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一个人轻松地孤独，还是两个人麻烦地相处 第十二章
“这件事，如果私了的话，你有什么条件？”
凌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海伦的眉毛先是跳了跳，随即，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的脸。酒吧里闪动的灯光和嘈杂的背景声音，让她不大能从他的声调和神色间立刻揣摩出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事实上，能向他讲价码提条件，这正是她最希望得到的结果，只是，想到他一贯的作风，衡量手里砝码的重量，她本来没有寄予过多希望。
“这位器械科长其实对你还很重要？”海伦忍不住问道，“还是牵涉了你不愿意动的人？说实在的，Eric，这一次，我知会你，更多是因为我们的交情，送你一个人情。”
“多谢。”凌远笑笑，“我已经念了这个人情。”
“我要知道原因。”海伦正色道，“你会为这么件事情这样一个人来亲自跟我谈私了，这不像你，我不太敢相信。”
“当然。”凌远点头，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最重要的一条是，到目前为止，我所做的调查，没有发现这件事有任何不良的相关临床事故。他虽然以一部分国产公司出产的，价格偏低的耗材替代了你代理的，德国和美国著名公司出产的，价格是前者2倍的耗材供给临床使用，在合约和报账上又做手脚，2年中大约贪污了过百万的差价款项，但是他毕竟是在这个职位干了20年，明白轻重，我这两天查了所有的高单价耗材，比如起搏器，人工关节，各种血管支架，这些对质量精度要求更高的，当然也许是他没把握买通使用器材的主管医师手术医师的，没有搞鬼。也就没出什么大事。如果不是你与我有这层来往他并不清楚，这事我还真很难发现。而这家国产器材公司，也还不是野鸡公司，基本算得上符合所有卫生部和其他部门对医疗器械公司的各种要求，是家合法经营的公司。他们老总，还在飓风中出了点名头，其实签约买他们的东西，尤其是对精度质量要求可能不是那么高的耗材，也很说得过去。”
“Eric,”海伦微笑，“你在偷换概念。现在我们不是在说，什么领域可以合理地降低对器材的要求，于是可以选择价格更低的提供商的问题，而是在讲，你的器材科长，在我们已经签5年长约，在合约所列的耗材上，由我代理的两家公司提供第一医院所有所需。换言之就是你们耗多少，向我代理的公司买多少。而这个长约之所以能签订，Eric你也知道背景，确实，不全因为这些部分的耗材你们‘必须’需要如此高品质的品牌。除去该给出的回扣，我为你们医院先行向我所代理的公司争取到了其他方面的优惠条件。而今，在耗材所需数量上，他给了我伪造数据，削减了我代理的公司应赚得的利润数字，却按照实耗报账，也就是说，他让中国卫生部与患者共同在使用二流耗材的情况下，付的是一流的价钱。”
“是。”凌远点头，“所以我说私了，不是说你诬陷。你的代理费是一次性拿的，向你低报的耗材数量，也达到了公司预算，暂时对你无害。”
“Eric,”海伦似笑非笑地道，“并非只有临床医生才有需要遵循的职业道德。”
凌远继续点头，来自胸腹之间的灼痛越发强烈，强到了让他觉得有些呼吸困难而眼前发虚额头冒汗，他闭眼沉默了一会儿，暗自拿臂弯压着上腹，等着那一波疼痛缓了些，抬头对她道，“过去的，没有出临床的大事，过得去。我会跟你商量解决的办法。尽量。。。尽量让医院和你代理的公司，那家国产公司，有个。。。三赢的局面。你所代理的那家美国公司一直意图与国内公司搞合作建分部，利用相对低廉的劳动力，尤其是在国内搞临床试验的方便条件，这家国内公司，也算实力相当不错，如果他们两家能合作成功，我们医院方面做一些工作，包括配合开展临床实验，产品通过验收的情况下给与专向订单。。。那么，也不算绝对的违约。还说得过去。”
海伦拿起来面前的酒，慢慢地喝了半杯，放下，望着凌远，
