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爱生长在世俗的大地上
太阳升起落下好多次，磨到了冬至。这天冷极了，有雪。晚上诉喜进门，看见鸣筝蜷缩在沙发上看杂志，道：“罢工了，怎么不开火？”
“厨房灯坏了。”
“噢？怎么又坏了，别是线路有问题！家里有备用的灯泡吗？”
“上次一下买了三只，还剩一只。”
诉喜踩着椅子把灯换了，道：“你开开试试。”
鸣筝走过去刚摁下开关，诉喜头顶上“砰”的一声就炸开了，落了一地碎玻璃渣子。两人都吓了一跳，鸣筝急道：“你没事吧？眼里进渣子了吗？”
“没有。幸好低着头。”
“这可怎么办？这下一只也没有了！”
“算了，去全家乐吃饺子吧，明天再说。”
鸣筝打了一个寒颤：“好啊，我正好懒得做呢！厨房真冷，简直要冻掉手了！”
“租房子时就没注意，厨房里连个暖气片也没有。”
“不过这样下来，暖气费要少交一些，也很划算！”
长空寥廓而凛冽，大地白茫茫一片。鸣筝一边走一边吐着气道：“我都快冻掉鼻子了！”
“我给你搓搓！”诉喜伸手去摸鸣筝的鼻子，“这么冰凉呀，像狗鼻子！”
“你才狗鼻子！你是胡罗卜鼻子！”
“是吗？”诉喜又去捂自己鼻子。
鸣筝上下望望，道：“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黑的夜！还有这雪，亮晶晶的，像埋着一地的白金！”
“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诉喜笑笑，“我昨天半夜起来上厕所，听见你笑得咯咯的，是不是做梦梦见地上捡不完的钱呢？”
鸣筝笑道：“我才不会做那么土的梦！”
马路对过有个人，戴着一顶棉帽，袖着手靠在一辆小推车上。鸣筝道：“嗳，是烤地瓜的！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冻都冻死了！”
“挣钱嘛，都贪图享受，怎么能挣到钱？你等着，我去买两个来。”
一会儿诉喜拎着地瓜回来，隔着几米远就道：“我还叫人家大爷，一抬头是个女人！这些人讨生活，可真不容易！”
鸣筝道：“‘这些人’？你别拨高自己了，咱们和‘这些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诉喜笑笑：“你别这么悲观呀！”
全家乐还亮着灯，门口停着一辆银灰色轿车，走近了却看见两扇门紧闭，诉喜道：“饺子没吃着，吃了个闭门羹！”正要走开，忽然从里面迎出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两人陡然高兴起来。
屋里的布置很简陋，甚至有些破败。水泥地，贴墙是个很旧的玻璃橱柜，里边杂七杂八堆了些食物；屋子中央点着炉子，围着摆了些桌椅。并没有其它人，两人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这里望出去，门前那辆轿车已失去了颜色。
饺子上来了，热腾腾的。鸣筝忽然想起上次一起下馆子，还是两人初识的时候。那时候面对面地吃饭，还都有些拘谨，算起来离现在已经有半年了。可不是，结婚都好几个月了！她忽然觉得生命里满是空白，又想起青青下周结婚——她终于如愿了。鸣筝道：“青青下周结婚，要我做伴娘，你也去吧！”
“下周可能不行，我要出差！”
“噢？这怎么办？你不去不大好吧？”
“咱们结婚她不也没来吗！再说了，他们结婚排场肯定小不了，多我一个少我一个谁在乎呢？”
鸣筝见他这样坚持，便不再说什么。不是出差的事，他嫌青青嘴直，一直不大乐意见她。果然，青青结婚那天他没出差，但还是没去。晚上诉喜进门，看见鸣筝躺在床上，笑道：“嗳，伴娘怎么躺下了？”
鸣筝道：“他们可真能折腾！钱多花样也多，累死活人！”又指桌子道：“我带了些菜回来，你自己热热吃吧。”诉喜进了厨房，鸣筝躺在床上满心烦乱。军伟肯定喝多了，敬酒时握着她的手不放，一桌子人看着，叫人家怎么想，也幸亏青青不在场！真是的，这演的哪出呀，他家的门以后不登也罢！
鸣筝躲在被子里赌咒发誓，其实还有另一层原因，只是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青青的婚礼楼房汽车，以及那个春风得意的顾军伟，总在无形中给她压力，处处提醒着她的困窘。
