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不能忘的人
我始终觉得小罗跟我交往是她在包容我。虽然我是公认的高智商，但我觉得有些时候智商这鸟东西解决不了生活中的任何问题。我就想一个白痴一样，完全不知道怎么样去和别人交流。当生活中一切处事的方法对于其他人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的时候，我还分不清简单的爱恨情仇。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爱一个人，什么时候该恨一个人。我有时候真的觉得很可笑，我一天到晚要花很多时间去想我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愤怒，什么时候该严肃。想好之后我就按照我之前所想的去做，这种感觉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脱轨。我不知道我说哪句话别人会生气，说哪句话别人会高兴。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别人说话的时候有人听，我说话的时候没人回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在走出去的时候会有人在背后指手画脚，而那些流氓对女生及尽各种猥亵，但他们依旧笑靥如花地生活在一起。我有太多不明白的事，我觉得我生活的每一个地方都充满着各种难以想象的因素。我的命运悬浮在空中，从未落下。
在此期间，我们学校举行了一次校园歌手大赛。我所认识的两个小混混臭味相投，组成了一个乐队，要去参加比赛。我们都是一样浑浑噩噩过日子的，但我和他们不同的是，他们觉得混得挺有希望的，而我只有绝望。这其中的一个混混是我以前非常讨厌的一个人。他经常对我的生活进行各种骚扰。我讨厌他是因为我觉得他总是找不到自我，把每一次的快乐和刺激都建立在影响别人上面。讨厌久了就变成了恨，我当时对他已经是极度反感，反感到我有一次真的带了一把刀到学校来，我当时所想的就是，他只要再敢把我的笔袋藏起来一次，我就毫不犹豫地把他阉了。我直到现在为止都一直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去恨一个只是骚扰一下我的人。我此后的人生中碰到了各种各样的人，有想置我于死地的，有想让我在监狱里蹲个三十年的，有想偷光我所有的钱顺便打断我的腿的，有想跟我抢小罗的。对于这些人，我觉得我的感情都难以用恨来言说，而对于那个混混，我却有冲昏了我的理智的仇恨。而后来的有一次，我真的为他哭了。这是我生平唯一一次为了一个男人流泪。这个混混身高不足一米六，长相比较难看，而且动作有一种天生猥琐的感觉。他的外在确实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有一次班级换座位的时候，这个混混跟我们班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坐到了一起。这个女生是我们班很多狼觊觎的对象，包括我在内。但我对这个女生也有一定的了解，我喜欢的仅仅是她漂亮大方的感觉，而不是想着所谓的拥有。这个女生和混混就坐在我的正前方。那段时间里，我看到很多男同学都对这个混混指手画脚，诉说着这对同桌之间的差距，然后在暗地里嘲笑他的丑陋和笨拙。还经常一脸无耻的笑地去模仿他天生的一些动作。我对此感到无比心酸，我在想，你们明知道他是不会对你们造成任何威胁的，你们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是为了取所谓的乐，还是通过打倒这个女生的同桌就可以把自己意淫成她的同桌？其实我在外貌上是有优势的，所以我有如此强烈的震撼并不是同感。而是我觉得这个世道是如此地以貌取人，他仅仅是外表粗拙了一些，却要遭到如此的对待和议论。如果一个人会因为自己无法改变的东西而受到别人无端的鄙视，仅仅因为身高就被贬为一个失败的人，那我们作为人这种生物还有什么力量给自己一种稳定的生活？纵使我是一个丑陋到极点的人，纵使我是一个九十度的罗锅儿，纵使我是一个说话都说不清楚的人，难道我连和一个漂亮女生坐在一起的权利都没有吗。我眼中含着泪水看着这个可怜的兄弟，我实在不知道我对他的同情可否用多愁善感来解释。而他当时还是一脸坏笑地捉弄我，问我道：“你丫今儿怎么回事儿啊，怎么都不生气了？”
