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二章 一株独华滋
朱棣领着大军出发后，留守人员中有两位情绪非常低落，其一是明明立了功却被燕王爷动用私刑关禁闭的夏青槐，其二是没有任何过错的马和。
朱棣之所以惩罚夏青槐，无非出于男人的自私，觉得自家女人被别人碰了，哪怕一开始是他的主意。不过其实，那运粮队长官也没把夏青槐怎样，刚把她接收过来，还没捂热，等人都出去他就被制服了，而且是被打得满地找牙。朱棣依旧不满意，严刑逼供获知耿炳文果真合兵于北岸且于西门而营后，他不顾夏青槐妇人之仁的请求把他连同很有些无辜的另一小兵两拳就结果了性命，这还不够，他回营就将自家女人丢进水桶，说洗不干净不准出来。
农历八月底天已经挺凉，何况刚下过暴雨，他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把适逢生理期的女人丢进冷水里可是造了大孽。夏青槐的身体从前是很好的，但因跟他一起受了诸多磨难，后来就很难再生孩子了。徐怀素的大夫早知道这件事，但只跟她说了，徐怀素这人谈不上好坏，私心总归是有的，所以没同任何人讲。道衍无意中发现此事本打算讲，那时却被当事人转移了话题，而军务繁忙，之后便不了了之。总之，若朱棣和夏青槐任何一人提前知道这事进而对女方的身体注意些，一直到六十五岁都还能上阵杀敌的永乐皇帝肯定不会只有四个儿子，但那都是后话了。
震怒的朱棣走了以后，又冷又累的夏青槐从水里爬出来，没多说什么，换下湿衣服就裹着厚厚的毯子睡了。马和本来很烦她，觉得要不是她莫名其妙惹怒了燕王爷，自己也不会被迫留下来照顾一女人，早上阵杀敌去了，但当倒水的时候发现桶里的水颜色有异，他愣住了，军医走后，这明明不解情为何物之人为榻上发高烧的女人陷入了无尽沉思。
夏青槐这一觉睡得很长。她原先就很疲惫，不然不会坐在马上就睡着，而且她从早上开始就没吃过东西，冷、累、饿三样占全了，然而没有任何人知道，高烧不退的她不是因身体难受才于昏迷中流泪不止。
真定一役，朱棣又打了个漂亮的胜仗。他亲自率领几千人马绕至城西给耿炳文来了个偷袭，当下就破了对方两个营，一时间南军阵脚大乱。耿炳文那时正在给应天来使送行，发现这事以后拼了老命往回赶，行至一桥被朱棣这边的人把桥索弄断，要不是这老将军跑得比兔子还快，几乎被北军生擒。
就在耿炳文仓皇逃回真定城的空档，朱棣为鼓舞士气再次做出惊人之举。南军有些二愣子好打口水战，对朱棣的偷袭不爽，跑上城楼对北军破口大骂。朱棣见势一点不恼，搭了只箭拉满弓射过去，相距二百余步的那人应弦而毙，致使城中大惊。燕王爷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特意命撤下的伤兵回去告诉“马和”放心前线，至于燕王爷的百步穿杨也可顺道提提。
老将就是老将，耿炳文逃回去以后，未经喘息立即出城来战，但朱棣这边的大将也对得起那份高薪，张玉、谭渊、朱能、马云等率众奋击，朱棣本人则绕到背后出奇兵循城夹击横透敌阵。南军被打乱阵脚，一时间若惊弓之鸟，直接造就北军继张玉之后另一神话人物闪耀登场。朱能仅率三十人追赶耿炳文，奔至滹沱河，冲入南军之中所向披靡，把人家数万人的军队搞得人仰马翻，“蹂藉死者甚众，降三千余人”。
被三十一个人吓得魂飞魄散的数万南军急奔入城，由于城门狭窄，大军争入时踩死踩伤无数，而见北军势如破竹紧追不舍，耿炳文没法子，没等全部人马撤回就下令关了城门，把驸马都尉李坚、右副军都督宁忠、左军都督顾成、都指挥刘遂全送给朱棣生擒了，于是北军大捷，斩首三万余级，尸体填满城壕，溺死滹沱河者无算，同时获战马二万余匹，俘降者数万。
