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我的伞下不再有你
“是啊。”
老冬瓜看出了我的不耐烦，他欲言又止。一会儿，他才开口问第二个问题：“你很喜欢改车啊？”
我说，是。
一会儿，老冬瓜的朋友开了一台A8过来。那个朋友才真的像个老冬瓜，剃着寸头，大腹便便。他摘下墨镜，看了看我的车，没有说话。他点着了一根烟，慢慢悠悠地抽完，然后对我说：“他的医药费我帮你付了。”他接着说：“我有台川崎的摩托车，到时候拿给你帮我改一下行不？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我看着名片，忽略了朋友的话。朋友可能以为我不太愿意，然后说：“嘿嘿。其实我也是个喜欢玩车的人。只是现在这块儿禁摩了，根本就没有改车的店。”
我说：“没问题啊。你在五点四十以后随时拿来。”说真的，我的高中生活也挺空虚的。现在有摩托车给我改，我还求之不得呢。
就这样，老冬瓜一直拿着很多认识的人的摩托车来找我改装。他们充分信任我，从来没有提过任何要求，只要按照我的意思做就行了。慢慢地，我需要画的图纸也就越来越多了，最多的时候那张书桌都放不下。这些人都还算是讲道理。只是我遇到过一个哥们儿，他花了五千块买摩托车，现在说付给我两千五，没别的要求，就是要让排气管的声音跟小石子投到水里的声音一模一样。接到这个要求后，我首先花了两天时间去想小石子落到水里的声音会是什么样的，后来想来想去实在不知道从何下手来模仿。最后我拆开他的发动机，刮薄了气门的保护垫，让金属敲击的声音更加清脆。然后把怠速调到很低，这样可以让每次排气的间隔变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像小石子落到水里。但为了防止车子熄火，我给它用了个七百五十块的顶级火花塞。我把它车上原来那个完美的重低音排气管拆掉了，换了一个轻高音的排气管。在把这个排气管装上去之前，我给它内部的蜂窝网打了很多个洞，每层的洞都错开，这样可以避免声音出现嘈杂和共鸣。经过了这样的一次改动，我发现摩托车的电瓶已经没办法起动这台车了。我为此还换了个48V的大电瓶。这台车启动后，我拧了拧油门，听它的排气管声音，只能用哭笑不得四个字来形容。一个礼拜后这个哥们儿来提车，听了声音后还是颇有微词。他觉得我这样改动过后离他的要求依然有很大的距离。我说我已经江郎才尽了，如果你真的是那么喜欢小石子落到水里的声音，我建议你去买一台电瓶车，然后把小石子落到水里的声音录下来，在你的电瓶车上安一个影响，一开起来就让它把这个声音放出来。你最好再去买几块大板和一个假的排气管，这样你就可以把它意淫成一台摩托车。这个哥们儿听了以后激动地跳起来吼道：“你丫怎么不早说！”说罢拔腿就跑。他不仅把所有的钱都付给了我，还把这台不伦不类的摩托车丢在了这里。我这人有一种奇特的心理，就是我把改装过的东西复原回原来的样子，我心里会很不舒服。但这台摩托车我实在是不想骑。在多次委托老冬瓜联系这个哥们儿无果后，我把这台车拆成了零件，送给了附近的摩托车店。
现在我基本上是晚上放学的时候去提钥匙，然后回家画图，白天三下五除二就弄好了。每台车改好后我都可以得到一些报酬。当然我并不是缺钱花，只是我真的喜欢做这件事，顺便拿点儿钱。老冬瓜还算是个吼道的人，每台车只收取三十元的回扣。这些钱全部被我挥霍掉了，我当时唯一觉得不爽的就是这块地方可以花钱的地儿太少了。
这就是我很长时间一成不变的生活了。
我把以上全部的全部讲给小罗听之后，她有些神情恍惚地晃了晃手里装着可乐的玻璃杯。当然这可以理解，因为我十五岁之后的故事实在是太长了，也太曲折了。一般人对于自己的十五岁基本上没什么概念，都是读书学习，考上一个高中，然后在高中好好学习。
我们两儿并排坐在一个成就但很干净的深色沙发上。这个沙发虽然已经有比我还大的年龄，但可以看出来它用的料子确实是非常昂贵的。这个沙发前阵子被一只老鼠咬烂了一个洞，我就用屁股挡住了这个洞。透过窗子，我们隐约可以看到单身公寓那里及其辉煌漂亮的霓虹。我当年在这个城市的市中心生活，很少看见哪个地方的霓虹是真正完整的，要么是字儿少了一横一瞥，要么是图案让人看着不知所云。除了很晚才开张的性用品店。
