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葭月雪后晴
转眼至十一月，玉梨仍留在陌柳庄尽心尽力当她的大丫头，只是越来越沉默，说是行尸走肉也不为过。她没有再提那日之事，无眼泪，亦不见发呆，只是做着她认为该做的事，包括亲手给夜溢缝了些冬衣。夜溢看着她，本想劝劝，但不知再说什么好，也不知该以什么立场说，只得作罢。
道衍越发忙碌，近日少有归来，偶尔遇见也是愁容满面，问他，他便说些无关痛痒的事岔开，只是有一日，他回得极晚，半夜却出了屋子，在外头的风雪里立了一宿，第二天天没亮又走了。
大雪日，李景隆叫人送来一个手炉，仅拳头大小，水磨红铜做的，炉盖上纹了朵怪异的花，底部刻着王派行楷的“九江亲制”四字。这些日子越发寒冷，夜溢常将这东西揣怀里，有时一天没人同她讲话，她便独自缩在角落里捂着它发呆。
魏国公府上近日状况连连，先是说徐达病了，后又是徐允恭校场操练时不慎坠马。夜溢去看过两回，心想这府上明年开春就会有天大的喜事，何以之前如此背运。徐达的病症很奇怪，起先是昏迷，待朱元璋派太医前来诊治，他好不容易醒来，说话却含糊不清了，再过几天恢复了些，又开始经常手足发麻、全身虚汗。至于徐允恭，他向来骑术高超，却在某日例行操练时莫名其妙坠马，跌断了条腿不说，明明躺在床上养身子的人却日渐消瘦，全没有了往日的精神。夜溢看他的时候，打趣说莫不是大哥将那玉佛送了她，让菩萨恼了，徐允恭难得一笑。
又过了几日，陌柳庄门可罗雀了，不仅没有访客，道衍一直未归，竟连玉梨都告了假。夜溢无聊得发慌，又开始惴惴不安起来。她这次虽无逃跑的冲动，但亦是再次给张定边去了封信，信里不是诗，而是实打实地问他自己能不能回去、何时能回去，她想一小姑娘说些念家的话应该不至于惹毛洪武皇帝。叫人送出信后，她也没闲着，开始勤奋地翻医书，觉得无论将来如何，既然已经在这里，能帮着行些善事也好。
这日，雪后初晴，她一早便去魏国公府探病。到了府上，徐怀素刚要出门，便让徐增寿带她去见谢夫人。谢夫人从徐达屋里出来，双目红肿，夜溢赶忙上前安慰，顺道问了问徐达的病情。谢夫人说好些了，只是平日经常虚汗、脑晕，手足麻痹也不见好，偶尔还昏厥。夜溢心想这不是典型的低血糖么，可堂堂魏国公怎会有这种毛病，又想徐达常年征战在外，饮食睡眠不规律，得上消渴症亦有可能，便向谢夫人问起他平日的饮食起居。谢夫人说无异状，太医断的是风痰阻于经脉，后又补充说其实还经常咽干口渴。夜溢心下了然。
又聊了会儿，夜溢谈起道衍的医术，说自己从小跟着师父耳濡目染，虽不懂如何治病，但略知些药膳的做法，刚好有副性平的汤水对缓解咽干口渴有助。谢夫人大喜，忙问怎么做，夜溢稍稍解释，说是用猪胰子和玉米须，又见谢夫人无疑，便自告奋勇下了厨，谢夫人暗叹这丫头真是孝顺，名不虚传，对她的感情真了几分。
猪胰玉米须汤做起来简单，旁边又有人帮着，这会儿东西下了锅，夜溢没了事，就在一旁找了个小凳靠着炉火打瞌睡，忽又想起些什么，便叫厨子弄了条鲫鱼来，加了绿茶上锅清蒸，嘱咐他们往后给老爷做菜尽量少放盐、糖，越清淡越好，如葫芦汤、五豆汤等却可常做。吩咐完这些，她正准备再去打瞌睡，回头发现厨房门口站了位温文少年，芝兰玉树的风貌将这粗陋的下人地方耀得蓬荜生辉。