由于知道耿炳文坚守长兴十年的本事，聪明人朱棣见好就收了，围攻真定两日后，他说“攻城下策，徒旷时日，钝我士气”，遂命班师。
虽然没能把真定打下来，朱棣依旧很高兴。通过这场以少胜多的大仗，不仅北军在中华大地立了威，而且现在大明王朝从皇帝到百姓没人不在心里承认燕王朱棣是这个时代最为杰出的将领。“既然我如此高兴，那么号称将我看得比命还重的你，该更高兴吧。”
收之桑榆，失之东隅，听过军医诊断，朱棣肠子都毁清了，抱着烧得迷迷糊糊人都认不清的女人痛心疾首了一夜。他并非因为知道这女人再也无法生孩子才这样，而是想起了她为他受的种种苦难。他甚至有那么一刻突发奇想，觉得他俩还是不要在一起的好，免得她再遭难。
然而那只是他一瞬间的荒唐想法，即便上天注定如此，说自私也罢、痴情也罢，总之他今生是不会放手了，如有来生也同样不会。
永乐皇帝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形势需要时他基本上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对自己儿子也如此，就这一点而言，他丝毫不逊刘邦那个大流氓，然而又有些不同。兴许是遗传了朱元璋的部分基因，他非常重视家庭，而且是狭义的家庭——他连儿子都可以不要，但一定要妻子，因为知道儿子们都像他，都不是好东西，妻子则不同，妻子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人，是他于这万丈红尘中让孤独而疲惫的心灵稍事休憩的惟一港湾。
夏青槐这次的病严重异常，到半夜烧得抽搐起来，军医没法子治好她，差点被急火攻心的朱棣一剑砍死，亏得马和劝他说王爷不行善事也就罢了，再造杀孽却万万使不得，那样只会让老天爷震怒，使王妃的病情加重。朱棣听了以后立刻收敛，还将数万降兵尽数遣散，不止遣散，还好心到给每人发放干粮路费，再派兵援送出境。那些降兵原本打定主意走，差点都谋叛了，听朱棣这么一说，感动之余竟自愿留下两千说是要报恩，走的那部分也对燕王爷感激涕零，到处宣传其仁爱，致使南军临阵皆无斗志，遇战兵刃未接就先有投戈而走者。一时间北军不仅声威大震，正义之师的形象在老百姓心里也愈发鲜明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朱棣命人把王帐隔成里外两间。虽说午后就要拔营回师，但他既有耽误不得的正事处理，也放不下心将那生病的女人丢给别人照顾，可这心思细起来极细、粗起来极粗的男人忽略了一个问题，即他的那些正事绝非在文件上批示“已阅”或“知道了”，而是要你方唱罢我登场互动演出十来个回合，所以在里头躺着的夏青槐并非因为病情好转醒来，而是被一出出大戏闹腾醒的。
朱棣挨个处理被俘的将领，快到中午的时候已经很疲劳了，加之又惦记那女人，脾气渐渐有些不受控制，等大将薛禄捆着驸马都尉李坚进来，听这贪生怕死的亲戚絮叨了不到半分钟，他竟烦躁地拍着桌子打断他，异常狰狞地宣布了死刑：“尔本戚畹，何所怨仇，亦从凶悖，今日之罪，安可逃乎？”
李坚见之前进来的人出去时都面带喜色，又以为自己多少同这燕王爷沾亲带故，那时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立刻吓得磕头如捣蒜。就在他快要大小便失禁的工夫，一声低低的咳嗽传来，朱棣丢下他匆忙转到后头去了，再出来时冷静了很多，没有处死这贪生怕死之徒，只命薛禄把他带下去关起来。