但所幸的是，这个混混并没有听到这些狗蛋们的闲言碎语，而且他是个神经大条的人，从来没有听出这些人语气中的讽刺。所以他依旧每天背着他的破布书包快快乐乐地上学，每天满脸期待地拉着我一起去打饭。他没有变，但我变了。我觉得对于我的朋友，如果社会上的一下言语和嘲讽容不下他，那么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就应该要包容他。他心地不坏，只是这种直爽而不遮掩的性格。我没有理由用刀子去对待一个从未想过要伤害我的人。
当这个混混听说学校要举行歌手大赛的时候，他屁颠屁颠地就找了个臭味相投的朋友组成了乐队。那时候的他和任何时候的他一样，总是笑着，而我却依旧为了我自己的性格，生活日日夜夜地感伤惆怅。
他们当时做了首曲子，想找个人填词，但所有人都没有把他们当回事儿。所以最后没办法，只好找来我这个完全没有文学天赋的人填词。那时候是九月初的中午，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就我一个人呆坐在那儿，阳光似乎要把我额头上的皮肤烧红。他们俩儿当时冲进来，把他们的曲子用他们自己做的乐器演奏了一遍。我于是就在那个中午，写下了我人生唯一的一首歌词。歌的名字叫为什么我不是流氓？
流氓见到美女
什么话都说
我都觉得恶心
她还在笑
然后她就爱上他
流氓不要脸
什么都能做
但我很要脸
不知做什么
流氓想到什么
就勇敢去做
我想做什么
总觉得不合适
我真他妈的想一巴掌把我自己打成流氓
给我一天时间
让我做流氓
我不要脸
我不善良
我不做好人
就是喜欢你
就是要像个流氓一样告诉你
这首词写出来以后，连个混混异常满意。唯一觉得不太顺的就是中间那句“然后她就爱上他”。他们删掉了这句话，并把这首歌的名字改成了就是喜欢你。然后他们就去歌手大赛演唱了。演唱的海选就被刷下来了，得到的安慰奖是十块钱。他们就用这十块钱买了三个甜筒分给我们三个人吃了。
我是一个善良的人，却不愚蠢，但屡屡遭到别人的利用。我聪明到可以通过我的想象和计算让一台废铁飞驰起来，却始终想不明白我天天这样生活到底在干什么。我每天都会接到订单，完美地解决每一份订单。但我在解决完之后我依旧觉得我是个空白的人。我的人生就像一双完美的腿在一张白纸上走，每一步都走得分外漂亮，但我不知道我在往哪儿走。我在人海中被抛弃，只是我没有哭泣。我心里经常被一些难以言说的小事堵住，然后我就觉得偌大的一个世界已经容不下我了。那段时间，死亡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安慰。在我伤心痛苦达到极点的时候，我会想实在不行还可以通过死亡来结束这一切的一切。然后我就会感觉心里的魂牵梦绕的羁绊有所放下。我从小就知道很多所谓的哲学家文人对生死这东西泛泛而谈，讲的文采斐然，但在实质上和没讲没什么区别。我所庆幸的是我对生死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我在下一秒就可以做出选择。这就是一道考试中的选择题，但没有对错之分，选完之后照做就是了。生活就是你所经历的高峰和低谷，你所感受到的喜怒哀乐。生是一种生活方式，死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只是前一种生活方式的性价比比后一种生活方式高。但是性价比的高低还是建立在质量上的。很多人受够了各种欺负，凌辱，嘲笑，打击，依然笑容满面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可否认他们都是坚强的人，但坚强的背后是一种我所做不到的忍让。当我受到别人的伤害或者伤害了别人的时候，我心里所想的不是忍受和战胜，而是拷问我自己。我无法忍受自己太多的过错。而我在想，我如果哪一天觉得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过错的代名词的话，我就换一种活法。所幸的是，我的思想还没有到达那一步。
在二十岁之前，我总是在想一件事。我所承受的痛苦加起来，和我选择结束我自己，哪一个伤害更大。每次我都觉得是前者。但是我要在潜意识里给自己一个生还的理由。然后我就在脑子里说，是后者。从一种百分百理性的角度来说，也许这就是一种不幸。但是当我二十岁以后，我想对所有的人呐喊出我的态度。如果你真的过着如此疲惫不堪的生活，那么你离一个选择的机会就不远了。这个机会不会留给所有的人，因为勇气就是它的附加条件。而这种附加条件可以是任何一样东西，可以是我很丑，但我觉得没必要去整容。你尽可以去选择你自己钟情的生活，或平原，或高山。
