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月
三月
（一）树欲静而风不止
北方的三月依然是寒冷如冬。家瑶没有像往常一样收拾行囊踏上回校的道路，而是每日在家紧张地准备考试。省城的三中月初在网上贴出公告，招收硕士学历专职数学教师，家瑶的条件刚好符合。看到通知的那晚，家瑶高兴地叫了出来，关注了半年的网站，总算有了新的动向。
“丫头，爸爸不然给老同学打个电话吧？他在省城人保局呢，兴许能帮上什么忙！”爸爸看家瑶每天起早贪黑地准备考试，担心累着女儿，一心想出力。
“哎呀！不用不用！”家瑶不耐烦地、甚至有些生气地回绝：“我最恨的就是走后门的人！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怎么考老师你都敢想作弊？真是的！你怎么就觉得我不如别人？就是考不上，我也宁愿公平竞争！”说完尤不解气，不满道：“真是的！”
爸爸窝囊地笑笑，不再说话。只默默给女儿搞好后勤工作。
三中的笔试内容简单，十几道选择题，一道大题，问考生当教师之后的打算。家瑶本以为会考些专业知识，不想竟是考语文水平，但也不敢怠慢，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张卷，意犹未尽地交了考卷。两天后成绩下来，家瑶顺利地通过了笔试，位列第二。
“看吧！我考了第二！”家瑶把爸妈都叫过来看成绩，挥舞着鼠标得意道：“我不用拉关系走后门拼爹拼娘也一样进了面试，看见了吧！”
爸妈高兴地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夸女儿。
隔三天便是面试，家瑶特意买了一身正式的衣服，化淡妆去试讲。候考室里都是年轻的女孩儿，年轻人熟得快，不一会儿便叽叽喳喳地聊起了天儿。尽管彼此都是竞争关系，但这些女孩儿似乎忘了此行的目的，一个个聊得热火朝天。
家瑶特别留意了一下和自己竞争的第一名江小鱼，暗暗估量对手的实力。很快便轮到了江小鱼，家瑶不动声色悄悄地跟去，所幸看管不是很紧，家瑶偷偷站在门口，装作若无其事地溜达，眼角则不停瞟着门上的玻璃，耳朵使劲听着屋里的讲话。
“……呃……唔……嗯……”家瑶无法听完整每句话，但从江小鱼时不时发出的结巴助音词便看得出，她不是家瑶对手，何况她准备的试讲内容是高一的数学。到台下的老师们提问的时候，家瑶默默回到候考室，心里已是成竹在胸。
等到她试讲的时候，清晰的板书、流畅的表达、落落大方的互动，家瑶心里偷着乐：台下有几名老教师的嘴巴都微微张开了一点。
面试前说是当场出成绩，家瑶讲完才被告知，要等所有人都讲完了才出成绩。家瑶已经认定offer非自己莫属，并不在意多等，溜出候考室买了瓶水，优哉游哉地逛起了校园。一边逛在心里回味高中的记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家瑶回到候考室。不多久，有人来叫他们去听成绩，家瑶整理了一下衣服，发自内心地微笑，随着众人走进去。第一名，84；傅家瑶，83。9。家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课件的难度、表达的流利，单就这两项也该得第一的，怎么就落选了呢？家瑶的脑袋“嗡”地一声作响，看着面试官的嘴唇一张一翕，却完全听不懂她下面讲了什么。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装满了氢气的气球，在快要飞升的那一瞬间被泄了气，仿佛用力地咬在棉花糖上，空欢喜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家瑶失魂落魄地回去的时候，爸爸妈妈正做了一桌的菜等着她。看家瑶的样子，两人不敢多问，只故作轻松地让家瑶什么都别想，有的是机会。
“先吃饭，先吃饭，吃完饭再说。”爸爸谄媚地笑着。
家瑶默不作声地陪父母吃了晚饭，回屋坐着。也不开灯，就在黑屋子里瞪大了眼睛看着前面。妈妈想进去看看，怕家瑶出事，爸爸却拦着不让：“没事，让丫头自己静一静也好。”
谁都不知道家瑶这一晚上想了什么，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仿佛什么都没想，就那么脑子空空地坐了一夜，只是心里什么地方轰然塌陷。
第二天，家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收拾行李去学校。爸妈把家瑶送上火车，仍不放心地安慰：“丫头，没事！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就算找不到工作，爹娘也养得起你！啊！”
家瑶笑着做个鬼脸，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回去不找工作了，就写论文，毕业就失业啃老行了吧！”话未说完，早就泪流满面，趴在卧铺上直哭得睡着。
（二）江山难改，本性易移
家瑶回到寝室的时候，谢思雨正在外面跑招聘会、黎曼还在家准备公务员面试。家瑶一个人收拾好东西，在床上辗转了半下午，总算等回了谢思雨。
谢思雨进屋，看到家瑶也不复往日的大笑大叫，勉强对着家瑶笑了一笑，黯然坐下。家瑶知她面试不顺，却找不到话来安慰。同是天涯沦落人，谁安慰得了谁。
“家瑶，要是什么时候老实人也能好找工作就好了。”谢思雨有些惨然地说。