心爱的女人终于醒来，燕王爷恢复了理智。自李坚下去后，他重新拿出政治流氓做派，精神抖擞地一个接一个应付重要俘虏，在力求速战速决的同时，尽量把该做的戏做足，以至当终于忙完了去给老婆喂药，对方看着他因假戏真做哭得尽是血丝的眼睛啼笑皆非。
“你这蠢女人，笑什么笑，此乃帝王之术！”他一把撩开夏青槐给他做眼保健操的手，把这苍白虚弱的女人按倒在榻上，愤愤地说：“本王特赐你在这儿养病，你竟不好好休息，还偷听军机大事。本王告诉你，妇人干政是死罪！”
“你会杀我么？”女人被噩梦困扰数日，终于逮住机会说出了心中巨大不安，然而为不让他多想，她脸上依旧带着微笑，语气也轻描淡写。
“本王素来赏罚分明，”朱棣浑然不觉她眼中的异样，转身取了块参片放她嘴里，继续佯怒地说：“你莫要仗着本王宠爱便无法无天，你犯了错，本王照样会按律处置，还会从重！比如这次，谁让你倒别人怀里的，本王只是命你……”
“青槐错了，王爷责罚得对，以法治军会成名将，以法治国会成明君，”女人强忍五内俱焚的伤痛，一脸柔和地凝视着挚爱夫君说：“但青槐以为，君王处事法虽在第一，法后仍须考虑理和情，只有遵法、明理、重情三者并重，才会成为千古一帝永载青史。不过王爷莫要误会，青槐说这番话非为自己筹谋，青槐若犯了错，不等王爷责罚，自己便会领罪，从前不也这样么？青槐虽是一妇人，不管怎么说也念过书、带了兵，尚识些大体，亦见过尸骸漫山遍野，体会过命悬一线，所以不畏死，凌迟之刑都不怕。”
“如今是打仗，杀戮在所难免，双手沾满鲜血，会有报应的吧，”见朱棣不语，她闭上眼睛，不让他看到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早些来，也可少受些苦，莫要到了最后。”
“本王该如何待你？”朱棣俯身吻去她的泪水，同样无比伤感地说：“本王错了，让青槐受了这么多委屈、这么多伤，然而本王也不想啊，不知为何就如此了。青槐原谅本王，求青槐原谅本王！”
“王爷没错，这是青槐的命，”她紧紧揽住他的脖颈：“即便这次青槐确实无辜，但也不怨王爷，因为青槐知道，王爷是太在乎青槐才会如此。至于孩子，不能生就不能生，已有了一个不是吗？青槐是此生无憾了，惟觉亏欠王爷。若青槐的命好些，那孩子的命就会长些，也算是青槐在这世间留给王爷的纪念了，可惜……”
“青槐不会死，高爔也不会！除了本王，天下没人能动你们母子，而本王爱护妻儿都还来不及，又怎会伤你们。刚那些都是玩笑话，青槐千万别往心里去，”朱棣紧紧搂住这单薄的女人动情地说：“青槐爱本王，无论做什么都是为本王好，而且素来有分寸，于情、于理、于法本王都不会对青槐怎样，何况青槐是本王的命！青槐莫要再哭了，本王难受，本王揪心！你究竟怎样才能相信本王？”
夏青槐毫无缘由的悲伤朱棣见多了，但不知为何，这次他的内心竟也升起极为不好的预感。为安抚对方同时也让自己心安，他郑重其事跪在了地上。
“苍天在上，我朱棣如今做出承诺，此生除了眼前女子，不再爱任何人，高爔也将是本王今生最后一个孩儿。若有违此誓，本王必遭天谴，而若本王守住承诺，请您护我妻儿周全，让本王与心爱之人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就在他发完誓同妻子幸福相拥之时，王帐外阴云四合、狂风大作，不一会儿雷电交加，又一场秋日骤雨袭来。那一刻，两人的心同时收紧，觉出了白头不终之兆。
“青槐莫怕！”朱棣强自镇定，紧紧搂着泪流满面的妻子说：“青槐，你那如日之升便是本王，便是本王对你的心，有它在，无论发生何事，即便我们夫妻分离也定有重聚之日。相信本王！你爱本王就一定要相信本王！”
