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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三章 人间一味愚

    “师父,您看看,岸上的桃花多美。”

    夏青槐扶着道衍立于船头,舟行于号称“塞外小漓江”的龙庆峡内。时值洪武二十六年三月,谷内清澈水流不疾不徐,陡直险山倒映如画,河道蜿蜒曲折移步换景,两岸更是百花盛开,给雄浑壮观的景致补上了几许清雅秀丽之意。

    舟行至九曲湖码头,他们弃船登岸,沿谷步行而上。道衍柱着单拐,一路兴致极高,至仙人棋才停下。在夏青槐的悉心照料下,道衍日渐康复,站在仙人棋石刻前,他一直微微笑着,身旁的夏青槐心有灵犀,一直未有多言。

    “青槐,你很像一个人,”在凉亭坐下后,呼吸着山里清新的空气,道衍凝视着远处的层峦叠翠,以一种饱含绵长思念的语气说:“那孩子也如你一般贴心,可惜命太苦,为师救不了她。”

    “师父没有错,”夏青槐蹲在地上用草叶编东西,编好一个绿油油的蚂蚱放到道衍膝上:“人出生时没有选择的权利,佛亦认为自杀是大罪,可当人觉得惟有自己的死才能终止别人的痛苦,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您帮了她,也帮了其他人,您让她死于安乐,是对她最大的慈善,也是给她来生最好的祝福。”

    道衍收回目光,没有说话,看夏青槐拿蚂蚱在他膝上蹭来蹭去,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沉溺于童年的夏青槐抬起头,见他眼神异样,觉出刚才话有不妥。“师父,是永安告诉的。”她努力装傻,一脸诚挚地解释。

    道衍笑了笑,把那只蚂蚱拿过去,意味深长地说青槐手巧心灵啊。夏青槐知道露了破绽,干脆豁出去了。“师父,青槐对很多事情好奇,知道师父不会告诉青槐,可青槐想把自己所想告诉师父,师父是否想听听?”

    夏青槐温顺地伏在道衍膝上,道衍则用略显苍老的大手继续摸着她的脑袋。晌午的柔光中,他二人身影宛如深情父女。“王爷将来定会是了不起的人。他对您这样,一来是被男女之爱蒙蔽了眼睛,无法体会您的苦心,二来其实他也苦。太子没了,秦王有过,晋王骄纵,按顺序和能力,担负大明未来的人该是他,可老爷一意孤行。师父莫要怪他,如今他比任何人都难受,您不能离他而去。”

    “孩子,这些年你怎么过的?”道衍老泪纵横,数月来的欣喜、心疼把这老人家折磨惨了。夏青槐看着他,不发一语,止不住地落泪。

    他们深情相认时,不远处一人沿谷而上,入了凉亭。夏青槐在道衍膝上恸哭,忽觉身后有异,回头于正午刺眼的阳光里看到一个高大的、不友善的身影。她警觉地站起,母鸡似地护在道衍身前,道衍却让她退下。

    夏青槐迟疑半晌站到一边,道衍仍不满意,叫她到亭子外头候着,尽量远些。他神色严峻,夏青槐不敢瞎闹,临去匆匆打量了陌生的来人,内心更加不安,遂没离开多远,在凉亭外监视二人的一举一动,看到那人坐下来,心才稍定。

    又是一年三月春,夏青槐靠在一块山石上晒太阳,心同头顶和煦的阳光一样温暖。自永安告诉她朱棣的痴情,她觉得自己毫无意义的前生没有白过。他原来是那样爱她,只是她不知道。她不清楚自己为何会从徐辉祖的军营转到他那儿去,然而无论如何,那男人心中有她,这起码能证明她没有爱错人。就算那男人未能遵守十年之约,但不是他不想,而是太难。她不怪他,反而更爱他了。

    但是,她不打算以张夜溢的身份回到他身边,一来,她必须离开这里去开封,二来,她依旧对自己能活多久没把握,即使她好像已经破了命。眼见朱棣为张夜溢的死消沉如此之久,她不敢再到他身边去了,担心给他再次带来伤害。那个男人,往后注定是要君临天下的,没有情感羁绊,于他而言定然更好。

    眼下,她只想让道衍恢复健康,化解他们之间因张夜溢产生的裂隙,只要看到这古往今来最好的一对搭档重新亲密无间,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在另一个地方,无论开封或别处,甚至另一个世界,她只要知道亲人、爱人们过得好就好。望着头顶暖日,她想起了如日之升,她想念他,也想念它。“走前,能带走它吗?只要它在我手中,我便觉得你在我身边,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啊。”

    “老衲问你,你心中可曾有一己之私?如若有,你就没有立场责怪老衲!”