但在这个荒凉的地方，居然能看到这样完整的美景，真是让人心醉神迷。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没有看到真正完整的，因为我只看到了一个小角。但我知道它是如此地完整，以至于我没有看到完整的楼房，我依然觉得它是完整的。
小罗问我：“你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不会觉得有点儿，有点儿荒凉吗？”
一般来说我是不会荒凉的。我看了看手表，上面显示是七点半。我这个人所有最不好的情绪都是集中在晚上的七点到八点和中午的三点到四点。我说：“会有点儿吧。我有时候想想咱们的初中，其实也挺好的。虽然小了点儿，破旧了点儿。”我之所以说的这么词不达意，是因为我始终无法理解荒凉是什么。我痛恨所有矫情的文艺说法，因为我觉得那都是给自己找事儿。其实只要过了晚上十一点，就是在南极，我也不会有任何所谓荒凉的感觉。
我们之间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把我们两个人都固定在了沙发上。这个小地方没有电视，没有网，整个屋子只有三个插座是可以用的。一年四季随时随地会停水停电，所以我总是会在厕所里备点儿水，以防洗澡洗到一半裸奔出去找人借水冲掉头上的泡沫。我这儿的电器只有一台耗电极快的手机和一台连WINDOWS都运行不了的笔记本电脑。很多人第一眼看了这个笔记本，都以为是一本字典。
小罗是很亲切的一个人，我们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她看着前面，一直保持着微笑。我走到桌子边，把几张画好的改装图拿走，说：“你要写作业吧。”
小罗问道：“你不用写吗？”
这个问题有成千上万的人问过我。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答，我只是笑了一下没说话。小罗说：“这是你画的设计图？”
我说，是。
小罗一眼就看出来是摩托车，让我有些惊愕。她问道：“你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我说：“随便看。”
我走到客厅里，偷偷开了一瓶红酒。我这人心里的话太多，所以我很怕醉了以后乱扯。我这人干什么事儿的宗旨都是要干到尽兴，但惟独喝酒这件事我相当有节制。
我小口啜着杯里晶莹剔透的液体，想起了我自己的一些事儿。
我中考时得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分数，最终被一所不痛不痒的高中录取。这所高中是寄宿制的，离我现在读的高中大概有二十分钟的车程。我这个人是很坚强的，十年了没有流过一次泪，但我进入那所高中的第一个晚上就哭了很久。先大哭，苦累了就小哭，一直哭到天亮。
我这个人是忍受不了任何对于行动自由的禁锢的。不管禁锢的范围是大是小，禁锢的时间是一分钟还是十年。我会觉得我全身似乎被绑上了铁链，动弹不得，呼吸困难。而那一个晚上，感觉真的变为现实了。我呼吸困难，全身被掩埋在一种压抑的空气里不可自拔。这个学校的规定是晚上必须待在宿舍里，而且宿舍不准亮灯。我疯狂地哭泣，捶床板，爆粗。然后冲出门去。但是冲出门了整个世界依旧是一片黑暗，除了月亮的那一点点光。我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凌晨两点，而宿舍要早上六点半才能开门。四个半小时对我来说是什么概念，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砸床板的声音吵醒了一个室友，被他爆骂一顿。
