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苒苒惊时月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这是徐辉祖给夜溢的答案，但在后者看来，这恐怕也是他给自己的答案。夜溢记得洪武八年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哥的时候，他刚过弱冠、英姿非凡，其后虽经坠马事件在床上躺了数月，也未曾失去“男儿当在战场杀敌卫国”的豪情，如今怎淡泊如斯了呢？
洪武十三年正月，胡惟庸案发，朱元璋以“枉法诬贤”、“蠹害政治”等罪名将胡惟庸和涂节、陈宁处死，株连一万五千人，一月后罢中书省及丞相，升六部秩。系列行动雷厉风行，表明这位皇帝其实是吸收了历史教训早有预谋加强皇权，所以死的虽是不怎么讨人喜欢的胡惟庸，但满朝文武风声鹤唳。徐家毕竟不同，一来他们与皇家有姻亲，二来，死的胡惟庸原本就是徐达的政敌，还密谋刺杀过他，所以胡案于徐家而言几乎没有影响，若非说影响，至多可能在思想上。那么，徐辉祖的消沉是因为兔死狐悲吗？
一连数日夜溢都跟着他跑，逐渐发现之前的推理不成立，因为徐辉祖虽仅以勋卫署左军都督府事，朱元璋却常有召见夸赞，频数远超其他功臣子弟，由此可见对他的欣赏以及他指日可待的飞黄腾达。那么，是因为早逝的嫂嫂吗？
夜溢带着满腹疑惑心不在焉地学习骑马射箭格斗，进展当然快不了。她这时才知道，那次在畅和馆门口，自己能用十字交叉锁腕背摔弄倒李景隆完全是因为李景隆实在太差。当她再次使出这招，徐辉祖纹丝不动不说，她自己还因为用力不当扭伤了手，一连几天拿不起筷子，又不敢在谢夫人面前露馅，只得餐餐饭都在军营里混。徐辉祖说大哥给你喂饭吧，夜溢说不用，人家伤兵怎样我就怎样，不能搞特殊，这不还是吃进嘴里了。她用猫狗那套办法吃食，满脸脏兮兮，往往那时，徐辉祖都说秀色可餐，等她咕噜着吃完，还偶尔打趣自己碗里的没动过，妹妹要不再来一份。夜溢其实已经很撑，何况她胃不怎么好，但每次徐辉祖这样讲，她都会大方地回答好啊，然后再次表演，算是知恩图报。
等她伤好，徐辉祖的特训就严格起来，她也不似从前心不在焉，因为他说，这些技能她将来都用得着，当她独自生活的时候。徐辉祖总说离开是她最好的选择，而她心里虽然还在犹豫，还在期盼也许这样拖着总有一天会被“救”走，但也知道什么是小概率事件，于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一日练马太久，她气力不济从马背摔下，惊得徐辉祖忘了骑马直接跑来，可在他到达之前，她就已强忍疼痛自己站起了身。徐辉祖见她刚好的手又扭了一只，脚踝也划伤严重，只得将她扛回营房上药，一路沉默不语。夜溢为缓解气氛，说我大概流年遇羊刃才血光之灾不断，大哥莫要嫌我不中用，徐辉祖还是没理她。
晚上吃饭，见她拿筷子的左手抖得厉害，徐辉祖这才笑起来。夜溢见他笑，便说大哥想是看腻了我吃狗食，原来中风更能让人乐啊，徐辉祖的笑容顿时凝固。半晌，夜溢打算以吃饭逃避尴尬，徐辉祖却坐到身边，在她一脸茫然中给她喂起了饭。她被感动得一塌糊涂，边嚼东西边说大哥真好，徐辉祖让她闭嘴，她则继续聒噪，说“可是大哥，闭嘴怎么吃饭”。
七月中，魏国公府来了不速之客，其人非常让谢夫人头痛，他不仅每日纠缠谢夫人予以厚望的干女儿长达三四个时辰，二人还在她眼皮底下私相授受。为这事谢夫人专门找夜溢谈过，夜溢却说我自小同笼子如此，周王爷、姐姐姐夫乃至皇后娘娘都见怪不怪了。谢夫人说那都是小时候啊，如今你是大姑娘，怎还能如此，夜溢回答我是长大了可他还小，没关系的。