过了冬至便是元旦，一过元旦，立刻就是年根了。日子一天赶一天，快得让人追不上。腊月二十九那天鸣筝一个人先回去了，玉爱在厨房低着头咚咚咚地剁陷儿，见她一个人回来，不悦道：“早知道他不肯回来，我就不用备这么多陷子了！”
鸣筝从篮子里拿出一头蒜来剥，道：“他就是肯回来，他也得会分身术呀！你不高兴他，将心比心，人家爹妈不是一定也不高兴我吗？”
玉爱无话，半晌气道：“别剥了！没看见已经剥了半碗了吗，还不够你吃的？”
鸣筝撇撇嘴，剥过的没剥过的，一古脑儿抓起来扔进篮子里，走了出去。她屋里屋外楼上楼下转了一圈，没情没绪的，便有些想诉喜。
大年初三二婶雪莲来拜年。虽然玉爱离了婚，因为两家住得实在很近，也还经常走动。玉爱在楼上陪客，鸣筝连忙让进来。二婶满脸笑容：“还是那么瘦，瞧瞧这手腕，细得都快捏不住了！身体要紧，别尽顾着省钱！”
鸣筝笑道：“没有，我就是长不胖。”
雪莲扬起眉头笑道：“你哥这两年可是发福了，我老劝他这样不好，年纪轻轻的，走路也不利索。好在有个车，也不用怎么走，想去哪儿都方便。唉，也是没办法的事，天天有应酬，谁经得起！”
鸣筝抿嘴一笑：“怪不得，回来到现在一直没见他人影。”
“这些时行情好，被他赶上了，忙得不着家。那可都是功夫活，虽然有几个打下手的，可他也得眼不离得盯着才放心不是？你哥常说谁置办套房子也不容易，不能砸在他手上。”忽然想起来道：“你们的房子就包在你哥身上了！”
鸣筝一愣：“什么房子？”
“你们不是准备买房吗？你妈跟你哥打听装潢的事，要我说一家人，什么钱不钱的，关键是——”
“关键是房子还在镜子里照着呢！”鸣筝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一定拆了母亲的台，也不知她怎么说的。母亲也真是，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把戏了！
雪莲一怔：“哦，是这样啊！”忽又笑道，“这房子可是个大问题，现在这房价涨得没谱，如果再没点儿家底能把人逼死！只说上大学，上出来又能怎样？”
鸣筝听着这话不像，淡淡一笑，也就没往下接。人的世俗是不待走出家门就能体验到的。当初父亲在家时过得从容，她可从来没看低过谁，现在自己处境稍有不堪，何至于这样当面奚落呢？她的儿子早早就出来做装潢生意了，赚下一些钱。当年父亲受那女人挑嗦，离婚前把钱转匿了个干净。父亲的钱本就不在母亲的掌控中，一番手脚下来，母亲只得了这一幢房子和自己两万元的教育费。母亲那点退休金，日常开销倒是够了，其它都是妄想，自己又刚毕业，这些她做婶子的又不是不知道，红口白牙的说什么家底？听那口气，又像是冲诉喜去的。也怪自己不争气，嫁个老公也没钱，难怪人瞧不起，只是带累着母亲也被看低了——丈夫不争气，女儿也不争气！鸣筝忿忿之外，不免有些伤心。
鸣筝正暗地里愁肠百结，忽然听见玉爱陪着客人一路说笑着从楼上下来。玉爱见了雪莲，笑道：“你坐坐，我就来！”
玉爱送客回来，雪莲笑道：“刚才出去那女的看着面熟，一下子又想不起来了！”
“原先一个诊室的，姓郑，后来调市医院了。男的是她丈夫，是市委的人。她平时也不多回来，一回来就惦记着我！”
“噢——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鸣筝当然明白雪莲想起来什么来了！当年父母闹离婚时，这个女人还没调离，隔三差五就来和母亲促膝长谈，出谋划策之余没忘了炫耀她牢不可破的感情基础。她当时虽然少不更事，也很鄙薄她，她肯定她只要一出这个院门，便会把母亲在悲痛无耐的境地下诉于她的话到处与人闲咬。所以，母亲有时把她当知已一样，她见了面却只喊一声“郑姨”，并不怎么搭理她。
雪莲闲谈了一会儿要走，玉爱强留饭，她推了半天，出了门又隔墙喊道：“鸣筝，我可等着新女婿上门呢！”
鸣筝听得明白，却不答话。玉爱转身道：“他几时回来？你们这一前一后的，也不怕人笑话！”
鸣筝也不说诉喜明天就回来，只是不耐烦道：“要笑话就由她笑话去，反正她不笑话别人她这一天就过不去！”
第二天鸣筝去接站，一见诉喜陡然高兴起来。诉喜也看见她了，在冬日的阳光中笑嘻嘻地向她走来。天空蓝而无边，一如既往，鸣筝觉得他们像两只在天空相遇的鸟，能听见羽翅摩擦的幸福。
