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女频小说 > 三缘慈之永乐天下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烟淡水云阔

    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关于吴三桂何以引清兵入关,后世既有为陈圆圆鸣不平者,说陈被掳不过给吴的行动提供了借口,如斐迪南大公萨拉热窝遇刺引发了一战,又或者如“世人皆指犹大,实不知纵没有他,总督也会对耶稣下手”,近来也有为吴三桂鸣不平者,说他难道就不能对陈有真爱么,难道就不能是那种认为“大丈夫不能自保其室何生为”的血性男子么。

    吴三桂和陈圆圆之间究竟怎样夜溢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虽然让朱棣冲冠一怒的理由很多,但自己绝对脱不了干系,这足以令她自责得要死。至于她为什么没死,佛教认为自杀是有罪的,她既然劝过道衍,自己当然就不会。此外,她想历史的前进往往需要一些人来推动,只不过有些人以正面形象出现,而另一些人,或许因为前世有罪注定承担反角,比如自己。想通后,她无怨无悔,觉得罪人便是罪人,那罪恶的甜蜜她抗拒不了,哪怕知道那男人并非全因为爱她而给出承诺。

    朱棣走后,她生了场风寒,病得下不了床,自然无法上路了。朱橚担心归担心,可觉这样也好,遂打了个煽情的报告给马皇后,字字血泪地请求让溢儿留在中都病好了再走。马皇后哪经得住这种攻势,立刻批复了,还说不急,把未来媳妇的身子养好要紧,皇儿也别太过操劳。朱橚收到红头文件高兴得要死,马上命人将自己的书房收拾出来,在众目睽睽下亲自将烧得昏昏沉沉的夜溢从畅和馆抱到招凉轩,开始没日没夜衣不解带照顾。穆氏见他太过辛苦,试着劝了一两回,他每次都是抛出勾魂摄魄的招牌微笑说无妨,还道夫人抚育有燉才是真辛苦,如今不要再多操劳了,为夫会心疼。

    过了大半月夜溢才稍好。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朱橚终于同意让袁芷偶尔顶班,但晚上他是绝不肯走的。夜溢说这不合礼数会被人讲闲话,他反问会吗,后又补充说讲闲话又怎样,还能将我改封到云南不成。夜溢边咳嗽边笑,说我倒没觉得云南不好,彩云之南,多美的地方,你若有一天真去了可千万别埋怨,那是老天爷赐的让人净化心灵的机会。朱橚见她咳嗽不止,扶她慢慢坐起来喝水,听她又在那儿循循善诱,虽笑而不答,眼神却开始热烈。夜溢本想瞪他一眼,却被他那阵势吓到,连忙低下头去。

    “橚哥哥,上善若水,夫唯不争,故无尤。”

    她一手扶着水杯,另一只手绞着头发,半天才说出这句话,脑海里却全是朱棣临走前的深情表白以及□裸的恐吓。流氓,真是流氓,表白都不能像正经人那样。

    “溢儿是在教育我知雄守雌么?看来四哥那套不怎么讨人喜欢,”朱橚从她手中取过那缕乌发,把打成的圈解开再还给她,见她神色黯然,话锋一转:“炼心治身我明白,谢溢儿的好意。溢儿既让我学老庄我便好好学老庄,只是到时飘然出尘如谪仙,溢儿可千万莫怪。”

    夜溢的专注被成功转移,终于笑了,心想这人好自恋,谪仙是学得来的么。“橚哥哥现在已经很飘然了,至于出尘,只要有心估计也不难,只是溢儿不知谪仙有何要怪之处,可否说来听听?”她边说边笑,引发了又一阵剧烈咳嗽。

    朱橚从她手中取过杯子给她喂水。“我若真成那样,不知又会让多少女子犯上相思病,溢儿何以忍心见橚哥哥造孽。”

    闻此,夜溢一口茶水喷得他满脸都是,之后手忙脚乱给他擦。

    “不用擦,无甚要紧,”他抓住伊人小手说:“旁人再怎样也同我无关,我只知道自己心里惟有溢儿。溢儿此去应天,我可要被相思病折磨苦了。”

    由于朱橚的一再坚持,夜溢直到五月才动身前往应天。临行,朱橚给她装了几车东西,有给她养身子的,有给她带去送礼的,让随行的袁芷叹为观止。夜溢觉得多此一举,说应天有盈楸园,无论是养身子还是送人的东西都可去那儿取。听她这样讲,朱橚笑得幸福,但仍坚持己见。