李景隆从湖广练兵归来，样子看上去成熟了不少，两年的军旅生活确实有用，可他一回应天就老毛病发作，见李文忠未归马上溜出门找夜溢。谢夫人据实以告，说只知道干女儿去了城南，他一刻也等不急，竟像没头苍蝇在城南晃荡一整天，又错认了不少美女帅哥，惊得满街人奔走相告，说曹国公府的恶少又开始欺男霸女了。夜溢晚上得知他来过，谢夫人又添油加醋地说他走时有些癫狂，立刻骑马出门去找。徐辉祖原本在她后头回来，在府门口看她打马出去，只当是发生了大事连忙追，后来才知道她是为了那传说中的绣花枕头。他们找到的时候，李景隆正伏在德胜楼二楼的栏杆上神情落寞地眺望远方，夜溢在楼下看到，当场就热泪盈眶了。她噔噔噔跑上楼，李景隆心灵感应地转过身，见了她喜极而泣，立刻张开双臂。夜溢扑上去同他热烈拥抱，让身后的徐辉祖和其他人目瞪口呆，谁都不晓她所有这些不检点都是故意为之，可惜根本没效果。
又是一年八月八，为朱元璋的生辰诸王照例回应天，所以夜溢同李景隆以及她大哥的幸福生活马上就结束了，更何况这一年，她未来的夫君周王比他的任何兄弟都到得早。不过，朱橚不是李景隆，他知道事情分轻重缓急，所以抵达后只派人告诉夜溢他到了、很想她、会马上来见她，自己则径直入宫去做秀，诸王也都如此。
收到他回来的消息，夜溢开始惴惴不安。她其实很怕入宫，很怕在所有人面前敲定那件事，很怕当时朱棣在场，所以不出意料地，她再次生病了。第二日朱橚来的时候，见她苍白虚弱的样子，心疼得直皱眉，越发觉得凡有他四哥气味的地方，包括四哥媳妇府上都和他犯冲。
在朱橚每日不辞劳苦的排他性照料下，夜溢的病想不好都不成，何况她这次的病因只不过是同李景隆把酒言欢吃多了。
八月六日燕王夫妇抵达应天，同样径直去往宫中，但第二日仅有徐怀素一人回魏国公府。燕王妃为自己老公的解释是宫中事忙，朱橚在屋外听到，从鼻孔里冷哼一声。
进屋子又是一阵寒暄，夜溢问高炽怎么没来，徐怀素开始愁眉不展，说孩子太不喜欢动，朱棣见他就恼。夜溢心里笑死，瞥见朱橚在一旁幸灾乐祸，就瞪了他一眼。朱橚被瞪得不爽，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去，临去凑在她耳边说了些话，惹得徐怀素和谢夫人又开始笑。夜溢心想这人怎么这样，又不是不知她喜欢旁人，偏偏从来不恼，轻描淡写就能让所有人觉得他俩暧昧之极、恩爱之极。这种男人能嫁么？哪天他若转了性子，定能把她踩到十八层地狱。当然，那个能把人诛出第十族来的朱棣更可怕，可她为什么偏偏就喜欢他，为什么总想和他在一起，为什么觉得只要多看他一眼便好？而他，为什么回来了也不肯见她？他到底只有多爱她？他到底爱不爱她？
夜溢太过苦恼，等大家各自散去，见徐辉祖的书房还亮着灯，就过去敲了门，心想就算再听听“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也比自己胡思乱想好。
“大哥，溢儿知道，对很多男子而言妻子如衣服，可溢儿也知道很多男子不是，比如大哥。大哥是真爱过吧，否则不会消沉如此，也不会日日忙碌以逃避钦儿。”
徐辉祖背光坐着，点了点头。
“溢儿真是羡慕嫂嫂，能被心爱之人如此深爱。溢儿本也难得长命，多想同嫂嫂一样遇上良人，此生便无憾了，但溢儿福薄，痴恋上那样一个男子，数次想放下却怎样也放不下，反倒越陷越深，可哪怕活不了多少日子，溢儿仍巴望同他在一起。溢儿该怎么办？溢儿去不了他那里，可溢儿既不想嫁旁人也不想到没有他的地方去。没有他，溢儿活不了啊。”
她哭得肝肠寸断，徐辉祖一直没话。许久，她觉得没意思，又发泄够了，便说“打搅大哥了，大哥忘掉溢儿刚才说的话吧，溢儿这就回去”，明显把徐辉祖当了垃圾桶。
她正要离开，徐辉祖走到门口背对着拦住她，她正想问大哥有什么要说，后者转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她吃了一惊，他说别动，一会儿就好。
离开的时候，徐辉祖并没有为自己奇怪的行为做任何解释，这使夜溢心惊肉跳，生怕不经意又惹到了麻烦的桃花，这回可是**。她回到自己屋，坐了一会儿又觉痛苦不堪，跑到隔壁摇醒了正在酣睡的袁芷，搂着迷迷糊糊的她自说自话了一夜，完全以折磨人为乐。
