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 春风百事非
道衍伤得不轻，在床上躺了半月才好。老人家就是老人家，再也不是当年灵源山上能替人挡虎的大英雄了。夏青槐也可怜，虽然道衍以死相挟，朱棣还是对她小惩大诫了一番，可即使二十板子也够人受的，她身体再好仍只是个姑娘。
和前次一样，没人能为她上药，既可以又愿意为她上药的永安郡主她又不让，是以每次换药都很痛苦。道衍知道她难受，亦没法子帮她，躺床上养伤的人一直睡不安稳。他说青槐啊，你干脆回去吧，回你爹那里，你在那儿会生活得很幸福，夏青槐却说师父啊，人活着是有使命的，就像您是为天下而活，青槐这辈子得还债啊，人不能对老天言而无信。道衍叹气，心想这孩子怎么总觉得自己亏欠别人。不过道衍不是神仙，没有足够的证据推翻夏青槐对自己前世的总结，然而即使知道的事，他也觉得不说更好。
三月底的一个晌午，夏青槐跟着道衍来到燕王府。她伤势已愈，又见道衍和朱棣关系恢复，这几日就准备走，甚至已想好在开封混进周王府的办法。那天早上她正要和道衍提这事，朱棣派人来接道衍，还命她一同前往。道衍那时为保住夏青槐的小命，骗朱棣说只有她才能治好自己的宿疾，朱棣半信半疑，但已认定这二人关系不比寻常。
燕王府是利用元大都皇城旧殿所建，在朱棣本人要求下，李文忠负责的改造工程已尽量节俭，但原有的规模和格局在那儿，燕王府的气势还是同其它王府大有不同，甚至比应天和中都的皇城更为雄壮浑厚，其王府称王城，开四门，东为体仁、西为导义、南为端礼、北为广智，周围还有周廓，亦开四门。
夏青槐一路东张西望，原是想把眼前巨丽宏深的宫室城邑同紫禁城联系起来，走着走着就忘记了本意，还未正式进入王府，只行至两边绿柳摇曳的千步廊，她就和马可波罗一样赞叹起来：“城是如此的美丽，布置得如此巧妙，我们竟不能描写它了。”
从端礼门进入王府，沿着绿树成荫、万紫千红、山水相映的太液池东侧绕过南北一百尺、东西两百尺、高九丈的元代大明殿，又穿过重檐回廊、亭轩相间、朱阑砖墙的延春阁，侍卫终于在午台前停下。伤势初愈的道衍气喘吁吁，夏青槐则深感朱棣乃有福之人，心想依他的性子，定然不会每日坐车马进府，日行万步身健康。
午台乃一高阁，环以飞桥，当年元顺帝每幸阁上，天魔歌舞于台，繁吹导之，自飞桥而升，市人闻之如在霄汉。台东百步有观星台，台旁有雪柳万株，台西则为内浴室，由浴室西出内城，便是五六里水域的太液池了。
“道衍师父辛苦了，请坐，夏公子也请坐。”
登上午台，夏青槐看到不少熟人，除了每次见面都要把她屁股打开花的朱棣，还有徐怀素和他们的孩子，野姑娘永安、肥猪高炽、霸王龙高煦以及甲亢高燧。没人介绍她就知道几个孩子各自是谁，由此可见她爱屋及乌，对流氓全家的极度关心。
长桌另一侧也是熟人，夏青槐看了倒抽一口凉气，里头竟有她前世二嫁的夫君魏国公。徐辉祖身旁坐了个眉眼略有些熟悉的少年，旁边则是一名容貌气质与张夜溢当年颇为相似的姑娘。夏青槐马上偷偷瞧了瞧桌首的朱棣，发现他果然也在看那女子，心猛地一沉。
“今儿个天气好，正巧赶上家兄和弟妹们在北平，怀素便让王爷请道衍师父和袁先生过来。怀素早就听闻道衍师父和袁先生乃当世玄学泰斗，想让二位给孩子们看看面相断断八字，好趋吉避凶。怀素先干为敬，谢过二位。”
听徐怀素这么一说，夏青槐恍然大悟，就年纪看，少年该是增寿，那位让她很有些沮丧的及笄少女应是妙锦。人生就是这样讽刺，张夜溢在洪武十三年第一次见到徐妙锦时对方尚只半岁，见了就往她怀里钻，谢夫人说这孩子闻不得脂粉味，任何女眷抱不得，除了她，而那时张夜溢看到怀中小人，第一感觉除了难过也无其它，同此刻一模一样。
徐妙锦觉出夏青槐的视线，也朝她看来，四目交汇，小姑娘的脸唰一下红了。夏青槐这时才记起自己目前是个英俊小生，对方肯定误会了，于是迅速挪开眼睛，却迎上了永安郡主的怒目。
“才几日不见，夏公子竟又生得俊美了些，”趁大人们都在关心道衍、袁珙和那几个男丁，野姑娘凑到夏青槐身边，斜眼瞟了瞟徐妙锦：“居然让我家素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三姨动了凡心，夏公子既有本事又有福，本郡主今日要好好沾沾福气。夏公子，干！今日不醉无归！”