朱棣之所以惩罚夏青槐，无非出于男人的自私，觉得自家女人被别人碰了，哪怕一开始是他的主意。不过其实，那运粮队长官也没把夏青槐怎样，刚把她接收过来，还没捂热，等人都出去他就被制服了，而且是被打得满地找牙。朱棣依旧不满意，严刑逼供获知耿炳文果真合兵于北岸且于西门而营后，他不顾夏青槐妇人之仁的请求把他连同很有些无辜的另一小兵两拳就结果了性命，这还不够，他回营就将自家女人丢进水桶，说洗不干净不准出来。
农历八月底天已经挺凉，何况刚下过暴雨，他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把适逢生理期的女人丢进冷水里可是造了大孽。夏青槐的身体从前是很好的，但因跟他一起受了诸多磨难，后来就很难再生孩子了。徐怀素的大夫早知道这件事，但只跟她说了，徐怀素这人谈不上好坏，私心总归是有的，所以没同任何人讲。道衍无意中发现此事本打算讲，那时却被当事人转移了话题，而军务繁忙，之后便不了了之。总之，若朱棣和夏青槐任何一人提前知道这事进而对女方的身体注意些，一直到六十五岁都还能上阵杀敌的永乐皇帝肯定不会只有四个儿子，但那都是后话了。
震怒的朱棣走了以后，又冷又累的夏青槐从水里爬出来，没多说什么，换下湿衣服就裹着厚厚的毯子睡了。马和本来很烦她，觉得要不是她莫名其妙惹怒了燕王爷，自己也不会被迫留下来照顾一女人，早上阵杀敌去了，但当倒水的时候发现桶里的水颜色有异，他愣住了，军医走后，这明明不解情为何物之人为榻上发高烧的女人陷入了无尽沉思。
夏青槐这一觉睡得很长。她原先就很疲惫，不然不会坐在马上就睡着，而且她从早上开始就没吃过东西，冷、累、饿三样占全了，然而没有任何人知道，高烧不退的她不是因身体难受才于昏迷中流泪不止。
真定一役，朱棣又打了个漂亮的胜仗。他亲自率领几千人马绕至城西给耿炳文来了个偷袭，当下就破了对方两个营，一时间南军阵脚大乱。耿炳文那时正在给应天来使送行，发现这事以后拼了老命往回赶，行至一桥被朱棣这边的人把桥索弄断，要不是这老将军跑得比兔子还快，几乎被北军生擒。
就在耿炳文仓皇逃回真定城的空档，朱棣为鼓舞士气再次做出惊人之举。南军有些二愣子好打口水战，对朱棣的偷袭不爽，跑上城楼对北军破口大骂。朱棣见势一点不恼，搭了只箭拉满弓射过去，相距二百余步的那人应弦而毙，致使城中大惊。燕王爷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特意命撤下的伤兵回去告诉“马和”放心前线，至于燕王爷的百步穿杨也可顺道提提。
老将就是老将，耿炳文逃回去以后，未经喘息立即出城来战，但朱棣这边的大将也对得起那份高薪，张玉、谭渊、朱能、马云等率众奋击，朱棣本人则绕到背后出奇兵循城夹击横透敌阵。南军被打乱阵脚，一时间若惊弓之鸟，直接造就北军继张玉之后另一神话人物闪耀登场。朱能仅率三十人追赶耿炳文，奔至滹沱河，冲入南军之中所向披靡，把人家数万人的军队搞得人仰马翻，“蹂藉死者甚众，降三千余人”。
被三十一个人吓得魂飞魄散的数万南军急奔入城，由于城门狭窄，大军争入时踩死踩伤无数，而见北军势如破竹紧追不舍，耿炳文没法子，没等全部人马撤回就下令关了城门，把驸马都尉李坚、右副军都督宁忠、左军都督顾成、都指挥刘遂全送给朱棣生擒了，于是北军大捷，斩首三万余级，尸体填满城壕，溺死滹沱河者无算，同时获战马二万余匹，俘降者数万。
由于知道耿炳文坚守长兴十年的本事，聪明人朱棣见好就收了，围攻真定两日后，他说“攻城下策，徒旷时日，钝我士气”，遂命班师。