我全身劳累，困意袭来，但我却难以入睡。在这个只能看得到月亮的黑夜里，真正痛苦的感觉让我无所适从。我不知道三年里还有多少个这样的白天，这样的夜晚要煎熬过去。在大概是三点还是四点的时候，我已经哭得出不了声音，但我依旧是无路可走。我当时的感觉是如果血液能燃烧，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割破皮肤，为的是那一丁点的亮光，只要让我能看清我周围的一道纹路即可。我那时已经困得站不起来，由于前几天吃了不卫生的牡蛎，我腹中胀痛无比。但我闭上眼睛半秒，就会不由自主地睁开。睁开什么？睁开看着这一片没有感情和自由的天空。在这种痛苦在极致的时候，我只能选择自虐。我拿出把刀疯狂地割我自己的小腿，直至刀刃上都是血红的瘀斑。与身体的痛苦相比，我的心里更陷入了一种绝望。这种被夺走的自由，什么时候可以还给我，还是要我去抢？
我最终倒在了宿舍的地板上，十六度的空调把我的血吹成一条条细丝。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学校医务室的床上，是昨天爆骂我的那个东北猛男把我背过来的。我的腿上缠绕着一卷一卷的绷带，眼睛里就像塞了棉花一样难受。
我趁着校医不注意的时候忍痛走了出来。我站在校门边，这个矮矮的围墙我用一个脚趾头就可以翻过去了，但我却没有那么做。很多时候人生没有做成某件事，并不是缺乏勇气，而是做这件事确实性价比太低。我当时就是这么自我安慰的。听很多“前辈们”说，刚进来这段时间千万别犯事儿，不然在档案上留下污渍，以后就永远别想出去了。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知道这和学分啊之类的东西有关系。在当时的情况下，人人都这么说，我不相信也只能这么做了。我对学分这种东西完全不在意，我宁愿用零分去换多几次让自己开心的机会。
我就这么扶着栏杆，看着对面一台台摩托车呼啸而过。我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骑摩托车了。之前是化油器烧坏了，我在网上订了一个。店主信誓旦旦地说三天不到货不用钱，结果三个礼拜都还没到货。等我装好化油器，还没来得及打着火的时候这个学校就开学了。
尽管我并不是一个对学校的好坏很在意的人，在你不在意的东西跟你在意的东西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你只能为了你曾经的不在意而懊悔或伤心。我看着手表的指针一点一点地划过灰色的表盘，但阳光丝毫没有隐退，依旧直勾勾地照在我的脸上。我想起了初中层暗恋过的一个女生。直至现在，我的心里依旧没能放下她。当时我觉得我和她的差距太大了，她根本就是一座可望而不可即的山峰。我登不上去，就算真的血肉淋漓地上去了，也会死在我曾经最想达到的地方。那只是我一些幼稚的想法，我是个愚蠢的人，我只会因为我和她的差距太大而在那儿死作，从来没有为弥补这种差距努力过。后来她考到了我们城市最牛×的高中，而我却灰溜溜地沦落到了这个地方，任人宰割。真他妈的无处话凄凉。我的很多普普通通的朋友都考上了那所高中。我天资聪颖，做出了太多太多非凡的事，但这个世道依旧容不下我。我会想我这三年，什么没干过，而现在我什么都不剩了。
我始终觉得我是有能力考上这城市里任何一所牛×的高中的。只是我并没有在意罢了。人世间很多痛苦的事儿，就是你在过程中没有在意，事后却在意了。我想着那个我暗恋的女生，我的朋友，我认识的人，我不认识的人都考上那所高中了，而我现在却被关在这个地方，我的心里真的有太多不可言说的压抑和痛苦。我又一次落泪了，这次我只是坐在篮球场边小声地抽噎，一直到天上的云变成金黄色，学校对面的农田里传来老牛的哞叫声。
我的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脆弱过。
那段时间我不停地哼唱李宗盛的“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一个月或者一个学期后，在多方的努力下，我转到了现在这所学校。这所学校虽然离广州市最牛×的高中还有一定的距离，但在整个广州还算是好的。但它也在郊区这边，最痛苦的是也还要住校。
