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晚安沉睡的天。
运动浪费了学习时间。至于青楼的硬件设施，什么三十人一间教室啊，每间教室有单独的厕所啊，触屏多媒体教学系统啊之类的我倒是毫无嫉妒之情。我唯一羡慕他们的就是离饭堂近，吃饭不用排队。
在入学后大概五六个星期，我有幸进入青楼长了一次见识。那是因为我的成绩长期吊车尾，我们班主任很想把我开了，但由于她权力有限，所以只能领着我去见学生科的主人。学生科的主人办公室在青楼的最顶层。那次我在青楼上楼梯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人，我抬起头，原来是小罗。小罗从初中学习就很好，自然而然是可以高我们一筹，进入青楼学习的。
撞的那一下我完全是沾了小罗的福气。学生科主任见了我以后不仅没有说我半句，还骂了班主任一顿，说她不会因材施教，只知道见到不爽的学生就开。
能在这种地方见到初中的同学，尤其是女同学还算是一件比较稀罕的事儿。而且正是因为小罗传给我的气场震住了学生科主任，所以他才会这么给面子。我那天在青楼楼下等了十五分钟。见到小罗后，我跟她说我要请她吃饭。如果换做是其他的女生，我肯定不敢这么做。因为我会觉得她们重点班的学生不会想鸟我们这些借读生。但小罗是一个性格大大咧咧的人，肯定不会这么矫情。那天我们霸占了一张桌子吃了半个小时，我都在听她讲她们青楼里发生的各种怪事。而我就告诉她了我是怎么转到这里来的。
我们都存了对方的手机号码。但此后的一个月里，我们都没有再见面。有一次我正在厕所里面一泻千里的时候，小罗给我打了个电话，约我放学之后在校门口见面。
我到了校门口，看到小罗已经认出了我的车。她就站在我的车旁边。我走到车旁边，小罗跟我说：“我们宿舍今天晚上要紧急维修，老师要我们自己去找住的地方。我能不能去你租的房子借住一晚？”
对于女生这样的要求，我总是能淡定地处理。只是我不明白小罗为什么会这么信任我，不怕我耍流氓吗？
我打开了车门，说道：“先到车里坐吧。”
到了车里，我打开空调，冷风呼呼地往我们的脸上拍打。我把我刚才所想的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小罗：“我完全可以。只是你也知道我从来就不是个靠谱的人，你凭什么确定我就不会半夜进你的房间做点儿什么？”
小罗笑说：“如果真的想半夜进我的房间做点儿什么的人就不会像你刚才那样说话了。开车吧。”
我打着火，挂上一档，开到了大路上。这是第一次有女生坐我的车，我感觉心旷神怡，几次差点儿熄火。为了陪小罗待着，这也是我这段时间第一次没有去练三角兽。小罗问道：“这台车你爸妈就给你随便开吗？”
我说：“这台三万块的破车，他们给我开有什么不放心的？”小罗笑了一下，我说：“这车实在是太差了，你坐着可能不太习惯吧？”
小罗说：“没什么啊。”
我本来想问小罗想听什么歌的，但我发现我这里只有一张郑智化的专辑了。我车里原来备了一大答CD的，但昨天借给我邻居家的小儿子去听了。我这里原来还有一首凤凰传奇的神曲最炫民族风，我早上开车犯困的时候，听听这首歌魂就回来了。
音响里传来郑智化小声的“就这样流浪，流浪，就这样流浪，流浪，只是故乡的风吹痛了我的孤单……”这台小车在路上缓缓移动着，被旁边一台台摩托车跑车毫不犹豫地超掉。我用余光看到小罗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天边颜色的变换。我打了转向灯，边转弯边对小罗说：“你喜欢郊区还是市区啊？”
小罗说：“郊区有郊区的好，市区有市区的好。人处在哪个环境，只要努力去发现它的好的地方，就不会觉得人生那么的沉闷，没希望。”
我笑笑说：“我就说你怎么到哪儿都那么乐观。总是见你笑。我这种人就是没办法适应环境的，换句话说，不管是在风雨里，还是在温室里，我都永远不愿意打开我的躯壳，用我真正的身体去感受外界。你也可以理解为我这也是一种适应环境的方法。”
小罗说：“你别说得那么文艺啦。其实我也不总是在笑，我也会痛苦，会哭。只是哭过了闹过了我还是觉得人生很美好。”
我说：“对不起，我理解不了你这种感觉。”
小罗说：“是太多的人理解不了你。”