    夏青槐快睡着了,忽闻道衍大声说了这么一句,赶紧睁开眼,发现凉亭内和尚口吐鲜血摇摇欲坠,显然已被对方重伤。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周身散发浓浓杀意。

    “住手!”她大喊一声奔过去。

    此番出门纯粹是让道衍散心,所以夏青槐没有带上梨花枪。她学过些拳脚,可毕竟无兵器在手的底气,对方又生得健壮,还比她高出整一个头,她表面上摆出了放手一搏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些毛毛的。

    那人既无表情也不说话,看得夏青槐越发慌乱。她瞥见道衍已口不能言,又急又怒之下,先发制人挥拳往对方面门打去,不想那人轻而易举避过,就势拿住她右腕反扣。丫头大惊,反爪封其喉,二人就此僵住。

    这时,表面上是夏青槐占了上风,其实她有苦不能言,因为根本没法将那人强壮的脖子怎样。对方是个约摸八尺五寸的高大男子,这种个头,她从前不是没见过,朱元璋的几个儿子都不矮,李景隆和徐辉祖更甚,而早前在应天看军操时,五军都督府的仪仗队亦是人均八尺。

    她正觉此番难逃一死,那人却松开她丢到地上,好像还微微叹息了一声,待夏青槐回过神,他已步出了凉亭。她没有多想,连滚带爬到和尚身边,见其奄奄一息,不由五内俱焚。

    “师父,您不能死,不能死啊!”医馆的院子里,夏青槐在月色下围着一颗粗壮的榆树不停打转,如热锅上的蚂蚁。她一早命随同的沙弥快马回北平报信,在船上就给道衍实施了急救,到镇上便寻了最好的大夫来,但到第二天晚上道衍还未醒。由于到龙庆峡散心是她提议的,罪魁祸首此刻内疚得要撞墙了。“义父不能有事啊,溢儿是灾星,只会害人!溢儿错了,不该同您相认!溢儿错了,您不要死啊!”

    她在那儿没头苍蝇似地转圈,院外传来一阵匆忙杂乱的脚步。夏青槐转身望去,见是那沙弥领着一群人回来,为首的是神情万分凝重的燕王朱棣。不知为何,半年后再次见到心上人,夏青槐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躲到树后。从对方走进医馆开始,她的视线就一直没离开过他,那男人进了屋子,她还痴痴望着木门。

    “夏青槐,给本王出来!”

    夏青槐站在树后呆呆看着心上人从屋里出来,完全没去想自己的屁股可能又要开花了。

    月色朦胧,怒火中烧的朱棣不会留意到少年脸上隐隐浮现的红晕与欣喜,他满心满脑只有道衍的伤势。他不能让他死,即使正是这和尚让他自认为一生挚爱的女子消失于这个世界。他答应过那女子要带她义父走,他知道她的希望,了解她的苦心,亦通过数年的交往知道这人确实有用。之前他只是生气了,狠狠地生气了,他没想到这人如此胆大,竟让他好不容易保住性命的挚爱于沉睡中悄然而逝。那时他刚从应天落魄归来,当再次听到不好的消息,素来坚韧的内心险些完全崩塌。

    十年之约他做到了,没有晚一日,可他们依旧错过。他恨自己过于谨慎,恨自己百密一疏,更恨她的不信任,然而越恨,他就越爱,她是他从八岁那年开始的执念,对她的感情,已和他毕生的政治理想融在一起。闭上眼想想,八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王爷,草民在此。”夏青槐迟疑着从树后走出,怯怯地上前,一直低着头。

    “怕了?”

    “嗯?”夏青槐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她明明是心情激动,和怕不怕有什么关系,低头只是生恐忍不住扑上去。

    朱棣见她答非所问,一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样子,沉声道:“看来上回打得太轻了,这次你想多少?”

    夏青槐大梦初醒,抬头看他,见他是来真的,立刻打了一个哆嗦。

    “王爷饶命!”好汉不吃眼前亏,她急急跪下来惨叫:“草民并非不想救主持大师,草民豁出性命也会救他啊!可对方武功太强,草民伤势又未愈。”

    “伤势未愈?怎么和永安说的不大一样,”朱棣拆穿了她的谎言,俯身捏住她的下巴,把她从地上恶狠狠拽起来:“废话这么多!依本王看,你就是那人的同党。今晚不严刑拷问不行了,永安喜欢你这小白脸又如何?来人!”

    有眼无珠的朱棣正待军法伺候他那号称挚爱一生之人的转世,屋内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王爷,大师说万不能伤了夏公子,望您手下留情。夏公子若出事,大师便也活不成了!”

    □盎然,在刚刚抽芽长叶的榆树下,时间和空间仿佛凝固了。朱棣看着近在咫尺的、被他捏得下巴青白一片的俊美少年,微微蹙起了眉,夏青槐亦回望他,两人之间的距离是那样近,近到能闻见彼此的呼吸。

    意乱情迷的夏青槐丝毫不觉得痛,只想若在从前,这样的场景多美好,零距离的美好。“刚那声音听起来相当耳熟啊,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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