虽然没能把真定打下来，朱棣依旧很高兴。通过这场以少胜多的大仗，不仅北军在中华大地立了威，而且现在大明王朝从皇帝到百姓没人不在心里承认燕王朱棣是这个时代最为杰出的将领。“既然我如此高兴，那么号称将我看得比命还重的你，该更高兴吧。”
收之桑榆，失之东隅，听过军医诊断，朱棣肠子都毁清了，抱着烧得迷迷糊糊人都认不清的女人痛心疾首了一夜。他并非因为知道这女人再也无法生孩子才这样，而是想起了她为他受的种种苦难。他甚至有那么一刻突发奇想，觉得他俩还是不要在一起的好，免得她再遭难。
然而那只是他一瞬间的荒唐想法，即便上天注定如此，说自私也罢、痴情也罢，总之他今生是不会放手了，如有来生也同样不会。
永乐皇帝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形势需要时他基本上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对自己儿子也如此，就这一点而言，他丝毫不逊刘邦那个大流氓，然而又有些不同。兴许是遗传了朱元璋的部分基因，他非常重视家庭，而且是狭义的家庭——他连儿子都可以不要，但一定要妻子，因为知道儿子们都像他，都不是好东西，妻子则不同，妻子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人，是他于这万丈红尘中让孤独而疲惫的心灵稍事休憩的惟一港湾。
夏青槐这次的病严重异常，到半夜烧得抽搐起来，军医没法子治好她，差点被急火攻心的朱棣一剑砍死，亏得马和劝他说王爷不行善事也就罢了，再造杀孽却万万使不得，那样只会让老天爷震怒，使王妃的病情加重。朱棣听了以后立刻收敛，还将数万降兵尽数遣散，不止遣散，还好心到给每人发放干粮路费，再派兵援送出境。那些降兵原本打定主意走，差点都谋叛了，听朱棣这么一说，感动之余竟自愿留下两千说是要报恩，走的那部分也对燕王爷感激涕零，到处宣传其仁爱，致使南军临阵皆无斗志，遇战兵刃未接就先有投戈而走者。一时间北军不仅声威大震，正义之师的形象在老百姓心里也愈发鲜明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朱棣命人把王帐隔成里外两间。虽说午后就要拔营回师，但他既有耽误不得的正事处理，也放不下心将那生病的女人丢给别人照顾，可这心思细起来极细、粗起来极粗的男人忽略了一个问题，即他的那些正事绝非在文件上批示“已阅”或“知道了”，而是要你方唱罢我登场互动演出十来个回合，所以在里头躺着的夏青槐并非因为病情好转醒来，而是被一出出大戏闹腾醒的。
朱棣挨个处理被俘的将领，快到中午的时候已经很疲劳了，加之又惦记那女人，脾气渐渐有些不受控制，等大将薛禄捆着驸马都尉李坚进来，听这贪生怕死的亲戚絮叨了不到半分钟，他竟烦躁地拍着桌子打断他，异常狰狞地宣布了死刑：“尔本戚畹，何所怨仇，亦从凶悖，今日之罪，安可逃乎？”
李坚见之前进来的人出去时都面带喜色，又以为自己多少同这燕王爷沾亲带故，那时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立刻吓得磕头如捣蒜。就在他快要大小便失禁的工夫，一声低低的咳嗽传来，朱棣丢下他匆忙转到后头去了，再出来时冷静了很多，没有处死这贪生怕死之徒，只命薛禄把他带下去关起来。
心爱的女人终于醒来，燕王爷恢复了理智。自李坚下去后，他重新拿出政治流氓做派，精神抖擞地一个接一个应付重要俘虏，在力求速战速决的同时，尽量把该做的戏做足，以至当终于忙完了去给老婆喂药，对方看着他因假戏真做哭得尽是血丝的眼睛啼笑皆非。
