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她闹过以后顾兆晟就真的动怒了，摔门而去之后好多天都没再来。梦杳每天公司医院来回跑，有时候在地铁里站着都能睡着，章平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精神好的时候还能说两句话，有时候却连喝点粥都勉强。梦杳急心乱如麻，可却毫无办法，整夜整夜失眠，觉得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谁比她如今更糟糕的了。
这样持续了大半个月，医院突然来电话告诉她，说找到新的肾源了。
手术是徐院长亲自执刀，还算成功，要不出现排斥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
但章平茹的恢复情况却不尽如人意，一时发烧一时排斥，梦杳手足无措却又无能为力，看着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她开始后悔，当年自己念得不是医科。如果是的话，就算没有回天之力，也总好过她什么都不懂。
当年她的分数线远远超过医科大学，如果填报医科大可以拿到全额奖学金，而且章平茹觉得事业单位比较稳定，也希望她能进医院，但是她当时很执拗，偏偏要念经管，章平茹拦不住，她最后只填了两个，一个经管另一个金融。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好笑，当时那么执着要填报这个专业只是为了一个男生，要是现在再见到他，很可能已经不认得了。她当时暗恋隔壁班的班长，通过多方途径打听到他填A大经管系，所以她就义无返顾地跟着填了，可后来才知道那个班长为了同班的一个女生放弃A大填了南方小城的一个二流本科。
自己当初那么任性。
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只觉得那不锈钢的铁冷的惊人，她的手脚仿佛冻住，连站也站不起来。她就那么一直坐在那里，住院部的小护士见她坐了一两个钟头，终于走过去：“你别太担心了，出现排斥是正常的，我们这里常常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最后都好了。”
她酸楚地点点头。
章平茹的状况时好时坏，梦杳也不过是下楼买份盒饭的功夫，上楼来就看到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她忽然加快了脚步，再不敢多想什么。
章平茹被送进抢救室，这次进去的时间很短，不过才四十分钟，可梦杳却是分秒难捱。
母亲劳苦半生，什么福也没享到，这几年更是受尽病痛折磨。她只觉得心酸，仿佛做什么都不能给母亲一个幸福的生活，这些年她在母亲跟前一直表现的很幸福，她告诉母亲男朋友很爱自己，对自己很好，母亲对此深信不疑，生病这几年她唯一欣慰的就是女儿找到了一辈子的依靠。她这样忍气吞声都是为了母亲，可为什么生活要给她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她已经竭尽全力了，努力地活着，就算再难熬就算再不堪，生活给予她所有的悲伤她都承受下来了，可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唯一错的就是当顾兆晟婚姻的第三者。
徐院长揭下口罩，十分惋惜地摇摇头说：“小陆，我们尽力了，但你母亲撑不下来，你节哀吧。”说完只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几乎是一下子晕厥了过去。
等醒过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黑透，仿佛刚才做了个梦一样，她挣扎着坐起来，才发现屋子里影影绰绰的竟然有个人。
“醒了？”顾兆晟低沉的嗓音在偌大的病房里响起来，他伸手开了壁灯，虽然光线很柔和，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刺眼，不由又重新闭上眼睛。
她的一张脸煞白煞白的。
掀开被子要下床去，顾兆晟拦住她：“你要干什么？”
她温言道：“我去看看妈妈，她应该睡着了。”
顾兆晟这才注意到她神情恍惚，不由叫了她一声：“纯纯。”
她却仰头冲他一笑，说：“我没事。”
他坐在床头搂住她，她的身子通体冰凉，他不由一惊，她轻轻挣扎了一下说：“万一妈妈醒了见不到我会着急的。”
他终于松开手，捧住她的脸：“纯纯！”
她无动于衷，依然挣扎着下了床，赤脚就走，他立刻截住她一弯腰就抱起来重新放到床上，可她不依不饶地推开他，他用的力道很大，而她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最后求饶般看着他：“我求你，你放开，我要去看妈妈，我求你。。。。。。”