还原我们的真实生活！
“厨房灯坏了。”
“噢？怎么又坏了，别是线路有问题！家里有备用的灯泡吗？”
“上次一下买了三只，还剩一只。”
诉喜踩着椅子把灯换了，道：“你开开试试。”
鸣筝走过去刚摁下开关，诉喜头顶上“砰”的一声就炸开了，落了一地碎玻璃渣子。两人都吓了一跳，鸣筝急道：“你没事吧？眼里进渣子了吗？”
“没有。幸好低着头。”
“这可怎么办？这下一只也没有了！”
“算了，去全家乐吃饺子吧，明天再说。”
鸣筝打了一个寒颤：“好啊，我正好懒得做呢！厨房真冷，简直要冻掉手了！”
“租房子时就没注意，厨房里连个暖气片也没有。”
“不过这样下来，暖气费要少交一些，也很划算！”
长空寥廓而凛冽，大地白茫茫一片。鸣筝一边走一边吐着气道：“我都快冻掉鼻子了！”
“我给你搓搓！”诉喜伸手去摸鸣筝的鼻子，“这么冰凉呀，像狗鼻子！”
“你才狗鼻子！你是胡罗卜鼻子！”
“是吗？”诉喜又去捂自己鼻子。
鸣筝上下望望，道：“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黑的夜！还有这雪，亮晶晶的，像埋着一地的白金！”
“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诉喜笑笑，“我昨天半夜起来上厕所，听见你笑得咯咯的，是不是做梦梦见地上捡不完的钱呢？”
鸣筝笑道：“我才不会做那么土的梦！”
马路对过有个人，戴着一顶棉帽，袖着手靠在一辆小推车上。鸣筝道：“嗳，是烤地瓜的！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冻都冻死了！”
“挣钱嘛，都贪图享受，怎么能挣到钱？你等着，我去买两个来。”
一会儿诉喜拎着地瓜回来，隔着几米远就道：“我还叫人家大爷，一抬头是个女人！这些人讨生活，可真不容易！”
鸣筝道：“‘这些人’？你别拨高自己了，咱们和‘这些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诉喜笑笑：“你别这么悲观呀！”
全家乐还亮着灯，门口停着一辆银灰色轿车，走近了却看见两扇门紧闭，诉喜道：“饺子没吃着，吃了个闭门羹！”正要走开，忽然从里面迎出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两人陡然高兴起来。
屋里的布置很简陋，甚至有些破败。水泥地，贴墙是个很旧的玻璃橱柜，里边杂七杂八堆了些食物；屋子中央点着炉子，围着摆了些桌椅。并没有其它人，两人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这里望出去，门前那辆轿车已失去了颜色。
饺子上来了，热腾腾的。鸣筝忽然想起上次一起下馆子，还是两人初识的时候。那时候面对面地吃饭，还都有些拘谨，算起来离现在已经有半年了。可不是，结婚都好几个月了！她忽然觉得生命里满是空白，又想起青青下周结婚——她终于如愿了。鸣筝道：“青青下周结婚，要我做伴娘，你也去吧！”
“下周可能不行，我要出差！”
“噢？这怎么办？你不去不大好吧？”
“咱们结婚她不也没来吗！再说了，他们结婚排场肯定小不了，多我一个少我一个谁在乎呢？”
鸣筝见他这样坚持，便不再说什么。不是出差的事，他嫌青青嘴直，一直不大乐意见她。果然，青青结婚那天他没出差，但还是没去。晚上诉喜进门，看见鸣筝躺在床上，笑道：“嗳，伴娘怎么躺下了？”
鸣筝道：“他们可真能折腾！钱多花样也多，累死活人！”又指桌子道：“我带了些菜回来，你自己热热吃吧。”诉喜进了厨房，鸣筝躺在床上满心烦乱。军伟肯定喝多了，敬酒时握着她的手不放，一桌子人看着，叫人家怎么想，也幸亏青青不在场！真是的，这演的哪出呀，他家的门以后不登也罢！
鸣筝躲在被子里赌咒发誓，其实还有另一层原因，只是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青青的婚礼楼房汽车，以及那个春风得意的顾军伟，总在无形中给她压力，处处提醒着她的困窘。