但是，我现在不需要考虑学分对我的影响了。我认识了这个学校的一些哥们儿，他们也是玩摩托车的。他们初中高中都在这个学校读书，江湖人称“老油条”。刚进校的那一天，我心神不宁，我还是担心像上次那样的痛苦要再重演一次。
那天晚餐的时候，几个老油条见我这么懂摩托车，就占了一张桌子，叫我一起去吃。一个老油条面容和蔼慈祥地拿出一张纸，上面是他画的歪歪扭扭的线条。他跟我说：“新来的，告诉你，这就是我们这个学校的摄像头平面图。你看，画了圆圈的地方就是有摄像头的。圆圈里面有三角形的就是坏了的摄像头，圆圈里面有五角星的就根本是假的摄像头。放在那里装×的。这学校里有些摄像头藏得很深，初来乍到的根本发现不了。校领导没事儿就蹲守在保安室里抓人。”
我惊为天人。老油条说：“其实我刚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些。有一次，我在一个木瓜树底下给我女朋友写情书，结果题目还没写完副校长就他妈的冲过来没收了我的情书。那是我写的最有灵感的一次，要是我那次写完送出去了，说不定我女朋友就不会跟我掰了。后来通知班主任，把我爸妈都叫来了。我当时还真就纳闷儿了，我来之前明明看这里没有摄像头的啊。后来我才知道，这颗木瓜树上面吊了一个假的木瓜，里面就藏着一个摄像头。”
若干年后，我想起老油条说的这件事，实在是不明白，校领导大费周折地搞个这样的机关，是为了什么？就为了抓到写情书的学生？老油条说：“我们也是在这里摸爬滚打了三年，才弄清楚这些的。”一会儿，他狡黠地说：“你们都带好钥匙，今天晚上十点四十咱们越狱去玩儿几圈。”翻墙出校的行内话叫越狱。
晚自习的时候，我们自发坐在了一起。一个资格最老的老油条小声地告诉我们晚上的计划。那张皱巴巴的纸他影印了一份，他拿笔指着说道：“你们看，宿舍门口的摄像头是全校最牛×的摄像头，所以别想着在宿管睡觉的时候出去了。你看这里有一条走廊，这个走廊上的摄像头都是假的。我们到时候就从宿舍的阳台顺着空调机跳到这个走廊上。穿过这个走廊之后，会有一个真的摄像头。但这个摄像头的电源就藏在底下的一块石头旁边。”然后他给了我一个纯金属的簪子，一个老虎钳，说：“你就负责拆开电源，接上正负极让它短路。要是能烧坏就再好不过了。但是你绕过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不然就会被拍到。你解决了这个摄像头以后，我们就可以穿过走廊，到这个假山上面。假山上的摄像头都是假的，咱们放开了爬就好了。在假山上面，有一道铁丝网，大家一定要分外小心。跳过铁丝网，我们就到了门卫室的上面。这上面有三个摄像头，但电源都在门卫室的一个小地方。到时候如果门外睡着了就最好了，你，猴儿，就直接把那个开关掰下来。如果他坐在里面，我就去跟他聊天，把它激怒，引开他的注意力，猴儿就赶快掰开关，然后回到假山上面。你们大概要等我五分钟，我再想办法到门卫室上面跟你们会和。然后我们就直接跳出去就行了。”
我把工具收到口袋里，看了看钟，现在已经九点二十，晚自习快要结束了。
那天晚上，我小心翼翼地接电线，短路。到了门卫室上面的时候，老油条看了看门卫室里面没人，喜出望外，就直接跳下去关了电源。当我们满心欢喜地跳下围墙的时候，门卫突然衣冠不整地在墙角暴怒道：“你们几个狗日的他妈的干屁啊！”
门卫在这种地方待了那么久欲火焚身，就溜出门卫室在墙角跟一个女宿管野战。被我们看到了自然恼羞成怒。不过说来这个门卫也算是我见过的神人之一。他当即拔出来，提好裤子，然后像模像样地掏出记录册，说：“你们几个给我从高到矮站好，哪个班的？”
这几个老油条因为是正规考上来的，所以只是给了个警告的处分。而我是借读生，所以被记了一次大过，并且被永久停宿。
但是我因祸得福，可以在外面租一个房子自由自在，再也不用被困在学校了。
这个学校的设计相当特别。它把从初一到高三每个年级的重点班都集中起来放在一个教学楼，然后把其他的班按年级分别放在每个教学楼。这个教学楼的名字相当直接，就刻在大门边，叫“青春楼”。我们干脆就取其首尾，叫它青楼。青楼不管是地理环境还是人文环境都比我们的教学楼好。它在全校阳光最好的位置，离饭堂和老师的办公室都很近，但离游泳池和体育馆很远，因为他怕这些好孩子们因为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老冬瓜看出了我的不耐烦，他欲言又止。一会儿，他才开口问第二个问题：“你很喜欢改车啊？”