“好久不见了，溢儿，”朱橚拉着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上回你说拿得出手的只有几样小菜，还都是些荤食，难不成是指这些药膳？今儿个托徐叔叔的福，我竟能提前尝到溢儿的手艺了。”
夜溢见他面容祥和温暖，完全看不出“吃了豹子胆，竟同母后斗起了气”的样子，也不像是那种会不待见谁的人，目眩之际，不由对小人朱棣一肚子火。
朱橚以为她误会，笑着解释道：“溢儿莫怕，我岂会是那种让心爱女子日日下厨的人，不过溢儿若喜欢，我这不招父皇母后疼的闲人倒可以日日下厨。溢儿喜欢吃什么，说来听听？”
夜溢呆了呆，正欲开口问他发生了何事，徐怀素人未至、声先到：“溢儿妹妹，我就说了，橚哥哥是真疼你。”
夜溢起身，却见来人不止徐怀素，后面跟着的，还有那面无表情的小人。
“棣哥哥、橚哥哥是代皇后娘娘来探病的，刚去见了爹爹和大哥，”她看了眼心情愉悦的朱橚，又看了看稍事打扮却盖不住一脸病容的干瘪丫头，打趣道：“结果某位哥哥就不见了，原来是在这儿幽会佳人。”
“怀素妹妹见笑。刚看你和四哥在说些私密话，橚是怕打扰，才出来遛达，不想在这里遇上溢儿。”
“橚哥哥不知如今溢儿已是怀素的亲妹子了么？以后要常来。”
徐怀素笑意盎然地说着“亲妹子”，朱棣心中烦闷，转身欲走，却不想让老五捡了便宜。他之前的计划泡了汤，因为没料到夜溢身体糟成那样，差点闹出人命，然而就在他万分愧疚、万分生气、万分焦躁之际，由于和马皇后进行了多次交流，朱元璋对徐家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燕王爷是个干大事的人，当场“满心欢喜”叩谢了婚事，回来后就没脸去陌柳庄了，又见老五隔三差五往坤宁宫跑，恼火之余委曲求全效法了几回，趁马皇后高兴的空档旧事重提，却没想让步亦无用，恨得心下都要滴出血来。
回到自己地方，朱棣在乳母冯氏怀里落下了男儿泪。从他八岁起，那冯妈妈就很少再见他这样，心疼之余，给了他说了段意味深长的家乡事，朱棣这才冷静下来，可片刻以后，他搂着那冯妈妈又是一阵哭，过几天就依依不舍将她送出宫了。
朱棣的欲走不走被夜溢尽收眼底，不由暗笑起来，却让旁人火大。
“溢儿今日怎如此高兴？”朱橚明目张胆拉起了她的手，夜溢心知何故，一时语塞。
“当然是因为见到橚哥哥，”徐怀素貌似善意地解了围：“时辰不早了，去用膳吧，今日还能尝到溢儿妹妹的手艺。”
饭桌上气氛热烈，夜溢却尴尬无比。谢夫人要去看护徐达，先退了席，其余的哥哥也都去了学，仅有朔望才归，增寿和花罗太小，轮不上桌子，这会儿便只留了他们四人。
徐怀素是主人，热情得很，但又不失端庄礼数，还道是头回带干妹妹正式拜见两位皇子哥哥，便领着夜溢给他们敬酒。朱橚担心她喝不得，又被徐怀素打趣，这时候一直不说话的朱棣开口了，说溢儿很能喝，就是喝了爱吐，吐完也不洗洗，回回倒头直接睡。