在那段时间里，我每天都撕心裂肺地哼唱着陈奕迅的《浮夸》。次次都唱到我用尽全力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从鼻孔里呼出来的气体都带有一种血丝的腥味。然后闭上眼睛，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而小罗的选择居然真的是我，这让我在一段时间里难以相信。其实我对小罗早就有好感了，但我不敢说这就是“眼缘”。因为男生对漂亮的女孩子都会有好感。唯一不同的是，我看到的小罗是另一方面的小罗，也许小罗也体会到这一点了。几年前我还坐在初中的教室的时候，我窝在最后一排的垃圾桶边，天天眯缝着眼睛四处扫射班上的每一个人。我那时候依旧是不做作业不听课，但我觉得凡是被我看到的人都是裸体的。因为我可以从侧面去看他们。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你裸着，然后找一片芭蕉叶被前面挡着，面对面的时候别看看不到你的私处。只有换个角度到侧面去看，你就什么都能看到了。我从来不怕注视一个女生的眼睛，这让很多女生都对我很不爽。但每次我冰冷着一张脸去注视小罗的时候，她只是笑一下，没有说什么。当时我对小罗的友好没有任何感激之情，我只是在心里告诉她，恭喜你，你身上可能要再隐藏十年的东西今天被人看到了。
就在我第一次牵小罗的手的时候，我觉得我整个人就这么软掉了。那时候我告诉了小罗我的全部，我们走在一条小溪的栈道边，我告诉他我父亲是个作家。他在年轻的时候曾经出名了一时，但和我母亲结婚后就再也没有写出过任何的好东西。每次孜孜不倦地写完几万字，就被无情地退稿。我母亲当时很漂亮，家境特别好，工作也特别号。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段婚姻，这就源于爱情的盲目。
小罗笑着问我什么叫爱情的盲目？
我整理了下围巾，说：“这句话是我自己加上的，我也不知道。”
小罗用白皙的手扶着旁边的木栏杆。我继续说：“后来，我父亲这个人就变得很古怪了。我记得他曾经和母亲说过，他这个人相貌丑陋，一无是处，唯一能做的就是写作。他现在已经丢失了这个本领，他没有理由继续和母亲生活在一起。那时候母亲已经怀了我了。他当时跪在母亲的床边，说这个孩子生下来后就交给我，你自己赶快去找你自己的出路吧。
母亲很平静地问他你是不是要抛弃我？
父亲说原则上是，但现在已经不是是和不是能说得清楚的了。我太爱你了，我觉得只有一个很有用的男人才配得上来爱你。但我不是。
母亲留下了一滴眼泪，问他，纵使是一个禽兽，难道没有权利去爱一个人吗？
父亲说，对不起，我的答案是，没有。
那时父亲才二十九岁，母亲二十七岁。父亲那段时间再也没有孜孜不倦昼夜不分地写稿。他一个人把我从一个婴儿拉扯到可以独立生活。那几年父亲苍老消瘦了许多。但我从心里从来没有觉得他是我父亲，我甚至希望他快点走人算了。因为我心里知道父亲是需要再去写书的，我不愿意去勉强别人，也不愿意跟一个勉强的人生活在一起。而且他已经为了我耽误十多年了。对于一个还未到而立之年就做爸爸的人来说，十年意味着什么？他走后留给我了整整十万，说这不是给你拿出去花天酒地的，是给你吃饭租房子的。我不会再回来，就算真的再回来了也不会给你钱。我说，知道，你走吧。”
小罗问我：“那你没有恨过他吗？”
我说：“他走了，我反而觉得我的人生解脱了。我不希望有个人总是萦绕在我身边，而且我还不知道他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小罗问我：“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再见过他们一次？”
我说：“嗯。我母亲是从来没见过，我都不知道她张什么样。我父亲在一两年前见过一次，我现在的那台车就是他给的。他太长时间没有和任何人接触，所以花了好大力气才从他的挚友那儿买来。你觉得那台车怎么样？”
小罗说：“嗯。挺好看的。”
一会儿，小罗又问道：“你知道你父亲现在怎么样了吗？”
“挂了。”我平静地说。
小罗听了就有些不平静了，我说：“他在买完车给我之后，坐在副驾驶，我开着这台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绕圈儿。父亲就在那时候把上面那些话告诉我的。他还给了我一张母亲年轻时的照片。我看了一下，确实漂亮无比。我再对着后视镜看了一下我自己，我在想，如果说我还有一丝的俊朗和帅气，那一定是母亲的美貌赐予的。我对父亲说，你真牛×，居然泡到她了。我看着父亲已经苍老的脸颊和胡渣，也没有再去问他这么多年都云游去哪儿了。他必定是没有写出任何一部好的作品。他依旧是用着当年带出去的那台笔记本电脑。我太深刻地了解他了，一个一生只为写作的人，从来没有人承认过他的一个作家，他的生命也就像我一样不知该走到何处。他问我给我的钱花完了吗，我说，还没有，我算计着呢，十八岁以前饿不死。”
