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月
七月
(一) 小簟轻衾各自寒
黎曼回到学校的时候，离毕业典礼还有一个星期。家瑶和谢思雨见黎曼这一次回来不似往日愁云密布，以为黎曼终于考上了，谢思雨兴奋地问道：“曼曼，该请客吃饭了吧！”
“好啊！”黎曼微笑着应。
“曼曼，你不够意思啊！”家瑶轻轻推了黎曼一把：“考上了也不和我们说一声，藏着掖着害我们担心。”
“谁说我考上了？”黎曼笑道：“没考上，差了0。2分。”
家瑶和谢思雨面面相觑，不知黎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们看什么！”黎曼不在乎地说道：“也是我自不量力，以为笔试第一就万无一失了。不过不重要了，嘿嘿。”看谢思雨和家瑶不解，黎曼索性不再解释，只道：“我请你们去吃比格，明天中午，怎么样？”
“曼曼，你没事吧？”谢思雨有些担心。
“曼曼，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和我们说，没事的！”家瑶亦担心。
“你俩怎么啦！”黎曼有些好笑：“我请你们吃饭呢！怎么像见鬼了似的。”
“曼曼，你找到其他工作了？”谢思雨试探地问。
“没有啊！这些你们就别管了，反正我自有办法！明天中午，咱们去吃比格，说定了！”黎曼说着，开始收拾东西。
家瑶悄悄拉着谢思雨出去，佯装打水。黎曼余光扫见她们离开，并不做声，只埋头收拾自己三年来积攒下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分类打包或是扔掉。
门外，家瑶悄悄道：“小雨，曼曼是不是…”家瑶用手指了一下脑袋：“出问题了？”
“我也觉得她不正常，怎么没工作了反倒这么开心，又什么都不肯说。”谢思雨忧心忡忡。
“曼曼总是这样，凡事都自己扛着，唉！”
“都怪这些该死的走后门的，看看曼曼都逼成什么样了。”谢思雨愤愤骂道。
家瑶听着“走后门”三个字，仿佛被人迎面抽了一耳光，脸不由地红了，佯装整理留海，遮着脸道：“这两天咱们都警醒点，有时间多劝劝她，别出了什么事。”
“曼曼，其实找一般工作也没那么难的！”谢思雨打水回来，见黎曼在收拾东西，便在旁边帮忙，看黎曼脸色如常，接着说道：“你看我，本来都被出版社拒了，可是我硬去找经理争取了一下，不也要我了。你比我优秀这么多，只要不是你一心想找事业单位或者公务员，其实现在早找到了。”
“对对，其实现在也不晚哪，好多单位都在补招呢！你投投看，肯定很快都能有消息。”家瑶也相劝。
“嗨！你们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没事。”黎曼笑道：“多大点事啊！我想清楚了，不要铁饭碗了。其实现在的工作，谁做都一样。比方说小雨，开始他们为什么决定不要你，可是你去争取一下就要你了？你到底能不能干这份工作？面试都没有硬条件约束，就看面试官的口味心情，真是乱弹琴。”黎曼见谢思雨脸上有些不自在，换了话题道：“所以啊，我也想通了，随便找个什么工作，先养活了自己再说。”
“这就对了！”谢思雨和家瑶同时松了一口气，谢思雨道：“等过两天你找工作的时候就搬到我那里住，我租到房子了。”说着笑道：“你简直不知道北京的房子，那简直就是小起来无极限、贵起来极无限哪！”
（二）与有情人，做快乐事
三人照例睡到十点多，收拾起床去吃比格。黎曼特意化了一个淡妆，看起来格外亭亭玉立。
“曼曼，你好隆重啊！搞得我都没脸出门了！”谢思雨夸张地道：“你好意思打扮这么漂亮么，让我俩都当绿叶！”
“还有时间，你俩也化化！快点。”黎曼拉着谢思雨坐下便给她上装。
“我可懒得弄，待会吃饭还得担心装别花了，多麻烦！”家瑶坐着玩儿手机，看到黎曼早上更新的状态：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缘是劫。家瑶心里一动，有了些异样的感动：在青春年少时能与这样两个情投意合的朋友共度最美的年华，是人生多么难得的机遇。
“不行，都得化！”黎曼难得的强势：“这是咱们最后一次聚餐了，都得打扮地漂漂亮亮的！”
家瑶听她说最后一次，想毕业一别，再见却是不知年月，一阵伤感，遂也仔仔细细地化了装。
到比格时，家瑶和谢思雨想着黎曼工作未定，都争着要请客，黎曼却说什么都不肯，差一点闹僵。家瑶和谢思雨看她这么坚持，只好依她。