此话一出，一干人莫不面面相觑。朱橚迅速恢复平静，微笑着说原来没人给溢儿解酒，改天亲自送些酸枣和葛花根备着，溢儿便是喝再多也无妨。徐怀素听了，笑称橚哥哥对溢儿妹妹真好，桌上的气氛才缓过来。
又聊了一会儿，常常自觉低人一等又不时心高气傲的破落将门女呆不住了，便说今日还未见过允恭哥哥，想去看看。徐怀素说好，夜溢立刻起身，朱橚却说同去。夜溢看了看微笑的徐怀素，又瞟了眼那位近来颇为挑食、不喜清淡的燕王爷，见没反应，遂应了朱橚，两人一同离席去看徐允恭。
“大哥身子好些了么？”
“再过几日便能下地行走，骑马还得缓些时候。谢溢儿妹妹和王爷关心。”徐允恭道谢的时候，眼睛一直没离开夜溢，神情哀戚。
“可是大哥，怎么在家越养越瘦？”夜溢是真关心他，还道是病人统统脆弱，和她在玉梨面前一样。
“大哥不习惯在家养着，”徐允恭从她脸上回过神，惨淡笑道：“男儿当在战场杀敌卫国，怎能在榻上一躺便是数月？都快憋成女人了。”
“大哥这样子，腿脚好了怕是都难得回去，”夜溢索性摊牌，顾不得可能会惹怒洪武皇帝：“太医说干爹是经脉受阻，溢儿才疏学浅，自是不敢质疑，但书上说经脉受阻亦有可能引发其它的病，其它的病亦有可能引发经脉受阻。溢儿见干爹咽干口渴，数月前还因背疽服药，如今担心他是得了消渴症，只是尚在早期症状未明，太医们查不出情有可原。”
“溢儿原不想说，如今见大哥也这样，溢儿便不得不说了，”她转头寻求支持：“橚哥哥自小博览医书，可知这消渴症有时会代代相传？”
朱橚和徐允恭都听出了弦外之音，屋内气氛一片凝重，半晌徐允恭才道：“大哥代爹爹谢过妹妹。”
出了屋子，遇见徐怀素正往这边来，说棣哥哥刚已回宫了，朱橚便说我也要走，正好送溢儿回去，徐怀素微笑，又说溢儿妹妹有福。上了马车，朱橚一直握着夜溢冰凉的手，二人先是无话，过了会儿朱橚问她冷不冷，她摇头。朱橚知道她没心思，坐过来搂住她，说她穿得单薄，明日会亲自送件狐皮袍子过去，又见她撅起嘴，心下了然，于是一脸宠溺地问溢儿是在恼橚哥哥上回食言吧，往后不会了。说这话的时候，朱橚眼里漾着一池春水，把夜溢看得心驰神怡。
“橚哥哥，最近发生了何事？”在朱橚的怀抱里，夜溢暖和起来。
“都是些好事，溢儿改天就知道了。不过几年不见，溢儿的医理似是长进不少，倒是比我这自小念医书的强了许多，如今我是样样不如溢儿了。”
“橚哥哥难道嫉妒溢儿不成，”她舒舒服服半卧在朱橚怀里，捏着他漂亮的下巴狡黠一笑：“溢儿那些都是旁听偷学，橚哥哥才是正经科班出身。”
“何谓科班出身？”
“就是入过专门的戏班学唱曲。”
“溢儿，我明日再来看你。你……往后少去魏国公府。”朱橚欲言又止。
“怎么了？”夜溢明知故问。
“没什么，只是有些话不要再对旁人讲。溢儿有颗菩萨心肠，可有些事还是少往自己身上牵。”朱橚真心诚意，他和她如今已经坐上一条船了。
“知道了，橚哥哥。”
“溢儿是否……对徐允恭那类男子颇有好感？”
夜溢呆立半晌，笑了笑：“我说橚哥哥怎么说不出口，原来是在妒嫉允恭哥哥。溢儿未对允恭哥哥有别的想法。”
