到底是为什么，高速发展的中国，本来应该更需要人才才对，同一个人，考上硕士应该更好就业才对，可是为何三年后的硕士生抵不过三年前的本科生？
看着大家在这样紧迫的时候仍旧能朝气蓬勃地有说有笑，黎曼心里竟生出一丝感动，进而却又有些困惑，究竟是什么让这些青春年华的高材生落魄如斯？黎曼并不歧视村官的工作，就像她什么时候听过的，工作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可是毕竟他们曾受过六年高等教育，在人才并不充裕的中国，让这些受过研究生教育的人去做村官，无疑是一种暴殄天物的浪费。可是为何他们只能到这里来考村官？或许是，他们本就不是人才？那么，如此多的少男少女在生命最蓬勃向上、最有能力和动力去学习的时候，是什么耽误了他们？如此多的灿烂年华被负，又是谁的错？黎曼自顾自遐想，脑袋里一团乱麻。
正想着，一个年轻女孩走了进来，干脆利落地说：“大家好！我叫王钰，是去年到咱们乡里来的，可能比在座的还要小一点，我是本科毕业就到这里来了。今天叫大家过来只有一个意思，就是我们王镇长想和大家聊聊天儿，毕竟大家都是研究生，镇长很重视咱们镇的人才建设，所以想在面试之前对大家有个初步的了解。”说完便给他们排号去见镇长。
黎曼心里冷笑，我们早上六点起床、坐三个小时车、穿过小半个北京来这，就是为了和你们镇长‘聊聊’，还美其名曰重视人才工作，我看倒更像是满足于随意差遣这么多‘研究生’吧！
镇长与黎曼的谈话没有丝毫可圈可点的东西，不过是问问黎曼哪里毕业的、学什么专业、为什么要考村官，对镇里有什么了解，黎曼一一答了，不到五分钟便出来了。再坐三个小时车回去，黎曼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面试结果出来的时候，黎曼没有丝毫惊喜，只是有些伤感地想，要是公务员也能像村官一样，竞争不那么激烈就好了。
（二）少年梦、君记否
家瑶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快要论文答辩。谢思雨和黎曼都晕头转向地忙着写论文找工作，家瑶坐火车回去的时候，正是下午，寝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黄昏时分，家瑶一个人去食堂吃饭。食堂门前的海报又贴出了交流会信息，家瑶凑过去看，几个找到工作的同辈要给师弟师妹讲经验，家瑶看他们的去向，又是与上年一样，新华社、公务员、人民日报社、人民银行……端的都是好工作。她苦笑一下，自己去年被别人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以为找工作是多简单的事，现在才知道，这些工作永远都只是拿来鼓励人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正是北京城华灯初上的傍晚，天空是朦胧的暗色、远处的屋顶影影绰绰、校园里的洋槐树静谧安逸，家瑶突然不想去食堂了，一个人随性溜到了大街上。
校门口有一家很大的书城，家瑶信步走了过去。书城外照例有很多小孩嘻嘻哈哈地玩闹，家瑶走过去，两个追打着的孩子绕着她转起了圈。家瑶笑着，不由伸出手护着两个小孩，小孩闹了一会儿，又笑着追打到了别处。家瑶不由地羡慕起来，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笑过了。记忆中自己好像没有过童年，也许是开智太晚，家瑶觉得记忆似乎都是从小学报名的时候才开始的，然后便是几十年如一日埋头苦学，直到今天。现在的小孩，埋头苦学的空当还有众多娱乐：绘画、钢琴、跳舞、跟着家长旅游……而她们那时候，除了学习，唯一的娱乐就是看电视。父辈们小时候没有物质享受，但至少精神很充实，可以无法无天地调皮捣蛋；现在的孩子们精神虽然很疲惫，但至少有很多物质享受；而她们的幼年，物质贫乏、压力重大。无论物质还是精神都被束缚着。家瑶在心里不满地嘟囔：谁整天碎嘴说八零后这样那样讨厌，怎么没人来看看我们八零后经历的巨大社会变化！也就是我们八零后坚强，挺下来了，哼。
家瑶每逢进入书店便如鱼得水，再大的书店也不用半小时便能找到自己的领域，津津有味一番。照例站着看书到晚上八点多，家瑶看看表，想黎曼和谢思雨一定在寝室等着她回去，恋恋不舍地放下书，走了回去。