“瑶瑶，小雨，给你们看点东西！”吃饭间，黎曼神秘地从包里拿出一张相片，递给谢思雨：“猜猜是谁？”
“不会是你吧！好乖啊！这是你几岁照的？”家瑶切着比萨，有些惊奇地问。
“四岁！”黎曼笑笑：“我那时候好玩儿吧！”说罢又补充道：“我还是喜欢那时候。”
“谁不喜欢小时候啊！什么负担都没有，四岁还不用上幼儿园、更不挨骂挨打，那才是人间天堂啊！”谢思雨啃着鸡腿叹道：“一长大烦心事就多了，当学生还好，最多也就是挨点骂，大事还有家长扛着。现在可好了，咱们都得赤/裸/裸地面对这个赤/裸/裸的世界了。”
黎曼听谢思雨说“人间天堂”，心里一动，放下手里的杯子，试探性地问道：“让你现在回四岁去，你愿意不？”
“不愿意！我都长大了，回去干吗！”谢思雨斩钉截铁：“很多事情只是回忆的时候才美好，真要再过一遍，反倒痛苦了。比方说，四岁的时候，起码经济就不独立，哪能想吃比格就吃比格啊。”谢思雨一边嘻嘻哈哈地说一边啃着鸡腿。
“其实四岁多好啊！世界也没那么乱，你看看现在，不觉得被堵得慌么？到处都没有出路，路都被堵死了，小时候多好啊！”黎曼陶醉。
“嗨！鲁迅先生说的，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没有路咱就自己走出来呗！别那么悲观！”家瑶看黎曼有些不正常，遂出言鼓励。
“是啊，走得人多了，潜规则也就成了规则了，管你什么有本事没本事的人，都得按规则游戏。”黎曼不屑地一笑，搅拌着杯子里的冰激凌。
家瑶被触动心事，默默地不再说话。谢思雨见她们二人都不说话，忙给每个人夹了一块比萨：“赶紧吃，别浪费了！”
黎曼看着家瑶和谢思雨，在心里默默地回忆她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无法告诉好友自己的决定，她知道她们一定会劝她。可是她们不会明白，此时的自己，多么需要被认同、被需要，而这一切，只有四岁的自己给得了。其实走这条路未必真的能见到四岁的自己，可不论如何，她试过了。或者，即便真的“此去万事皆空”，她亦会义无反顾，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她了。黎曼忽然想起奥巴马什么时候的演讲，大意说，一份工作不仅仅关乎薪水，更是尊严与荣耀。只可惜，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姐妹们，对不住了。黎曼在心里默默叹气。
出了比格，路边一家小饰品店刚刚开张，三人闲着无事，信步走了进去。
“曼曼，这镜子好漂亮啊！”谢思雨拉着黎曼，指着店里一面用纸鹤装成心形的镜子道。
“不如我们照张相吧！”家瑶提议。
“好啊好啊！”
三人说着便在镜子面前站好，谢思雨拿出手机，对着镜子自拍。正要拍下，有人从她们和镜子之间走了过去。“干什么啊！没看见我们照相呢！”谢思雨不满地低声嘀咕。
店员无奈地看着她们三个在镜子面前嘻嘻哈哈地摆pose自拍，干瞪眼无法做声。
黎曼回到宿舍，便将收拾好的箱子一个个寄回去，只留下了洗漱用品和床铺。
“曼曼，你不过了？东西都寄回去干什么啊！”家瑶帮着收拾，有些不解地问。
“哦，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了，我不需要了，留着也是浪费。”黎曼心不在焉地回答。半晌又仿佛想起来什么，道：“瑶瑶，我晚上有事不回来了，你们不用等我。”
“你要出去住？有什么事？”家瑶隐隐觉得不安，有些担心地问。
“嗨！没什么大事，就是几个高中同学约了晚上去唱歌，所以不回来了。”黎曼轻描淡写：“我这两天可能要在同学那里住，她老公出差，她自己害怕。”
家瑶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叮嘱道：“在外面注意安全！”
（三）承恩不在貌、叫妾若为容
黎曼一个人在铁轨边漫无目的地走着，穿着她最爱的米色风衣和黑色牛仔裤，脚上是淡蓝色的高跟皮鞋。长发柔顺地搭在肩上。尽管是高温依旧傍晚，黎曼穿着春秋的长衣，却全然不觉得热。
不知走了多久，四周渐渐暗了下来，一向怕黑的黎曼，此时却早忘记了白天黑夜。看着时间，弟弟应该已经回家，黎曼拿起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喂？”接电话的照例是妈妈。