“我今天去参加出版社的一个面试，我前面的那女孩儿进去大概有半个多小时，轮到我的时候，十分钟不到就出来了。他让我做五分钟的自我介绍、五分钟的陈述为什么想到公司去工作、五分钟向他提问，可是我一共用了不到十分钟。”谢思雨语无伦次，满脸都是懊丧。
“家瑶，你信不信，我其实工作能力很强，我只是不善言谈。可是内向有错么？为什么他们都不肯正经考考我的能力，偏要问这些不着调的问题？家瑶，你信不信，我真的是个好员工。”谢思雨说着，已经开始呜咽。
家瑶的心像是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疼出血来。那个没正形儿的小雨，这一刻，无助地像暴雨天的流浪狗。家瑶轻轻搂住她，说不出话。
晚上，谢思雨早早地洗漱上床，一整晚一言不发。虽然是躺在床上，但却一起毫无睡意。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面试的经过，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对方到底是要考什么。她通过了考语文水平笔试，通过了考英文水平的面试，却在最后一面聊天中被刷，欲哭无泪。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认输！谢思雨回想着自己为这份工作做的努力，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顾不得是半夜时分，悄悄地从床上爬下来，拧亮台灯，提笔写信。
尊敬的张经理：
您好！
我知道我的面试一定没能够让您满意。但我真的十分希望到贵公司做图书编辑，所以，我鼓起勇气给您写这封信，向您说明一些我在面试中没有表现出来的方面，也希望您可以重新考虑给我一个机会。
谢思雨反反复复斟酌，想自己怎么能真诚地表达出自己，同时又能让对方一眼看上来会有继续读下去的欲望。写了改、改了删、删了写，往复数次，总算写下了一个开头。
虽然我的表达能力没有问题，但我从来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所以面试对我来说是很大的劣势，因为无论是我的能力还是我的性格，都需要日久才能表现出来，短暂的面试中，我很难给您留下深刻的印象。
写到这里，谢思雨不由地嘲笑自己：平时在寝室里数自己闹腾，可一到面试便不灵光了。而且最要命的是，自以为和人家聊的挺欢，面试官问到的都答上来了，可每次结果一出来就傻了，或者直接就没结果了。
我的成绩已经可以向您证明，我是一个勤奋好学的人，而且我的兴趣广泛，大学期间累计借书100多本，涉及经济、文学、历史、政治等方面。同时，我是一个坚持不懈的人，我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能够坚持到底：我在上大学之初决定考研，在大学坚持四年早读、上晚自习，最终以名列前茅的成绩考上研究生。
谢思雨想起大学时光，不由地唏嘘感叹：那时的自己，向着考研一个目标奋进，心无杂念全力以赴，日子虽然过得平淡，但却充实，回忆起来也总是美好。只是那时以为自己考上研究生就上了康庄大道，却不料落得今日深更半夜难入眠。
工作中，我是一个踏实认真的人，在实习期间没有一次迟到早退或者矿工。我十分喜欢读书，非常愿意做一名图书编辑。我觉得把一本毛坯图书变成一本逻辑严谨、内容详实的书，是极大的享受。做图书编辑要接触各种各样的书，我喜欢书，可以全情投入工作。
谢思雨不由伸手摸摸桌上厚厚的一排书，尽管她已经是毕业生，但每个星期必然要跑一两趟图书馆，凡是好书，来者不拒。也许就是因为爱书才这么重视这份工作吧！
因为喜欢读书，所以这份工作很适合我；而因为我的认真踏实，我也适合这份工作。
尽管我的工作经历寥寥无几，我的面试表现也并没有给您留下十分满意的印象，但我是一个踏实勤奋的人、我有很强的学习能力和学习欲望，我对待工作积极认真。最重要的是，我非常渴望做贵公司的图书编辑，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做好这份工作。请您相信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图书编辑，我虽不擅于在面试中表现，但我在工作中的表现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我恳请您让我先在贵公司实习一段时间，我不要任何补助或者承诺，只希望当您发现我能胜任这一份工作时，可以给我一个留下的机会。我也许不是最优秀的，但我一定是最希望从事这份工作的，而且也一定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谢思雨写着，不由地停下了，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乞丐：跪在地上、可怜巴巴地仰望着面前的施主、伸手去哀求一份工作。她想着不由地笑了出来：几曾何时，我竟也沦落如此了。算了，白居易找工作还得给达官贵人们写“离离原上草”，我这又算得了什么。
冒昧地打搅您，实在不好意思。只因我太想去贵公司做图书编辑，又在面试中觉得您十分平易近人，所以才下定决心写了这封信，希望您可以给我一个实习的机会，谢谢您！随信附上我的实习鉴定，请您惠览！
期待您的回复！
谢思雨写完，暗暗长出一口气，把信折好，把东西收拾好，爬上床睡觉。然而终究睡不踏实，天蒙蒙亮的时候便醒了，怕打扰家瑶，蹑手蹑脚地起来洗漱，揣着信出门。