八月八日晚，夜溢随谢夫人进宫。与她想象相去甚远的是，她并没有得到多少人的关注，只在上百桌酒席的一隅陪谢夫人静静坐着，四周全是上了年纪的命妇，较为熟悉的赵敏她们都没遇上。
马皇后在殿上高高坐着主持坤宁宫的女眷宴，一再劝大家放松，不知是否同胡惟庸案有关，总之除了少数几个马屁精，所有人都很沉默，只晓得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以及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夜溢学着她们嘴里念念有词，还一脸笑，因为再次想起了大唐卫公。
她不知道，那时有人正用一双深邃的眼睛默默注视她，对她的笑容微微颔首，这或许是因为“凡人都热爱智慧、凡人都热爱异性、凡人都热爱有趣”，又或许是知道了她的宿命，再或许他们之间其实有着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总之那人觉得帮她是对的。
老朱家的宴席并不丰盛，这同他早年吃过太多苦很有关系。夜溢没觉得不好吃，只是吃着吃着就想起了朱棣的手艺，心情又开始不好了。
“姐姐过来，这边！”
夜溢正打算同谢夫人一道离开，却在坤宁宫的院子里听到一个细小的声音召唤，循声望去，却见朱允炆小朋友正躲在西边桂花树的冲天香阵里朝她招手。夜溢同谢夫人说了声，刚过去就被这黄毛小儿拉起来飞奔，她赶忙刹车问要去哪儿。朱允炆兴致正高被她拖停下，一脸怒气地说走不动了要姐姐抱，夜溢将他抱起来，再次问他到底要去哪里，他说姐姐按我指的路走便好。
“殿下知不知道自己很有些分量，姐姐快不行了，手要断了。”
“无妨，姐姐的手若断了，五叔便不会要你，皇祖母就会把你赐给允炆。”
“殿下为何这般喜欢姐姐？”
“因为姐姐所有的事允炆都知道！”
夜溢听了一哆嗦，低头时正好瞥见他眼中精光一闪。
“姐姐，就是这里，放允炆下来。”
夜溢抬头望去，但见月色下立着一株树冠硕大无比的百年老樟。
“姐姐，水芝苑几年前就拆了，只留了这个。”
“姐姐，莫哭啊！”
洪武十三年正月，胡惟庸案发，朱元璋以“枉法诬贤”、“蠹害政治”等罪名将胡惟庸和涂节、陈宁处死，株连一万五千人，一月后罢中书省及丞相，升六部秩。系列行动雷厉风行，表明这位皇帝其实是吸收了历史教训早有预谋加强皇权，所以死的虽是不怎么讨人喜欢的胡惟庸，但满朝文武风声鹤唳。徐家毕竟不同，一来他们与皇家有姻亲，二来，死的胡惟庸原本就是徐达的政敌，还密谋刺杀过他，所以胡案于徐家而言几乎没有影响，若非说影响，至多可能在思想上。那么，徐辉祖的消沉是因为兔死狐悲吗？
一连数日夜溢都跟着他跑，逐渐发现之前的推理不成立，因为徐辉祖虽仅以勋卫署左军都督府事，朱元璋却常有召见夸赞，频数远超其他功臣子弟，由此可见对他的欣赏以及他指日可待的飞黄腾达。那么，是因为早逝的嫂嫂吗？
夜溢带着满腹疑惑心不在焉地学习骑马射箭格斗，进展当然快不了。她这时才知道，那次在畅和馆门口，自己能用十字交叉锁腕背摔弄倒李景隆完全是因为李景隆实在太差。当她再次使出这招，徐辉祖纹丝不动不说，她自己还因为用力不当扭伤了手，一连几天拿不起筷子，又不敢在谢夫人面前露馅，只得餐餐饭都在军营里混。徐辉祖说大哥给你喂饭吧，夜溢说不用，人家伤兵怎样我就怎样，不能搞特殊，这不还是吃进嘴里了。她用猫狗那套办法吃食，满脸脏兮兮，往往那时，徐辉祖都说秀色可餐，等她咕噜着吃完，还偶尔打趣自己碗里的没动过，妹妹要不再来一份。夜溢其实已经很撑，何况她胃不怎么好，但每次徐辉祖这样讲，她都会大方地回答好啊，然后再次表演，算是知恩图报。