我把红酒瓶塞塞好，放回了匣子里。今天晚餐和小罗一起去叫了楼下的三无外卖。小罗对三无这种东西的态度相当乐观，但我还是存在一点儿疑虑。上次是我请客的，这次小罗执意要付钱。我虽然知道这种地方做出来的牡蛎是可以吃死人的，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对牡蛎的喜爱，点了一份。果不其然，我现在肚子又开始有点儿酸痛了。我想看本书转移一下注意力，但我发现越转移越痛。我干脆就在小沙发上躺了会儿，想想心事。我想今儿身体不适，把改装的单子推掉几份儿得了。我躺着躺着，听着电风扇的蜂鸣，一会儿居然睡着了。我打了个盹儿起来，庆幸小罗还在里面写作业没出来。
小罗写完作业后，我花了半个小时教会她我屋里这个糟糕的莲蓬头和热水器怎么用。我刚住进来的时候，这台热水器已经不能用了。我本来想去买个新的，但我惊愕地发现我连个热水器的外壳都买不起。我只好买了些电线和电阻之类的，花了两天晚上把这台热水器修到勉强可以热水，但想让他热出温水，而不是冷水或开水，这就需要我不断地调节了。
小罗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冷得瑟瑟发抖，她说她hold不住这台机器，干脆冲冷水了。
在小罗冲凉的时候，我去看了看我的房间，确定我的床还过得去，而且se qin杂志都已经收起来了，我才放心地出来。
那天晚上我躺在沙发上很晚才睡着。半夜的时候，我再次被冷醒了，我看到我的被子滚到了沙发底下，屋外的寒风呼呼地往里灌。正当我半睡半醒的时候，老冬瓜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拿起手机，老冬瓜对我说：“我看你也不像个好好学习的好孩子吧？”
我有点儿愤怒，骂道：“你大半夜的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教育我这种废话吗？”
老冬瓜说：“你请一天假应该没问题吧？”
我说：“没问题，但要付出一点点代价。”
老冬瓜说：“你把现在手里的单子都推掉吧。我帮你接到了一个大单子，人家听说你是个少年天才，二话不说就把钱摆到桌上了。他们有一些比较具体的要求，希望跟你面谈一下。”
“面谈？”我说：“让他们来找我面谈啊。”
老冬瓜听了我这句话，迟疑了一会儿，说：“好，我去跟他们说。”
不过最终还是我去和他们面谈的。因为我在这块地方已经呆了这么久了，很想回市里看看去。但我这台车的发动机承受不了这么长距离的奔波，而且到了市里，被警察叔叔看到就玩了。我父亲不会开车来接我，这里的地铁也还没修好。要是转黑车回去，这一来一回就已经要一个周末了。
我这人睡觉睡到中途醒了就很难再睡下去了。我又拧开红酒，在黑暗中喝了两大口，然后沉沉地倒在了桌上。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时间是六点二十五，我给我们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请假。借读生就这种好处，请假相当容易批。
在车上，我大着了车，问小罗道：“睡我这儿有点不习惯吧？”
小罗说：“没事儿，我这人只要有个地方躺着就能睡着。”
听了这句话我相当释怀。因为按我所想，小罗应该会彻夜难眠的，因为我住进这个房子头几个月的时候，一直觉得这张床很别扭。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去改造它，才勉强可以睡下去的。
昨天喝多了点儿，今天我开车老感觉速度比往常慢，但看看速度表却比往常快了很多。我把车方方正正地停在了学校门口，对小罗说：“再见。”
小罗问我：“你不去学校吗？”
我摇了摇头，不想解释了。我踩下离合，挂上倒档，两手扶着方向盘默不作声。
我把车停在距离学校大概十五公里的一个很普通的楼盘里。我随便找了个位置停下，就上了老冬瓜的车。老冬瓜开的是一款经典款的本田。我刚坐进去那股讨厌的香水味儿就催得我直想晕车。我这时也没兴趣问老冬瓜待会儿要干些什么。我就一只手抓在挂手上，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
我在朦朦胧胧中看到了一块指示牌，我知道，现在进入市区了。到了市区里，再一次看到看了十多年的景物，那种感觉，难以言说。我看到了市中心我们以前经常来逛的几家大商场，以前和几个哥们儿一起打篮球的体育场，还有那几个我父亲一直想买来给我结婚用，但买不起的房子。市区车水马龙，老冬瓜一脚油门以后，就很快塞死了。