“可以。其实很多事情，怎么做都可以。问题是，给我理由。”
“从工作上，飓风刚过，我们医院是在管理和临床上受嘉奖的单位，突然从上到下拿掉一批涉及受贿的人员，无论从上面，还是同事间，乃至媒体，大众影响，都不好看，更重要的是会让医院内人心惶惶。从感情上，涉及好几个老技师，好几个科的护士长，恐怕不止，往下追，肯定还有，如果不私了，器械科长财务科长，也许会涉及经济犯罪，而许多技师，老护士长，是要开除公职的。其实卫生系统这摊子烂事。。。”凌远拧着眉，“一直以来管理不分明，国家让以药养医，本身就造成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他再度加力压着上腹，深呼吸了几口，“。。。一场飓风，造成了如此大损伤的部长以及众位官员也不过是追个失职的责任，免去党内职务而已，难道他们的过错，真比我手下这些老技术师，护士长小？”他摇摇头，望着海伦道，“不多罗嗦了，给我句话，你到底怎么想？”
海伦沉默，台子上的歌手在唱一首调子相对舒缓的歌，她一直等到这首歌唱完，冲凌远笑笑，“好，就看你能给的条件够不够吸引我了。也要看，你是不是真有本事，把事情解决成你想的方向。。。不过，”她褐色的眸子中精光闪烁，“我信你能。”
凌远微笑，与她碰了碰杯。
10点45分，在医院门口，当往外走的顾桐与往里走的林念初不期而遇，顾桐扑哧乐了出来，林念初呆了一呆，先是一脸窘相，随即，摇头苦笑。
“林大夫，对不住对不住，我。。。”顾桐乐得肩膀抖动，“我不是存心阴魂不散。”
林念初瞧着她，半晌，终于也是乐了，干脆直白地道，“好好，告诉你就告诉你，其实这个医院尽人皆知，今天后来进来的周明周大夫，是我前夫。”
顾桐脸上的瞬间变换了若干的表情，有许多兴奋的惊叹在到了嘴边的那秒钟又咽回去，说出口的，却是，
“林大夫，你看，我是个多有修养的人。虽然好奇得要死，你当时又跟我耍官腔，然而这个尽人皆知的事实，在你离开医院到现在的3个小时中，我都没有去问任何人打听。”
林念初听着她理直气壮地说出‘修养’二字时候，瞧着她化了精致的妆的脸上滴溜乱转的眼睛，已经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几个小时前，当顾桐冲口而出‘捉/奸/在床’四个字时候，她轰地热血上头，脸脖子乃至胳膊，都红彤彤热乎乎，手指也抖了，只是心里那感觉竟然不是愤怒，而是尴尬羞窘乃至。。。慌张。接下来差点冲口而出的是----“难道有那么明显么？”
幸好这句话在出口之前及时被咽了下去，面对着顾桐好事的表情，晶晶亮骨碌碌乱转的一双黑豆儿似的眼睛，关于‘后来进来的是谁’的问题。。。林念初拿出最后一分镇定，对她道，“顾博士，我还有要紧事，先走了，你陪小小时候，除了她心理--你想必擅长于此---之外，请注意她的状态。她的肺炎还没有好，多项指标还异常，现在还没有完全退烧。”
说罢，将顾桐请出办公室，自己飞速地脱了白大衣换了风衣，抓了包，目不斜视地逃掉了。
走到停车场，才想起来自己自从跟凌远搬到一起，就没有开过车，车钥匙已经扔在了他家里不知道哪个角落，折回门口，发现在这个时段，医院门口打车困难颇大之外，也委实觉得自己不该跟病人抢车。。。干脆信步地沿着街走，心里不时蹦出来顾桐说的话，每蹦出来一次，都依旧让她心跳过速而略微茫然----在之前，除了别人一定会有的八卦议论，她当真没有认真想过，自己与周明的从前，凌远究竟有没有，又有多少的介意，这种介意，会否影响到了他们多年来亲厚的感情；哪怕不是介意，这样尴尬的关系，又是否会影响到工作上的相处？而自己又是否真的应该因为他的介意，而避嫌----甚至，换工作？
想到此，林念初愣怔地站住。
其实医院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当同科同病区的医生护士谈恋爱之后，其中一人要调换病区，以避免有可能的工作上的麻烦和其他人的猜测，如果谈恋爱的双方是上下级医生，通常是下级会调换病区甚至调科，迄今为止，同事间谈恋爱且有所正果的本来不多，曾经的同班同学结了婚的，只有她跟周明是在同一医院工作，因为曾经级别相同，科室基本没有太多联系，并不构成问题。。。当然，他们如之前其他同班同学且在同一医院工作的许多前辈一样，离了。。。就更加不是问题。。。