我看着眼前这个颓唐的中年人，是在不明白所谓亲情对我意味着什么。我还是像以前一样的空白，当别人已经把父母的存在当做一种习惯的时候，我却还要冥思苦想父亲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仅仅是他精子的产物，就好比他生产了我，而我不会对制造我的机器有什么难以割舍的感情。而母亲，仅仅就给了我一个名字和一定程度的美貌。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的面容，只见过她的子宫。在我的印象里他就是个漂亮的无与伦比的女人，仅此而语。而父亲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路人，他的存在和离开对我没有丝毫的影响。他也再也没有去找过母亲，去询问母亲的去处。当时我听他跟我说这些，我就知道柳先生大限不远了。但我没有去拦他。我始终觉得我没有权利去干涉别人的一切，包括生死。我知道父亲是一个倔强的人，就跟所有作家一样有种骨子里硬要反着来的倔强。如果我跟她提起哪件事，也许是对他的另一种折磨和另一种危险。
而他后来对我说的一些话似乎也在最后的生命里回答了我关于“亲情”的一些困惑。那时候的城市已经是夏季到秋季那最最寒冷的一阵子。父亲摇开车窗，那时我走在这座城市最大的一条路人民大道上，现在市里的车子越来越多，一股股夹杂着泥头车的灰尘和小汽车的尾气的冷风毫无保留地刺到我脸上。父亲沧桑的脸部已经不再惧怕任何飞沙走石。他已经有些斑白的披肩长发迎风飞舞，我嗅到一股蒙古人身上那种纯皮革的味道。我微微闭了点儿眼睛，把右手放到手刹上。这时候我想尽量减少脚上的动作。我两眼看着速度表，在降到某一格的时候，我没有踩离合就换了一个档。父亲看着我行云流水的离合器接驳换挡动作，微笑了一下。这是我所见过他的最最释怀的表情。在这十多年里。我看得出来，他是承认我是个有能力的人的。这种能力是我身上的潜质，而不是别人眼中的荣耀。
父亲对我说：“你这么多年过得快乐吗？”
我仔细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跟你说实话，真的很快乐。从没有过什么让我过不去的烦恼。”
父亲笑了一下，他说：“这就是你这种特殊的生活赐予你的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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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期间，我们学校举行了一次校园歌手大赛。我所认识的两个小混混臭味相投，组成了一个乐队，要去参加比赛。我们都是一样浑浑噩噩过日子的，但我和他们不同的是，他们觉得混得挺有希望的，而我只有绝望。这其中的一个混混是我以前非常讨厌的一个人。他经常对我的生活进行各种骚扰。我讨厌他是因为我觉得他总是找不到自我，把每一次的快乐和刺激都建立在影响别人上面。讨厌久了就变成了恨，我当时对他已经是极度反感，反感到我有一次真的带了一把刀到学校来，我当时所想的就是，他只要再敢把我的笔袋藏起来一次，我就毫不犹豫地把他阉了。我直到现在为止都一直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去恨一个只是骚扰一下我的人。我此后的人生中碰到了各种各样的人，有想置我于死地的，有想让我在监狱里蹲个三十年的，有想偷光我所有的钱顺便打断我的腿的，有想跟我抢小罗的。对于这些人，我觉得我的感情都难以用恨来言说，而对于那个混混，我却有冲昏了我的理智的仇恨。而后来的有一次，我真的为他哭了。这是我生平唯一一次为了一个男人流泪。这个混混身高不足一米六，长相比较难看，而且动作有一种天生猥琐的感觉。他的外在确实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有一次班级换座位的时候，这个混混跟我们班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坐到了一起。这个女生是我们班很多狼觊觎的对象，包括我在内。但我对这个女生也有一定的了解，我喜欢的仅仅是她漂亮大方的感觉，而不是想着所谓的拥有。这个女生和混混就坐在我的正前方。那段时间里，我看到很多男同学都对这个混混指手画脚，诉说着这对同桌之间的差距，然后在暗地里嘲笑他的丑陋和笨拙。还经常一脸无耻的笑地去模仿他天生的一些动作。我对此感到无比心酸，我在想，你们明知道他是不会对你们造成任何威胁的，你们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是为了取所谓的乐，还是通过打倒这个女生的同桌就可以把自己意淫成她的同桌？