    夜溢自己行李很少,除了几件朴素男装、若干书籍和一盆芦荟,还有朱橚的如月之恒以及李景隆的金笼、手炉和眼泪绢子等。朱棣把如日之升拿走了,说再见此物时将永不分离。

    十年,你能做什么?十年太短,你还做不到,但我会努力活着,因为也许有一天,奇迹会出现。

    应天城门,因避朱允炆的讳改名徐辉祖的徐允恭亲自迎接,夜溢受宠若惊连连称谢。进了魏国公府,徐达尚未归来,谢夫人中午设家宴为她接风洗尘。饭桌上夜溢不仅见到已长大的兄妹们,尤其变得有些矜持的小帅哥增寿以及说话奶声奶气却霸道无比的小美人花罗,更是认识了两位新人,才只半岁大的妹妹妙锦和徐辉祖四岁大的儿子徐钦。妙锦和花罗当年一样喜欢夜溢,一碰到她就往她怀里钻。谢夫人说这孩子出生便闻不得脂粉味,除她之外任何女眷都抱不得,如今真是同溢儿有缘。夜溢低头看着怀中妙锦,觉得她眉目像极了徐怀素,暗想这孩子的命应当不错,只是为何自己看到她便觉出股心酸。至于徐钦,大概是因为母亲早死,故而十分沉默,夜溢不由对他心生怜悯。

    晚上徐达归来,谢夫人说溢儿孝顺,这次送了不知多少珍贵药材。徐达谢她,她忙道这是应该的,自己借花献佛不说,以后住在府上还给会给干爹干娘添不少麻烦。谢夫人笑称不麻烦,何况周王恐也等不及,我们到时还会舍不得云云,夜溢装作害羞低下头去。

    第二天一大早坤宁宫来人宣皇后懿旨。夜溢早知会被召进宫,故而提前作了准备,带上了与朱橚共同研发的无光敏佛手柑精油,见了马皇后便呈上,说此物既能美容又能提神。马皇后笑着命人收下,说丫头招人疼,接着问她身体大好了没,还命她上前给她看看脖子和肩上的伤,之后连说丫头可怜,往后定不让那小子亏待。

    正说着,太子妃吕氏带着黄毛小儿朱允炆前来请安,夜溢退到一边,不想那朱允炆在给皇祖母请安后盯着她不眨眼。吕氏发现后忙说允炆不懂事,马皇后却道无妨,只笑着问孙儿何以如此,朱允炆的回答是宫里难得见到这么素净的姐姐,他喜欢,求皇祖母赐给他。吕氏被儿子的话吓住,马皇后没恼,看样子倒是更高兴,嘴上说不成,已经有人比你先一步,往后叫这丫头多陪你玩可以,但你不能叫她姐姐,得叫婶婶。小孩子皱眉看向夜溢,想了想又转头小声问吕氏所有的婶婶我都见过啊,这是哪个叔叔的媳妇。马皇后听见他嘀咕,便叫夜溢自己告诉他,夜溢这时却跪到了地上。

    “丫头这是干什么?”马皇后做了个手势让吕氏带着朱允炆出去,声音严峻起来。

    “回娘娘,溢儿自觉福薄,配不上皇家,还请娘娘收回好意。”

    “放肆!你是说哀家的儿子配不上你吧!”

    “溢儿不敢,请娘娘恕罪!溢儿确是被人断过八字活不长的,还请娘娘明鉴,不要误了周王爷。”

    “活不长又如何?”马皇后的声音缓和了些:“你那些事,哀家没有一件不知道。你能活到几时便是几时,遂了橚儿的心愿便好。”

    “娘娘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夜溢鼓足勇气抬起头:“娘娘是让……”

    “怎么了,说不出来?”看着紧咬嘴唇眼泪滚滚的她,马皇后暗道这孩子果真不傻,就是嫩了些,于是换了副和蔼神色:“哀家说的是等橚儿三年孝期一过再作打算去留,没承诺让你自作打算,你当时可是磕头谢了恩的。哀家知道你心里有谁,不过他既然没敢带你走,那你就要安下心来。哀家是过来人,如今这也是为你好,谁合适谁不合适比你清楚。也不急,明年吧,等橚儿就国。”