学校离出版社有些远，谢思雨六点半出门，快九点才赶到。站在出版社的门口，谢思雨突然有些忐忑不安，尽管昨天晚上、今天早上已经无数次给自己打气：“老板们都喜欢有冲劲的员工，没什么好怕的”、“我是在为前途奋斗，没什么丢人的”、“反正他们已经不要我了，结果也坏不成什么样了”。她一遍遍想着，却终究没有勇气迈过那道门槛。算了，大不了他不见我或者是训我一顿、再不然嘲笑一顿，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又谁都不认识！谢思雨想着，一横心走了进去。
张经理正在办公室埋头整理文件。谢思雨敲门进去，见经理有些错愕地看着她，便带了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自我介绍：“张经理，我是昨天来面试的谢思雨，冒昧地打扰您，实在是不好意思。但是昨天面试有些事情没说清楚，所以想再跟您谈谈。”
张经理看着她的眼神有了些探寻的意味，微笑着点点头。谢思雨把信上的内容大概口述了一遍，见张经理的电话响，便留下信走了出来。迈出办公室的门，谢思雨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颤，仿佛是用尽了力气，腿脚都有些发软。她心里暗笑自己没出息，这么点事情反应就这么大。看看时间还早，索性在出版社的门口的书店等消息。
拿着书，谢思雨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回想刚才的一幕，真不知是该给自己一个奖励还是一记耳光。想自己终于能够撇开面子、抛开畏惧、摆脱腼腆去为自己争一个未来，确实可喜，该得一个奖励。然而谢思雨心里却始终不是滋味，只觉得自己是干了一件极有辱斯文的事，这样低声下气曲意迎逢，真枉自己读了十几年圣贤书。谢思雨想着，自己那么内向的一个人，如今却能克服本性去争取工作，谁说本性难移，不过是未到绝望时罢了！算了，木已成舟，还想它做什么！谢思雨使劲摇摇头，想把这些没用的想法都甩出去。
中午的时候，家瑶正在寝室吃饭，谢思雨推门进来，眉间仍然是隐隐的忧愁，但脸上却是如释负重的轻松。
“家瑶，猜猜我上午干什么去了？”谢思雨故作神秘。
“种offer 去了？”家瑶有意逗她。
“切！”谢思雨不屑地歪头，得意地说：“告诉你绝对会吓你一跳！昨天面试我不是没过么，我昨晚酝酿了一晚上，觉得我必须得再争取一下，所以我写了一封信——他们嫌我说得少，那我就写！——然后我径直就去了昨天面试我的经理的办公室，长篇大论跟他表白了一番，然后把信留下了！”谢思雨竹筒倒豆子似的一气呵成：“你猜怎么着？我就在外面等着，没过多久人事部就给我打电话说经理找我去谈话！”
“呀！真的？！”家瑶兴奋地站起来：“那后来呢？”
“然后那经理就和我聊天，问我昨天的表现自己满意不满意。”谢思雨说着，脸上现出几分无赖表情：“要换了从前，我肯定说不太满意，咱中国人好歹还是要谦虚慎行一些嘛！可是今天，我直接就理直气壮地说‘满意！’”
家瑶被谢思雨逗得“扑哧”一下笑了。
“我就是很满意，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表现地这么优秀，谁知道他们哪跟筋抽了不要我！”谢思雨愤愤道：“再找一个月工作，我的脸皮绝对比天安门的城墙还厚！”
家瑶笑着推她：“说重点，然后呢？”
“然后他就让我下周去实习啦！”谢思雨大笑着说完，两人一起尖叫了起来。
正叫着，黎曼推门进来，一脸倦色。
“曼曼，回来的正好，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接到pre-offer啦！”谢思雨笑着跳过去，拉着黎曼笑道。
“呀！”黎曼眉宇间虽依然是愁闷，但也面露喜色：“恭喜你啊小雨！你是咱们寝室第一个拿到offer的！”
“同喜同喜，你们也不会等太久了！”谢思雨突然想起来：“对了，曼曼，你公务员面试成绩出来了么？”
不说还好，一提面试，黎曼的眼圈登时红了：“我考了第四。”
“第四？一共要几个人来着？怎么你笔试第一才考第四？”家瑶急道。
“一共要三个。”黎曼无力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话刚出口，人早哽咽。谢思雨和家瑶不约而同地搂过去，三个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相拥相依。
“大概是我真的很差吧！”黎曼努力地作出一个微笑，但家瑶看着，只觉得她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家瑶想起一个老师曾经告诉他们的，人的自信是通过成功建立起来的，如果历尽失败，恁是心里素质再好的人，终究会怀疑自己。
（三）识时务者为俊杰
“曼曼，瑶瑶，大家注意了！”谢思雨晚上实习归来，叮叮当当地敲了敲勺子和饭盆，笑道：“我要宣布一个重大消息，今天、我挣来了平生第一份工资，明天、我将大肆挥霍！”谢思雨一顿，环视了家瑶和曼曼一圈，随即尖叫：“我们去比格！”
“哇啊——！”黎曼和家瑶亦兴奋地尖叫。
周六早上九点，谢思雨躺在床上惬意地升了个懒腰，翻身躺在床边，悄悄叫道：“瑶瑶，曼曼！”
“醒了？”黎曼悄悄问。
“嗯？”家瑶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
“我醒了，你早醒了？”谢思雨听家瑶睡的香，悄悄和黎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半个小时后，家瑶在床上来回翻滚了几下，懒懒地道：“我最喜欢周末了！”
