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女频小说 > 三缘慈之永乐天下

正文 第十九章 翼翼奉坤仪

    “细思我今日之如是无奈,彼古之人独不曾先我而如是无奈哉!我今日所坐之地,古之人其先坐之;我今日所立之地,古之人之立之者,不可以数计矣。夫古之人之坐于斯,立于斯,必犹如我之今日也。而今日已徒见有我,不见古人。彼古人之在时,岂不默然知之?然而又自知其无奈,故遂不复言之也。此真不得不致憾于天地也,何其甚不仁也!”

    这是金圣叹对死亡的思考,乃悲观主义。

    卢克莱修说:“在你死后,万物将随你而来。”塞涅卡说:“想想看,有多少人命定要随你死去,继续与你为伴。”蒙田说:“如果伴侣可以安慰你,全世界不是跟你走同样的路么?

    这是叶氏叔本华喜欢的句子,表面是乐观主义,实际为绝望主义。

    对一个能操控死亡因而从来不惧死亡的罪大恶极之徒,上天没有更好的办法惩罚她。她生平最忌孤独,闯出滔天大祸也是因为不甘寂寞,老天偏就让她生生世世孤独,使她在绝望中煎熬,自己走上形神俱灭的道路。思路是对的,可惜有人以自己形神俱灭为代价救了这个罪人,使她与心中执念重逢,而一旦重逢,她身上与生俱来的凶猛动物性就慢慢浮出水面,这时还不至于伤人,自保却是一定的,除非再次绝望。

    在冰凉的地上跪久了,大病初愈的夜溢不舒服,她想头顶那素来慈善的第一夫人何以要让她如此难受。朱橚今日的快乐明明是真的,难道他被自己的母亲骗了?而她,纾尊降贵来到这里,那一脸阴沉之下,又是在想些什么。

    “这丫头,怎么看着没精神?不像小时候招人疼了。”

    “娘娘,姑娘一连病了多日,身子才刚好,又为徐家老爷的病操了心,玉梨觉得姑娘这份孝心可是难得。”

    “孝心?她自小便有,只是好好地在南边行孝,怎么又跑回应天了?”被朱棣前后气了几番,马皇后言语里颇有怒意:“丫头,当初你为帮你爹离开,可是费了十分的力气,哀家疼惜你这份孝心,便让皇上放了他,可你如今怎么不肯放过哀家?”

    “溢儿惶恐,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你何罪之有?”

    “溢儿不该回来。”夜溢把头都快磕破了,这并非出于奴性,而是不想死,理由是要破命。

    “好了好了,再磕下去便磕伤了,到时又有人来闹,起来。”马皇后心有不忍,叫玉梨过去将她扶起,看了座。“丫头,哀家已经放了你两次,不会有第三次。”

    “谢娘娘恩典,溢儿定将娘娘的教诲谨记于心,决不造次。”

    “甚好。那么如今你怎样打算?”

    “敢问娘娘何指?”心领神会的夜溢战战兢兢,如今不能像过去那样装小孩子蒙混过关了。

    “哀家两个不争气的儿子,你打算如何?”马皇后心头再次火起。

    “溢儿惶恐,请娘娘恕罪。”

    “起来起来,好好坐着说话。”

    “溢儿不敢高攀皇家,打算明年春天便回福建。”夜溢心一横。

    “要走?那何以又回来?”马皇后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

    “回娘娘,溢儿原是跟师父来应天听禅,顺道旧地重游,本不打算久留,更无意与故人再见。如今师父正式入了善世法门,溢儿又在此地无亲无故,当是要走,何况爹爹一人在山里,溢儿也不放心,是以打算明年春天回去。”

    “若哀家不准呢?丫头,你既然招惹了哀家的孩子,便不能一走了知,难不成你爹爹是这样教你的?”马皇后真发火了,因为她比谁都心疼老五,尽管老四老五是亲兄弟。

    “溢儿惶恐,溢儿知错。”夜溢好汉不吃眼前亏。

    “起来起来,怎么越看越没当年伶俐?这人大了,心思便多了,实在是没意思。”马皇后开始为儿子们略觉不值,又想这丫头身子差,往后可怎么办。

    “姑娘起来,皇后娘娘心疼你呢。玉梨在宫里这么多年,还未见过娘娘如此看重哪家姑娘,赶快起来吧。”玉梨边说边朝夜溢使眼色。

    “丫头,老四的婚事是哀家一力促成,不想有人破坏。你如今已是魏国公府的人,又是个明理的,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想来也不希望见到这桩喜事办不成。若他对你承诺些什么,你大可不必理会。”

    “回娘娘的话,王爷从未……”夜溢莫名其妙。

    “他可是为你的事同哀家折腾了许久。”

    “溢儿不知,请娘娘恕罪。”

    “你自是不知,那孩子花样儿多,”马皇后笑了起来:“哀家几个孩子里,就属老四老五最像,性子却完全不同,像是天上那一日一月。丫头觉得呢?”

    “溢儿不敢妄论两位王爷,但觉皇后娘娘说得有理。”

    “你这丫头,明明收了两份大礼,怎么还在那儿装蒜?”马皇后听出她聪明不逊当年,终于松了口气。“好了好了,送也送了,收又收不回来,这事儿不提也罢。”

    夜溢正想说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将如意都还回去,却被马皇后制止。

    “老五看上去好好的,实则……怪只怪哀家无能,孙妃的性子倒是合适,可惜去早了。丫头,哀家是个讲理的人,也不偏袒谁,但你当年欠下一个人情,如今哀家便要你还了,你可答应?”