“你这破孩子，回来了也不好好呆着，枉我一下班就奔回来看你！”家瑶刚一进门，谢思雨已经不满地嚷开了。
家瑶笑笑：“我这不是惦记着你们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书店可是十点才关门呢！”
黎曼不待寒暄，着急问道：“怎么样，科技大学要你了吧？”
“唉！”家瑶故意叹了口气，装出一脸沉重，可是没装一秒钟便自顾自笑了：“成了！”
“哇啊啊————太好了瑶瑶！”黎曼和谢思雨同时大呼，一左一右拥着家瑶大笑。
“我们真应该去聚餐了，庆祝咱们三个都找到工作！”谢思雨提议。
家瑶看着黎曼：“曼曼，赶快交代，你找到哪儿了？就算我回家，你也不能不及时更新动态啊！”
“就一个村官，有什么好更新的！”黎曼不以为然地笑笑：“你回来告诉你不也一样。就是一个暂时的落脚地，三年期满还是得找工作，说不定比现在还难。”
家瑶知道黎曼不满意这份所谓工作，连她都觉得黎曼当村官很可惜。可毕竟找到工作是喜事，况且，相比自己花十万块钱找到的这份工作，村官其实也很好。
夜里，三个人都兴奋地睡不着，好在是周五，谢思雨周六不用去上班，三人索性躺在床上卧谈起来。
“瑶瑶，就你一个人回家乡去了，我和曼曼还可以一起，常见面，唉！”谢思雨有些惆怅。
“对啊，你们俩在一起多好！”家瑶惆怅。
“瑶瑶你放假了就来玩儿啊！你一年还有两个寒暑假，多好！”黎曼自嘲道：“说不定我哪天就在村里安家落户了，等你们来的时候，我杀鸡宰猪欢迎你们，过年的时候，还可以煮一个大猪头吃。”
“哈哈哈……”家瑶和谢思雨逗被黎曼都得大笑，谢思雨边笑边道：“那以后我可都来你家吃饭了，纯天然无污染的东西，不可遇而不可求啊！”
“我可养活不起你，我一个月就两千二的工资，扣了乱七八糟的费，到手不到一千八，你天天来吃，我自己都没得饭吃。我还指望种地养猪赚钱养活自己呢！”黎曼故意哭穷。
“给你钱还不行啊，小气鬼！”谢思雨嗤之以鼻。
“你有钱啊！一个月两千五还不包食宿，我好歹还有屋挡风有食果腹，你养得活自己都是难题，还给钱。” 黎曼挤兑着谢思雨，突然感慨起来：“我就想不通，你们说咱们寒窗苦读十几年，怎么就沦落到这地步了！”
“我也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
三人各怀心事，郁闷地陷入了沉默。
“其实想想咱们挺惨的，这么多年埋头苦读，连个爱好都没时间培养，总以为自己能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是现在，唉！“谢思雨拖长了声调，唱戏一般：“怀才不遇哪——”
“你还敢说怀才，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块被雕坏的木头。上学十几年，数理化政史地倒是学了一大堆，可是轮到面试笔试屁用没有！”黎曼气得骂人：“那些信口开河鼓吹什么学校和社会不一样、书本和实践不一样的人，统统应该拉出去枪毙！小学中学也就算了，可是大学是培养人才的地方，读了四年屁用没有，要学校什么用！经济学讲结构性失业，那是在社会调整时期劳动力供求不匹配才会发生的，怎么咱们这些为社会刚刚培养出来的大学生都会与工作不匹配，这社会变革也太快了点儿吧！”
家瑶被黎曼的激动微微震了一下，但想想黎曼说得也有理，况且黎曼现在的处境，难免发发牢骚。遂附和道：“小学中学本来应该是培养孩子们对世界的兴趣、让小孩子对历史、地理和各个学科有些有趣的了解、慢慢也就有了学习的兴趣，可是咱们却在枯燥地逼迫小孩儿们学习那些繁琐的数理化。等到大学真的该学些有用的知识建设祖国的时候，却一推六二五，说什么书本和实践不一样，培养了半天的人才，到了工作岗位全部从头开始打杂，真不知道读大学有什么用。”
“就是就是，还总有人说什么大学生应该出去实习，我看就是企业为获得廉价劳动力、学校为推卸责任的狼狈为奸！”谢思雨深恨最近的实习生活，插嘴道：“你想想，咱们处在精力最旺盛的时候，本来应该在学校里学到更多受益终生的知识，可是学校没本事教给咱们，就把咱推给企业打杂，这么多美好的青春年华就这么被浪费了，真是暴殄天物！”谢思雨仿佛很可惜地“啧啧”两声。
“唉！也怪我太老实，连个兴趣爱好都没有培养，现在连个排解的方式都没有。”家瑶惆怅：“你俩有什么爱好啊？”
“没有。”
“没有。”
三人又沉默了。