如今，凌远却十足是自己的上级。
其实，凌远是自己上级这件事，因为级别相差甚远，工作没有交集，自己从来不担任任何行政职责，临床上一直是儿科骨干，职称上，升得不快不慢。。。因为在非洲的出色工作曾经得奖，与无国界组织一直关系密切，为医院尤其是儿科赢得荣誉。。。无论如何，不至于被人怀疑是赚了跟凌远谈恋爱的便宜而质疑凌远，尤其是自己顶头上司儿科主任的公正，而影响到医院管理的地步。
于是，从前，并没有认真想。
只是，尚有周明。
不管周明与凌远实际上多么没有冲突，感情多么亲厚，周明又是如何支持凌远的一切管理改革，各项工作，在许多人眼里，毕竟，周明是‘曾经’的外科主任乃至之后的院长人选，而凌远全权取代了周明。
中间的那一次意料之外的不算医疗事故的事件，随着时间，已经被许多在当时也不见得确知所有来龙去脉的人忘记，而之后凌远从德国回国接任周明一切行政职务，开展颠覆了许多人多年理念以及一部分人固有利益的改革，便就没少过，有人拿两人来比较，而凌远，在大部分议论里，就是那个善用心计，背景不凡，长袖善舞，利用了周明的单纯厚道正直的人。包括跨过了周明提升李波，也是李波其实并不单纯以及凌远实在阴险的明证。
凌远从前并不在乎。
可是如今，种种的比较，一定会因为自己而益发让人津津乐道，加入了自己的部分，凌远还能不在乎？她想起来若干次凌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起来当年，纵使开始真是玩笑，说出来，都多多少少地带了不自在，甚而，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神经过敏小人之心，她觉得他就是在计较和比较，这种计较和比较，让她不知如何自处。
也许，自己调动了工作，于公于私，都是好选择。
只是。。。念及此，所有的现实问题，也就迎面而来。
这是自己从实习开始到现在已经工作了快20年的地方。她不是什么天才，也有些自己的个性脾气，且不能算圆滑善与人相处。。。然而，多年过来，因为是这里的‘嫡系部队’，因为兢兢业业，真心热爱这份工作，这被所有上级老师了解，在此多年，与同事纵使有过不快，也都已经弥合，自己和身周的环境，已经融合，被包容，也包容着别人。。。不再用花费过多的心思去担心人际关系，不用担心一两句话一个不周到引起的误会---更现实地说，是自己如今在此的地位，误会的影响方向，已经不需要自己去诚惶诚恐。。。
这个年纪，换个地方，哪里还有这样松心的环境？难道要再如年轻时候一样，从头做起？而如今，自己却已经不再是小姑娘，许多别人会给小姑娘的包容，是不会给一个副高职称，专家待遇的中年妇女的，而对小姑娘不会设防的警惕，却一定会留给自己。
更更更现实的是，在有几年，也要开始申请正高职称，就算这辈子不去想升到正教授职位，正主任的职称，也需要若干硬件支持，临床，科研，这些东西，便算自己换了地方一样认真工作，却不见得有如今的机会，课题。。。还有。。。还有，学历。
系统内调动也便罢了，若是系统内没有合适的调动机会，自己是住院医留院，走的是系统内转博考试，通过答辩的路，并未曾参加过全国统一考试，自己走的这条路，原本是系统内大部分优秀毕业生的选择，最实际，从水平上也绝不差于全国统一考试的博士生，只是，如果出了系统，这博士学历就不能被承认，那么自然影响一系列的实际利益。。。
林念初想着这些头痛不已的问题，悲哀地发现，在如此多的实际问题面前，自己半点也不潇洒，甚至，心中，这些固然不足以带来幸福快乐感，却再度是不能抛弃的底线。。。是，没错，不能抛弃的底线并不是与凌远相处的舒服，与他的爱情，甚至也不是对工作的热忱和热爱，而是。。。这一系列关系着自己是否能给自己一份体面的生活的实际问题。
林念初不知不觉地就从医院走了三站出去，眼见不远处就有家餐馆，进去随便点了个汤面吃了一大半，之后继续边走边发愁，边发愁边乱逛，想不出任何解决问题的方法，除了嘲笑自己无能无用乃至懦弱猥琐之外，别无他法。