夏青槐暗自叫苦，照这姑娘往常的风格，此刻分明是妒火攻心妄图把她灌醉，接着霸王硬上弓。喝酒她是不怕的，问题是她不愿多呆，马上就要去开封了，何苦在这儿倍受煎熬。心念至此，她爽朗地闷了一杯，一脸诚挚地说：“郡主，请恕青槐不能多喝，早晨服了药，药性同酒性相冲。”
“怎么，这位小公子有疾在身？”发话者是徐辉祖。
夏青槐见了他就想起旧事，很不自在，没有答话，只礼节性点了点头。
“都是父王不好，见人家生得好看，回回见面不是棍子就是板子，”永安喝多了，开始为夏青槐抱不平：“父王，您要是把他打死，女儿也不想活了！”
永安的声音本来就很有穿透力，如同她不羁的外表，眼下又被酒精壮了胆，此话一出，所有人把头转了过来。夏青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怎么收场。
“你有这么喜欢他？他有什么好？”有外人在，朱棣不便发火，冷着一张脸道：“你说说看，如若有理，父王便不再打他，你若要他，父王也不会多加干涉。”
夏青槐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觉出了朱棣的轻蔑，这意味着如果没有张夜溢尚算“绝代”的皮囊，她对他来说可能一钱不值，那么他又爱她什么呢？男人真可笑，女人更可笑。
“父王不要小瞧人！”永安也听出了朱棣的言下之意，理直气壮地说：“他是生得比一般男子好看，但好看又不一定就是草包！夏公子明佛理、善岐黄、通音律、诗词歌赋皆精，对道衍师父有情有义，若非你不分青红皂白打他，以他一身功夫，根本不会为人所乘让大师受伤！”
夏青槐异常感动，听到后头却不好意思起来，明佛理、善岐黄、通音律、诗词歌赋皆精以及有情有义都勉强说得过去，可永安夸她功夫好就很让人脸红了。果然，徐辉祖最先笑起来，旁人亦开始符合，朱棣也挂不住那张冷脸了。
“夏青槐，你学医懂佛本王确实知道，精于诗词歌赋亦略有耳闻，”朱棣用难得的调侃语调说：“至于武功么，今儿个不宜舞刀弄枪，也罢了。本王那晚见你背了一尊古琴，现下可否应个景？”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夏青槐心灵受了伤害，终于领悟到男人都很贱的事实，她打定主意今日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王爷，那草民就献拙了！请借琴一用。”
等琴的过程中，夏青槐一直思考弹什么曲子能震惊四座，尤其要让这流氓加贱人内心感叹自己有眼无珠。去年春天开始她就大小伤势不断，养伤时百无聊赖，只能靠练琴打法时间，所以她自以为琴艺远比武艺好，但她从前弹的曲子都是抒发小女儿的悲切，上不了正席，如今可是要打响第一炮。此刻她恨不得自己是六指琴魔转世，琴弦能当炮弹使。
王府就是王府，样样器具精美绝伦，当徐怀素介绍现在摆她面前的琴为元旧主之物，穷了一辈子的夏青槐害怕起来，生恐一个不小心把宝贝弄坏，镇定许久才开始，报的曲目是《阳春白雪》。
众人屏气凝神，弹奏者却心不在焉。夏青槐一直留意着朱棣的反应，见他根本没听，常常有意无意朝徐妙锦的方向看，她气血涌动，把一首和风淡荡、雪竹琳琅的曲子弹得比十面埋伏还急，到玉版参禅一段，干脆用力过大把弦弄断了，举座皆惊。
但是，眼见朱棣一脸怒意，她忘记了惯常的害怕，只漠然地看着，心想你打就打吧，至多打死我，可我现在终于知道你所谓的爱是什么了。我这一生没白活，不仅知道你曾爱过我，还知道了你对我的爱属于哪一种。我不得不承认我很贱，比你还贱，不得不承认我瞎了眼。
“夏公子，操琴要心境契合，休息一会儿再弹吧。姐姐，叫人再拿把琴来好吗？”帮她解围的竟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
夏青槐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仍把目光移到朱棣身上，可对方已没工夫理她了，其他人也一样，大家大概都在暗自赞叹徐妙锦的沉鱼落雁之貌、出谷黄莺之声，永安郡主例外。“夏青槐，你怎如此孬种！本郡主是让你来长脸，不是来丢脸的！你再弹一曲，快！”