我说，是。
一会儿，老冬瓜的朋友开了一台A8过来。那个朋友才真的像个老冬瓜，剃着寸头，大腹便便。他摘下墨镜，看了看我的车，没有说话。他点着了一根烟，慢慢悠悠地抽完，然后对我说：“他的医药费我帮你付了。”他接着说：“我有台川崎的摩托车，到时候拿给你帮我改一下行不？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我看着名片，忽略了朋友的话。朋友可能以为我不太愿意，然后说：“嘿嘿。其实我也是个喜欢玩车的人。只是现在这块儿禁摩了，根本就没有改车的店。”
我说：“没问题啊。你在五点四十以后随时拿来。”说真的，我的高中生活也挺空虚的。现在有摩托车给我改，我还求之不得呢。
就这样，老冬瓜一直拿着很多认识的人的摩托车来找我改装。他们充分信任我，从来没有提过任何要求，只要按照我的意思做就行了。慢慢地，我需要画的图纸也就越来越多了，最多的时候那张书桌都放不下。这些人都还算是讲道理。只是我遇到过一个哥们儿，他花了五千块买摩托车，现在说付给我两千五，没别的要求，就是要让排气管的声音跟小石子投到水里的声音一模一样。接到这个要求后，我首先花了两天时间去想小石子落到水里的声音会是什么样的，后来想来想去实在不知道从何下手来模仿。最后我拆开他的发动机，刮薄了气门的保护垫，让金属敲击的声音更加清脆。然后把怠速调到很低，这样可以让每次排气的间隔变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像小石子落到水里。但为了防止车子熄火，我给它用了个七百五十块的顶级火花塞。我把它车上原来那个完美的重低音排气管拆掉了，换了一个轻高音的排气管。在把这个排气管装上去之前，我给它内部的蜂窝网打了很多个洞，每层的洞都错开，这样可以避免声音出现嘈杂和共鸣。经过了这样的一次改动，我发现摩托车的电瓶已经没办法起动这台车了。我为此还换了个48V的大电瓶。这台车启动后，我拧了拧油门，听它的排气管声音，只能用哭笑不得四个字来形容。一个礼拜后这个哥们儿来提车，听了声音后还是颇有微词。他觉得我这样改动过后离他的要求依然有很大的距离。我说我已经江郎才尽了，如果你真的是那么喜欢小石子落到水里的声音，我建议你去买一台电瓶车，然后把小石子落到水里的声音录下来，在你的电瓶车上安一个影响，一开起来就让它把这个声音放出来。你最好再去买几块大板和一个假的排气管，这样你就可以把它意淫成一台摩托车。这个哥们儿听了以后激动地跳起来吼道：“你丫怎么不早说！”说罢拔腿就跑。他不仅把所有的钱都付给了我，还把这台不伦不类的摩托车丢在了这里。我这人有一种奇特的心理，就是我把改装过的东西复原回原来的样子，我心里会很不舒服。但这台摩托车我实在是不想骑。在多次委托老冬瓜联系这个哥们儿无果后，我把这台车拆成了零件，送给了附近的摩托车店。
现在我基本上是晚上放学的时候去提钥匙，然后回家画图，白天三下五除二就弄好了。每台车改好后我都可以得到一些报酬。当然我并不是缺钱花，只是我真的喜欢做这件事，顺便拿点儿钱。老冬瓜还算是个吼道的人，每台车只收取三十元的回扣。这些钱全部被我挥霍掉了，我当时唯一觉得不爽的就是这块地方可以花钱的地儿太少了。
这就是我很长时间一成不变的生活了。
我把以上全部的全部讲给小罗听之后，她有些神情恍惚地晃了晃手里装着可乐的玻璃杯。当然这可以理解，因为我十五岁之后的故事实在是太长了，也太曲折了。一般人对于自己的十五岁基本上没什么概念，都是读书学习，考上一个高中，然后在高中好好学习。
我们两儿并排坐在一个成就但很干净的深色沙发上。这个沙发虽然已经有比我还大的年龄，但可以看出来它用的料子确实是非常昂贵的。这个沙发前阵子被一只老鼠咬烂了一个洞，我就用屁股挡住了这个洞。透过窗子，我们隐约可以看到单身公寓那里及其辉煌漂亮的霓虹。我当年在这个城市的市中心生活，很少看见哪个地方的霓虹是真正完整的，要么是字儿少了一横一瞥，要么是图案让人看着不知所云。除了很晚才开张的性用品店。