送走朱橚，夜溢一进庄子脸色就沉下了。她木然走回去，进门发现屋内坐了一人，旁又站了一人。待看清这二人是谁，她竟连话也说不出了。该来的总归回来，只是未料到来得如此之快。
道衍越发忙碌，近日少有归来，偶尔遇见也是愁容满面，问他，他便说些无关痛痒的事岔开，只是有一日，他回得极晚，半夜却出了屋子，在外头的风雪里立了一宿，第二天天没亮又走了。
大雪日，李景隆叫人送来一个手炉，仅拳头大小，水磨红铜做的，炉盖上纹了朵怪异的花，底部刻着王派行楷的“九江亲制”四字。这些日子越发寒冷，夜溢常将这东西揣怀里，有时一天没人同她讲话，她便独自缩在角落里捂着它发呆。
魏国公府上近日状况连连，先是说徐达病了，后又是徐允恭校场操练时不慎坠马。夜溢去看过两回，心想这府上明年开春就会有天大的喜事，何以之前如此背运。徐达的病症很奇怪，起先是昏迷，待朱元璋派太医前来诊治，他好不容易醒来，说话却含糊不清了，再过几天恢复了些，又开始经常手足发麻、全身虚汗。至于徐允恭，他向来骑术高超，却在某日例行操练时莫名其妙坠马，跌断了条腿不说，明明躺在床上养身子的人却日渐消瘦，全没有了往日的精神。夜溢看他的时候，打趣说莫不是大哥将那玉佛送了她，让菩萨恼了，徐允恭难得一笑。
又过了几日，陌柳庄门可罗雀了，不仅没有访客，道衍一直未归，竟连玉梨都告了假。夜溢无聊得发慌，又开始惴惴不安起来。她这次虽无逃跑的冲动，但亦是再次给张定边去了封信，信里不是诗，而是实打实地问他自己能不能回去、何时能回去，她想一小姑娘说些念家的话应该不至于惹毛洪武皇帝。叫人送出信后，她也没闲着，开始勤奋地翻医书，觉得无论将来如何，既然已经在这里，能帮着行些善事也好。
这日，雪后初晴，她一早便去魏国公府探病。到了府上，徐怀素刚要出门，便让徐增寿带她去见谢夫人。谢夫人从徐达屋里出来，双目红肿，夜溢赶忙上前安慰，顺道问了问徐达的病情。谢夫人说好些了，只是平日经常虚汗、脑晕，手足麻痹也不见好，偶尔还昏厥。夜溢心想这不是典型的低血糖么，可堂堂魏国公怎会有这种毛病，又想徐达常年征战在外，饮食睡眠不规律，得上消渴症亦有可能，便向谢夫人问起他平日的饮食起居。谢夫人说无异状，太医断的是风痰阻于经脉，后又补充说其实还经常咽干口渴。夜溢心下了然。
又聊了会儿，夜溢谈起道衍的医术，说自己从小跟着师父耳濡目染，虽不懂如何治病，但略知些药膳的做法，刚好有副性平的汤水对缓解咽干口渴有助。谢夫人大喜，忙问怎么做，夜溢稍稍解释，说是用猪胰子和玉米须，又见谢夫人无疑，便自告奋勇下了厨，谢夫人暗叹这丫头真是孝顺，名不虚传，对她的感情真了几分。
猪胰玉米须汤做起来简单，旁边又有人帮着，这会儿东西下了锅，夜溢没了事，就在一旁找了个小凳靠着炉火打瞌睡，忽又想起些什么，便叫厨子弄了条鲫鱼来，加了绿茶上锅清蒸，嘱咐他们往后给老爷做菜尽量少放盐、糖，越清淡越好，如葫芦汤、五豆汤等却可常做。吩咐完这些，她正准备再去打瞌睡，回头发现厨房门口站了位温文少年，芝兰玉树的风貌将这粗陋的下人地方耀得蓬荜生辉。