最终老冬瓜是把车开到了一栋看起来还比较高档的房子。到了一个套间里，我看到里面坐着三个男人。坐中间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印堂发亮，慈眉善目，头发梳的思路清晰，穿着一身油光可鉴的中山装。老男人旁边站着两个年轻的男人，牛高马大，穿着随便，面露凶相。但见到我的时候，还是硬装出一副笑颜。我这个人有个天生的本领，就是看出其他人对我做出的表情是真的还是假的。
老冬瓜向老男人介绍道：“这就是我跟您说过的机械天才，笑悲。”
老男人笑着站起来跟我握手，然后示意老冬瓜和其中一个随从先出去一下。我拦住了。我握着老男人的手说：“我很长时间没来这一块了。咱们有什么天大的事儿都晚上六点之后再说。上午我想在这儿逛一逛。”
老男人刚开始对我说话如此直接的风格有些惊愕。然后恢复了正常，对其中一个随从说：“把你那台大龟王的钥匙给笑悲。”
我说：“不用了，我这人也不习惯开陌生人的车。我自己去搞车就好了。”
我坐了两站地铁，带了两瓶酒去见了一个小学的同学。我们聊了大概五分钟，然后我就把他的一台国产摩托车开出来了。
由于我长期飙三角兽，所以我现在觉得开慢车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我给这台车加满油后，用三档慢慢悠悠地巡航。这地方名义上说是禁摩了，但实际上抓的不严，我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就可以了。
我此时不愿意换挡，甚至不愿意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同样速度和力量的风拍打着我在眼前摇曳的头发。
我把车开到了广州市最牛×的高中。这所高中掩藏在一条小小的巷子里。我把摩托车熄了火，我看到以前的一两个哥们儿从这里放学走出来，我们只是点头相互示意，他们就匆匆地往地铁站走去。这一片是如此地安静，以至于放学了，也只能听到学生们稀疏的脚步声。我看着这所学校古老的校门，和校门上面雕刻的几个大字。这几个字已经被风雨冲刷得有些模糊了。我用手指轻轻触碰着墙上红色的黏土。这些黏土凹凸不平，上面细微的裂纹随着我自己的意志或轻或重地割着我手指上的皮肤。我又一次觉得辛酸了，但我觉得这次真的不能再流泪了。男人不能在同一件事上流两次泪。我只是端详着这座古老的校门上的每一处细节，似乎要看穿它的年轮和故事。
我看到她背着双肩包走出来了，我跳下摩托车，朝她的方向走去。我拍了下她的肩膀，她回过头，有些惊愕地看了看我。
“是你啊？”她带有一丝微笑地自言自语。我笑着，没有说一句话。
她说：“你怎么变了那么多？”我想起我每个夜晚照镜子的时候，看到的我眼角边细微的鱼尾纹。而且我长高以后，脸颊也越来越瘦削。长期的过度思考让我觉得我的眼睛似乎都有点儿扭曲。
当时一阵北风吹了过来，她的一律头发搭在了眉毛上。每次有风从正面朝我吹来的时候，我总会感觉一股寒冷灌进了我的身体。这种寒冷会冲破我思维的枷锁，甚至比烟酒更容易冲破我的理智。当时心中激烈的冲动让我不受控制地伸手过去，把她的头发放到了耳边。
做完这个动作后，我往右看了看校门，学生老师们都在往外走，我那时闪过一种说不出的紧张。她没有对这个动作有所抗拒，她反而微笑了一下，说：“要不我陪你走一圈儿吧？”
最终，我们绕着这个古老的学校外边儿走了三圈。这学校外边都是千篇一律的暗红色墙壁，凹凸不平的人行道，和每隔五米必有一株的梧桐树。梧桐树的叶子落在了人行道上，我分外注意地听着我的皮靴踩上去时那种细微的碎裂的声音。我始终觉得不能总是让她说话。但我也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了。我问道：“你们这学校很好吧？”
这显然是一句废话。但她居然放慢了脚步，看着我的眼睛，仔仔细细地讲给我听这学校到底好在哪里。这件事让我在往后的五年里都分外感动。那五年里，我听到了无数翻江倒海的赞美声和骂声，但我从未觉得我有这样重要过。只因为她没有抗拒这是一句废话，只因为她听到了我说的话。
我们就这么缓慢地向前走动。我把手插在口袋里，眼睛凝视着她的鞋尖。她对我说：“你一直不快乐，对不对？”
我说：“也许吧。”然后她就再也没说什么了。
到了我的摩托车边，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已经散去了。此时我有机会认认真真地看着她脸庞上的每一个细节。但我没有珍惜这个机会。因为我不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了。她抚摸着摩托车的后座，对我说：“我相信你比这里面的很多人聪明。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点点头，再低下头，不知所言。