但在这个荒凉的地方，居然能看到这样完整的美景，真是让人心醉神迷。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没有看到真正完整的，因为我只看到了一个小角。但我知道它是如此地完整，以至于我没有看到完整的楼房，我依然觉得它是完整的。
小罗问我：“你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不会觉得有点儿，有点儿荒凉吗？”
一般来说我是不会荒凉的。我看了看手表，上面显示是七点半。我这个人所有最不好的情绪都是集中在晚上的七点到八点和中午的三点到四点。我说：“会有点儿吧。我有时候想想咱们的初中，其实也挺好的。虽然小了点儿，破旧了点儿。”我之所以说的这么词不达意，是因为我始终无法理解荒凉是什么。我痛恨所有矫情的文艺说法，因为我觉得那都是给自己找事儿。其实只要过了晚上十一点，就是在南极，我也不会有任何所谓荒凉的感觉。
我们之间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把我们两个人都固定在了沙发上。这个小地方没有电视，没有网，整个屋子只有三个插座是可以用的。一年四季随时随地会停水停电，所以我总是会在厕所里备点儿水，以防洗澡洗到一半裸奔出去找人借水冲掉头上的泡沫。我这儿的电器只有一台耗电极快的手机和一台连WINDOWS都运行不了的笔记本电脑。很多人第一眼看了这个笔记本，都以为是一本字典。
小罗是很亲切的一个人，我们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她看着前面，一直保持着微笑。我走到桌子边，把几张画好的改装图拿走，说：“你要写作业吧。”
小罗问道：“你不用写吗？”
这个问题有成千上万的人问过我。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答，我只是笑了一下没说话。小罗说：“这是你画的设计图？”
我说，是。
小罗一眼就看出来是摩托车，让我有些惊愕。她问道：“你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我说：“随便看。”
我走到客厅里，偷偷开了一瓶红酒。我这人心里的话太多，所以我很怕醉了以后乱扯。我这人干什么事儿的宗旨都是要干到尽兴，但惟独喝酒这件事我相当有节制。
我小口啜着杯里晶莹剔透的液体，想起了我自己的一些事儿。
我中考时得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分数，最终被一所不痛不痒的高中录取。这所高中是寄宿制的，离我现在读的高中大概有二十分钟的车程。我这个人是很坚强的，十年了没有流过一次泪，但我进入那所高中的第一个晚上就哭了很久。先大哭，苦累了就小哭，一直哭到天亮。
我这个人是忍受不了任何对于行动自由的禁锢的。不管禁锢的范围是大是小，禁锢的时间是一分钟还是十年。我会觉得我全身似乎被绑上了铁链，动弹不得，呼吸困难。而那一个晚上，感觉真的变为现实了。我呼吸困难，全身被掩埋在一种压抑的空气里不可自拔。这个学校的规定是晚上必须待在宿舍里，而且宿舍不准亮灯。我疯狂地哭泣，捶床板，爆粗。然后冲出门去。但是冲出门了整个世界依旧是一片黑暗，除了月亮的那一点点光。我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凌晨两点，而宿舍要早上六点半才能开门。四个半小时对我来说是什么概念，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砸床板的声音吵醒了一个室友，被他爆骂一顿。