“妈，我是小曼。”黎曼听着妈妈的声音，从心里腾起一股暖意，笑道：“家里最近挺好的吧！”
对面没有应答，只“啪”地一声，像是话筒被重重地扣下了。黎曼心里瞬间凉透，在盛夏的傍晚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姐！”黎勇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亲切。黎曼从小就爱听弟弟叫她“姐”，那一声呼唤，是她少年的全部美好回忆。
“哎！”黎曼清脆地应了一声，“你放学了？家里还好吧！”
“挺好的，姐，你不用担心。姐，我们都挺好的！”
“那就好！”黎曼顿了一下：“小勇，你好好读书，好好照顾自己，将来有出息了，好好照顾爸妈。他们一辈子不容易。”黎曼平静地交代，像是与弟弟谈昨天的电视剧一样平淡。
“姐，你怎么啦？”黎勇有些焦急地问。
“没事啊！”黎曼笑笑：“姐就是有些想你了。”黎曼说着，眼圈倒有些红了。
“姐，你在外面要是太辛苦就回来吧！你学历高，在家总能找份工作的！”黎勇心疼姐姐：“别太苦自己！”
“没事，姐挺好的！你好好照顾自己。”黎曼想着小勇此时的样子，恢复了做姐姐的那副镇定样子，淡淡笑着道：“你去学习吧！别太晚了，读高中也要注意身体！”
“姐，我知道。你好好保重！”
挂了电话，黎曼望着朦胧中看不到尽头的铁轨，突然有些累了，索性停了下来，坐在轨道上有意无意地玩着手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不知为何，黎曼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一句诗。她想起来，那个叫海子的诗人，好像也是这样离开的。黎曼想着，突然玩性大发，用手机上了人人，搜肠刮肚凑出两句话，更新了状态：
承恩不在貌，叫妾若为容。毛延真可恨，不肯画昭君。
远处隐隐有鸣笛声传来，黎曼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满天繁星闪烁，黎曼不禁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星空了，真漂亮！
黎曼闭上眼，那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来，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依偎着她，满足地笑着：“姑姑，我等了你好久！姑姑，我好想你。”
家瑶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帮谢思雨收拾东西搬家。电话“咣”的一声掉在地上，谢思雨吓了一跳，看家瑶咬着牙泪流满面，不禁惊了，推着家瑶问道：“瑶瑶，怎么啦？怎么啦！”
“曼曼走了！”家瑶抱住谢思雨，大声哭。
谢思雨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家瑶说的话，跌在椅子上，失声痛哭。
“黎曼，你不够朋友！有什么话不能和我们说，你怎么这样！”谢思雨一边哭，一边大喊。然而没有用，回答她的，只有家瑶的痛哭。
（四）毕业更知情谊深
离毕业典礼就剩下了两天时间，家瑶每天和谢思雨一起收拾东西，她自己的寄回去，谢思雨的搬到地下室，忙得不可开交。两人像是越好了一样，谁都不去提黎曼。只是不知不觉中，两人格外地珍惜起了在一起的时光，几乎是分秒必争地聚在一起。
“小雨，我买了周五晚上的车票。”家瑶期期艾艾地对小雨说，仿佛是做错了事一样，不等小雨回答便小声解释道：“周六单位要入职体检，我不能误……”
“毕业典礼一完你就走么？”谢思雨不舍。
“我和你一起搬完东西再走。”家瑶说着，眼圈红了。
“干什么！”谢思雨故作轻松地笑道：“这还没上火车呢！哭哭啼啼不像样子。”却说着自己也哽咽了，只好转身佯装喝水。