“好久不见了，溢儿，”朱橚拉着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上回你说拿得出手的只有几样小菜，还都是些荤食，难不成是指这些药膳？今儿个托徐叔叔的福，我竟能提前尝到溢儿的手艺了。”
夜溢见他面容祥和温暖，完全看不出“吃了豹子胆，竟同母后斗起了气”的样子，也不像是那种会不待见谁的人，目眩之际，不由对小人朱棣一肚子火。
朱橚以为她误会，笑着解释道：“溢儿莫怕，我岂会是那种让心爱女子日日下厨的人，不过溢儿若喜欢，我这不招父皇母后疼的闲人倒可以日日下厨。溢儿喜欢吃什么，说来听听？”
夜溢呆了呆，正欲开口问他发生了何事，徐怀素人未至、声先到：“溢儿妹妹，我就说了，橚哥哥是真疼你。”
夜溢起身，却见来人不止徐怀素，后面跟着的，还有那面无表情的小人。
“棣哥哥、橚哥哥是代皇后娘娘来探病的，刚去见了爹爹和大哥，”她看了眼心情愉悦的朱橚，又看了看稍事打扮却盖不住一脸病容的干瘪丫头，打趣道：“结果某位哥哥就不见了，原来是在这儿幽会佳人。”
“怀素妹妹见笑。刚看你和四哥在说些私密话，橚是怕打扰，才出来遛达，不想在这里遇上溢儿。”
“橚哥哥不知如今溢儿已是怀素的亲妹子了么？以后要常来。”
徐怀素笑意盎然地说着“亲妹子”，朱棣心中烦闷，转身欲走，却不想让老五捡了便宜。他之前的计划泡了汤，因为没料到夜溢身体糟成那样，差点闹出人命，然而就在他万分愧疚、万分生气、万分焦躁之际，由于和马皇后进行了多次交流，朱元璋对徐家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燕王爷是个干大事的人，当场“满心欢喜”叩谢了婚事，回来后就没脸去陌柳庄了，又见老五隔三差五往坤宁宫跑，恼火之余委曲求全效法了几回，趁马皇后高兴的空档旧事重提，却没想让步亦无用，恨得心下都要滴出血来。
回到自己地方，朱棣在乳母冯氏怀里落下了男儿泪。从他八岁起，那冯妈妈就很少再见他这样，心疼之余，给了他说了段意味深长的家乡事，朱棣这才冷静下来，可片刻以后，他搂着那冯妈妈又是一阵哭，过几天就依依不舍将她送出宫了。
朱棣的欲走不走被夜溢尽收眼底，不由暗笑起来，却让旁人火大。
“溢儿今日怎如此高兴？”朱橚明目张胆拉起了她的手，夜溢心知何故，一时语塞。
“当然是因为见到橚哥哥，”徐怀素貌似善意地解了围：“时辰不早了，去用膳吧，今日还能尝到溢儿妹妹的手艺。”
饭桌上气氛热烈，夜溢却尴尬无比。谢夫人要去看护徐达，先退了席，其余的哥哥也都去了学，仅有朔望才归，增寿和花罗太小，轮不上桌子，这会儿便只留了他们四人。
徐怀素是主人，热情得很，但又不失端庄礼数，还道是头回带干妹妹正式拜见两位皇子哥哥，便领着夜溢给他们敬酒。朱橚担心她喝不得，又被徐怀素打趣，这时候一直不说话的朱棣开口了，说溢儿很能喝，就是喝了爱吐，吐完也不洗洗，回回倒头直接睡。
此话一出，一干人莫不面面相觑。朱橚迅速恢复平静，微笑着说原来没人给溢儿解酒，改天亲自送些酸枣和葛花根备着，溢儿便是喝再多也无妨。徐怀素听了，笑称橚哥哥对溢儿妹妹真好，桌上的气氛才缓过来。
