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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18出门一笑无拘碍 二

    次日裴茕醒来,炕对面那个自称老姚的女人早已不见,唯有一抹斜阳落在那处,看似伸手可及,却又遥不可近。

    裴茕只顾躺着胡思乱想,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身上一紧有人提他起来——却是裴萦,笑得别有深意道:“哎哎,昨儿给你约了宁满儿那样的美人你都敢临阵脱逃,说,到底是和谁家姑娘厮混来着?”

    这家店本是他们裴族的埋伏的眼线,所以走露风声再所难免,裴茕也不奇怪,轻咳一声挣开他的手,说道:“我哪知道你们是要联手害我?自然要逃之夭夭。”

    然而不管裴萦再三盘问,他都不肯招认与他共谋一醉的女子到底是谁。裴萦问的不耐烦了,把带来的包袱摔给他,嗔道:“懒虫,快换衣服,忘了今儿的大事了么?”

    这可提醒了裴茕,他手忙脚乱的换衣服,深悔不及,一叠声的道:“李、曹约辩国子监!这等大事我怎么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胡涂胡涂!”

    原来去年嵩山书院的大儒曹阳明修订论语,考据出来孔圣母原是男子,所谓‘唯小人难养也’,原文却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结果杭州明德书院的山长,世与曹阳明并称“南李北曹”的李锦心大怒之下传柬相驳,辞句激烈,曹阳明自然不甘示弱,两人吵的沸反盈天,往来书柬被好事者凑成一本论集,传抄天下,一时洛阳纸贵。闹了这许久,终于要借着举试这机会当众辩驳,就约今日在国子监一决正伪,据称输者要执弟子礼侍奉赢者三年。

    这样的大事,哪有不凑热闹的道理?裴茕跳下炕整整衣袂,拖着裴萦便要走,一路笑道:“快走快走,拜了那么些年的至圣先师,本尊竟是男儿身,实在是有趣啊。”

    裴萦笑道:“这又慌什么呢,这才午正,早上是举子谒先师,学官开讲那些虚文还没闹完呢……李曹约要到未初刻呢,你也不吃了饭再去?”

    裴茕那里容得他如此悠闲?死活拖了他去,外头碧空万里,阳光灿烂仿若春日,把裴茕心底那些莫名烦忧一扫而空。

    盖因今年选秀与春闱同时,所以到京的举子男多女少,饶是如此元日引见时的解头都有一百七十三名,再加东西两都的国子监学生,也有三千人上下,且旧例国子监谒孔圣先师与学官讲学,宰辅以下五品以上的清资官皆需国子监观礼,是以这日国子监大院里摩肩接踵,冠盖如云,麻衣满阙。

    裴家子弟自然不用跟那些学子挤,是以裴茕要溜到朝廷官员会集处寻个角落站定,才看见混迹学子间的老姚。也不知她是骗国子监谁家学生的衣裳,宽袍大袖,素面朝天的模样似个规规矩矩的太学生,与昨夜潇洒落拓的漠北妖姬判若两人。若非她正拿手搭着凉棚往这边乱瞧,还真认不出来。

    裴萦顺着他的视线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于是悄声问道:“莫非国子监的学生忽然生出花儿来?看得这么出神?”

    裴茕拿手肘拐了他一记,正色道:“你也是大叔辈的人物了,怎么还是这般淘气?回去看我跟你家小七告状。”他说的小七是裴萦的儿子,如今才六岁,生的伶俐非常,时作惊人之语,和裴茕最能顽到一处。

    裴萦笑道:“我若探听不出来你昨夜到底是和哪个女人厮混,回去不免被你家裴蔷、裴蓉或是我家裴蓝追打——那是性命交关的大事,万万不能轻易放过的。”

    说话间学官讲学已毕,接下来便是举子问难,实则满院都急等曹、李二人,哪有心思在这些虚文上头浪费时间?才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举子发问,学官也不过虚应故事解释一二。随即宣布解散,未初曹、李两位登坛辩难。

    朝廷官员自有国子监款待,可是院中许多举子都是昨夜带着干粮清水过来抢的靠前位置,哪肯就离开片刻?是以三五成群的结伴高谈阔论,一时院中倒似烧开了锅。

    裴茕才跟着一干朝廷官员坐定,还没等童子献茶,便听人来报,“前头举子打起来了。” 他不由得微笑,老姚那样的人物天生就是惹祸的根苗,有她在处哪能不生事端?

    国子监祭酒名唤裴湛,正是二裴的族叔,闻言笑道:“奇了,还有秀才敢在国子监打架?去记下为首生事者的名字。”

    在场众人都是朝廷官员,碍着身份不好,倒没人敢去凑热闹。裴茕心念一动,若无其起身出去,遥遥见场上里三层外三层围的都是人,便挤过去也没甚用处。他游目四顾,足尖在石阶上一点,轻身上了屋顶。只惜一转身又见裴萦,他今日竟然当真寸步不离,于是裴茕便拿拳头敲敲他的肩膀道:“真婆妈。”

    裴萦在他脑门上敲了个爆栗,笑道:“老实招供,到底是哪个女子?”

    裴茕含笑不语,遥望场中,一青一白两条身影交错飞舞,使的都还是内家功夫,身手倒也不俗,只是都非那人,竟是他猜错了。他不过是少年人的痴想,盼着能再看她一眼,然而场上人声鼎沸,又哪里寻得出她来?

    忽闻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住手!”围观的众人纷纷四顾,原来是个年迈的老妇孤身柱杖走来,瞧她衣着打扮与常人无异,满头银发,面貌慈和,若非那一声暴喝响彻满院,都道是谁家的祖母来国子监寻孙儿回家呢。

    众人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道路请她进去——场中那两人岂会听她“住手”二字便休战?此刻你来我往,激斗正酣。老妇见状,摇头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蠢才,蠢才!”

    场中打架的青衣女子闻言大笑,斜身避过对手一记重击,衣袂流转退开几步,喘息未定,然而笑容灿烂如三春之花,只见她左掌抚着右拳,将骨节捏的啪啪作响,辩道:“老婆婆不知道,似这样……”她示意对面与同样喘不过气来的白袍男子道:“……顽固不化的蠢才,非出动拳脚相劝不可。”

    对面那男子叱道:“妖女,你道你能堵得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么?……”

    青衣女子摊摊手,笑抢道:“婆婆瞧见了?既然各执一辞各不相让,自然要拳脚上见真章了,没听过能把人说死的——看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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