毕业典礼在学校的小礼堂举行，家瑶和谢思雨进去的时候，已经黑压压坐着站着一群人，分别在即，同学们忙不迭拍照、话别。家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走进这个小礼堂，正是新生见面会，礼堂里人也是这么多，但都整整齐齐地坐着，家瑶那时谁都不熟，只和同宿舍的黎曼、谢思雨一起老老实实地坐着听老师们讲话，仿佛就是一转眼的时间，进礼堂的门时她还是一个小心翼翼的新生，出门时却已经成了毕业的校友。
辅导员照例维持秩序，待校长和老师们都坐定以后，毕业生也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没有了往日聆听教诲的不耐烦，偌大一个礼堂里只有老校长浑厚的声音。
“同学们，不论今后你们身在何方，请记得你们在这里度过的时光。孩子们，你们前途无量，老师祝福你们！”
校长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毕业寄语，家瑶用力地鼓掌，眼睛里不由地泪花闪烁。这一刻起，这里才真正有了“母校”的亲切与神圣：她不会再嫌大食堂的饭千篇一律、她不会再烦洗澡堂的拥挤不堪、她不会再拿小面积的校园开涮，所有这一切，都成了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
与同学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够了相，家瑶和谢思雨方才回到宿舍。寝室已经恢复了她们来报到时的样子：三张床，床上没有枕头、没有蚊帐、没有被褥；床下三张桌子，桌上没有书、没有化妆品、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有地上几个硕大的箱子提醒着家瑶和谢思雨，这里是她们曾经一起生活了两年的地方。
晚上照例有毕业聚餐，谢思雨随着班里的同学一起去了饭店，家瑶因要赶车去不了，索性去了谢思雨的寓所独自帮她收拾东西。看看收拾的差不多了，家瑶想着谢思雨喝酒回来必然口渴，便到楼下买了西瓜，切好了放在饭盒里。
一切收拾停当，家瑶拿出纸笔，给谢思雨留一个字条：小雨，我走了。我买了西瓜，切好了放在你的饭盒里，在脸盆里用水冰着了，记得拿出来吃。别想我。家瑶写着，眼圈不禁红了，本想落笔写“别忘了我”，可刚写了一个“别”字便泪流不止，想谢思雨看了必然要难受，遂又勾掉，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将纸条贴在桌子中央，起身离开。
谢思雨赶着从饭店里回来，却见寓所的门已经锁上了，来不及开门，先给家瑶打电话。家瑶刚要检票进站，手机响起来，家瑶看着屏幕上谢思雨的笑脸，顾不得进站，忙接起来：“怎么了，小雨？”
“没事，我聚餐回来了，看看你到哪里了。”谢思雨努力地笑着问。
“哦！这么快就吃完了呀！我刚到车站，正准备检票呢！”家瑶亦强颜欢笑，转念想起给谢思雨买的西瓜，叮咛道：“小雨，你看见了没有，我把西瓜放在厨房的脸盆里冰着了，你记得吃！也别吃太多，小心晚上拉肚子……”家瑶话还没有说完，谢思雨早忍不住，“哇”地一声放声大哭。
家瑶听她哭，自己亦流了满脸的泪，但仍旧努力笑着劝道：“哭什么呢！小雨，咱们又不是再见不到了！我以后有假期，每个假期都来找你玩儿，你到时候别烦我就行！”
“瑶瑶……”谢思雨已经听不到家瑶在说什么，只是含糊不清地唤着家瑶，放声地哭。
“小雨，你别哭了，”家瑶的声音也开始哽咽：“你搞得我都要哭了，这么多人看着，还以为我怎么了…别哭了…”说着却早泣不成声。
谢思雨哭了一阵，想家瑶还要检票进站，遂收声，抽泣着嘱咐：“到家了来电话，路上注意安全。”说完这两句，不待家瑶回答便挂了电话，独自一人哭泣。
家瑶忍着泪上了卧铺，躺在那里去睡意全无，脑海里满是三年的时光。与小雨的这一别，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也许今生还会相见离别，但挥泪而别大约只会有这一次。可是一次已经足够，我今生都会记得，在我毕业的那年那月那天，有那样一个女孩，因不舍而为我垂泪。
家瑶想着，摁亮手机，在空间里一字一句写下：毕业更知情谊深，一场离别，红泪两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逢无计，强说有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我以我的方式纪念青春