“别说爱好了，我连个梦想都没有。”半晌，谢思雨叹气：“读书的时候梦想就是考大学——其实我也不知道考大学有什么好，反正大家说好就是好，说考就考。上大学了又忙着考研，等到现在我研究生快毕业了，突然发现自己没目标了，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只好再随着众人留北京，反正大家都说北京好。”
“我也没有梦想。”
“我也没有梦想。”家瑶沉默一瞬：“其实从找工作开始我就发现，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反正是见着招聘就投简历，虽然说没接到offer很着急，但是并没有哪个单位拒我让我觉得难过，反正无所谓，只要最后有份差不多的工作就好了。”
“我其实好羡慕那些有梦想的人，不管是什么，至少自己心里能有个追求、能有份坚持，多幸福啊！”黎曼心驰神往：“那天在地铁上看到两个卖唱的年轻人，一个抱着吉他边弹边唱，一个拿着盒子在车厢里来回走动，盒子上面写着：坚持梦想。我突然就难过地想哭，真羡慕他们。”
“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好羡慕的。”家瑶想了想，道：“看起来他们是有梦想的，可是他们的梦想跟咱们现在说得梦想不一定一样。你们想想，他们到底是坚持一个音乐梦想还是坚持一个想成名的梦想？如果想成名算是梦想，那咱们拼命想考公务员、想留北京也能算梦想了。”
“梦想到底是什么啊！”谢思雨听完家瑶的话，惆怅叹气。
“梦想应该是那个能让你无论在顶峰上还是困境中都能坚持不懈的东西，无关名利。就像乔布斯的苹果，像阿炳的二胡。无论贫穷、富贵、疾病、健康都坚持不懈的东西。”
“瑶瑶，我听着怎么跟结婚宣誓似的！”黎曼笑起来。
“唉！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梦想！咱们从高考开始看，报志愿的时候，有几个学生真是照着自己的爱好兴趣来？不都是看哪些专业热门、哪些专业自己有把握！等找工作的时候，有几个学生真的就是喜欢哪份工作？不都是看哪儿地方好、哪儿工资高、哪儿稳定！”谢思雨说着激动了起来：“其实说北京地方好，我真没看出来，哪儿哪儿都是人，挤死了。倒是交通什么的方便，可是那些上班族恐怕也体会不到。”谢思雨顿了一下：“恐怕是北京好，但是只对那些可以享受的人才好，像我这样的，纯粹是用自己的青春去成就别人的梦想和享受。”谢思雨说完，难受地叹了口气，沉默了。
黎曼怕谢思雨难过，忙打趣道：“小雨，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北京跟过去的皇宫似的？进宫当妃子当然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哄皇帝高兴了还能光耀门楣；可要是做了宫女儿，不但没人伺候还要伺候人。比当平民百姓差多了。可是大家为了能做妃子，还是哭着喊着要进宫，或者当了宫女儿也不后悔，总以为哪日天赐良机，皇帝一招幸就当了妃子。”
黎曼说着，自己先乐了。家瑶和小雨也笑了起来，小雨骂道：“你这熊孩子，谁是宫女儿啊！”说罢又吊儿郎当地笑道：“唉！你们说说咱们多可怜啊，没爱好、没爱情、没梦想，什么都没有就为了学习，可是读到头了发现学习没有用了，我怎么觉得像是生活在逗我们玩儿呢！”
（三）偏向虎山行
“小雨、瑶瑶，我想和你俩商量件事。”黎曼进屋，有些期期艾艾地说。
“怎么啦？”谢思雨疑惑地看了黎曼一眼：“什么事这么重大？找男朋友了？”
黎曼没理会谢思雨打趣她，严肃地说：“我想拒了村官。”
“你疯了！”“为什么？”谢思雨和家瑶脱口而出。
“家里的一个事业单位给我通知了，我考了第一名，让我过两天回去面试呢。”
“可是……”家瑶想了一瞬，慎重开口：“你回去都面试过几回了，每次不都被刷下来，这次要是拒了村官，很可能到毕业你都不会再有其他offer了！”
“就是就是，万一要是再被挤了呢！都快毕业了，咱没资本这么裸奔了啊！”谢思雨着急。
“可是，毕竟这是事业单位，村官虽然现在算是份工作，可是两年后还是得找工作。况且，据说事业单位内定的人笔试一般都是第一名，现在我是第一名，说不定这次公平呢！”黎曼说着，仿佛有了信心，想起谢思雨说“别把自己当太阳”，笑道：“我虽然不是太阳，可是蜡烛也不该当柴烧啊！”