其实我在外貌上是有优势的，所以我有如此强烈的震撼并不是同感。而是我觉得这个世道是如此地以貌取人，他仅仅是外表粗拙了一些，却要遭到如此的对待和议论。如果一个人会因为自己无法改变的东西而受到别人无端的鄙视，仅仅因为身高就被贬为一个失败的人，那我们作为人这种生物还有什么力量给自己一种稳定的生活？纵使我是一个丑陋到极点的人，纵使我是一个九十度的罗锅儿，纵使我是一个说话都说不清楚的人，难道我连和一个漂亮女生坐在一起的权利都没有吗。我眼中含着泪水看着这个可怜的兄弟，我实在不知道我对他的同情可否用多愁善感来解释。而他当时还是一脸坏笑地捉弄我，问我道：“你丫今儿怎么回事儿啊，怎么都不生气了？”
但所幸的是，这个混混并没有听到这些狗蛋们的闲言碎语，而且他是个神经大条的人，从来没有听出这些人语气中的讽刺。所以他依旧每天背着他的破布书包快快乐乐地上学，每天满脸期待地拉着我一起去打饭。他没有变，但我变了。我觉得对于我的朋友，如果社会上的一下言语和嘲讽容不下他，那么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就应该要包容他。他心地不坏，只是这种直爽而不遮掩的性格。我没有理由用刀子去对待一个从未想过要伤害我的人。
当这个混混听说学校要举行歌手大赛的时候，他屁颠屁颠地就找了个臭味相投的朋友组成了乐队。那时候的他和任何时候的他一样，总是笑着，而我却依旧为了我自己的性格，生活日日夜夜地感伤惆怅。
他们当时做了首曲子，想找个人填词，但所有人都没有把他们当回事儿。所以最后没办法，只好找来我这个完全没有文学天赋的人填词。那时候是九月初的中午，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就我一个人呆坐在那儿，阳光似乎要把我额头上的皮肤烧红。他们俩儿当时冲进来，把他们的曲子用他们自己做的乐器演奏了一遍。我于是就在那个中午，写下了我人生唯一的一首歌词。歌的名字叫为什么我不是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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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话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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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不要脸
什么都能做
但我很要脸
不知做什么
流氓想到什么
就勇敢去做
我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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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脸
我不善良
我不做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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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要像个流氓一样告诉你
这首词写出来以后，连个混混异常满意。唯一觉得不太顺的就是中间那句“然后她就爱上他”。他们删掉了这句话，并把这首歌的名字改成了就是喜欢你。然后他们就去歌手大赛演唱了。演唱的海选就被刷下来了，得到的安慰奖是十块钱。他们就用这十块钱买了三个甜筒分给我们三个人吃了。