(一) 小簟轻衾各自寒
黎曼回到学校的时候，离毕业典礼还有一个星期。家瑶和谢思雨见黎曼这一次回来不似往日愁云密布，以为黎曼终于考上了，谢思雨兴奋地问道：“曼曼，该请客吃饭了吧！”
“好啊！”黎曼微笑着应。
“曼曼，你不够意思啊！”家瑶轻轻推了黎曼一把：“考上了也不和我们说一声，藏着掖着害我们担心。”
“谁说我考上了？”黎曼笑道：“没考上，差了0。2分。”
家瑶和谢思雨面面相觑，不知黎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们看什么！”黎曼不在乎地说道：“也是我自不量力，以为笔试第一就万无一失了。不过不重要了，嘿嘿。”看谢思雨和家瑶不解，黎曼索性不再解释，只道：“我请你们去吃比格，明天中午，怎么样？”
“曼曼，你没事吧？”谢思雨有些担心。
“曼曼，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和我们说，没事的！”家瑶亦担心。
“你俩怎么啦！”黎曼有些好笑：“我请你们吃饭呢！怎么像见鬼了似的。”
“曼曼，你找到其他工作了？”谢思雨试探地问。
“没有啊！这些你们就别管了，反正我自有办法！明天中午，咱们去吃比格，说定了！”黎曼说着，开始收拾东西。
家瑶悄悄拉着谢思雨出去，佯装打水。黎曼余光扫见她们离开，并不做声，只埋头收拾自己三年来积攒下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分类打包或是扔掉。
门外，家瑶悄悄道：“小雨，曼曼是不是…”家瑶用手指了一下脑袋：“出问题了？”
“我也觉得她不正常，怎么没工作了反倒这么开心，又什么都不肯说。”谢思雨忧心忡忡。
“曼曼总是这样，凡事都自己扛着，唉！”
“都怪这些该死的走后门的，看看曼曼都逼成什么样了。”谢思雨愤愤骂道。
家瑶听着“走后门”三个字，仿佛被人迎面抽了一耳光，脸不由地红了，佯装整理留海，遮着脸道：“这两天咱们都警醒点，有时间多劝劝她，别出了什么事。”
“曼曼，其实找一般工作也没那么难的！”谢思雨打水回来，见黎曼在收拾东西，便在旁边帮忙，看黎曼脸色如常，接着说道：“你看我，本来都被出版社拒了，可是我硬去找经理争取了一下，不也要我了。你比我优秀这么多，只要不是你一心想找事业单位或者公务员，其实现在早找到了。”
“对对，其实现在也不晚哪，好多单位都在补招呢！你投投看，肯定很快都能有消息。”家瑶也相劝。
“嗨！你们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没事。”黎曼笑道：“多大点事啊！我想清楚了，不要铁饭碗了。其实现在的工作，谁做都一样。比方说小雨，开始他们为什么决定不要你，可是你去争取一下就要你了？你到底能不能干这份工作？面试都没有硬条件约束，就看面试官的口味心情，真是乱弹琴。”黎曼见谢思雨脸上有些不自在，换了话题道：“所以啊，我也想通了，随便找个什么工作，先养活了自己再说。”
“这就对了！”谢思雨和家瑶同时松了一口气，谢思雨道：“等过两天你找工作的时候就搬到我那里住，我租到房子了。”说着笑道：“你简直不知道北京的房子，那简直就是小起来无极限、贵起来极无限哪！”
（二）与有情人，做快乐事
三人照例睡到十点多，收拾起床去吃比格。黎曼特意化了一个淡妆，看起来格外亭亭玉立。
“曼曼，你好隆重啊！搞得我都没脸出门了！”谢思雨夸张地道：“你好意思打扮这么漂亮么，让我俩都当绿叶！”
“还有时间，你俩也化化！快点。”黎曼拉着谢思雨坐下便给她上装。
“我可懒得弄，待会吃饭还得担心装别花了，多麻烦！”家瑶坐着玩儿手机，看到黎曼早上更新的状态：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缘是劫。家瑶心里一动，有了些异样的感动：在青春年少时能与这样两个情投意合的朋友共度最美的年华，是人生多么难得的机遇。
“不行，都得化！”黎曼难得的强势：“这是咱们最后一次聚餐了，都得打扮地漂漂亮亮的！”
家瑶听她说最后一次，想毕业一别，再见却是不知年月，一阵伤感，遂也仔仔细细地化了装。
到比格时，家瑶和谢思雨想着黎曼工作未定，都争着要请客，黎曼却说什么都不肯，差一点闹僵。家瑶和谢思雨看她这么坚持，只好依她。