    午后回魏国公府,谢夫人见了她笑盈盈,怀中妙锦更是挣脱母亲朝她张开双臂扑过来。夜溢微笑着接过妙锦,看着她那酷似徐怀素的眉目,心下又是一阵黯然。谢夫人说妙锦啊妙锦,你两个姐姐都是王妃,什么时候你也给娘亲带个王爷回来。

    吃过晚饭,夜溢回房让袁芷下去休息,自己看着那盆芦荟又开始落泪了,这时候徐辉祖敲门,她慌忙擦了眼泪开门让他进来。徐辉祖坐下后打量了一下她的屋子,先是说妹妹这屋和人一样素净,又指着芦荟问是何物。夜溢简单回答,接着问大哥有何事,徐辉祖说听闻妹妹老生病,成天呆屋里只会把身子弄得更差,倒不如每日随他去军营学学骑马射箭格斗之术,一来强身健体,二来也可防身。被张定边洗过脑的夜溢原本对此毫无兴趣,这时却答应了,因为想起徐辉祖送她玉佛示警的好意。徐辉祖笑了笑,说不要让谢夫人知道,省得她操心。夜溢想起谢夫人唠叨的样子也怕了,连说哥哥想得周全。

    第二天一早,夜溢对谢夫人说朱橚有事拜托她,她这些天每日都得去城南,说不好什么时候回来。谢夫人听了笑话她,她则故作小女儿态,出府门拐了个巷子在马车里换上士兵服,出来时让守在外头的徐辉祖一愣,连说妹妹不愧将门虎女,如今真是英气勃发,只是……夜溢忙问怎么了,徐辉祖笑而不答,说往后一定跟紧他,小心在军营弄丢了。

    他二人骑马往北,夜溢问军营具体在何处,徐辉祖说妹妹来得好不如来得巧,今日不是去军营,而是去燕子矶看水操。闻此,夜溢苦中作乐,心想这回可赚了,明代水操大名鼎鼎,还是主席台的票,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燕子矶位于长江之畔的直渎山上,西、北、东三面悬绝,远眺似石燕掠江。那里并非水军一贯的演武场,只为应付朱元璋于当年八月的大阅兵才在应天临时搞的,矶头上的观礼台都是草草搭建。夜溢随徐辉祖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领导落座,见了他纷纷上前行礼。徐辉祖挑了个最靠边的位置坐下,让夜溢站在身边,小声叮咛了句别乱跑,累了可以稍稍靠着他,其后一声炮响,众人正式开始观礼。

    明人张岱曾在《陶庵梦忆》之卷七以绝伦之笔法描述过明代水操的极度震撼,其文虽是针对招宝山海岸的定海演武场,却也完全应了众人如今在燕子矶凌空飞阁上看到的一切,只见大江东去、烟波浩淼,又闻浪涛轰鸣、惊心动魄,然数千余艘大战船、唬船、蒙冲、斗舰遍布江面,杂以鱼艓轻艖来往如织,致使舳舻相隔,呼吸难通。众人凭槛俯视,只见江面如烹斗煮星、釜汤正沸,间或火炮轰裂,如风雨晦冥中电光翕焱,使人不敢正视,又如雷斧断崖石,下坠不测之渊,观者皆褫魄。

    那时,站在徐辉祖身侧的夜溢心情沉痛。她想张定边若早知大明会如此强大,就连一向被陈友谅鄙视的水军都能如此强大,他还会不会为大汉国牺牲自己的一生。看着脚下烟波一泻千里,她不禁又回忆起出生那年张定边带她在寒风中撒骨灰时的萧索背影。人生大势败久可成、成久必败,终究是南柯一梦,那么他呢,她呢,醒来只是大梦一场么。

    徐辉祖一直留意她,见她这般模样,没多说什么,用自己宽厚的手掌将她的手轻轻握住。夜溢起先一惊,原本欲抽回,见他眼中流露出的心痛与慈爱,便任由他握住了,顷刻间泪如泉涌。

    “大哥,溢儿该怎么办?”月色下二人骑马缓行,和着有节奏的马蹄声,一直保持沉默的夜溢开口了。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徐辉祖声音缥缈,如同来自云水间。这话出自肺腑,他一度死去的肺腑。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