过了冬至便是元旦，一过元旦，立刻就是年根了。日子一天赶一天，快得让人追不上。腊月二十九那天鸣筝一个人先回去了，玉爱在厨房低着头咚咚咚地剁陷儿，见她一个人回来，不悦道：“早知道他不肯回来，我就不用备这么多陷子了！”
鸣筝从篮子里拿出一头蒜来剥，道：“他就是肯回来，他也得会分身术呀！你不高兴他，将心比心，人家爹妈不是一定也不高兴我吗？”
玉爱无话，半晌气道：“别剥了！没看见已经剥了半碗了吗，还不够你吃的？”
鸣筝撇撇嘴，剥过的没剥过的，一古脑儿抓起来扔进篮子里，走了出去。她屋里屋外楼上楼下转了一圈，没情没绪的，便有些想诉喜。
大年初三二婶雪莲来拜年。虽然玉爱离了婚，因为两家住得实在很近，也还经常走动。玉爱在楼上陪客，鸣筝连忙让进来。二婶满脸笑容：“还是那么瘦，瞧瞧这手腕，细得都快捏不住了！身体要紧，别尽顾着省钱！”
鸣筝笑道：“没有，我就是长不胖。”
雪莲扬起眉头笑道：“你哥这两年可是发福了，我老劝他这样不好，年纪轻轻的，走路也不利索。好在有个车，也不用怎么走，想去哪儿都方便。唉，也是没办法的事，天天有应酬，谁经得起！”
鸣筝抿嘴一笑：“怪不得，回来到现在一直没见他人影。”
“这些时行情好，被他赶上了，忙得不着家。那可都是功夫活，虽然有几个打下手的，可他也得眼不离得盯着才放心不是？你哥常说谁置办套房子也不容易，不能砸在他手上。”忽然想起来道：“你们的房子就包在你哥身上了！”
鸣筝一愣：“什么房子？”
“你们不是准备买房吗？你妈跟你哥打听装潢的事，要我说一家人，什么钱不钱的，关键是——”
“关键是房子还在镜子里照着呢！”鸣筝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一定拆了母亲的台，也不知她怎么说的。母亲也真是，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把戏了！
雪莲一怔：“哦，是这样啊！”忽又笑道，“这房子可是个大问题，现在这房价涨得没谱，如果再没点儿家底能把人逼死！只说上大学，上出来又能怎样？”
鸣筝听着这话不像，淡淡一笑，也就没往下接。人的世俗是不待走出家门就能体验到的。当初父亲在家时过得从容，她可从来没看低过谁，现在自己处境稍有不堪，何至于这样当面奚落呢？她的儿子早早就出来做装潢生意了，赚下一些钱。当年父亲受那女人挑嗦，离婚前把钱转匿了个干净。父亲的钱本就不在母亲的掌控中，一番手脚下来，母亲只得了这一幢房子和自己两万元的教育费。母亲那点退休金，日常开销倒是够了，其它都是妄想，自己又刚毕业，这些她做婶子的又不是不知道，红口白牙的说什么家底？听那口气，又像是冲诉喜去的。也怪自己不争气，嫁个老公也没钱，难怪人瞧不起，只是带累着母亲也被看低了——丈夫不争气，女儿也不争气！鸣筝忿忿之外，不免有些伤心。
鸣筝正暗地里愁肠百结，忽然听见玉爱陪着客人一路说笑着从楼上下来。玉爱见了雪莲，笑道：“你坐坐，我就来！”
玉爱送客回来，雪莲笑道：“刚才出去那女的看着面熟，一下子又想不起来了！”
“原先一个诊室的，姓郑，后来调市医院了。男的是她丈夫，是市委的人。她平时也不多回来，一回来就惦记着我！”
“噢——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鸣筝当然明白雪莲想起来什么来了！当年父母闹离婚时，这个女人还没调离，隔三差五就来和母亲促膝长谈，出谋划策之余没忘了炫耀她牢不可破的感情基础。她当时虽然少不更事，也很鄙薄她，她肯定她只要一出这个院门，便会把母亲在悲痛无耐的境地下诉于她的话到处与人闲咬。所以，母亲有时把她当知已一样，她见了面却只喊一声“郑姨”，并不怎么搭理她。
雪莲闲谈了一会儿要走，玉爱强留饭，她推了半天，出了门又隔墙喊道：“鸣筝，我可等着新女婿上门呢！”
鸣筝听得明白，却不答话。玉爱转身道：“他几时回来？你们这一前一后的，也不怕人笑话！”
鸣筝也不说诉喜明天就回来，只是不耐烦道：“要笑话就由她笑话去，反正她不笑话别人她这一天就过不去！”
第二天鸣筝去接站，一见诉喜陡然高兴起来。诉喜也看见她了，在冬日的阳光中笑嘻嘻地向她走来。天空蓝而无边，一如既往，鸣筝觉得他们像两只在天空相遇的鸟，能听见羽翅摩擦的幸福。
还原我们的真实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