“瑶瑶，小雨，给你们看点东西！”吃饭间，黎曼神秘地从包里拿出一张相片，递给谢思雨：“猜猜是谁？”
“不会是你吧！好乖啊！这是你几岁照的？”家瑶切着比萨，有些惊奇地问。
“四岁！”黎曼笑笑：“我那时候好玩儿吧！”说罢又补充道：“我还是喜欢那时候。”
“谁不喜欢小时候啊！什么负担都没有，四岁还不用上幼儿园、更不挨骂挨打，那才是人间天堂啊！”谢思雨啃着鸡腿叹道：“一长大烦心事就多了，当学生还好，最多也就是挨点骂，大事还有家长扛着。现在可好了，咱们都得赤/裸/裸地面对这个赤/裸/裸的世界了。”
黎曼听谢思雨说“人间天堂”，心里一动，放下手里的杯子，试探性地问道：“让你现在回四岁去，你愿意不？”
“不愿意！我都长大了，回去干吗！”谢思雨斩钉截铁：“很多事情只是回忆的时候才美好，真要再过一遍，反倒痛苦了。比方说，四岁的时候，起码经济就不独立，哪能想吃比格就吃比格啊。”谢思雨一边嘻嘻哈哈地说一边啃着鸡腿。
“其实四岁多好啊！世界也没那么乱，你看看现在，不觉得被堵得慌么？到处都没有出路，路都被堵死了，小时候多好啊！”黎曼陶醉。
“嗨！鲁迅先生说的，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没有路咱就自己走出来呗！别那么悲观！”家瑶看黎曼有些不正常，遂出言鼓励。
“是啊，走得人多了，潜规则也就成了规则了，管你什么有本事没本事的人，都得按规则游戏。”黎曼不屑地一笑，搅拌着杯子里的冰激凌。
家瑶被触动心事，默默地不再说话。谢思雨见她们二人都不说话，忙给每个人夹了一块比萨：“赶紧吃，别浪费了！”
黎曼看着家瑶和谢思雨，在心里默默地回忆她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无法告诉好友自己的决定，她知道她们一定会劝她。可是她们不会明白，此时的自己，多么需要被认同、被需要，而这一切，只有四岁的自己给得了。其实走这条路未必真的能见到四岁的自己，可不论如何，她试过了。或者，即便真的“此去万事皆空”，她亦会义无反顾，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她了。黎曼忽然想起奥巴马什么时候的演讲，大意说，一份工作不仅仅关乎薪水，更是尊严与荣耀。只可惜，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姐妹们，对不住了。黎曼在心里默默叹气。
出了比格，路边一家小饰品店刚刚开张，三人闲着无事，信步走了进去。
“曼曼，这镜子好漂亮啊！”谢思雨拉着黎曼，指着店里一面用纸鹤装成心形的镜子道。
“不如我们照张相吧！”家瑶提议。
“好啊好啊！”
三人说着便在镜子面前站好，谢思雨拿出手机，对着镜子自拍。正要拍下，有人从她们和镜子之间走了过去。“干什么啊！没看见我们照相呢！”谢思雨不满地低声嘀咕。
店员无奈地看着她们三个在镜子面前嘻嘻哈哈地摆pose自拍，干瞪眼无法做声。
黎曼回到宿舍，便将收拾好的箱子一个个寄回去，只留下了洗漱用品和床铺。
“曼曼，你不过了？东西都寄回去干什么啊！”家瑶帮着收拾，有些不解地问。
“哦，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了，我不需要了，留着也是浪费。”黎曼心不在焉地回答。半晌又仿佛想起来什么，道：“瑶瑶，我晚上有事不回来了，你们不用等我。”
“你要出去住？有什么事？”家瑶隐隐觉得不安，有些担心地问。
“嗨！没什么大事，就是几个高中同学约了晚上去唱歌，所以不回来了。”黎曼轻描淡写：“我这两天可能要在同学那里住，她老公出差，她自己害怕。”
家瑶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叮嘱道：“在外面注意安全！”
（三）承恩不在貌、叫妾若为容
黎曼一个人在铁轨边漫无目的地走着，穿着她最爱的米色风衣和黑色牛仔裤，脚上是淡蓝色的高跟皮鞋。长发柔顺地搭在肩上。尽管是高温依旧傍晚，黎曼穿着春秋的长衣，却全然不觉得热。
不知走了多久，四周渐渐暗了下来，一向怕黑的黎曼，此时却早忘记了白天黑夜。看着时间，弟弟应该已经回家，黎曼拿起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喂？”接电话的照例是妈妈。