等她伤好，徐辉祖的特训就严格起来，她也不似从前心不在焉，因为他说，这些技能她将来都用得着，当她独自生活的时候。徐辉祖总说离开是她最好的选择，而她心里虽然还在犹豫，还在期盼也许这样拖着总有一天会被“救”走，但也知道什么是小概率事件，于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一日练马太久，她气力不济从马背摔下，惊得徐辉祖忘了骑马直接跑来，可在他到达之前，她就已强忍疼痛自己站起了身。徐辉祖见她刚好的手又扭了一只，脚踝也划伤严重，只得将她扛回营房上药，一路沉默不语。夜溢为缓解气氛，说我大概流年遇羊刃才血光之灾不断，大哥莫要嫌我不中用，徐辉祖还是没理她。
晚上吃饭，见她拿筷子的左手抖得厉害，徐辉祖这才笑起来。夜溢见他笑，便说大哥想是看腻了我吃狗食，原来中风更能让人乐啊，徐辉祖的笑容顿时凝固。半晌，夜溢打算以吃饭逃避尴尬，徐辉祖却坐到身边，在她一脸茫然中给她喂起了饭。她被感动得一塌糊涂，边嚼东西边说大哥真好，徐辉祖让她闭嘴，她则继续聒噪，说“可是大哥，闭嘴怎么吃饭”。
七月中，魏国公府来了不速之客，其人非常让谢夫人头痛，他不仅每日纠缠谢夫人予以厚望的干女儿长达三四个时辰，二人还在她眼皮底下私相授受。为这事谢夫人专门找夜溢谈过，夜溢却说我自小同笼子如此，周王爷、姐姐姐夫乃至皇后娘娘都见怪不怪了。谢夫人说那都是小时候啊，如今你是大姑娘，怎还能如此，夜溢回答我是长大了可他还小，没关系的。
李景隆从湖广练兵归来，样子看上去成熟了不少，两年的军旅生活确实有用，可他一回应天就老毛病发作，见李文忠未归马上溜出门找夜溢。谢夫人据实以告，说只知道干女儿去了城南，他一刻也等不急，竟像没头苍蝇在城南晃荡一整天，又错认了不少美女帅哥，惊得满街人奔走相告，说曹国公府的恶少又开始欺男霸女了。夜溢晚上得知他来过，谢夫人又添油加醋地说他走时有些癫狂，立刻骑马出门去找。徐辉祖原本在她后头回来，在府门口看她打马出去，只当是发生了大事连忙追，后来才知道她是为了那传说中的绣花枕头。他们找到的时候，李景隆正伏在德胜楼二楼的栏杆上神情落寞地眺望远方，夜溢在楼下看到，当场就热泪盈眶了。她噔噔噔跑上楼，李景隆心灵感应地转过身，见了她喜极而泣，立刻张开双臂。夜溢扑上去同他热烈拥抱，让身后的徐辉祖和其他人目瞪口呆，谁都不晓她所有这些不检点都是故意为之，可惜根本没效果。
又是一年八月八，为朱元璋的生辰诸王照例回应天，所以夜溢同李景隆以及她大哥的幸福生活马上就结束了，更何况这一年，她未来的夫君周王比他的任何兄弟都到得早。不过，朱橚不是李景隆，他知道事情分轻重缓急，所以抵达后只派人告诉夜溢他到了、很想她、会马上来见她，自己则径直入宫去做秀，诸王也都如此。
收到他回来的消息，夜溢开始惴惴不安。她其实很怕入宫，很怕在所有人面前敲定那件事，很怕当时朱棣在场，所以不出意料地，她再次生病了。第二日朱橚来的时候，见她苍白虚弱的样子，心疼得直皱眉，越发觉得凡有他四哥气味的地方，包括四哥媳妇府上都和他犯冲。
在朱橚每日不辞劳苦的排他性照料下，夜溢的病想不好都不成，何况她这次的病因只不过是同李景隆把酒言欢吃多了。
八月六日燕王夫妇抵达应天，同样径直去往宫中，但第二日仅有徐怀素一人回魏国公府。燕王妃为自己老公的解释是宫中事忙，朱橚在屋外听到，从鼻孔里冷哼一声。
进屋子又是一阵寒暄，夜溢问高炽怎么没来，徐怀素开始愁眉不展，说孩子太不喜欢动，朱棣见他就恼。夜溢心里笑死，瞥见朱橚在一旁幸灾乐祸，就瞪了他一眼。朱橚被瞪得不爽，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去，临去凑在她耳边说了些话，惹得徐怀素和谢夫人又开始笑。夜溢心想这人怎么这样，又不是不知她喜欢旁人，偏偏从来不恼，轻描淡写就能让所有人觉得他俩暧昧之极、恩爱之极。这种男人能嫁么？哪天他若转了性子，定能把她踩到十八层地狱。当然，那个能把人诛出第十族来的朱棣更可怕，可她为什么偏偏就喜欢他，为什么总想和他在一起，为什么觉得只要多看他一眼便好？而他，为什么回来了也不肯见她？他到底只有多爱她？他到底爱不爱她？