我全身劳累，困意袭来，但我却难以入睡。在这个只能看得到月亮的黑夜里，真正痛苦的感觉让我无所适从。我不知道三年里还有多少个这样的白天，这样的夜晚要煎熬过去。在大概是三点还是四点的时候，我已经哭得出不了声音，但我依旧是无路可走。我当时的感觉是如果血液能燃烧，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割破皮肤，为的是那一丁点的亮光，只要让我能看清我周围的一道纹路即可。我那时已经困得站不起来，由于前几天吃了不卫生的牡蛎，我腹中胀痛无比。但我闭上眼睛半秒，就会不由自主地睁开。睁开什么？睁开看着这一片没有感情和自由的天空。在这种痛苦在极致的时候，我只能选择自虐。我拿出把刀疯狂地割我自己的小腿，直至刀刃上都是血红的瘀斑。与身体的痛苦相比，我的心里更陷入了一种绝望。这种被夺走的自由，什么时候可以还给我，还是要我去抢？
我最终倒在了宿舍的地板上，十六度的空调把我的血吹成一条条细丝。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学校医务室的床上，是昨天爆骂我的那个东北猛男把我背过来的。我的腿上缠绕着一卷一卷的绷带，眼睛里就像塞了棉花一样难受。
我趁着校医不注意的时候忍痛走了出来。我站在校门边，这个矮矮的围墙我用一个脚趾头就可以翻过去了，但我却没有那么做。很多时候人生没有做成某件事，并不是缺乏勇气，而是做这件事确实性价比太低。我当时就是这么自我安慰的。听很多“前辈们”说，刚进来这段时间千万别犯事儿，不然在档案上留下污渍，以后就永远别想出去了。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知道这和学分啊之类的东西有关系。在当时的情况下，人人都这么说，我不相信也只能这么做了。我对学分这种东西完全不在意，我宁愿用零分去换多几次让自己开心的机会。
我就这么扶着栏杆，看着对面一台台摩托车呼啸而过。我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骑摩托车了。之前是化油器烧坏了，我在网上订了一个。店主信誓旦旦地说三天不到货不用钱，结果三个礼拜都还没到货。等我装好化油器，还没来得及打着火的时候这个学校就开学了。
尽管我并不是一个对学校的好坏很在意的人，在你不在意的东西跟你在意的东西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你只能为了你曾经的不在意而懊悔或伤心。我看着手表的指针一点一点地划过灰色的表盘，但阳光丝毫没有隐退，依旧直勾勾地照在我的脸上。我想起了初中层暗恋过的一个女生。直至现在，我的心里依旧没能放下她。当时我觉得我和她的差距太大了，她根本就是一座可望而不可即的山峰。我登不上去，就算真的血肉淋漓地上去了，也会死在我曾经最想达到的地方。那只是我一些幼稚的想法，我是个愚蠢的人，我只会因为我和她的差距太大而在那儿死作，从来没有为弥补这种差距努力过。后来她考到了我们城市最牛×的高中，而我却灰溜溜地沦落到了这个地方，任人宰割。真他妈的无处话凄凉。我的很多普普通通的朋友都考上了那所高中。我天资聪颖，做出了太多太多非凡的事，但这个世道依旧容不下我。我会想我这三年，什么没干过，而现在我什么都不剩了。
我始终觉得我是有能力考上这城市里任何一所牛×的高中的。只是我并没有在意罢了。人世间很多痛苦的事儿，就是你在过程中没有在意，事后却在意了。我想着那个我暗恋的女生，我的朋友，我认识的人，我不认识的人都考上那所高中了，而我现在却被关在这个地方，我的心里真的有太多不可言说的压抑和痛苦。我又一次落泪了，这次我只是坐在篮球场边小声地抽噎，一直到天上的云变成金黄色，学校对面的农田里传来老牛的哞叫声。
我的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脆弱过。
那段时间我不停地哼唱李宗盛的“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一个月或者一个学期后，在多方的努力下，我转到了现在这所学校。这所学校虽然离广州市最牛×的高中还有一定的距离，但在整个广州还算是好的。但它也在郊区这边，最痛苦的是也还要住校。
但是，我现在不需要考虑学分对我的影响了。我认识了这个学校的一些哥们儿，他们也是玩摩托车的。他们初中高中都在这个学校读书，江湖人称“老油条”。刚进校的那一天，我心神不宁，我还是担心像上次那样的痛苦要再重演一次。