“你这蠢女人，笑什么笑，此乃帝王之术！”他一把撩开夏青槐给他做眼保健操的手，把这苍白虚弱的女人按倒在榻上，愤愤地说：“本王特赐你在这儿养病，你竟不好好休息，还偷听军机大事。本王告诉你，妇人干政是死罪！”
“你会杀我么？”女人被噩梦困扰数日，终于逮住机会说出了心中巨大不安，然而为不让他多想，她脸上依旧带着微笑，语气也轻描淡写。
“本王素来赏罚分明，”朱棣浑然不觉她眼中的异样，转身取了块参片放她嘴里，继续佯怒地说：“你莫要仗着本王宠爱便无法无天，你犯了错，本王照样会按律处置，还会从重！比如这次，谁让你倒别人怀里的，本王只是命你……”
“青槐错了，王爷责罚得对，以法治军会成名将，以法治国会成明君，”女人强忍五内俱焚的伤痛，一脸柔和地凝视着挚爱夫君说：“但青槐以为，君王处事法虽在第一，法后仍须考虑理和情，只有遵法、明理、重情三者并重，才会成为千古一帝永载青史。不过王爷莫要误会，青槐说这番话非为自己筹谋，青槐若犯了错，不等王爷责罚，自己便会领罪，从前不也这样么？青槐虽是一妇人，不管怎么说也念过书、带了兵，尚识些大体，亦见过尸骸漫山遍野，体会过命悬一线，所以不畏死，凌迟之刑都不怕。”
“如今是打仗，杀戮在所难免，双手沾满鲜血，会有报应的吧，”见朱棣不语，她闭上眼睛，不让他看到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早些来，也可少受些苦，莫要到了最后。”
“本王该如何待你？”朱棣俯身吻去她的泪水，同样无比伤感地说：“本王错了，让青槐受了这么多委屈、这么多伤，然而本王也不想啊，不知为何就如此了。青槐原谅本王，求青槐原谅本王！”
“王爷没错，这是青槐的命，”她紧紧揽住他的脖颈：“即便这次青槐确实无辜，但也不怨王爷，因为青槐知道，王爷是太在乎青槐才会如此。至于孩子，不能生就不能生，已有了一个不是吗？青槐是此生无憾了，惟觉亏欠王爷。若青槐的命好些，那孩子的命就会长些，也算是青槐在这世间留给王爷的纪念了，可惜……”
“青槐不会死，高爔也不会！除了本王，天下没人能动你们母子，而本王爱护妻儿都还来不及，又怎会伤你们。刚那些都是玩笑话，青槐千万别往心里去，”朱棣紧紧搂住这单薄的女人动情地说：“青槐爱本王，无论做什么都是为本王好，而且素来有分寸，于情、于理、于法本王都不会对青槐怎样，何况青槐是本王的命！青槐莫要再哭了，本王难受，本王揪心！你究竟怎样才能相信本王？”
夏青槐毫无缘由的悲伤朱棣见多了，但不知为何，这次他的内心竟也升起极为不好的预感。为安抚对方同时也让自己心安，他郑重其事跪在了地上。
“苍天在上，我朱棣如今做出承诺，此生除了眼前女子，不再爱任何人，高爔也将是本王今生最后一个孩儿。若有违此誓，本王必遭天谴，而若本王守住承诺，请您护我妻儿周全，让本王与心爱之人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就在他发完誓同妻子幸福相拥之时，王帐外阴云四合、狂风大作，不一会儿雷电交加，又一场秋日骤雨袭来。那一刻，两人的心同时收紧，觉出了白头不终之兆。
“青槐莫怕！”朱棣强自镇定，紧紧搂着泪流满面的妻子说：“青槐，你那如日之升便是本王，便是本王对你的心，有它在，无论发生何事，即便我们夫妻分离也定有重聚之日。相信本王！你爱本王就一定要相信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