“废话，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哪个不喜欢周末啊！”谢思雨抢白。
“我从来就没因为周末不上学高兴过！”家瑶仍旧是懒懒得，仿佛梦呓一样：“可是现在我越看周末越好看！因为周末所有的单位都不会更新招聘信息，我就不用投简历、投简历、投简历。”
家瑶说得迷迷糊糊，但谢思雨和黎曼都沉默了。想想这段日子，真的是一言难尽。
“嗨！苦日子从来都是回忆的时候才觉得可贵。等咱们熬过这一段，再回想起来，肯定特别生动。”谢思雨笑道。
“就是，别感慨了，赶紧起来吧！我们还去吃比格呢！”黎曼催道。
“比格十一点才开门呢，着急什么啊！”家瑶不满地嘟囔：“你怎么不带头先起来啊！”
“就是，我要等到十点半再起来，连早点一块儿在比格吃了。”谢思雨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
“那我也不起来了！”黎曼亦躺好。
十一点，三人准时踩着点儿进了比格。收费的小姐看着她们，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来得真准时，刚刚开门。”家瑶她们不理她，径直走了进去。熟门熟路地坐下，每人捡回一大盘子吃的。“来，咱们先干一杯，庆祝小雨找到工作！”家瑶举起杯子提议。
“谢谢！谢谢！”三人碰杯，谢思雨笑嘻嘻致谢。
三人并不赶时间，坐在比格里天南海北地聊天，一会儿拿出手机拍满桌子的美味佳肴，一会儿又拍桌上杯盘狼藉、一会儿又合影自拍，忙得不亦乐乎。
菜过三巡，又聊到工作，谢思雨边吃边问道：“瑶瑶、曼曼，你们还是要照着原来的想法找工作么？”
“想法？我都不记得我自己原来什么想法了！”家瑶有些惨然地一笑：“我原来还满怀激情地计划，投家乡的什么学校、投北京的什么学校，还把学过的东西反反复复看了多少遍，没想到，根本用不上！我连个考试都参加不上！我原来还担心接到的offer太多不好选择，现在好了，省了我左右为难了。”家瑶说到最后，几乎气得要笑出来了。
黎曼不答话，心不在焉地搅着杯子里的冰激凌。
“瑶瑶，别怪我说你。”谢思雨正色道：“简历筛选没过也就算了，三中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抓住？你别扯什么公平竞争，那得分时间地点人物，别人都四处请神烧香了，你一个人在那儿做苦行僧有什么用！你倒没走后门没找人没托关系，最后怎么样，吃亏的还不是你！所以，以后有关系就要用，不是都说什么‘人脉才是王牌’，人脉是什么？是关系！”
谢思雨一口气说完，家瑶默默。黎曼想缓和气氛，笑道：“小雨，你去实习都干什么啊！怎么突然就能滔滔不绝了？”
“我跟你们说话一向都能滔滔不绝！”谢思雨顿了一下，转向黎曼：“还有你，曼曼。你别总想着考公务员考事业编，别跟我扯什么铁饭碗，铁饭碗人人都想要，凭什么让你端？我知道你有学问有能力有本事，可是光有这些没用，你参加了这么多考试了，哪个让你实实在在展现你的能力了？所以，别以为读了十几年书就真成人才了，咱们现在充其量只能算是个人！所以，别总把鸡蛋放在公务员的篮子里！”
“其实我考公务员也不完全是为了铁饭碗，我总想着我认认真真学了这么多年，好歹肚里也装了点东西，我想着考个专业对口的公务员，多少也能给国家做点贡献，至少不会浪费了国家这么多年的培养。”黎曼淡淡道。
“公务员队伍不缺你这点贡献！况且，到外企、私企也是给GDP做贡献，不分彼此。还有，别天真了，想什么专业对口做贡献，咱一介书生，别总拿自己当太阳，想着照亮全人类，咱现在最多也就是一根蜡烛，能照亮自己就不错了！”谢思雨仿佛打了鸡血，喋喋不休地诲人不倦。
家瑶听着谢思雨的话，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她记得，研一的时候有一次晚上熄灯卧谈，谢思雨忽然惆怅地说：“要是有人给我20万的年薪，我就去工作，先给家里买了楼房，然后再回来读研。”言语间满是为阿堵物折腰的不甘。那时的小雨，天真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童，天真地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天真地以为自己真的学成了文武艺、要货与帝王家。才短短一年时间、或者就这半年或几个月的时间，小雨已脱胎换骨。家瑶在心里不由微微笑了，这大约就是叫做成长了，原来一个人的成长可以这么迅速。
“小雨，你还有给家里买房的打算么？”家瑶不由问道。
谢思雨有些莫名其妙，愣了一下答道：“就我这点本事，先把自己喂饱就不错了。经理那天找我谈了，说工资只有两千五、只交一险一金、管中午饭不管住，我拿什么给家里买房啊！”谢思雨说着，不复刚才的锐气，颇有些惆怅。
“那你图什么啊？”黎曼不解。
“北京户口啊！”谢思雨又兴奋了起来：“我在这里干够五年就可以解决一个北京户口！你知道一个户口多少钱么？问题是你拿钱都买不到！有了北京户口，我以后想跳槽那简直太容易了！”
家瑶不禁沉默了，看着谢思雨在眼前手舞足蹈地谈她的未来，突然觉得悲哀，为了一个北京户口，小雨真的是不管不顾了。家瑶看着她，蓦地忽然有些害怕，现在的小雨，像是被传销洗过脑：不顾眼下食不果腹，只想着有朝一日扬眉吐气。家瑶不知，到底是自己天真、认不清形势，还是小雨天真、认错了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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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三月依然是寒冷如冬。家瑶没有像往常一样收拾行囊踏上回校的道路，而是每日在家紧张地准备考试。省城的三中月初在网上贴出公告，招收硕士学历专职数学教师，家瑶的条件刚好符合。看到通知的那晚，家瑶高兴地叫了出来，关注了半年的网站，总算有了新的动向。