她这个模样像是失了心智似的，顾兆晟重重给了她一巴掌，她惊愕地看着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才缓缓恢复神智，终于嚎啕大哭。
从前就算再痛苦再难受都不重要，她可以承受，因为她还有妈妈，有妈妈无论在哪里心里头都还有一个家，如果连妈妈都失去她就真的一无所有。那么多年的屈辱和隐忍，她甚至不惜毁掉自己的一生，到头来为什么连妈妈她都留不住？
顾兆晟重新抱住她，吻了吻她的额头，说：“你妈妈已经不在了。”
她伏在他的肩头，连抽泣的力气都没有，只张着嘴喘气，心里空落落的，竟连疼也没有。她安静了好一阵子，顾兆晟以为已经平复了她的心绪，才稍稍松了手，可一瞬间她仿佛充了电一般狠狠把他推开来，然后跑下床，一路跑进手术室，可她母亲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们把她弄去哪里了？
她疯了一样往章平茹住的病房跑，一推门里面也空空如也。
她终于瘫坐在病床前，仿佛母亲还如往常那样熟睡着，她把头靠在栏杆上，冰凉刺骨的铁栏杆上那一点点凉意一直延伸到她的心脏，她只觉得窒息般痛。
眼泪终于滚滚落下来。
顾兆晟追跟进来的时候见她背对着他瘫坐在地上，双肩颤抖着，他慢慢走过去，伸手抚住她的肩头，她毫不理会，只是反复摩挲着白色的床单，消毒水的气味里还夹杂着母亲身上的味道，她把脸埋进去，手紧紧地揪住被单，原本整洁的被单如同褶皱了的湖水。
他慢慢把她揽进怀里，一言不发地抱着她。
她在他怀里埋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抬起头说：“我想看妈妈最后一面。”
他不让，连这一点祈求他都不肯答应，为什么他还要这样逼她。
“别看了，看了你更难受。”
她哭着摇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二天顾兆晟就带她回了家，她一整天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小小的缩成一团，用被子蒙住头，医生给虽然给她输了葡萄糖，可毕竟没吃没喝整个人一下子就消瘦了，眼眶也凹下去。
她的嘴唇因为干燥而起了一层皮。
顾兆晟最终还是将她弄起来，捏着她的脸颊硬是给她灌了半碗稀饭，她被强迫着喝进去，却又全部吐出来，伏在床边一阵阵干呕。
顾兆晟见她这样却是真的生气了，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将她拉起来：“你要死也别这样死！你妈的尸体还在医院的停尸房里头，你要是不想管我更不会管！你现在要是想死就立刻从这里跳下去！”说着他将窗子哐一声打开，冷风直直地扑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恨透了自己，她妈妈最后的愿望就是她带男朋友给她看，然后看着她结婚生子，可到了最后她给了她什么？到底是什么？
她真恨不得立刻死去才好。
可母亲的遗体还在那里，冷冰冰地躺在那里，在那里等她。
她怎么能这样死去？
窗外的天空中有一枚小小的月亮，四周散发着白濛濛的光圈，心头许多事像一团麻线一样绞缠在一起，如果有些事情可以重新来过，她会不会比现在过的要好？
章平茹火葬的那天，同事们都来了，看她整个人小了一半下去，苏盈莹心疼，抱了抱她，说：“别难过了。”
她母亲穿了一条黑色长裙，枯黄稀疏的头发散在脑后，梦杳依稀还记得多年以前，她的那一头浓密柔顺的长发，她小时候被妈妈抱在身上，她的长发拂过她的脸颊，就闻到洗发水的香味。她从小害怕一个人睡觉，到了十岁还要跟着妈妈一起睡，夜里闻着妈妈的发香醒来，吵着要去厕所。。。。。。
那时候妈妈的脸多美，而此刻她的脸就像一块抹布一样褶皱，皮肤松弛下来，纹路很深，她忍不住想要用手去帮她抚平眉间的那一点褶皱。
这一生她再没机会去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了。
母亲瘦骨嶙峋的身体被送进那一口小小的火炉里，猩红的火焰一点点燃烧着母亲的身体，她仿佛听得到骨骼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而这把火也将她的心燃成了灰烬。
她捧着骨灰盒只觉得里头千斤重，又觉得空空的，那么大的一个人就变成了这一堆骨灰，她几乎难以相信，小时候的一切都还在眼前浮现，恍若昨日，母亲温和的脸庞带着柔柔的笑意。。。。。。