傍晚时分，我花了大概四十分钟的时间开摩托车赶回了我自己原来的家。在这个家里我住了整整十五年。只是中考后的两个月后我才彻底远离这个地方。我有一套这里的家门的钥匙，但我已经太久太久没用了。我一直把它随意地放在马桶的盖子上，先在它上面有一股浓重的洁厕剂的味道。
我再三确定了家里没人都，我才吃力地打开门，走了进去。我开了灯，纯净的白光迅速打破了黄昏时弥漫在屋中的金色。我来到了我的房间，里面是一张我很长时间没有睡过的床了。我脱掉外衣，躺到了床上。这房间很明显自我离开以后就没有任何人进入。我暑假时看的基本书都还放在原来的位置。一本小仲马的《茶花女》，一本《愤怒的葡萄》，还有一本摩托车的杂志。
中考后的这个暑假我骄奢淫逸，尽情玩乐，昼夜不眠。这是我最快乐的两个月，我从来没有想过暑假结束后，我会承受那样的苦难。我脱掉了鞋袜，把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一遍。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说不上是留恋。只是觉得它代表着我曾经的一段时光和一段快乐的记忆，我想让它们温存下来。仅此而已。
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把我自己的摩托车的钥匙找出来。这台摩托车名叫紫罗兰，就停在我家楼下。它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的车身都是清一色的磨砂紫色。紫罗兰是一台跑车，搭载了本田原装进口的二五零发动机。而且不管转速和怠速低还是高，它总是发出同样的一种低沉的共鸣。这台水冷的车子最让我满意的是它拧油门的时候发出来的声音，就好像淅沥沥得流水。这台车我敢于开到这座城市的每一个地方，因为它三档的速度就足以秒杀路上的任何一台交警摩托车。尽管交警的进口雅马哈的价格是它的三倍甚至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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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入学后大概五六个星期，我有幸进入青楼长了一次见识。那是因为我的成绩长期吊车尾，我们班主任很想把我开了，但由于她权力有限，所以只能领着我去见学生科的主人。学生科的主人办公室在青楼的最顶层。那次我在青楼上楼梯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人，我抬起头，原来是小罗。小罗从初中学习就很好，自然而然是可以高我们一筹，进入青楼学习的。
撞的那一下我完全是沾了小罗的福气。学生科主任见了我以后不仅没有说我半句，还骂了班主任一顿，说她不会因材施教，只知道见到不爽的学生就开。
能在这种地方见到初中的同学，尤其是女同学还算是一件比较稀罕的事儿。而且正是因为小罗传给我的气场震住了学生科主任，所以他才会这么给面子。我那天在青楼楼下等了十五分钟。见到小罗后，我跟她说我要请她吃饭。如果换做是其他的女生，我肯定不敢这么做。因为我会觉得她们重点班的学生不会想鸟我们这些借读生。但小罗是一个性格大大咧咧的人，肯定不会这么矫情。那天我们霸占了一张桌子吃了半个小时，我都在听她讲她们青楼里发生的各种怪事。而我就告诉她了我是怎么转到这里来的。
我们都存了对方的手机号码。但此后的一个月里，我们都没有再见面。有一次我正在厕所里面一泻千里的时候，小罗给我打了个电话，约我放学之后在校门口见面。
我到了校门口，看到小罗已经认出了我的车。她就站在我的车旁边。我走到车旁边，小罗跟我说：“我们宿舍今天晚上要紧急维修，老师要我们自己去找住的地方。我能不能去你租的房子借住一晚？”
对于女生这样的要求，我总是能淡定地处理。只是我不明白小罗为什么会这么信任我，不怕我耍流氓吗？
我打开了车门，说道：“先到车里坐吧。”
到了车里，我打开空调，冷风呼呼地往我们的脸上拍打。我把我刚才所想的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小罗：“我完全可以。只是你也知道我从来就不是个靠谱的人，你凭什么确定我就不会半夜进你的房间做点儿什么？”