“丫头，爸爸不然给老同学打个电话吧？他在省城人保局呢，兴许能帮上什么忙！”爸爸看家瑶每天起早贪黑地准备考试，担心累着女儿，一心想出力。
“哎呀！不用不用！”家瑶不耐烦地、甚至有些生气地回绝：“我最恨的就是走后门的人！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怎么考老师你都敢想作弊？真是的！你怎么就觉得我不如别人？就是考不上，我也宁愿公平竞争！”说完尤不解气，不满道：“真是的！”
爸爸窝囊地笑笑，不再说话。只默默给女儿搞好后勤工作。
三中的笔试内容简单，十几道选择题，一道大题，问考生当教师之后的打算。家瑶本以为会考些专业知识，不想竟是考语文水平，但也不敢怠慢，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张卷，意犹未尽地交了考卷。两天后成绩下来，家瑶顺利地通过了笔试，位列第二。
“看吧！我考了第二！”家瑶把爸妈都叫过来看成绩，挥舞着鼠标得意道：“我不用拉关系走后门拼爹拼娘也一样进了面试，看见了吧！”
爸妈高兴地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夸女儿。
隔三天便是面试，家瑶特意买了一身正式的衣服，化淡妆去试讲。候考室里都是年轻的女孩儿，年轻人熟得快，不一会儿便叽叽喳喳地聊起了天儿。尽管彼此都是竞争关系，但这些女孩儿似乎忘了此行的目的，一个个聊得热火朝天。
家瑶特别留意了一下和自己竞争的第一名江小鱼，暗暗估量对手的实力。很快便轮到了江小鱼，家瑶不动声色悄悄地跟去，所幸看管不是很紧，家瑶偷偷站在门口，装作若无其事地溜达，眼角则不停瞟着门上的玻璃，耳朵使劲听着屋里的讲话。
“……呃……唔……嗯……”家瑶无法听完整每句话，但从江小鱼时不时发出的结巴助音词便看得出，她不是家瑶对手，何况她准备的试讲内容是高一的数学。到台下的老师们提问的时候，家瑶默默回到候考室，心里已是成竹在胸。
等到她试讲的时候，清晰的板书、流畅的表达、落落大方的互动，家瑶心里偷着乐：台下有几名老教师的嘴巴都微微张开了一点。
面试前说是当场出成绩，家瑶讲完才被告知，要等所有人都讲完了才出成绩。家瑶已经认定offer非自己莫属，并不在意多等，溜出候考室买了瓶水，优哉游哉地逛起了校园。一边逛在心里回味高中的记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家瑶回到候考室。不多久，有人来叫他们去听成绩，家瑶整理了一下衣服，发自内心地微笑，随着众人走进去。第一名，84；傅家瑶，83。9。家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课件的难度、表达的流利，单就这两项也该得第一的，怎么就落选了呢？家瑶的脑袋“嗡”地一声作响，看着面试官的嘴唇一张一翕，却完全听不懂她下面讲了什么。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装满了氢气的气球，在快要飞升的那一瞬间被泄了气，仿佛用力地咬在棉花糖上，空欢喜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家瑶失魂落魄地回去的时候，爸爸妈妈正做了一桌的菜等着她。看家瑶的样子，两人不敢多问，只故作轻松地让家瑶什么都别想，有的是机会。
“先吃饭，先吃饭，吃完饭再说。”爸爸谄媚地笑着。
家瑶默不作声地陪父母吃了晚饭，回屋坐着。也不开灯，就在黑屋子里瞪大了眼睛看着前面。妈妈想进去看看，怕家瑶出事，爸爸却拦着不让：“没事，让丫头自己静一静也好。”
谁都不知道家瑶这一晚上想了什么，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仿佛什么都没想，就那么脑子空空地坐了一夜，只是心里什么地方轰然塌陷。
第二天，家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收拾行李去学校。爸妈把家瑶送上火车，仍不放心地安慰：“丫头，没事！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就算找不到工作，爹娘也养得起你！啊！”
家瑶笑着做个鬼脸，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回去不找工作了，就写论文，毕业就失业啃老行了吧！”话未说完，早就泪流满面，趴在卧铺上直哭得睡着。
（二）江山难改，本性易移
家瑶回到寝室的时候，谢思雨正在外面跑招聘会、黎曼还在家准备公务员面试。家瑶一个人收拾好东西，在床上辗转了半下午，总算等回了谢思雨。
谢思雨进屋，看到家瑶也不复往日的大笑大叫，勉强对着家瑶笑了一笑，黯然坐下。家瑶知她面试不顺，却找不到话来安慰。同是天涯沦落人，谁安慰得了谁。
“家瑶，要是什么时候老实人也能好找工作就好了。”谢思雨有些惨然地说。
“我今天去参加出版社的一个面试，我前面的那女孩儿进去大概有半个多小时，轮到我的时候，十分钟不到就出来了。他让我做五分钟的自我介绍、五分钟的陈述为什么想到公司去工作、五分钟向他提问，可是我一共用了不到十分钟。”谢思雨语无伦次，满脸都是懊丧。