“曼曼，你好好想想！真的要慎重啊！”
“对啊！跟家里商量商量吧！”
“为什么不等事业单位面试通过了再拒村官啊？”
“事业单位的面试在论文答辩以后了，村官明天就要消息呢！”
“唉！”
三人陷入沉默。
黎曼辗转一夜，终究还是决定不去当村官。家瑶和谢思雨看着她打电话，心里虽然没底，但仍旧笑着鼓励她：“曼曼，好好准备，一定行的！”
“对，既然决定放手一搏，那就什么都不要想，就想自己一定能行！”
黎曼笑了，不论前方的路如何，自己如今已经没有退路，只有加倍努力。
黎曼每日刻苦训练，找各种面经，钻研各种问题，想各种方法举一反三。谢思雨和家瑶也不闲着，又是找资料又是扮演面试官，前前后后地忙碌着。一场面试，考的只有一个人，参加的却有三个人。
论文答辩的那天，家瑶午觉也来不及睡，顶着大太阳赶到教室，和同学一起布置教室。中午一点半，答辩准时开始。家瑶初时有些紧张，生怕答辩教授问道什么刁钻的问题，一会儿紧张地看看自己的论文，一会儿凝神听听其他同学的答辩词，琢磨待会儿教授会怎么问。
前面的人下来，家瑶匆忙走上讲台，反倒忘了紧张，将早已准备好的答辩词娓娓述来。教授们笑眯眯地听着，答辩主席待家瑶说完，问道：“你论文中R指数都是自己算的？”
家瑶点点头，答辩主席赞许道：“这样很好！研究生的论文，就该有一些自己的贡献！不错不错！”
另外两位老师提了两个简单的问题，家瑶的答辩顺利通过了。
答辩主席宣布授予家瑶硕士学位的那一刻，饶是家瑶向来对形式主义嗤之以鼻，但那一刻还是激动不已，她现在才知道，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值了。
答辩后照例是谢师晚宴，校门口的餐厅每个包间都坐满了各系的教师和学生。老师们一反往日课堂上的严谨，与学生们成了朋友，甚至有老师还八卦学生们的恋爱史；学生们也一反课堂上的严肃，嘻嘻哈哈地与老师玩笑。包厢里是恰到好处的黄色灯光，餐桌上摆满各色食品，老师们和同学们天南海北地聊着，好一派其乐融融。
正聊得欢，一个老师突然问黎曼：“黎曼，你最后定在哪里了？别的同学我都听说了，就没你的消息。”
黎曼一时愣住，不知所措地看看老师，定了定神，勉强笑道：“我还没定呢！家里一个事业单位后天才面试，我明天回去。”
“哦！”老师也有些尴尬，笑道：“笑到最后的才是最好的，你肯定能找咱们班最好的工作！来，祝你面试顺利！”
黎曼端起酒杯，轻轻和老师碰了一下。看着屋里众人觥筹交错把酒言欢，黎曼脸上虽一直在笑，但心却渐渐凉了起来，冷飕飕地，像家乡里冬日的风吹进了胸膛，刺骨地疼。班里就剩了她到现在都没找到工作，尽管大家都在鼓励、在说好听的，可在黎曼听来，愈发无地自容。
黎曼如芒刺在背般吃完谢师宴，还有同学要去唱歌，她借口准备面试早早逃了回来。谢思雨和家瑶都还没有回来，黎曼一个人在宿舍，不想开灯，索性上床躺着。可是越躺越心烦，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莽撞了，万一要是没过这个面试，真的可就在家待业了。
“小曼啊，我和你妈辛苦一辈子培养你，你一定得出人头地啊！”
“小曼啊，咱们家可都指望你了！”
黎曼想起爸爸在电话里语重心长的教诲，不由地打了个冷颤：若是失业了，怕是连爸爸这一关都过不了。
“小曼啊，人家那些专科生能留在北京、那些本科生都能考上公务员事业单位，你怎么会不行呢！爸妈相信你！好好考，一定行的！”黎曼回忆着爸爸的话，听来像是鼓励，可是句句都是裹了棉布的刀子：虽不见锋刃、但硬邦邦地逼人。
黎曼越想越心烦，越心烦越不由自主去想，脑袋像要炸裂一样，感觉周围空气仿佛都被谁抽干了。她猛地坐起来，大口喘气。
谢思雨和家瑶相伴回来，还没开门，笑声先传了进来：“张老师也够逗的，答辩会上就问陈昭：‘你的致谢里面怎么只向王晓一个同学表示感谢啊？为什么没有其他同学呢？’据说当时陈昭硬是反应了一分钟才回答。”
“你说老师们从哪儿打听到的这些八卦啊？咱们一个班这么久，我今天才知道陈昭在追王晓。”
两人正说得欢，开门见灯黑着，黎曼仿佛躺在床上，遂都噤了声，轻手轻脚上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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