小罗笑说：“如果真的想半夜进我的房间做点儿什么的人就不会像你刚才那样说话了。开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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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这台三万块的破车，他们给我开有什么不放心的？”小罗笑了一下，我说：“这车实在是太差了，你坐着可能不太习惯吧？”
小罗说：“没什么啊。”
我本来想问小罗想听什么歌的，但我发现我这里只有一张郑智化的专辑了。我车里原来备了一大答CD的，但昨天借给我邻居家的小儿子去听了。我这里原来还有一首凤凰传奇的神曲最炫民族风，我早上开车犯困的时候，听听这首歌魂就回来了。
音响里传来郑智化小声的“就这样流浪，流浪，就这样流浪，流浪，只是故乡的风吹痛了我的孤单……”这台小车在路上缓缓移动着，被旁边一台台摩托车跑车毫不犹豫地超掉。我用余光看到小罗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天边颜色的变换。我打了转向灯，边转弯边对小罗说：“你喜欢郊区还是市区啊？”
小罗说：“郊区有郊区的好，市区有市区的好。人处在哪个环境，只要努力去发现它的好的地方，就不会觉得人生那么的沉闷，没希望。”
我笑笑说：“我就说你怎么到哪儿都那么乐观。总是见你笑。我这种人就是没办法适应环境的，换句话说，不管是在风雨里，还是在温室里，我都永远不愿意打开我的躯壳，用我真正的身体去感受外界。你也可以理解为我这也是一种适应环境的方法。”
小罗说：“你别说得那么文艺啦。其实我也不总是在笑，我也会痛苦，会哭。只是哭过了闹过了我还是觉得人生很美好。”
我说：“对不起，我理解不了你这种感觉。”
小罗说：“是太多的人理解不了你。”
我把红酒瓶塞塞好，放回了匣子里。今天晚餐和小罗一起去叫了楼下的三无外卖。小罗对三无这种东西的态度相当乐观，但我还是存在一点儿疑虑。上次是我请客的，这次小罗执意要付钱。我虽然知道这种地方做出来的牡蛎是可以吃死人的，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对牡蛎的喜爱，点了一份。果不其然，我现在肚子又开始有点儿酸痛了。我想看本书转移一下注意力，但我发现越转移越痛。我干脆就在小沙发上躺了会儿，想想心事。我想今儿身体不适，把改装的单子推掉几份儿得了。我躺着躺着，听着电风扇的蜂鸣，一会儿居然睡着了。我打了个盹儿起来，庆幸小罗还在里面写作业没出来。
小罗写完作业后，我花了半个小时教会她我屋里这个糟糕的莲蓬头和热水器怎么用。我刚住进来的时候，这台热水器已经不能用了。我本来想去买个新的，但我惊愕地发现我连个热水器的外壳都买不起。我只好买了些电线和电阻之类的，花了两天晚上把这台热水器修到勉强可以热水，但想让他热出温水，而不是冷水或开水，这就需要我不断地调节了。
小罗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冷得瑟瑟发抖，她说她hold不住这台机器，干脆冲冷水了。
在小罗冲凉的时候，我去看了看我的房间，确定我的床还过得去，而且se qin杂志都已经收起来了，我才放心地出来。
那天晚上我躺在沙发上很晚才睡着。半夜的时候，我再次被冷醒了，我看到我的被子滚到了沙发底下，屋外的寒风呼呼地往里灌。正当我半睡半醒的时候，老冬瓜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拿起手机，老冬瓜对我说：“我看你也不像个好好学习的好孩子吧？”
我有点儿愤怒，骂道：“你大半夜的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教育我这种废话吗？”
老冬瓜说：“你请一天假应该没问题吧？”
我说：“没问题，但要付出一点点代价。”
老冬瓜说：“你把现在手里的单子都推掉吧。我帮你接到了一个大单子，人家听说你是个少年天才，二话不说就把钱摆到桌上了。他们有一些比较具体的要求，希望跟你面谈一下。”
“面谈？”我说：“让他们来找我面谈啊。”
老冬瓜听了我这句话，迟疑了一会儿，说：“好，我去跟他们说。”
不过最终还是我去和他们面谈的。因为我在这块地方已经呆了这么久了，很想回市里看看去。但我这台车的发动机承受不了这么长距离的奔波，而且到了市里，被警察叔叔看到就玩了。我父亲不会开车来接我，这里的地铁也还没修好。要是转黑车回去，这一来一回就已经要一个周末了。
