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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6第十二节(精修)

    满室骄阳空转,却无法带来一丝的暖意,连同身边此人的胸怀,此时亦无法再温暖他的心。

    阖眸倾听,萧瑟之风轻送,带着园中黄竹暗哑的“沙沙”声,如往日梦魇中不停在他耳边辗转的,那些僧人口中的佛经。

    探手覆在眼前,遮去光亮后,只余墨色。

    ……

    你将此二人送至我眼前,究竟为何?算是给我的答案?送他二人前来,你可是已然知晓,岑墨乃是我的……

    忆往昔,龙泉随我,寒芒为你挑散身侧污浊,那时所为,只因受已逝之人所托。

    可你非但不信我,反倒听信奸佞所言,说我是……呵……

    你要我等,等你的答案,我一直在等。可那时,我等来的是什么?

    你为君,每日为民生烦劳亦甘之若饴,可脱去那道明黄,你为何会如此……

    如今我退至此地,你亦进到此地。

    不止是你,身边每个人皆是如此。我每退一步,你们便会紧逼上前。如今,我贪恋身边之人,退至他的身旁,虔心辅助他,却亦是因顾念血脉之情,在暗处默默辅助你。

    是你在背后运筹帷幄?这一层层迷雾……

    如今我身法受制,形同已废。纵使身法犹在,仅凭龙泉剑锋,已难辨眼前对错!

    师傅说我命贵如天,可你却说,我宿命如流火,稍有不慎,便可燎燃整个江山。既怕我会燎燃江山,如今又为何要逼我?

    旧事往昔已蹉跎,二十载风华已过,我这一身爱恨与前途,究竟何果?

    ……

    师傅,你如今逍遥九幽之下,但你可知我此时迷茫?你可知我为了身边之人,曾几失魂落魄?

    为何我命,不得由我?劫数犹多,命途……萧索……

    九霄震怒,我是否已无处可躲?

    亦如昨日,此番山河,是否又当变色?

    剖观人心,自古此物,最难堪破!!

    ……

    随着心间辗转,他的手,倏地缠上了身边人的发,越绞越紧,却又不得不放开。

    坐起身来,隐去满心痛楚,回望身侧之人,他眼瞳所展现的弧度,如往昔一般,极其悦目。

    “锦年,匆匆年华似流水,不知不觉,我在此地已生活四载。”

    “思凡……”

    “我不会为你取针,至少近两日,不会。这两日,其凤会接手县衙的事宜。”

    “其……凤……”

    俯身撑在床栏,思凡笑容已散,仅余满瞳深情,“虽然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但,锦年,接下来的事,你需要置身事外,我不能再让你像上次一般,那样我会分心,我会担心。”

    “思凡!”

    忍不住吻上岑墨的唇,将他的哀吟呼唤,尽数堵在喉头。

    穿鞋下榻,站在铜镜前。此时这里面映射出的身影,还是自己吗?再有一日,便是中秋月圆之期。

    垂首整理自己的衣衫,耳畔灌入的轻喝,已转至低吼!

    “思凡!你说过要我学会共同进退!!如今你……”

    “如今我已无路可退。”

    “你还说过,只要我一日为官……”

    “大人的记性真是好。我是说过,只要你一日为官,我便是您县衙的仵作。可……”抬眸,他展现惯有的狡黠,“若你不再是官了呢?”

    “你!”

    将衣衫上的褶皱逐一抹平,他声线虽轻,落入岑墨耳中,却如玄雷。

    “我?我从不需要任何人来怜,你从第一眼见到我时,就应该知道。锦年,这两日,你好生待在府中调养,若我能安然回来,便依然是你的思仵作,也依然是你的……人。”

    身形骤转,将岑墨那双噙满凄苦的眼瞳,尽数抛诸脑后。推开房门,清风拂面,带着冷冽。

    岑墨努力挣扎,无奈半寸也不得动弹。

    此时,他已然能够感受到,眼尾深望的那道青色身影,已不再淡然,不再霁月,不再如往日般嫣然,他要做甚?

    他要……又是如此……那时不过一宿,自己得此人之心,染此人之身。此时不过一宿,他……

    “若你……回不来了呢?”