她逛了3个百货店，随手买了些日用品，逛了家宠物店，给狼大狼二买了些玩具零食，之后又在书店给小小买了几本她点的童话书，倒是在选书，翻书时候看得有些入了迷，暂且忘记了那么多烦恼，在心中默念那些小小故事，乐了出来。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闲逛，竟然就已经10点多钟，接近小区大门时候，正想着不知他是否已经回来，一抬头，就看见那辆红色加瓜跑车停在门口。
她不由自主地站住。
这辆限量版的加瓜跑车，她这种消费水平的车盲本来根本不可能认识，偏偏，3年前，海伦，格林曾经高调地开着这辆车从她眼前驶进医院大门，而且超速，险些挂到了一个从医院草坪想跑到对面捡球的血液科住院小病人。。。
于是，她与海伦格林曾经有过那么一次不太愉快的交流。
之后，听闻x公司亚太区的总销售经理海伦格林，是当时刚刚升任第一医院院长的凌远在德国时候的情人，彼时，林念初曾经对着凌远一通挤兑挖苦抱怨，凌远自然也是并未相让地刻薄回来。
然，海伦。格林是他曾经情人的事实，他没有否认，对于她的能力本事，更是大加赞赏，也曾说过，在德国时候，其实差点，就跟海伦结了婚了。
彼时，当然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此时，远远的，在黑暗中看见了那辆车，站定，不久之后，看见凌远从那辆车上下来。。。
林念初却转了身，没有继续往门里走进去。
她并不怀疑凌远与海伦有任何情感上的纠缠。
甚至猜测，9成，海伦的出现，与他这些日子烦恼的公事有关。
只是因此，心里却更加沮丧。
在自己还在如此现实地可怜巴巴地为了能否正常评职称而犹豫着调走还是留下，如今在医疗器材行业呼风唤雨的海伦。格林开着价值百多万的限量版跑车，恐怕是可以解决凌远烦恼的问题。
这个晚上，她觉得她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凌远，想要回自己家睡一晚再说，然后发现，钥匙已经不在身上，呆立良久，唯有回到医院值班室去睡。
凌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海伦的眉毛先是跳了跳，随即，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的脸。酒吧里闪动的灯光和嘈杂的背景声音，让她不大能从他的声调和神色间立刻揣摩出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事实上，能向他讲价码提条件，这正是她最希望得到的结果，只是，想到他一贯的作风，衡量手里砝码的重量，她本来没有寄予过多希望。
“这位器械科长其实对你还很重要？”海伦忍不住问道，“还是牵涉了你不愿意动的人？说实在的，Eric，这一次，我知会你，更多是因为我们的交情，送你一个人情。”
“多谢。”凌远笑笑，“我已经念了这个人情。”
“我要知道原因。”海伦正色道，“你会为这么件事情这样一个人来亲自跟我谈私了，这不像你，我不太敢相信。”
“当然。”凌远点头，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最重要的一条是，到目前为止，我所做的调查，没有发现这件事有任何不良的相关临床事故。他虽然以一部分国产公司出产的，价格偏低的耗材替代了你代理的，德国和美国著名公司出产的，价格是前者2倍的耗材供给临床使用，在合约和报账上又做手脚，2年中大约贪污了过百万的差价款项，但是他毕竟是在这个职位干了20年，明白轻重，我这两天查了所有的高单价耗材，比如起搏器，人工关节，各种血管支架，这些对质量精度要求更高的，当然也许是他没把握买通使用器材的主管医师手术医师的，没有搞鬼。也就没出什么大事。如果不是你与我有这层来往他并不清楚，这事我还真很难发现。而这家国产器材公司，也还不是野鸡公司，基本算得上符合所有卫生部和其他部门对医疗器械公司的各种要求，是家合法经营的公司。他们老总，还在飓风中出了点名头，其实签约买他们的东西，尤其是对精度质量要求可能不是那么高的耗材，也很说得过去。”