我这人睡觉睡到中途醒了就很难再睡下去了。我又拧开红酒，在黑暗中喝了两大口，然后沉沉地倒在了桌上。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时间是六点二十五，我给我们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请假。借读生就这种好处，请假相当容易批。
在车上，我大着了车，问小罗道：“睡我这儿有点不习惯吧？”
小罗说：“没事儿，我这人只要有个地方躺着就能睡着。”
听了这句话我相当释怀。因为按我所想，小罗应该会彻夜难眠的，因为我住进这个房子头几个月的时候，一直觉得这张床很别扭。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去改造它，才勉强可以睡下去的。
昨天喝多了点儿，今天我开车老感觉速度比往常慢，但看看速度表却比往常快了很多。我把车方方正正地停在了学校门口，对小罗说：“再见。”
小罗问我：“你不去学校吗？”
我摇了摇头，不想解释了。我踩下离合，挂上倒档，两手扶着方向盘默不作声。
我把车停在距离学校大概十五公里的一个很普通的楼盘里。我随便找了个位置停下，就上了老冬瓜的车。老冬瓜开的是一款经典款的本田。我刚坐进去那股讨厌的香水味儿就催得我直想晕车。我这时也没兴趣问老冬瓜待会儿要干些什么。我就一只手抓在挂手上，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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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老冬瓜是把车开到了一栋看起来还比较高档的房子。到了一个套间里，我看到里面坐着三个男人。坐中间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印堂发亮，慈眉善目，头发梳的思路清晰，穿着一身油光可鉴的中山装。老男人旁边站着两个年轻的男人，牛高马大，穿着随便，面露凶相。但见到我的时候，还是硬装出一副笑颜。我这个人有个天生的本领，就是看出其他人对我做出的表情是真的还是假的。
老冬瓜向老男人介绍道：“这就是我跟您说过的机械天才，笑悲。”
老男人笑着站起来跟我握手，然后示意老冬瓜和其中一个随从先出去一下。我拦住了。我握着老男人的手说：“我很长时间没来这一块了。咱们有什么天大的事儿都晚上六点之后再说。上午我想在这儿逛一逛。”
老男人刚开始对我说话如此直接的风格有些惊愕。然后恢复了正常，对其中一个随从说：“把你那台大龟王的钥匙给笑悲。”
我说：“不用了，我这人也不习惯开陌生人的车。我自己去搞车就好了。”
我坐了两站地铁，带了两瓶酒去见了一个小学的同学。我们聊了大概五分钟，然后我就把他的一台国产摩托车开出来了。
由于我长期飙三角兽，所以我现在觉得开慢车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我给这台车加满油后，用三档慢慢悠悠地巡航。这地方名义上说是禁摩了，但实际上抓的不严，我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就可以了。
我此时不愿意换挡，甚至不愿意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同样速度和力量的风拍打着我在眼前摇曳的头发。
我把车开到了广州市最牛×的高中。这所高中掩藏在一条小小的巷子里。我把摩托车熄了火，我看到以前的一两个哥们儿从这里放学走出来，我们只是点头相互示意，他们就匆匆地往地铁站走去。这一片是如此地安静，以至于放学了，也只能听到学生们稀疏的脚步声。我看着这所学校古老的校门，和校门上面雕刻的几个大字。这几个字已经被风雨冲刷得有些模糊了。我用手指轻轻触碰着墙上红色的黏土。这些黏土凹凸不平，上面细微的裂纹随着我自己的意志或轻或重地割着我手指上的皮肤。我又一次觉得辛酸了，但我觉得这次真的不能再流泪了。男人不能在同一件事上流两次泪。我只是端详着这座古老的校门上的每一处细节，似乎要看穿它的年轮和故事。
我看到她背着双肩包走出来了，我跳下摩托车，朝她的方向走去。我拍了下她的肩膀，她回过头，有些惊愕地看了看我。