“妈，我是小曼。”黎曼听着妈妈的声音，从心里腾起一股暖意，笑道：“家里最近挺好的吧！”
对面没有应答，只“啪”地一声，像是话筒被重重地扣下了。黎曼心里瞬间凉透，在盛夏的傍晚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姐！”黎勇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亲切。黎曼从小就爱听弟弟叫她“姐”，那一声呼唤，是她少年的全部美好回忆。
“哎！”黎曼清脆地应了一声，“你放学了？家里还好吧！”
“挺好的，姐，你不用担心。姐，我们都挺好的！”
“那就好！”黎曼顿了一下：“小勇，你好好读书，好好照顾自己，将来有出息了，好好照顾爸妈。他们一辈子不容易。”黎曼平静地交代，像是与弟弟谈昨天的电视剧一样平淡。
“姐，你怎么啦？”黎勇有些焦急地问。
“没事啊！”黎曼笑笑：“姐就是有些想你了。”黎曼说着，眼圈倒有些红了。
“姐，你在外面要是太辛苦就回来吧！你学历高，在家总能找份工作的！”黎勇心疼姐姐：“别太苦自己！”
“没事，姐挺好的！你好好照顾自己。”黎曼想着小勇此时的样子，恢复了做姐姐的那副镇定样子，淡淡笑着道：“你去学习吧！别太晚了，读高中也要注意身体！”
“姐，我知道。你好好保重！”
挂了电话，黎曼望着朦胧中看不到尽头的铁轨，突然有些累了，索性停了下来，坐在轨道上有意无意地玩着手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不知为何，黎曼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一句诗。她想起来，那个叫海子的诗人，好像也是这样离开的。黎曼想着，突然玩性大发，用手机上了人人，搜肠刮肚凑出两句话，更新了状态：
承恩不在貌，叫妾若为容。毛延真可恨，不肯画昭君。
远处隐隐有鸣笛声传来，黎曼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满天繁星闪烁，黎曼不禁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星空了，真漂亮！
黎曼闭上眼，那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来，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依偎着她，满足地笑着：“姑姑，我等了你好久！姑姑，我好想你。”
家瑶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帮谢思雨收拾东西搬家。电话“咣”的一声掉在地上，谢思雨吓了一跳，看家瑶咬着牙泪流满面，不禁惊了，推着家瑶问道：“瑶瑶，怎么啦？怎么啦！”
“曼曼走了！”家瑶抱住谢思雨，大声哭。
谢思雨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家瑶说的话，跌在椅子上，失声痛哭。
“黎曼，你不够朋友！有什么话不能和我们说，你怎么这样！”谢思雨一边哭，一边大喊。然而没有用，回答她的，只有家瑶的痛哭。
（四）毕业更知情谊深
离毕业典礼就剩下了两天时间，家瑶每天和谢思雨一起收拾东西，她自己的寄回去，谢思雨的搬到地下室，忙得不可开交。两人像是越好了一样，谁都不去提黎曼。只是不知不觉中，两人格外地珍惜起了在一起的时光，几乎是分秒必争地聚在一起。
“小雨，我买了周五晚上的车票。”家瑶期期艾艾地对小雨说，仿佛是做错了事一样，不等小雨回答便小声解释道：“周六单位要入职体检，我不能误……”
“毕业典礼一完你就走么？”谢思雨不舍。
“我和你一起搬完东西再走。”家瑶说着，眼圈红了。
“干什么！”谢思雨故作轻松地笑道：“这还没上火车呢！哭哭啼啼不像样子。”却说着自己也哽咽了，只好转身佯装喝水。
毕业典礼在学校的小礼堂举行，家瑶和谢思雨进去的时候，已经黑压压坐着站着一群人，分别在即，同学们忙不迭拍照、话别。家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走进这个小礼堂，正是新生见面会，礼堂里人也是这么多，但都整整齐齐地坐着，家瑶那时谁都不熟，只和同宿舍的黎曼、谢思雨一起老老实实地坐着听老师们讲话，仿佛就是一转眼的时间，进礼堂的门时她还是一个小心翼翼的新生，出门时却已经成了毕业的校友。