夜溢太过苦恼，等大家各自散去，见徐辉祖的书房还亮着灯，就过去敲了门，心想就算再听听“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也比自己胡思乱想好。
“大哥，溢儿知道，对很多男子而言妻子如衣服，可溢儿也知道很多男子不是，比如大哥。大哥是真爱过吧，否则不会消沉如此，也不会日日忙碌以逃避钦儿。”
徐辉祖背光坐着，点了点头。
“溢儿真是羡慕嫂嫂，能被心爱之人如此深爱。溢儿本也难得长命，多想同嫂嫂一样遇上良人，此生便无憾了，但溢儿福薄，痴恋上那样一个男子，数次想放下却怎样也放不下，反倒越陷越深，可哪怕活不了多少日子，溢儿仍巴望同他在一起。溢儿该怎么办？溢儿去不了他那里，可溢儿既不想嫁旁人也不想到没有他的地方去。没有他，溢儿活不了啊。”
她哭得肝肠寸断，徐辉祖一直没话。许久，她觉得没意思，又发泄够了，便说“打搅大哥了，大哥忘掉溢儿刚才说的话吧，溢儿这就回去”，明显把徐辉祖当了垃圾桶。
她正要离开，徐辉祖走到门口背对着拦住她，她正想问大哥有什么要说，后者转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她吃了一惊，他说别动，一会儿就好。
离开的时候，徐辉祖并没有为自己奇怪的行为做任何解释，这使夜溢心惊肉跳，生怕不经意又惹到了麻烦的桃花，这回可是**。她回到自己屋，坐了一会儿又觉痛苦不堪，跑到隔壁摇醒了正在酣睡的袁芷，搂着迷迷糊糊的她自说自话了一夜，完全以折磨人为乐。
八月八日晚，夜溢随谢夫人进宫。与她想象相去甚远的是，她并没有得到多少人的关注，只在上百桌酒席的一隅陪谢夫人静静坐着，四周全是上了年纪的命妇，较为熟悉的赵敏她们都没遇上。
马皇后在殿上高高坐着主持坤宁宫的女眷宴，一再劝大家放松，不知是否同胡惟庸案有关，总之除了少数几个马屁精，所有人都很沉默，只晓得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以及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夜溢学着她们嘴里念念有词，还一脸笑，因为再次想起了大唐卫公。
她不知道，那时有人正用一双深邃的眼睛默默注视她，对她的笑容微微颔首，这或许是因为“凡人都热爱智慧、凡人都热爱异性、凡人都热爱有趣”，又或许是知道了她的宿命，再或许他们之间其实有着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总之那人觉得帮她是对的。
老朱家的宴席并不丰盛，这同他早年吃过太多苦很有关系。夜溢没觉得不好吃，只是吃着吃着就想起了朱棣的手艺，心情又开始不好了。
“姐姐过来，这边！”
夜溢正打算同谢夫人一道离开，却在坤宁宫的院子里听到一个细小的声音召唤，循声望去，却见朱允炆小朋友正躲在西边桂花树的冲天香阵里朝她招手。夜溢同谢夫人说了声，刚过去就被这黄毛小儿拉起来飞奔，她赶忙刹车问要去哪儿。朱允炆兴致正高被她拖停下，一脸怒气地说走不动了要姐姐抱，夜溢将他抱起来，再次问他到底要去哪里，他说姐姐按我指的路走便好。
“殿下知不知道自己很有些分量，姐姐快不行了，手要断了。”
“无妨，姐姐的手若断了，五叔便不会要你，皇祖母就会把你赐给允炆。”
“殿下为何这般喜欢姐姐？”
“因为姐姐所有的事允炆都知道！”
夜溢听了一哆嗦，低头时正好瞥见他眼中精光一闪。
“姐姐，就是这里，放允炆下来。”
夜溢抬头望去，但见月色下立着一株树冠硕大无比的百年老樟。
“姐姐，水芝苑几年前就拆了，只留了这个。”
“姐姐，莫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