又聊了一会儿，常常自觉低人一等又不时心高气傲的破落将门女呆不住了，便说今日还未见过允恭哥哥，想去看看。徐怀素说好，夜溢立刻起身，朱橚却说同去。夜溢看了看微笑的徐怀素，又瞟了眼那位近来颇为挑食、不喜清淡的燕王爷，见没反应，遂应了朱橚，两人一同离席去看徐允恭。
“大哥身子好些了么？”
“再过几日便能下地行走，骑马还得缓些时候。谢溢儿妹妹和王爷关心。”徐允恭道谢的时候，眼睛一直没离开夜溢，神情哀戚。
“可是大哥，怎么在家越养越瘦？”夜溢是真关心他，还道是病人统统脆弱，和她在玉梨面前一样。
“大哥不习惯在家养着，”徐允恭从她脸上回过神，惨淡笑道：“男儿当在战场杀敌卫国，怎能在榻上一躺便是数月？都快憋成女人了。”
“大哥这样子，腿脚好了怕是都难得回去，”夜溢索性摊牌，顾不得可能会惹怒洪武皇帝：“太医说干爹是经脉受阻，溢儿才疏学浅，自是不敢质疑，但书上说经脉受阻亦有可能引发其它的病，其它的病亦有可能引发经脉受阻。溢儿见干爹咽干口渴，数月前还因背疽服药，如今担心他是得了消渴症，只是尚在早期症状未明，太医们查不出情有可原。”
“溢儿原不想说，如今见大哥也这样，溢儿便不得不说了，”她转头寻求支持：“橚哥哥自小博览医书，可知这消渴症有时会代代相传？”
朱橚和徐允恭都听出了弦外之音，屋内气氛一片凝重，半晌徐允恭才道：“大哥代爹爹谢过妹妹。”
出了屋子，遇见徐怀素正往这边来，说棣哥哥刚已回宫了，朱橚便说我也要走，正好送溢儿回去，徐怀素微笑，又说溢儿妹妹有福。上了马车，朱橚一直握着夜溢冰凉的手，二人先是无话，过了会儿朱橚问她冷不冷，她摇头。朱橚知道她没心思，坐过来搂住她，说她穿得单薄，明日会亲自送件狐皮袍子过去，又见她撅起嘴，心下了然，于是一脸宠溺地问溢儿是在恼橚哥哥上回食言吧，往后不会了。说这话的时候，朱橚眼里漾着一池春水，把夜溢看得心驰神怡。
“橚哥哥，最近发生了何事？”在朱橚的怀抱里，夜溢暖和起来。
“都是些好事，溢儿改天就知道了。不过几年不见，溢儿的医理似是长进不少，倒是比我这自小念医书的强了许多，如今我是样样不如溢儿了。”
“橚哥哥难道嫉妒溢儿不成，”她舒舒服服半卧在朱橚怀里，捏着他漂亮的下巴狡黠一笑：“溢儿那些都是旁听偷学，橚哥哥才是正经科班出身。”
“何谓科班出身？”
“就是入过专门的戏班学唱曲。”
“溢儿，我明日再来看你。你……往后少去魏国公府。”朱橚欲言又止。
“怎么了？”夜溢明知故问。
“没什么，只是有些话不要再对旁人讲。溢儿有颗菩萨心肠，可有些事还是少往自己身上牵。”朱橚真心诚意，他和她如今已经坐上一条船了。
“知道了，橚哥哥。”
“溢儿是否……对徐允恭那类男子颇有好感？”
夜溢呆立半晌，笑了笑：“我说橚哥哥怎么说不出口，原来是在妒嫉允恭哥哥。溢儿未对允恭哥哥有别的想法。”
送走朱橚，夜溢一进庄子脸色就沉下了。她木然走回去，进门发现屋内坐了一人，旁又站了一人。待看清这二人是谁，她竟连话也说不出了。该来的总归回来，只是未料到来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