不怎么会表达好意的永安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眼前的夏青槐心已凉了，凉到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真情难觅的浊世。
“草民刚才失礼了，”注视着那位心不在焉的男子以及他身边的浮华，夏青槐黯然说道：“草民再给诸位贵人献上一曲，只是不甚应景，曲毕，草民自会下去领罚。”话音落地，未及一人开口，她再次抚起了琴，且边弹边唱。
“子何求？”“数椽茅屋，绿树青山，时出时还；生涯不在西方；斧斤丁丁，云中之峦。”“一竿一钓一扁舟；五湖四海，任我自在遨游；得鱼贯柳而归，乐觥筹。”“不专取利抛纶饵，惟爱江山风景清。”“不惟萃老溪山；还期异日得志见龙颜，投却云峰烟水业，大旱施霖雨，巨川行舟楫，衣锦而还；叹人生能有几何欢。”
她自知嗓子就那样，所以一曲终了没人鼓掌很正常，但心里还是不舒服。她站起身，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道衍，接着遥望远处万寿山顶巍峨的广寒殿，说了一句：“古今兴废有若反掌，青山绿水则固无恙。王爷、诸位贵人，草民下去领罚了。”
小楼一夜听春雨，翌日晨，夏青槐一瘸一拐去了精蓝丈室，打算向道衍辞行。
“青槐，昨日你又受苦了。”
“无碍，屁股已经长了茧子，”面对道衍的心痛，她装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青槐该是时候离开了，还望师父珍重，青槐无法在您身边继续行孝道了。”
道衍见她心意已决，也觉她离开此地甚好，便不再阻拦。他强忍离情尽量保持平静语调说：“你又添新伤如何骑马，师父命人送你。”
“师父的好意青槐心领。不能骑马就步行，早一刻晚一刻到没有分别。”回忆起去年来北平时日夜兼程的疯狂，夏青槐笑了。
她正欲出门，一个沙弥进来通报：“主持大师，张指挥在外求见。”
“青槐回来！为师还有话未说完！”道衍没有答复沙弥，却在第一时间叫住了夏青槐，后者起先莫名其妙，旋即了然。
“师父，若有未说完的话，请您现在一次说了。”
和前次一样，没人能为她上药，既可以又愿意为她上药的永安郡主她又不让，是以每次换药都很痛苦。道衍知道她难受，亦没法子帮她，躺床上养伤的人一直睡不安稳。他说青槐啊，你干脆回去吧，回你爹那里，你在那儿会生活得很幸福，夏青槐却说师父啊，人活着是有使命的，就像您是为天下而活，青槐这辈子得还债啊，人不能对老天言而无信。道衍叹气，心想这孩子怎么总觉得自己亏欠别人。不过道衍不是神仙，没有足够的证据推翻夏青槐对自己前世的总结，然而即使知道的事，他也觉得不说更好。
三月底的一个晌午，夏青槐跟着道衍来到燕王府。她伤势已愈，又见道衍和朱棣关系恢复，这几日就准备走，甚至已想好在开封混进周王府的办法。那天早上她正要和道衍提这事，朱棣派人来接道衍，还命她一同前往。道衍那时为保住夏青槐的小命，骗朱棣说只有她才能治好自己的宿疾，朱棣半信半疑，但已认定这二人关系不比寻常。
燕王府是利用元大都皇城旧殿所建，在朱棣本人要求下，李文忠负责的改造工程已尽量节俭，但原有的规模和格局在那儿，燕王府的气势还是同其它王府大有不同，甚至比应天和中都的皇城更为雄壮浑厚，其王府称王城，开四门，东为体仁、西为导义、南为端礼、北为广智，周围还有周廓，亦开四门。
夏青槐一路东张西望，原是想把眼前巨丽宏深的宫室城邑同紫禁城联系起来，走着走着就忘记了本意，还未正式进入王府，只行至两边绿柳摇曳的千步廊，她就和马可波罗一样赞叹起来：“城是如此的美丽，布置得如此巧妙，我们竟不能描写它了。”
从端礼门进入王府，沿着绿树成荫、万紫千红、山水相映的太液池东侧绕过南北一百尺、东西两百尺、高九丈的元代大明殿，又穿过重檐回廊、亭轩相间、朱阑砖墙的延春阁，侍卫终于在午台前停下。伤势初愈的道衍气喘吁吁，夏青槐则深感朱棣乃有福之人，心想依他的性子，定然不会每日坐车马进府，日行万步身健康。
午台乃一高阁，环以飞桥，当年元顺帝每幸阁上，天魔歌舞于台，繁吹导之，自飞桥而升，市人闻之如在霄汉。台东百步有观星台，台旁有雪柳万株，台西则为内浴室，由浴室西出内城，便是五六里水域的太液池了。