我是一个善良的人，却不愚蠢，但屡屡遭到别人的利用。我聪明到可以通过我的想象和计算让一台废铁飞驰起来，却始终想不明白我天天这样生活到底在干什么。我每天都会接到订单，完美地解决每一份订单。但我在解决完之后我依旧觉得我是个空白的人。我的人生就像一双完美的腿在一张白纸上走，每一步都走得分外漂亮，但我不知道我在往哪儿走。我在人海中被抛弃，只是我没有哭泣。我心里经常被一些难以言说的小事堵住，然后我就觉得偌大的一个世界已经容不下我了。那段时间，死亡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安慰。在我伤心痛苦达到极点的时候，我会想实在不行还可以通过死亡来结束这一切的一切。然后我就会感觉心里的魂牵梦绕的羁绊有所放下。我从小就知道很多所谓的哲学家文人对生死这东西泛泛而谈，讲的文采斐然，但在实质上和没讲没什么区别。我所庆幸的是我对生死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我在下一秒就可以做出选择。这就是一道考试中的选择题，但没有对错之分，选完之后照做就是了。生活就是你所经历的高峰和低谷，你所感受到的喜怒哀乐。生是一种生活方式，死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只是前一种生活方式的性价比比后一种生活方式高。但是性价比的高低还是建立在质量上的。很多人受够了各种欺负，凌辱，嘲笑，打击，依然笑容满面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可否认他们都是坚强的人，但坚强的背后是一种我所做不到的忍让。当我受到别人的伤害或者伤害了别人的时候，我心里所想的不是忍受和战胜，而是拷问我自己。我无法忍受自己太多的过错。而我在想，我如果哪一天觉得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过错的代名词的话，我就换一种活法。所幸的是，我的思想还没有到达那一步。
在二十岁之前，我总是在想一件事。我所承受的痛苦加起来，和我选择结束我自己，哪一个伤害更大。每次我都觉得是前者。但是我要在潜意识里给自己一个生还的理由。然后我就在脑子里说，是后者。从一种百分百理性的角度来说，也许这就是一种不幸。但是当我二十岁以后，我想对所有的人呐喊出我的态度。如果你真的过着如此疲惫不堪的生活，那么你离一个选择的机会就不远了。这个机会不会留给所有的人，因为勇气就是它的附加条件。而这种附加条件可以是任何一样东西，可以是我很丑，但我觉得没必要去整容。你尽可以去选择你自己钟情的生活，或平原，或高山。
在那段时间里，我每天都撕心裂肺地哼唱着陈奕迅的《浮夸》。次次都唱到我用尽全力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从鼻孔里呼出来的气体都带有一种血丝的腥味。然后闭上眼睛，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而小罗的选择居然真的是我，这让我在一段时间里难以相信。其实我对小罗早就有好感了，但我不敢说这就是“眼缘”。因为男生对漂亮的女孩子都会有好感。唯一不同的是，我看到的小罗是另一方面的小罗，也许小罗也体会到这一点了。几年前我还坐在初中的教室的时候，我窝在最后一排的垃圾桶边，天天眯缝着眼睛四处扫射班上的每一个人。我那时候依旧是不做作业不听课，但我觉得凡是被我看到的人都是裸体的。因为我可以从侧面去看他们。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你裸着，然后找一片芭蕉叶被前面挡着，面对面的时候别看看不到你的私处。只有换个角度到侧面去看，你就什么都能看到了。我从来不怕注视一个女生的眼睛，这让很多女生都对我很不爽。但每次我冰冷着一张脸去注视小罗的时候，她只是笑一下，没有说什么。当时我对小罗的友好没有任何感激之情，我只是在心里告诉她，恭喜你，你身上可能要再隐藏十年的东西今天被人看到了。
就在我第一次牵小罗的手的时候，我觉得我整个人就这么软掉了。那时候我告诉了小罗我的全部，我们走在一条小溪的栈道边，我告诉他我父亲是个作家。他在年轻的时候曾经出名了一时，但和我母亲结婚后就再也没有写出过任何的好东西。每次孜孜不倦地写完几万字，就被无情地退稿。我母亲当时很漂亮，家境特别好，工作也特别号。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段婚姻，这就源于爱情的盲目。
小罗笑着问我什么叫爱情的盲目？
我整理了下围巾，说：“这句话是我自己加上的，我也不知道。”
小罗用白皙的手扶着旁边的木栏杆。我继续说：“后来，我父亲这个人就变得很古怪了。我记得他曾经和母亲说过，他这个人相貌丑陋，一无是处，唯一能做的就是写作。他现在已经丢失了这个本领，他没有理由继续和母亲生活在一起。那时候母亲已经怀了我了。他当时跪在母亲的床边，说这个孩子生下来后就交给我，你自己赶快去找你自己的出路吧。
母亲很平静地问他你是不是要抛弃我？
父亲说原则上是，但现在已经不是是和不是能说得清楚的了。我太爱你了，我觉得只有一个很有用的男人才配得上来爱你。但我不是。
母亲留下了一滴眼泪，问他，纵使是一个禽兽，难道没有权利去爱一个人吗？
父亲说，对不起，我的答案是，没有。