    “其凤会送你和马伯离开。”

    不再理会房中那人口中,声声痛彻心扉的呼唤,他前行的脚步,丝毫未有慌乱。

    “凡少爷……”

    望着马伯眼中的浑浊,思凡轻声道:“马伯,如我再回来,便当真要劳烦您,为我进补了。”

    “少爷他……”

    “马伯,好好照顾他,莫要妄动他身上的银针,不然他会痛,我不愿他痛!”

    ……

    离去之人最后的话语,一字不落传入岑墨耳际,本噙在眼瞳中的清泪,霎时间化雾消散。

    不愿我痛?既是已然痛过,纵你再妙手回春,此痛,此生已不可再愈!

    你可知,若你当真不再回来,我会如何?

    有人曾经说过,官途险恶,要我安心在此地坐堂。

    我本应为金科三甲中的头元……金科三甲……镇国将军……镇国……皇室宗亲……呵……

    思凡,我说过,不许任何人再伤你分毫!

    ……

    入夜,县衙地牢。

    商承洛只觉一切都像是在做梦,脱去手上枷锁后,他按住思凡臂膀,“思仵作,此番所做,你会不会有麻烦?”

    “放手!”

    “……”

    段其凤一声怒喝,将怀中玉牌在商承洛眼前晃过,后者眼瞳一颤,立时放开思凡。

    都司宗?这人与都司宗为伍,他……

    “思仵作,您会将在下安置在何处?”

    仰望天际明月,思凡翕阖睫羽,低吟道:“所谓父母在,不远行,此为孝义。不才有位朋友在此地有一酒楼,暂时就请商公子与那人一起屈身在内。待真凶落网后,再现身人前。”

    隐在玄纱下的嘴角,连抽数下,思凡……你可当真是好介绍了。

    斜睨,眼神不善,怎么?你还不乐意?

    垂眸,神色黯然,我敢不乐意吗?

    商承洛沉吟片刻,又道:“如再现身人前,芩他该如何……”

    收起玉容上带着的清朗,思凡凑近商承洛,阴沉道:“苏芩?苏芩此时已在阴司地槽,你最好将他忘却,好好善待你以后的夫人。”

    以短笛召来属下,在看到来人已携商承洛离开后,段其凤抄抱起思凡,后者按住其手,轻声道:“不忙,先让我去看看那人。”

    将他轻放下地,段其凤跟上一步,思凡思忖片刻后,回身道:“你留下。”

    “我……”

    “他是如何交代你的?”

    “圣上有旨,我不得探,不得碰,务必保其毫发无伤,若有违,则……”

    “所以,你留下。”

    紧跟两步,段其凤急道:“可是你若……”

    愤然拂袖,思凡脚步已然迈出,“我不是他的属下,他的旨意,对我无用!”

    段其凤无奈,后者对他眼瞳中流露出的关切,只留下一抹极度冰冷的,漠视。

    ……

    寒秋的地牢,四处透风,扑鼻而来的,是阴湿甚重的腐朽气息。

    立于一旁,思凡望着眼前昏睡之人,这人如此昏睡,究竟是何药物所致?

    借着地牢火把亮光,他细细打量着此人的面容。

    肤色微彤,其两侧颧骨与眼瞳以及鼻翼之间的比例,似是有些……

    俯身下去,探出三指寻其脉象。

    怪了?他为何无心脉跳动?无心脉,却有鼻息。

    难道是?顾不上避忌,思凡轻轻解开那人衣衫……

    眼前一幕,令他倏地站起身来倒退数步,直到贴到冰冷的墙垣之上,才逐渐平静下来。

    其前胸数道要穴上皆有一处红印,此红印……这些银针所刺之深,尽数没入皮肉,以如此狠辣手段对待此人……

    疾步上前,思凡以两指按压红点两侧,将其胸腹间所刺银针一一拔出。其中几枚,隐隐可见上面连着些许皮肉,想必是因为这些日子的颠簸,导致银针有所易位所至。

    随着最后一枚银针拔出,那人眼瞳骤然睁开,思凡因心中所思未有防备,当下被其一把握住脖颈。

    “你……咳咳……”

    只一瞬发力后,他只觉浑身剧痛,周身气血不停翻涌下,大口鲜血喷涌而出,在看清楚思凡面容后,他的手,无力垂下。

    摇了摇头,思凡轻声道:“你不该……妄动内劲……”伴着浅淡的话语,他眼瞳中的泪,止不住的落。

    颤抖着手,思凡从内怀中取出自身所带银针,缓缓刺入行针为其减轻痛楚后,情不自禁伏在那人肩头。想要如以往那般称呼他,却因段其凤耳目皆明不得而发,只剩抓着其衣襟的手,越收越紧。