“道衍师父辛苦了，请坐，夏公子也请坐。”
登上午台，夏青槐看到不少熟人，除了每次见面都要把她屁股打开花的朱棣，还有徐怀素和他们的孩子，野姑娘永安、肥猪高炽、霸王龙高煦以及甲亢高燧。没人介绍她就知道几个孩子各自是谁，由此可见她爱屋及乌，对流氓全家的极度关心。
长桌另一侧也是熟人，夏青槐看了倒抽一口凉气，里头竟有她前世二嫁的夫君魏国公。徐辉祖身旁坐了个眉眼略有些熟悉的少年，旁边则是一名容貌气质与张夜溢当年颇为相似的姑娘。夏青槐马上偷偷瞧了瞧桌首的朱棣，发现他果然也在看那女子，心猛地一沉。
“今儿个天气好，正巧赶上家兄和弟妹们在北平，怀素便让王爷请道衍师父和袁先生过来。怀素早就听闻道衍师父和袁先生乃当世玄学泰斗，想让二位给孩子们看看面相断断八字，好趋吉避凶。怀素先干为敬，谢过二位。”
听徐怀素这么一说，夏青槐恍然大悟，就年纪看，少年该是增寿，那位让她很有些沮丧的及笄少女应是妙锦。人生就是这样讽刺，张夜溢在洪武十三年第一次见到徐妙锦时对方尚只半岁，见了就往她怀里钻，谢夫人说这孩子闻不得脂粉味，任何女眷抱不得，除了她，而那时张夜溢看到怀中小人，第一感觉除了难过也无其它，同此刻一模一样。
徐妙锦觉出夏青槐的视线，也朝她看来，四目交汇，小姑娘的脸唰一下红了。夏青槐这时才记起自己目前是个英俊小生，对方肯定误会了，于是迅速挪开眼睛，却迎上了永安郡主的怒目。
“才几日不见，夏公子竟又生得俊美了些，”趁大人们都在关心道衍、袁珙和那几个男丁，野姑娘凑到夏青槐身边，斜眼瞟了瞟徐妙锦：“居然让我家素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三姨动了凡心，夏公子既有本事又有福，本郡主今日要好好沾沾福气。夏公子，干！今日不醉无归！”
夏青槐暗自叫苦，照这姑娘往常的风格，此刻分明是妒火攻心妄图把她灌醉，接着霸王硬上弓。喝酒她是不怕的，问题是她不愿多呆，马上就要去开封了，何苦在这儿倍受煎熬。心念至此，她爽朗地闷了一杯，一脸诚挚地说：“郡主，请恕青槐不能多喝，早晨服了药，药性同酒性相冲。”
“怎么，这位小公子有疾在身？”发话者是徐辉祖。
夏青槐见了他就想起旧事，很不自在，没有答话，只礼节性点了点头。
“都是父王不好，见人家生得好看，回回见面不是棍子就是板子，”永安喝多了，开始为夏青槐抱不平：“父王，您要是把他打死，女儿也不想活了！”
永安的声音本来就很有穿透力，如同她不羁的外表，眼下又被酒精壮了胆，此话一出，所有人把头转了过来。夏青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怎么收场。
“你有这么喜欢他？他有什么好？”有外人在，朱棣不便发火，冷着一张脸道：“你说说看，如若有理，父王便不再打他，你若要他，父王也不会多加干涉。”
夏青槐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觉出了朱棣的轻蔑，这意味着如果没有张夜溢尚算“绝代”的皮囊，她对他来说可能一钱不值，那么他又爱她什么呢？男人真可笑，女人更可笑。
“父王不要小瞧人！”永安也听出了朱棣的言下之意，理直气壮地说：“他是生得比一般男子好看，但好看又不一定就是草包！夏公子明佛理、善岐黄、通音律、诗词歌赋皆精，对道衍师父有情有义，若非你不分青红皂白打他，以他一身功夫，根本不会为人所乘让大师受伤！”
夏青槐异常感动，听到后头却不好意思起来，明佛理、善岐黄、通音律、诗词歌赋皆精以及有情有义都勉强说得过去，可永安夸她功夫好就很让人脸红了。果然，徐辉祖最先笑起来，旁人亦开始符合，朱棣也挂不住那张冷脸了。
“夏青槐，你学医懂佛本王确实知道，精于诗词歌赋亦略有耳闻，”朱棣用难得的调侃语调说：“至于武功么，今儿个不宜舞刀弄枪，也罢了。本王那晚见你背了一尊古琴，现下可否应个景？”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夏青槐心灵受了伤害，终于领悟到男人都很贱的事实，她打定主意今日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王爷，那草民就献拙了！请借琴一用。”