辅导员照例维持秩序，待校长和老师们都坐定以后，毕业生也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没有了往日聆听教诲的不耐烦，偌大一个礼堂里只有老校长浑厚的声音。
“同学们，不论今后你们身在何方，请记得你们在这里度过的时光。孩子们，你们前途无量，老师祝福你们！”
校长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毕业寄语，家瑶用力地鼓掌，眼睛里不由地泪花闪烁。这一刻起，这里才真正有了“母校”的亲切与神圣：她不会再嫌大食堂的饭千篇一律、她不会再烦洗澡堂的拥挤不堪、她不会再拿小面积的校园开涮，所有这一切，都成了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
与同学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够了相，家瑶和谢思雨方才回到宿舍。寝室已经恢复了她们来报到时的样子：三张床，床上没有枕头、没有蚊帐、没有被褥；床下三张桌子，桌上没有书、没有化妆品、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有地上几个硕大的箱子提醒着家瑶和谢思雨，这里是她们曾经一起生活了两年的地方。
晚上照例有毕业聚餐，谢思雨随着班里的同学一起去了饭店，家瑶因要赶车去不了，索性去了谢思雨的寓所独自帮她收拾东西。看看收拾的差不多了，家瑶想着谢思雨喝酒回来必然口渴，便到楼下买了西瓜，切好了放在饭盒里。
一切收拾停当，家瑶拿出纸笔，给谢思雨留一个字条：小雨，我走了。我买了西瓜，切好了放在你的饭盒里，在脸盆里用水冰着了，记得拿出来吃。别想我。家瑶写着，眼圈不禁红了，本想落笔写“别忘了我”，可刚写了一个“别”字便泪流不止，想谢思雨看了必然要难受，遂又勾掉，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将纸条贴在桌子中央，起身离开。
谢思雨赶着从饭店里回来，却见寓所的门已经锁上了，来不及开门，先给家瑶打电话。家瑶刚要检票进站，手机响起来，家瑶看着屏幕上谢思雨的笑脸，顾不得进站，忙接起来：“怎么了，小雨？”
“没事，我聚餐回来了，看看你到哪里了。”谢思雨努力地笑着问。
“哦！这么快就吃完了呀！我刚到车站，正准备检票呢！”家瑶亦强颜欢笑，转念想起给谢思雨买的西瓜，叮咛道：“小雨，你看见了没有，我把西瓜放在厨房的脸盆里冰着了，你记得吃！也别吃太多，小心晚上拉肚子……”家瑶话还没有说完，谢思雨早忍不住，“哇”地一声放声大哭。
家瑶听她哭，自己亦流了满脸的泪，但仍旧努力笑着劝道：“哭什么呢！小雨，咱们又不是再见不到了！我以后有假期，每个假期都来找你玩儿，你到时候别烦我就行！”
“瑶瑶……”谢思雨已经听不到家瑶在说什么，只是含糊不清地唤着家瑶，放声地哭。
“小雨，你别哭了，”家瑶的声音也开始哽咽：“你搞得我都要哭了，这么多人看着，还以为我怎么了…别哭了…”说着却早泣不成声。
谢思雨哭了一阵，想家瑶还要检票进站，遂收声，抽泣着嘱咐：“到家了来电话，路上注意安全。”说完这两句，不待家瑶回答便挂了电话，独自一人哭泣。
家瑶忍着泪上了卧铺，躺在那里去睡意全无，脑海里满是三年的时光。与小雨的这一别，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也许今生还会相见离别，但挥泪而别大约只会有这一次。可是一次已经足够，我今生都会记得，在我毕业的那年那月那天，有那样一个女孩，因不舍而为我垂泪。
家瑶想着，摁亮手机，在空间里一字一句写下：毕业更知情谊深，一场离别，红泪两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逢无计，强说有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我以我的方式纪念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