“Eric,”海伦微笑，“你在偷换概念。现在我们不是在说，什么领域可以合理地降低对器材的要求，于是可以选择价格更低的提供商的问题，而是在讲，你的器材科长，在我们已经签5年长约，在合约所列的耗材上，由我代理的两家公司提供第一医院所有所需。换言之就是你们耗多少，向我代理的公司买多少。而这个长约之所以能签订，Eric你也知道背景，确实，不全因为这些部分的耗材你们‘必须’需要如此高品质的品牌。除去该给出的回扣，我为你们医院先行向我所代理的公司争取到了其他方面的优惠条件。而今，在耗材所需数量上，他给了我伪造数据，削减了我代理的公司应赚得的利润数字，却按照实耗报账，也就是说，他让中国卫生部与患者共同在使用二流耗材的情况下，付的是一流的价钱。”
“是。”凌远点头，“所以我说私了，不是说你诬陷。你的代理费是一次性拿的，向你低报的耗材数量，也达到了公司预算，暂时对你无害。”
“Eric,”海伦似笑非笑地道，“并非只有临床医生才有需要遵循的职业道德。”
凌远继续点头，来自胸腹之间的灼痛越发强烈，强到了让他觉得有些呼吸困难而眼前发虚额头冒汗，他闭眼沉默了一会儿，暗自拿臂弯压着上腹，等着那一波疼痛缓了些，抬头对她道，“过去的，没有出临床的大事，过得去。我会跟你商量解决的办法。尽量。。。尽量让医院和你代理的公司，那家国产公司，有个。。。三赢的局面。你所代理的那家美国公司一直意图与国内公司搞合作建分部，利用相对低廉的劳动力，尤其是在国内搞临床试验的方便条件，这家国内公司，也算实力相当不错，如果他们两家能合作成功，我们医院方面做一些工作，包括配合开展临床实验，产品通过验收的情况下给与专向订单。。。那么，也不算绝对的违约。还说得过去。”
海伦拿起来面前的酒，慢慢地喝了半杯，放下，望着凌远，
“可以。其实很多事情，怎么做都可以。问题是，给我理由。”
“从工作上，飓风刚过，我们医院是在管理和临床上受嘉奖的单位，突然从上到下拿掉一批涉及受贿的人员，无论从上面，还是同事间，乃至媒体，大众影响，都不好看，更重要的是会让医院内人心惶惶。从感情上，涉及好几个老技师，好几个科的护士长，恐怕不止，往下追，肯定还有，如果不私了，器械科长财务科长，也许会涉及经济犯罪，而许多技师，老护士长，是要开除公职的。其实卫生系统这摊子烂事。。。”凌远拧着眉，“一直以来管理不分明，国家让以药养医，本身就造成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他再度加力压着上腹，深呼吸了几口，“。。。一场飓风，造成了如此大损伤的部长以及众位官员也不过是追个失职的责任，免去党内职务而已，难道他们的过错，真比我手下这些老技术师，护士长小？”他摇摇头，望着海伦道，“不多罗嗦了，给我句话，你到底怎么想？”
海伦沉默，台子上的歌手在唱一首调子相对舒缓的歌，她一直等到这首歌唱完，冲凌远笑笑，“好，就看你能给的条件够不够吸引我了。也要看，你是不是真有本事，把事情解决成你想的方向。。。不过，”她褐色的眸子中精光闪烁，“我信你能。”
凌远微笑，与她碰了碰杯。
10点45分，在医院门口，当往外走的顾桐与往里走的林念初不期而遇，顾桐扑哧乐了出来，林念初呆了一呆，先是一脸窘相，随即，摇头苦笑。
“林大夫，对不住对不住，我。。。”顾桐乐得肩膀抖动，“我不是存心阴魂不散。”
林念初瞧着她，半晌，终于也是乐了，干脆直白地道，“好好，告诉你就告诉你，其实这个医院尽人皆知，今天后来进来的周明周大夫，是我前夫。”
顾桐脸上的瞬间变换了若干的表情，有许多兴奋的惊叹在到了嘴边的那秒钟又咽回去，说出口的，却是，
“林大夫，你看，我是个多有修养的人。虽然好奇得要死，你当时又跟我耍官腔，然而这个尽人皆知的事实，在你离开医院到现在的3个小时中，我都没有去问任何人打听。”