    口中不得做声,心中却是一遍又一遍,呼唤着这位与他阔别数载,比之血脉宗亲,要更加亲近的人。

    “卿师傅……卿师傅……卿师傅……”

    背脊衣衫先是温热,继而传来透心的凉意,他一向硬如磐石的心,渐渐融化。

    “玄王……”

    急急捂上容卿的唇,思凡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以唇语告诉他,“其凤,就在外间。”

    同样以唇语回复,“其凤也在?我想见他。”

    此次所获,震撼太大,思凡只觉脑际中乱成一团。所有的是是非非,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表述的,何况是在如今本就纷乱的情况下。

    “卿师傅,您脏腑受创甚重,先在此地……您不可运气自行调息,我明日便来陪您。”

    简短几句说罢,思凡垂眸下去。

    容卿身上那几处深吻留下的痕迹,太过明显!已过数日仍未消散,想必他那时索取的力度与方法……

    拍了拍他的肩头,容卿神色忧虑,道:“玄王殿下……”

    “卿师傅,我此时已不是……我名曰,思凡。”

    “思……凡……思凡,我何时可痊愈?”

    思忖片刻,思凡再次探其脉象,神色一黯,“纵使好生调养,也需一载。”

    “一……公子他……”

    瞳色急变,思凡差点脱声而发,“师傅他……”

    知是自己太过心急,容卿随即隐去焦虑,“公子的墓冢……怕是要荒草叠生了。”

    审度的目光,来回扫过容卿。半晌后,思凡缓缓站起身来,却觉身形骤然脱力,手扶墙垣急喘好一阵,方才平复。

    对上他再次回眸而望的眼神,容卿深深一叹,阖上眼瞳。

    玄王殿下,若是公子得知你不单单传承了他的身法,连这睿智与他也是不遑多让,想必他,定会甚感欣慰。

    ……

    杂乱无章的脚步,一如此时心中愁绪。

    你的梦,终究是醒了吗?给了我答案,却将深受重创的卿师傅,送至我身边。其凤若知,必会为了救他师傅而不再顾虑,加之过往种种,其凤……

    你将卿师傅关押在县衙地牢,若是我将其放之,大人不仅会被罢官,更会为此殒命!

    还有裴子言,你将他送来,不过是要我解除,他心间对师傅的眷恋。

    你送的,果然是一份大礼啊!

    这一套连环计,到了最终你想要的人……护锦年,护其凤,还有卿师傅,接着要护的……

    师傅……会是您吗?为何要骗我……你为何要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

    “咳咳……咳咳咳……”

    “思凡!!”

    “其凤,抱我到此地高处,我想……望月。”

    眼前的人,眼瞳黯淡无光,不仅无光,无悲亦无喜,如万物混沌。

    掏出方巾抹去思凡唇边血迹,段其凤摘下面纱抱起他,将脸颊贴上其冰凉的额,唤道:“思凡,不如我送你与岑墨就此离去,可好?”

    “晚矣,其凤,送我去高处,此时,我只想观月。”

    “圣上说,月为冷物……”

    “不敌他的心。他的心,比之月,比万物,都要冷。”

    ……

    苍穹下,数道身影。不同地界,不同身份。由最高,至最低,一同仰望,苍月渐满。

    金銮瑶阶,他叹:“玄儿,你可知为父……用心良苦?朕做事,从来不需任何人理解!”

    石牢凭窗,他恨:“公子,他可辱我身,可若他碰你丝毫,请您莫要怪容卿,背弃当初的约定!”

    县衙内堂,他抖:“又到月圆夜,明日……离妖孽如此之近……呜呜……”

    岑府卧房,他哀:“思凡,月渐圆,你为何不在锦年身边?”

    虎跃山顶,他问:“怒气冲天,可燎燃尘世几度秋凉?!”

    苍生某处,他答:“发白苍苍,司幽地府……殿前三击掌。”

    换过熏炉中的紫檀,望之银月旁,帝星晦暗。他手中握了许久的棋子,缓缓落下。这一场残局,终是到了要收关的时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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