“家瑶，你信不信，我其实工作能力很强，我只是不善言谈。可是内向有错么？为什么他们都不肯正经考考我的能力，偏要问这些不着调的问题？家瑶，你信不信，我真的是个好员工。”谢思雨说着，已经开始呜咽。
家瑶的心像是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疼出血来。那个没正形儿的小雨，这一刻，无助地像暴雨天的流浪狗。家瑶轻轻搂住她，说不出话。
晚上，谢思雨早早地洗漱上床，一整晚一言不发。虽然是躺在床上，但却一起毫无睡意。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面试的经过，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对方到底是要考什么。她通过了考语文水平笔试，通过了考英文水平的面试，却在最后一面聊天中被刷，欲哭无泪。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认输！谢思雨回想着自己为这份工作做的努力，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顾不得是半夜时分，悄悄地从床上爬下来，拧亮台灯，提笔写信。
尊敬的张经理：
您好！
我知道我的面试一定没能够让您满意。但我真的十分希望到贵公司做图书编辑，所以，我鼓起勇气给您写这封信，向您说明一些我在面试中没有表现出来的方面，也希望您可以重新考虑给我一个机会。
谢思雨反反复复斟酌，想自己怎么能真诚地表达出自己，同时又能让对方一眼看上来会有继续读下去的欲望。写了改、改了删、删了写，往复数次，总算写下了一个开头。
虽然我的表达能力没有问题，但我从来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所以面试对我来说是很大的劣势，因为无论是我的能力还是我的性格，都需要日久才能表现出来，短暂的面试中，我很难给您留下深刻的印象。
写到这里，谢思雨不由地嘲笑自己：平时在寝室里数自己闹腾，可一到面试便不灵光了。而且最要命的是，自以为和人家聊的挺欢，面试官问到的都答上来了，可每次结果一出来就傻了，或者直接就没结果了。
我的成绩已经可以向您证明，我是一个勤奋好学的人，而且我的兴趣广泛，大学期间累计借书100多本，涉及经济、文学、历史、政治等方面。同时，我是一个坚持不懈的人，我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能够坚持到底：我在上大学之初决定考研，在大学坚持四年早读、上晚自习，最终以名列前茅的成绩考上研究生。
谢思雨想起大学时光，不由地唏嘘感叹：那时的自己，向着考研一个目标奋进，心无杂念全力以赴，日子虽然过得平淡，但却充实，回忆起来也总是美好。只是那时以为自己考上研究生就上了康庄大道，却不料落得今日深更半夜难入眠。
工作中，我是一个踏实认真的人，在实习期间没有一次迟到早退或者矿工。我十分喜欢读书，非常愿意做一名图书编辑。我觉得把一本毛坯图书变成一本逻辑严谨、内容详实的书，是极大的享受。做图书编辑要接触各种各样的书，我喜欢书，可以全情投入工作。
谢思雨不由伸手摸摸桌上厚厚的一排书，尽管她已经是毕业生，但每个星期必然要跑一两趟图书馆，凡是好书，来者不拒。也许就是因为爱书才这么重视这份工作吧！
因为喜欢读书，所以这份工作很适合我；而因为我的认真踏实，我也适合这份工作。
尽管我的工作经历寥寥无几，我的面试表现也并没有给您留下十分满意的印象，但我是一个踏实勤奋的人、我有很强的学习能力和学习欲望，我对待工作积极认真。最重要的是，我非常渴望做贵公司的图书编辑，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做好这份工作。请您相信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图书编辑，我虽不擅于在面试中表现，但我在工作中的表现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我恳请您让我先在贵公司实习一段时间，我不要任何补助或者承诺，只希望当您发现我能胜任这一份工作时，可以给我一个留下的机会。我也许不是最优秀的，但我一定是最希望从事这份工作的，而且也一定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谢思雨写着，不由地停下了，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乞丐：跪在地上、可怜巴巴地仰望着面前的施主、伸手去哀求一份工作。她想着不由地笑了出来：几曾何时，我竟也沦落如此了。算了，白居易找工作还得给达官贵人们写“离离原上草”，我这又算得了什么。
冒昧地打搅您，实在不好意思。只因我太想去贵公司做图书编辑，又在面试中觉得您十分平易近人，所以才下定决心写了这封信，希望您可以给我一个实习的机会，谢谢您！随信附上我的实习鉴定，请您惠览！
期待您的回复！
谢思雨写完，暗暗长出一口气，把信折好，把东西收拾好，爬上床睡觉。然而终究睡不踏实，天蒙蒙亮的时候便醒了，怕打扰家瑶，蹑手蹑脚地起来洗漱，揣着信出门。