那时父亲才二十九岁，母亲二十七岁。父亲那段时间再也没有孜孜不倦昼夜不分地写稿。他一个人把我从一个婴儿拉扯到可以独立生活。那几年父亲苍老消瘦了许多。但我从心里从来没有觉得他是我父亲，我甚至希望他快点走人算了。因为我心里知道父亲是需要再去写书的，我不愿意去勉强别人，也不愿意跟一个勉强的人生活在一起。而且他已经为了我耽误十多年了。对于一个还未到而立之年就做爸爸的人来说，十年意味着什么？他走后留给我了整整十万，说这不是给你拿出去花天酒地的，是给你吃饭租房子的。我不会再回来，就算真的再回来了也不会给你钱。我说，知道，你走吧。”
小罗问我：“那你没有恨过他吗？”
我说：“他走了，我反而觉得我的人生解脱了。我不希望有个人总是萦绕在我身边，而且我还不知道他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小罗问我：“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再见过他们一次？”
我说：“嗯。我母亲是从来没见过，我都不知道她张什么样。我父亲在一两年前见过一次，我现在的那台车就是他给的。他太长时间没有和任何人接触，所以花了好大力气才从他的挚友那儿买来。你觉得那台车怎么样？”
小罗说：“嗯。挺好看的。”
一会儿，小罗又问道：“你知道你父亲现在怎么样了吗？”
“挂了。”我平静地说。
小罗听了就有些不平静了，我说：“他在买完车给我之后，坐在副驾驶，我开着这台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绕圈儿。父亲就在那时候把上面那些话告诉我的。他还给了我一张母亲年轻时的照片。我看了一下，确实漂亮无比。我再对着后视镜看了一下我自己，我在想，如果说我还有一丝的俊朗和帅气，那一定是母亲的美貌赐予的。我对父亲说，你真牛×，居然泡到她了。我看着父亲已经苍老的脸颊和胡渣，也没有再去问他这么多年都云游去哪儿了。他必定是没有写出任何一部好的作品。他依旧是用着当年带出去的那台笔记本电脑。我太深刻地了解他了，一个一生只为写作的人，从来没有人承认过他的一个作家，他的生命也就像我一样不知该走到何处。他问我给我的钱花完了吗，我说，还没有，我算计着呢，十八岁以前饿不死。”
我看着眼前这个颓唐的中年人，是在不明白所谓亲情对我意味着什么。我还是像以前一样的空白，当别人已经把父母的存在当做一种习惯的时候，我却还要冥思苦想父亲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仅仅是他精子的产物，就好比他生产了我，而我不会对制造我的机器有什么难以割舍的感情。而母亲，仅仅就给了我一个名字和一定程度的美貌。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的面容，只见过她的子宫。在我的印象里他就是个漂亮的无与伦比的女人，仅此而语。而父亲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路人，他的存在和离开对我没有丝毫的影响。他也再也没有去找过母亲，去询问母亲的去处。当时我听他跟我说这些，我就知道柳先生大限不远了。但我没有去拦他。我始终觉得我没有权利去干涉别人的一切，包括生死。我知道父亲是一个倔强的人，就跟所有作家一样有种骨子里硬要反着来的倔强。如果我跟她提起哪件事，也许是对他的另一种折磨和另一种危险。
而他后来对我说的一些话似乎也在最后的生命里回答了我关于“亲情”的一些困惑。那时候的城市已经是夏季到秋季那最最寒冷的一阵子。父亲摇开车窗，那时我走在这座城市最大的一条路人民大道上，现在市里的车子越来越多，一股股夹杂着泥头车的灰尘和小汽车的尾气的冷风毫无保留地刺到我脸上。父亲沧桑的脸部已经不再惧怕任何飞沙走石。他已经有些斑白的披肩长发迎风飞舞，我嗅到一股蒙古人身上那种纯皮革的味道。我微微闭了点儿眼睛，把右手放到手刹上。这时候我想尽量减少脚上的动作。我两眼看着速度表，在降到某一格的时候，我没有踩离合就换了一个档。父亲看着我行云流水的离合器接驳换挡动作，微笑了一下。这是我所见过他的最最释怀的表情。在这十多年里。我看得出来，他是承认我是个有能力的人的。这种能力是我身上的潜质，而不是别人眼中的荣耀。
父亲对我说：“你这么多年过得快乐吗？”
我仔细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跟你说实话，真的很快乐。从没有过什么让我过不去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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