林念初听着她理直气壮地说出‘修养’二字时候，瞧着她化了精致的妆的脸上滴溜乱转的眼睛，已经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几个小时前，当顾桐冲口而出‘捉/奸/在床’四个字时候，她轰地热血上头，脸脖子乃至胳膊，都红彤彤热乎乎，手指也抖了，只是心里那感觉竟然不是愤怒，而是尴尬羞窘乃至。。。慌张。接下来差点冲口而出的是----“难道有那么明显么？”
幸好这句话在出口之前及时被咽了下去，面对着顾桐好事的表情，晶晶亮骨碌碌乱转的一双黑豆儿似的眼睛，关于‘后来进来的是谁’的问题。。。林念初拿出最后一分镇定，对她道，“顾博士，我还有要紧事，先走了，你陪小小时候，除了她心理--你想必擅长于此---之外，请注意她的状态。她的肺炎还没有好，多项指标还异常，现在还没有完全退烧。”
说罢，将顾桐请出办公室，自己飞速地脱了白大衣换了风衣，抓了包，目不斜视地逃掉了。
走到停车场，才想起来自己自从跟凌远搬到一起，就没有开过车，车钥匙已经扔在了他家里不知道哪个角落，折回门口，发现在这个时段，医院门口打车困难颇大之外，也委实觉得自己不该跟病人抢车。。。干脆信步地沿着街走，心里不时蹦出来顾桐说的话，每蹦出来一次，都依旧让她心跳过速而略微茫然----在之前，除了别人一定会有的八卦议论，她当真没有认真想过，自己与周明的从前，凌远究竟有没有，又有多少的介意，这种介意，会否影响到了他们多年来亲厚的感情；哪怕不是介意，这样尴尬的关系，又是否会影响到工作上的相处？而自己又是否真的应该因为他的介意，而避嫌----甚至，换工作？
想到此，林念初愣怔地站住。
其实医院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当同科同病区的医生护士谈恋爱之后，其中一人要调换病区，以避免有可能的工作上的麻烦和其他人的猜测，如果谈恋爱的双方是上下级医生，通常是下级会调换病区甚至调科，迄今为止，同事间谈恋爱且有所正果的本来不多，曾经的同班同学结了婚的，只有她跟周明是在同一医院工作，因为曾经级别相同，科室基本没有太多联系，并不构成问题。。。当然，他们如之前其他同班同学且在同一医院工作的许多前辈一样，离了。。。就更加不是问题。。。
如今，凌远却十足是自己的上级。
其实，凌远是自己上级这件事，因为级别相差甚远，工作没有交集，自己从来不担任任何行政职责，临床上一直是儿科骨干，职称上，升得不快不慢。。。因为在非洲的出色工作曾经得奖，与无国界组织一直关系密切，为医院尤其是儿科赢得荣誉。。。无论如何，不至于被人怀疑是赚了跟凌远谈恋爱的便宜而质疑凌远，尤其是自己顶头上司儿科主任的公正，而影响到医院管理的地步。
于是，从前，并没有认真想。
只是，尚有周明。
不管周明与凌远实际上多么没有冲突，感情多么亲厚，周明又是如何支持凌远的一切管理改革，各项工作，在许多人眼里，毕竟，周明是‘曾经’的外科主任乃至之后的院长人选，而凌远全权取代了周明。
中间的那一次意料之外的不算医疗事故的事件，随着时间，已经被许多在当时也不见得确知所有来龙去脉的人忘记，而之后凌远从德国回国接任周明一切行政职务，开展颠覆了许多人多年理念以及一部分人固有利益的改革，便就没少过，有人拿两人来比较，而凌远，在大部分议论里，就是那个善用心计，背景不凡，长袖善舞，利用了周明的单纯厚道正直的人。包括跨过了周明提升李波，也是李波其实并不单纯以及凌远实在阴险的明证。
凌远从前并不在乎。
可是如今，种种的比较，一定会因为自己而益发让人津津乐道，加入了自己的部分，凌远还能不在乎？她想起来若干次凌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起来当年，纵使开始真是玩笑，说出来，都多多少少地带了不自在，甚而，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神经过敏小人之心，她觉得他就是在计较和比较，这种计较和比较，让她不知如何自处。
也许，自己调动了工作，于公于私，都是好选择。
只是。。。念及此，所有的现实问题，也就迎面而来。