学校离出版社有些远，谢思雨六点半出门，快九点才赶到。站在出版社的门口，谢思雨突然有些忐忑不安，尽管昨天晚上、今天早上已经无数次给自己打气：“老板们都喜欢有冲劲的员工，没什么好怕的”、“我是在为前途奋斗，没什么丢人的”、“反正他们已经不要我了，结果也坏不成什么样了”。她一遍遍想着，却终究没有勇气迈过那道门槛。算了，大不了他不见我或者是训我一顿、再不然嘲笑一顿，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又谁都不认识！谢思雨想着，一横心走了进去。
张经理正在办公室埋头整理文件。谢思雨敲门进去，见经理有些错愕地看着她，便带了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自我介绍：“张经理，我是昨天来面试的谢思雨，冒昧地打扰您，实在是不好意思。但是昨天面试有些事情没说清楚，所以想再跟您谈谈。”
张经理看着她的眼神有了些探寻的意味，微笑着点点头。谢思雨把信上的内容大概口述了一遍，见张经理的电话响，便留下信走了出来。迈出办公室的门，谢思雨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颤，仿佛是用尽了力气，腿脚都有些发软。她心里暗笑自己没出息，这么点事情反应就这么大。看看时间还早，索性在出版社的门口的书店等消息。
拿着书，谢思雨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回想刚才的一幕，真不知是该给自己一个奖励还是一记耳光。想自己终于能够撇开面子、抛开畏惧、摆脱腼腆去为自己争一个未来，确实可喜，该得一个奖励。然而谢思雨心里却始终不是滋味，只觉得自己是干了一件极有辱斯文的事，这样低声下气曲意迎逢，真枉自己读了十几年圣贤书。谢思雨想着，自己那么内向的一个人，如今却能克服本性去争取工作，谁说本性难移，不过是未到绝望时罢了！算了，木已成舟，还想它做什么！谢思雨使劲摇摇头，想把这些没用的想法都甩出去。
中午的时候，家瑶正在寝室吃饭，谢思雨推门进来，眉间仍然是隐隐的忧愁，但脸上却是如释负重的轻松。
“家瑶，猜猜我上午干什么去了？”谢思雨故作神秘。
“种offer 去了？”家瑶有意逗她。
“切！”谢思雨不屑地歪头，得意地说：“告诉你绝对会吓你一跳！昨天面试我不是没过么，我昨晚酝酿了一晚上，觉得我必须得再争取一下，所以我写了一封信——他们嫌我说得少，那我就写！——然后我径直就去了昨天面试我的经理的办公室，长篇大论跟他表白了一番，然后把信留下了！”谢思雨竹筒倒豆子似的一气呵成：“你猜怎么着？我就在外面等着，没过多久人事部就给我打电话说经理找我去谈话！”
“呀！真的？！”家瑶兴奋地站起来：“那后来呢？”
“然后那经理就和我聊天，问我昨天的表现自己满意不满意。”谢思雨说着，脸上现出几分无赖表情：“要换了从前，我肯定说不太满意，咱中国人好歹还是要谦虚慎行一些嘛！可是今天，我直接就理直气壮地说‘满意！’”
家瑶被谢思雨逗得“扑哧”一下笑了。
“我就是很满意，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表现地这么优秀，谁知道他们哪跟筋抽了不要我！”谢思雨愤愤道：“再找一个月工作，我的脸皮绝对比天安门的城墙还厚！”
家瑶笑着推她：“说重点，然后呢？”
“然后他就让我下周去实习啦！”谢思雨大笑着说完，两人一起尖叫了起来。
正叫着，黎曼推门进来，一脸倦色。
“曼曼，回来的正好，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接到pre-offer啦！”谢思雨笑着跳过去，拉着黎曼笑道。
“呀！”黎曼眉宇间虽依然是愁闷，但也面露喜色：“恭喜你啊小雨！你是咱们寝室第一个拿到offer的！”
“同喜同喜，你们也不会等太久了！”谢思雨突然想起来：“对了，曼曼，你公务员面试成绩出来了么？”
不说还好，一提面试，黎曼的眼圈登时红了：“我考了第四。”
“第四？一共要几个人来着？怎么你笔试第一才考第四？”家瑶急道。
“一共要三个。”黎曼无力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话刚出口，人早哽咽。谢思雨和家瑶不约而同地搂过去，三个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相拥相依。
“大概是我真的很差吧！”黎曼努力地作出一个微笑，但家瑶看着，只觉得她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家瑶想起一个老师曾经告诉他们的，人的自信是通过成功建立起来的，如果历尽失败，恁是心里素质再好的人，终究会怀疑自己。
（三）识时务者为俊杰
“曼曼，瑶瑶，大家注意了！”谢思雨晚上实习归来，叮叮当当地敲了敲勺子和饭盆，笑道：“我要宣布一个重大消息，今天、我挣来了平生第一份工资，明天、我将大肆挥霍！”谢思雨一顿，环视了家瑶和曼曼一圈，随即尖叫：“我们去比格！”
“哇啊——！”黎曼和家瑶亦兴奋地尖叫。
周六早上九点，谢思雨躺在床上惬意地升了个懒腰，翻身躺在床边，悄悄叫道：“瑶瑶，曼曼！”
“醒了？”黎曼悄悄问。
“嗯？”家瑶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
“我醒了，你早醒了？”谢思雨听家瑶睡的香，悄悄和黎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半个小时后，家瑶在床上来回翻滚了几下，懒懒地道：“我最喜欢周末了！”