    “谨遵娘娘懿旨。”

    “那哀家便说了,”马皇后舒展眉头微笑道:“老四成亲后,他们兄弟几个便要赴中都治兵,你这小姨子到时也跟去,等老五三年孝期一过再作打算去留。丫头意下如何,哀家没欺负你吧?”

    “谢娘娘恩典。”

    “不过,你得答应尽量待老五好,”马皇后声音悲凉:“还有,哀家不希望他们兄弟失和,否则,你就永远见不到你爹和义父了。”

    送走马皇后,夜溢发觉自己手足冰凉,胃也开始隐隐作痛,便叫人拿了热水,把李景隆的手炉捂上,自个儿蜷在一把矮凳上熬。那天晚上,她睡得不踏实,而且极冷,可在梦里仿佛回到了春天的灵源山,早上醒的时候,见被子上覆了件鹅毛大氅,想来昨晚的温暖便是源自于此。

    她在榻上坐了半天未起,一直揉着大氅发呆,心想这人不错,除了不该在结婚前使劲骚扰她。“燕王爷,缠人容易甩人难,我这破落户不是好惹的。惹毛了我,那些下作事我都干得出,死也要咬下你一块肉。”

    一番自欺欺人后,她正想着其它乱七八糟的事,外头响起了脚步声。她一个激灵,立马把大氅塞进被子,可结果,来人只是多日不见的李景隆。

    “我说椅子,都日上三竿了怎还没起?你是否是故意让我见你未起的样子?”

    “你这小子欠揍,未起的样子能好看么?尽是些眼屎口水的,我疯了不成。”

    “不光眼屎口水,椅子还磨牙打呼噜,就像我那匹九花虬。”

    “那还真要有些本事,亏你想得出来。”

    “喂,过会儿再打,上回忘了问,何谓变态?”李景隆握住夜溢的拳头,一脸正经。

    夜溢也正经起来,却未回答他的问题。“笼子,今儿个我想好好问问,你这些年究竟怎么过的,如何成了应天首屈一指的恶少?还有,你上回怎说自己男女通吃?”

    “还不是因为你走了,我无趣,”李景隆放开她的手,换了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师傅们总让我念书,翻来覆去还不是那些书,椅子你叫我看的,我百八年前都烂熟于胸了,不信你考考。”

    夜溢心里不是滋味,拉起他的手柔声说:“当年是我对不住你,可你不能因为无趣便做些不讨人喜欢的事。人家说你欺男霸女,那可是很严重的,搞不好哪天惹到狠角色,你自己伤了不说,亦有可能牵连你爹爹。再者,你不觉得欺负人清清白白的姑娘男子,他们会……”

    “你也信那些风言风语?”

    夜溢语塞,但马上反应过来:“那日在德胜楼,我亲见你调戏玉梨,还说要把我也……”

    “呵,椅子不觉这是缘分?我若不调戏她,你怎会出来认我?”他抽出一只手,给她捋了捋额上散乱的发丝:“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

    夜溢明白了,顿时泪如泉涌。

    “那手炉你可喜欢?”李景隆给她擦泪,一脸笑意。

    “喜欢,知道是你亲手做的。”夜溢哽咽道。

    “那月下美人花可逼真?”李景隆自信满满地问。

    “呃,确实逼真。不过我倒觉得,下面那几个字刻得更漂亮。”夜溢破涕为笑。

    “本少爷亲手写亲手刻的,怎会不好看?又是为椅子特意做的,当然很费了些心思。”

    “你字写得漂亮,改明儿都可以拿上街卖了。”

    “倒是个主意,要不往后椅子在家绣花,我就在外头摆摊卖字画,椅子觉得如何?”

    “我哪里会绣花,我也只会写字画画,凭什么你就可以在外头招摇,我却非得在家……”说到半途,夜溢发现歧义,这才想起小子是有前科的。

    “不愿意?那好,我明日便去学绣花,这有何难。”李景隆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真没有欺男霸女?”夜溢还是不放心。

    李景隆撅着嘴,明显对她的不信任生气了。“偶尔看到些姑娘,觉得可能是你,便上去多瞅两眼,又没做什么,她们自己吓得半死,能怪我么?”

    “那为何还有男的?”

    李景隆大笑,在她脑门拍了一下。“我家椅子喜欢扮作翩翩少年,还自诩恒月公子,我堂堂曹国公世子,怎会不知道这些?你也太小瞧人了……难道,你拒绝我竟是因为……”说到一半,李景隆恍然大悟,急得满面通红,噌地站起来大吼:“我没那毛病!”

    夜溢一愣,半天才明白他所指,笑着拉他坐下。“我哪有误会,你别多想。”

    “那又是为何?”

    夜溢不知怎么讲。“笼子,如果我再过几年就要死了,你会如何?”

    少年微微发怔,之后坚定无比地说:“你如果死了,我自是不会独活。”

    夜溢皱眉,语重心长:“你可知人死起来不仅很痛,而且再也见不到这一世的至亲了。”

    “痛有什么,难道还受少了?”李景隆黯然低下头:“至亲?你说我爹爹?”

    “公子,吴王爷来了,在前厅候着。”

    “知道了。”

    夜溢看向李景隆,对方也正看向她。他想说你别去,而她想的是,怎么我竟也有些不想去了。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