等琴的过程中，夏青槐一直思考弹什么曲子能震惊四座，尤其要让这流氓加贱人内心感叹自己有眼无珠。去年春天开始她就大小伤势不断，养伤时百无聊赖，只能靠练琴打法时间，所以她自以为琴艺远比武艺好，但她从前弹的曲子都是抒发小女儿的悲切，上不了正席，如今可是要打响第一炮。此刻她恨不得自己是六指琴魔转世，琴弦能当炮弹使。
王府就是王府，样样器具精美绝伦，当徐怀素介绍现在摆她面前的琴为元旧主之物，穷了一辈子的夏青槐害怕起来，生恐一个不小心把宝贝弄坏，镇定许久才开始，报的曲目是《阳春白雪》。
众人屏气凝神，弹奏者却心不在焉。夏青槐一直留意着朱棣的反应，见他根本没听，常常有意无意朝徐妙锦的方向看，她气血涌动，把一首和风淡荡、雪竹琳琅的曲子弹得比十面埋伏还急，到玉版参禅一段，干脆用力过大把弦弄断了，举座皆惊。
但是，眼见朱棣一脸怒意，她忘记了惯常的害怕，只漠然地看着，心想你打就打吧，至多打死我，可我现在终于知道你所谓的爱是什么了。我这一生没白活，不仅知道你曾爱过我，还知道了你对我的爱属于哪一种。我不得不承认我很贱，比你还贱，不得不承认我瞎了眼。
“夏公子，操琴要心境契合，休息一会儿再弹吧。姐姐，叫人再拿把琴来好吗？”帮她解围的竟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
夏青槐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仍把目光移到朱棣身上，可对方已没工夫理她了，其他人也一样，大家大概都在暗自赞叹徐妙锦的沉鱼落雁之貌、出谷黄莺之声，永安郡主例外。“夏青槐，你怎如此孬种！本郡主是让你来长脸，不是来丢脸的！你再弹一曲，快！”
不怎么会表达好意的永安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眼前的夏青槐心已凉了，凉到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真情难觅的浊世。
“草民刚才失礼了，”注视着那位心不在焉的男子以及他身边的浮华，夏青槐黯然说道：“草民再给诸位贵人献上一曲，只是不甚应景，曲毕，草民自会下去领罚。”话音落地，未及一人开口，她再次抚起了琴，且边弹边唱。
“子何求？”“数椽茅屋，绿树青山，时出时还；生涯不在西方；斧斤丁丁，云中之峦。”“一竿一钓一扁舟；五湖四海，任我自在遨游；得鱼贯柳而归，乐觥筹。”“不专取利抛纶饵，惟爱江山风景清。”“不惟萃老溪山；还期异日得志见龙颜，投却云峰烟水业，大旱施霖雨，巨川行舟楫，衣锦而还；叹人生能有几何欢。”
她自知嗓子就那样，所以一曲终了没人鼓掌很正常，但心里还是不舒服。她站起身，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道衍，接着遥望远处万寿山顶巍峨的广寒殿，说了一句：“古今兴废有若反掌，青山绿水则固无恙。王爷、诸位贵人，草民下去领罚了。”
小楼一夜听春雨，翌日晨，夏青槐一瘸一拐去了精蓝丈室，打算向道衍辞行。
“青槐，昨日你又受苦了。”
“无碍，屁股已经长了茧子，”面对道衍的心痛，她装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青槐该是时候离开了，还望师父珍重，青槐无法在您身边继续行孝道了。”
道衍见她心意已决，也觉她离开此地甚好，便不再阻拦。他强忍离情尽量保持平静语调说：“你又添新伤如何骑马，师父命人送你。”
“师父的好意青槐心领。不能骑马就步行，早一刻晚一刻到没有分别。”回忆起去年来北平时日夜兼程的疯狂，夏青槐笑了。
她正欲出门，一个沙弥进来通报：“主持大师，张指挥在外求见。”
“青槐回来！为师还有话未说完！”道衍没有答复沙弥，却在第一时间叫住了夏青槐，后者起先莫名其妙，旋即了然。
“师父，若有未说完的话，请您现在一次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