“是你啊？”她带有一丝微笑地自言自语。我笑着，没有说一句话。
她说：“你怎么变了那么多？”我想起我每个夜晚照镜子的时候，看到的我眼角边细微的鱼尾纹。而且我长高以后，脸颊也越来越瘦削。长期的过度思考让我觉得我的眼睛似乎都有点儿扭曲。
当时一阵北风吹了过来，她的一律头发搭在了眉毛上。每次有风从正面朝我吹来的时候，我总会感觉一股寒冷灌进了我的身体。这种寒冷会冲破我思维的枷锁，甚至比烟酒更容易冲破我的理智。当时心中激烈的冲动让我不受控制地伸手过去，把她的头发放到了耳边。
做完这个动作后，我往右看了看校门，学生老师们都在往外走，我那时闪过一种说不出的紧张。她没有对这个动作有所抗拒，她反而微笑了一下，说：“要不我陪你走一圈儿吧？”
最终，我们绕着这个古老的学校外边儿走了三圈。这学校外边都是千篇一律的暗红色墙壁，凹凸不平的人行道，和每隔五米必有一株的梧桐树。梧桐树的叶子落在了人行道上，我分外注意地听着我的皮靴踩上去时那种细微的碎裂的声音。我始终觉得不能总是让她说话。但我也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了。我问道：“你们这学校很好吧？”
这显然是一句废话。但她居然放慢了脚步，看着我的眼睛，仔仔细细地讲给我听这学校到底好在哪里。这件事让我在往后的五年里都分外感动。那五年里，我听到了无数翻江倒海的赞美声和骂声，但我从未觉得我有这样重要过。只因为她没有抗拒这是一句废话，只因为她听到了我说的话。
我们就这么缓慢地向前走动。我把手插在口袋里，眼睛凝视着她的鞋尖。她对我说：“你一直不快乐，对不对？”
我说：“也许吧。”然后她就再也没说什么了。
到了我的摩托车边，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已经散去了。此时我有机会认认真真地看着她脸庞上的每一个细节。但我没有珍惜这个机会。因为我不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了。她抚摸着摩托车的后座，对我说：“我相信你比这里面的很多人聪明。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点点头，再低下头，不知所言。
傍晚时分，我花了大概四十分钟的时间开摩托车赶回了我自己原来的家。在这个家里我住了整整十五年。只是中考后的两个月后我才彻底远离这个地方。我有一套这里的家门的钥匙，但我已经太久太久没用了。我一直把它随意地放在马桶的盖子上，先在它上面有一股浓重的洁厕剂的味道。
我再三确定了家里没人都，我才吃力地打开门，走了进去。我开了灯，纯净的白光迅速打破了黄昏时弥漫在屋中的金色。我来到了我的房间，里面是一张我很长时间没有睡过的床了。我脱掉外衣，躺到了床上。这房间很明显自我离开以后就没有任何人进入。我暑假时看的基本书都还放在原来的位置。一本小仲马的《茶花女》，一本《愤怒的葡萄》，还有一本摩托车的杂志。
中考后的这个暑假我骄奢淫逸，尽情玩乐，昼夜不眠。这是我最快乐的两个月，我从来没有想过暑假结束后，我会承受那样的苦难。我脱掉了鞋袜，把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一遍。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说不上是留恋。只是觉得它代表着我曾经的一段时光和一段快乐的记忆，我想让它们温存下来。仅此而已。
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把我自己的摩托车的钥匙找出来。这台摩托车名叫紫罗兰，就停在我家楼下。它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的车身都是清一色的磨砂紫色。紫罗兰是一台跑车，搭载了本田原装进口的二五零发动机。而且不管转速和怠速低还是高，它总是发出同样的一种低沉的共鸣。这台水冷的车子最让我满意的是它拧油门的时候发出来的声音，就好像淅沥沥得流水。这台车我敢于开到这座城市的每一个地方，因为它三档的速度就足以秒杀路上的任何一台交警摩托车。尽管交警的进口雅马哈的价格是它的三倍甚至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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