“废话，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哪个不喜欢周末啊！”谢思雨抢白。
“我从来就没因为周末不上学高兴过！”家瑶仍旧是懒懒得，仿佛梦呓一样：“可是现在我越看周末越好看！因为周末所有的单位都不会更新招聘信息，我就不用投简历、投简历、投简历。”
家瑶说得迷迷糊糊，但谢思雨和黎曼都沉默了。想想这段日子，真的是一言难尽。
“嗨！苦日子从来都是回忆的时候才觉得可贵。等咱们熬过这一段，再回想起来，肯定特别生动。”谢思雨笑道。
“就是，别感慨了，赶紧起来吧！我们还去吃比格呢！”黎曼催道。
“比格十一点才开门呢，着急什么啊！”家瑶不满地嘟囔：“你怎么不带头先起来啊！”
“就是，我要等到十点半再起来，连早点一块儿在比格吃了。”谢思雨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
“那我也不起来了！”黎曼亦躺好。
十一点，三人准时踩着点儿进了比格。收费的小姐看着她们，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来得真准时，刚刚开门。”家瑶她们不理她，径直走了进去。熟门熟路地坐下，每人捡回一大盘子吃的。“来，咱们先干一杯，庆祝小雨找到工作！”家瑶举起杯子提议。
“谢谢！谢谢！”三人碰杯，谢思雨笑嘻嘻致谢。
三人并不赶时间，坐在比格里天南海北地聊天，一会儿拿出手机拍满桌子的美味佳肴，一会儿又拍桌上杯盘狼藉、一会儿又合影自拍，忙得不亦乐乎。
菜过三巡，又聊到工作，谢思雨边吃边问道：“瑶瑶、曼曼，你们还是要照着原来的想法找工作么？”
“想法？我都不记得我自己原来什么想法了！”家瑶有些惨然地一笑：“我原来还满怀激情地计划，投家乡的什么学校、投北京的什么学校，还把学过的东西反反复复看了多少遍，没想到，根本用不上！我连个考试都参加不上！我原来还担心接到的offer太多不好选择，现在好了，省了我左右为难了。”家瑶说到最后，几乎气得要笑出来了。
黎曼不答话，心不在焉地搅着杯子里的冰激凌。
“瑶瑶，别怪我说你。”谢思雨正色道：“简历筛选没过也就算了，三中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抓住？你别扯什么公平竞争，那得分时间地点人物，别人都四处请神烧香了，你一个人在那儿做苦行僧有什么用！你倒没走后门没找人没托关系，最后怎么样，吃亏的还不是你！所以，以后有关系就要用，不是都说什么‘人脉才是王牌’，人脉是什么？是关系！”
谢思雨一口气说完，家瑶默默。黎曼想缓和气氛，笑道：“小雨，你去实习都干什么啊！怎么突然就能滔滔不绝了？”
“我跟你们说话一向都能滔滔不绝！”谢思雨顿了一下，转向黎曼：“还有你，曼曼。你别总想着考公务员考事业编，别跟我扯什么铁饭碗，铁饭碗人人都想要，凭什么让你端？我知道你有学问有能力有本事，可是光有这些没用，你参加了这么多考试了，哪个让你实实在在展现你的能力了？所以，别以为读了十几年书就真成人才了，咱们现在充其量只能算是个人！所以，别总把鸡蛋放在公务员的篮子里！”
“其实我考公务员也不完全是为了铁饭碗，我总想着我认认真真学了这么多年，好歹肚里也装了点东西，我想着考个专业对口的公务员，多少也能给国家做点贡献，至少不会浪费了国家这么多年的培养。”黎曼淡淡道。
“公务员队伍不缺你这点贡献！况且，到外企、私企也是给GDP做贡献，不分彼此。还有，别天真了，想什么专业对口做贡献，咱一介书生，别总拿自己当太阳，想着照亮全人类，咱现在最多也就是一根蜡烛，能照亮自己就不错了！”谢思雨仿佛打了鸡血，喋喋不休地诲人不倦。
家瑶听着谢思雨的话，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她记得，研一的时候有一次晚上熄灯卧谈，谢思雨忽然惆怅地说：“要是有人给我20万的年薪，我就去工作，先给家里买了楼房，然后再回来读研。”言语间满是为阿堵物折腰的不甘。那时的小雨，天真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童，天真地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天真地以为自己真的学成了文武艺、要货与帝王家。才短短一年时间、或者就这半年或几个月的时间，小雨已脱胎换骨。家瑶在心里不由微微笑了，这大约就是叫做成长了，原来一个人的成长可以这么迅速。
“小雨，你还有给家里买房的打算么？”家瑶不由问道。
谢思雨有些莫名其妙，愣了一下答道：“就我这点本事，先把自己喂饱就不错了。经理那天找我谈了，说工资只有两千五、只交一险一金、管中午饭不管住，我拿什么给家里买房啊！”谢思雨说着，不复刚才的锐气，颇有些惆怅。
“那你图什么啊？”黎曼不解。
“北京户口啊！”谢思雨又兴奋了起来：“我在这里干够五年就可以解决一个北京户口！你知道一个户口多少钱么？问题是你拿钱都买不到！有了北京户口，我以后想跳槽那简直太容易了！”
家瑶不禁沉默了，看着谢思雨在眼前手舞足蹈地谈她的未来，突然觉得悲哀，为了一个北京户口，小雨真的是不管不顾了。家瑶看着她，蓦地忽然有些害怕，现在的小雨，像是被传销洗过脑：不顾眼下食不果腹，只想着有朝一日扬眉吐气。家瑶不知，到底是自己天真、认不清形势，还是小雨天真、认错了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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