这是自己从实习开始到现在已经工作了快20年的地方。她不是什么天才，也有些自己的个性脾气，且不能算圆滑善与人相处。。。然而，多年过来，因为是这里的‘嫡系部队’，因为兢兢业业，真心热爱这份工作，这被所有上级老师了解，在此多年，与同事纵使有过不快，也都已经弥合，自己和身周的环境，已经融合，被包容，也包容着别人。。。不再用花费过多的心思去担心人际关系，不用担心一两句话一个不周到引起的误会---更现实地说，是自己如今在此的地位，误会的影响方向，已经不需要自己去诚惶诚恐。。。
这个年纪，换个地方，哪里还有这样松心的环境？难道要再如年轻时候一样，从头做起？而如今，自己却已经不再是小姑娘，许多别人会给小姑娘的包容，是不会给一个副高职称，专家待遇的中年妇女的，而对小姑娘不会设防的警惕，却一定会留给自己。
更更更现实的是，在有几年，也要开始申请正高职称，就算这辈子不去想升到正教授职位，正主任的职称，也需要若干硬件支持，临床，科研，这些东西，便算自己换了地方一样认真工作，却不见得有如今的机会，课题。。。还有。。。还有，学历。
系统内调动也便罢了，若是系统内没有合适的调动机会，自己是住院医留院，走的是系统内转博考试，通过答辩的路，并未曾参加过全国统一考试，自己走的这条路，原本是系统内大部分优秀毕业生的选择，最实际，从水平上也绝不差于全国统一考试的博士生，只是，如果出了系统，这博士学历就不能被承认，那么自然影响一系列的实际利益。。。
林念初想着这些头痛不已的问题，悲哀地发现，在如此多的实际问题面前，自己半点也不潇洒，甚至，心中，这些固然不足以带来幸福快乐感，却再度是不能抛弃的底线。。。是，没错，不能抛弃的底线并不是与凌远相处的舒服，与他的爱情，甚至也不是对工作的热忱和热爱，而是。。。这一系列关系着自己是否能给自己一份体面的生活的实际问题。
林念初不知不觉地就从医院走了三站出去，眼见不远处就有家餐馆，进去随便点了个汤面吃了一大半，之后继续边走边发愁，边发愁边乱逛，想不出任何解决问题的方法，除了嘲笑自己无能无用乃至懦弱猥琐之外，别无他法。
她逛了3个百货店，随手买了些日用品，逛了家宠物店，给狼大狼二买了些玩具零食，之后又在书店给小小买了几本她点的童话书，倒是在选书，翻书时候看得有些入了迷，暂且忘记了那么多烦恼，在心中默念那些小小故事，乐了出来。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闲逛，竟然就已经10点多钟，接近小区大门时候，正想着不知他是否已经回来，一抬头，就看见那辆红色加瓜跑车停在门口。
她不由自主地站住。
这辆限量版的加瓜跑车，她这种消费水平的车盲本来根本不可能认识，偏偏，3年前，海伦，格林曾经高调地开着这辆车从她眼前驶进医院大门，而且超速，险些挂到了一个从医院草坪想跑到对面捡球的血液科住院小病人。。。
于是，她与海伦格林曾经有过那么一次不太愉快的交流。
之后，听闻x公司亚太区的总销售经理海伦格林，是当时刚刚升任第一医院院长的凌远在德国时候的情人，彼时，林念初曾经对着凌远一通挤兑挖苦抱怨，凌远自然也是并未相让地刻薄回来。
然，海伦。格林是他曾经情人的事实，他没有否认，对于她的能力本事，更是大加赞赏，也曾说过，在德国时候，其实差点，就跟海伦结了婚了。
彼时，当然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此时，远远的，在黑暗中看见了那辆车，站定，不久之后，看见凌远从那辆车上下来。。。
林念初却转了身，没有继续往门里走进去。
她并不怀疑凌远与海伦有任何情感上的纠缠。
甚至猜测，9成，海伦的出现，与他这些日子烦恼的公事有关。
只是因此，心里却更加沮丧。
在自己还在如此现实地可怜巴巴地为了能否正常评职称而犹豫着调走还是留下，如今在医疗器材行业呼风唤雨的海伦。格林开着价值百多万的限量版跑车，恐怕是可以解决凌远烦恼的问题。
这个晚上，她觉得她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凌远，想要回自己家睡一晚再说，然后发现，钥匙已经不在身上，呆立良久，唯有回到医院值班室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