那天晚餐的时候，几个老油条见我这么懂摩托车，就占了一张桌子，叫我一起去吃。一个老油条面容和蔼慈祥地拿出一张纸，上面是他画的歪歪扭扭的线条。他跟我说：“新来的，告诉你，这就是我们这个学校的摄像头平面图。你看，画了圆圈的地方就是有摄像头的。圆圈里面有三角形的就是坏了的摄像头，圆圈里面有五角星的就根本是假的摄像头。放在那里装×的。这学校里有些摄像头藏得很深，初来乍到的根本发现不了。校领导没事儿就蹲守在保安室里抓人。”
我惊为天人。老油条说：“其实我刚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些。有一次，我在一个木瓜树底下给我女朋友写情书，结果题目还没写完副校长就他妈的冲过来没收了我的情书。那是我写的最有灵感的一次，要是我那次写完送出去了，说不定我女朋友就不会跟我掰了。后来通知班主任，把我爸妈都叫来了。我当时还真就纳闷儿了，我来之前明明看这里没有摄像头的啊。后来我才知道，这颗木瓜树上面吊了一个假的木瓜，里面就藏着一个摄像头。”
若干年后，我想起老油条说的这件事，实在是不明白，校领导大费周折地搞个这样的机关，是为了什么？就为了抓到写情书的学生？老油条说：“我们也是在这里摸爬滚打了三年，才弄清楚这些的。”一会儿，他狡黠地说：“你们都带好钥匙，今天晚上十点四十咱们越狱去玩儿几圈。”翻墙出校的行内话叫越狱。
晚自习的时候，我们自发坐在了一起。一个资格最老的老油条小声地告诉我们晚上的计划。那张皱巴巴的纸他影印了一份，他拿笔指着说道：“你们看，宿舍门口的摄像头是全校最牛×的摄像头，所以别想着在宿管睡觉的时候出去了。你看这里有一条走廊，这个走廊上的摄像头都是假的。我们到时候就从宿舍的阳台顺着空调机跳到这个走廊上。穿过这个走廊之后，会有一个真的摄像头。但这个摄像头的电源就藏在底下的一块石头旁边。”然后他给了我一个纯金属的簪子，一个老虎钳，说：“你就负责拆开电源，接上正负极让它短路。要是能烧坏就再好不过了。但是你绕过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不然就会被拍到。你解决了这个摄像头以后，我们就可以穿过走廊，到这个假山上面。假山上的摄像头都是假的，咱们放开了爬就好了。在假山上面，有一道铁丝网，大家一定要分外小心。跳过铁丝网，我们就到了门卫室的上面。这上面有三个摄像头，但电源都在门卫室的一个小地方。到时候如果门外睡着了就最好了，你，猴儿，就直接把那个开关掰下来。如果他坐在里面，我就去跟他聊天，把它激怒，引开他的注意力，猴儿就赶快掰开关，然后回到假山上面。你们大概要等我五分钟，我再想办法到门卫室上面跟你们会和。然后我们就直接跳出去就行了。”
我把工具收到口袋里，看了看钟，现在已经九点二十，晚自习快要结束了。
那天晚上，我小心翼翼地接电线，短路。到了门卫室上面的时候，老油条看了看门卫室里面没人，喜出望外，就直接跳下去关了电源。当我们满心欢喜地跳下围墙的时候，门卫突然衣冠不整地在墙角暴怒道：“你们几个狗日的他妈的干屁啊！”
门卫在这种地方待了那么久欲火焚身，就溜出门卫室在墙角跟一个女宿管野战。被我们看到了自然恼羞成怒。不过说来这个门卫也算是我见过的神人之一。他当即拔出来，提好裤子，然后像模像样地掏出记录册，说：“你们几个给我从高到矮站好，哪个班的？”
这几个老油条因为是正规考上来的，所以只是给了个警告的处分。而我是借读生，所以被记了一次大过，并且被永久停宿。
但是我因祸得福，可以在外面租一个房子自由自在，再也不用被困在学校了。
这个学校的设计相当特别。它把从初一到高三每个年级的重点班都集中起来放在一个教学楼，然后把其他的班按年级分别放在每个教学楼。这个教学楼的名字相当直接，就刻在大门边，叫“青春楼”。我们干脆就取其首尾，叫它青楼。青楼不管是地理环境还是人文环境都比我们的教学楼好。它在全校阳光最好的位置，离饭堂和老师的办公室都很近，但离游泳池和体育馆很远，因为他怕这些好孩子们因为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