结束之后，她还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墓地，絮絮对着墓碑上母亲的照片说小时候的事情：妈妈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数学测验考了不及格，我以为你会打我，可你没打我也没骂我，一直到家里都不肯跟我说话，我特别害怕你以后都不理我了。。。。。。呵呵，我是不是很傻？
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不理我的，会原谅我所有的错，包容我的任性是不是？可我还是怕你不理我，所以就特别努力地学习，期末考的时候考了前十名，老师非说我是抄袭，只有你信我。。。。。。
妈妈，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的，你一直都那么相信我，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的语气如同孩子撒娇一般，尾声渐渐淹没在宽旷的天空里。。。。。。
从墓地出来梦杳没有直接回公寓，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从前的老房子，那一带仿佛是要拆迁了，四面墙上都用红油漆写了个拆字，大部分人家都已经搬走了，墙面上一个个黑洞洞的窗户口，只稀疏有几家昏暗的灯光亮着，这里原来是单位的厂房，分给职工的，梦杳在这里住了二十年，如今墙面上的斑斑驳驳雕刻着从前儿时的时光。
她站在底下好一会儿才走进楼里去，楼道里没有灯，她轻车熟路地摸黑爬上去，她家原来住在三楼，现如今已经没有人了，可那楼灯却还在，上高中的时候她要上晚自习，回家已经十点多，她父亲怕她看不到摔伤了，便在那里装了一个小灯泡，无数个日夜她都是踏着这盏暖暖的小灯回家去。
她伸手拽了一下灯绳，瞬间照亮了那一层楼，这楼是很多年前的老建筑了，所以楼道十分狭窄，一层住两户，对面的那户仿佛还没有搬走，听到动静开了一个小缝隙，探出眼睛来打量了她一会儿，警觉地问：“你是谁？”
她笑一笑，说：“从前这家的老住户，要拆迁了来看看。”
对门住户有些将信将疑，说：“又没有钥匙，有什么好看的。”
她只说：“我一会儿就走。”
对门住户嘀咕着：“都搬走了还来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这般念旧。。。。。。”然后便将门关上了。
防盗门的纱破了大洞，她将手伸进去轻轻一推，里面木门便开了，木门的锁之前坏了，原来一直都没人修，她又用了点力气把门朝里推大一点，借着光线她看清了里面的情况，鼻子不由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摆设竟与他们离开之时无两样，大木桌还方方正正地摆在那里，只恐怕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爸爸从前用竹编的那个小凳子也还在，翻过来盖在桌子上，还有妈妈从前补过的那个小红桶竟也在，只是已经横七竖八地斜在地面上了。
她靠着门坐下来，仿佛这里还是她的那个温暖的家，爸爸和妈妈在家里等她，温馨的灯光和餐桌上冒着热气的梨茶。。。。。。她垂着头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不知道在那里坐了有多久，夜里的冷风从镂空的墙面里吹进来，她索瑟了一下把自己抱的更紧，她失去妈妈失去家，失去所有的一切。
顾兆晟的电话不断打来，梦杳看着手机屏幕上“顾兆晟来电是否接听”的字幕，果断地将手机壳掰开抠掉电池板，她已经失去了一切，再不用迁就他，因为她已经不剩下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这一带是拆迁区，但仍然有繁闹的夜市，梦杳就在路边的大排档坐下来，要了一堆烧烤和几罐冰啤酒，老板热情地问她：“姑娘，要微辣还是麻辣？”
她意识有些恍惚，说：“随便。”
老板听她说随便以为她很能吃辣，就拼命地加了不少辣椒粉，说：“姑娘，今天让你吃个痛快。”
她拿了一串考羊肉吃，一瞬间就飙出了眼泪，于是拿起冰啤酒就灌，喝的太急被呛到，她从来也不会喝酒。
就着冰啤酒眼泪哗啦啦地往外涌，这样多好，眼泪怎么流都不用顾忌，旁人都只会以为是太辣的缘故。
她的胃里似有一把干火在烧。
她不知道在街上走了有多久，竟然下起了毛毛雨来，入秋的天气已是十分寒凉，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后来雨越下越大，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便躲在街边废弃的电话亭里。里面很暗，梦杳借着外头街灯的光线看到黄色磁卡电话上锈迹斑斑，而塑料玻璃门上也已经满是划痕。电话亭还在这里，家却不在了，妈妈也不在了，只剩得她一人。
电话亭的周身破了一个洞，冷风往里吹，梦杳冻的瑟瑟发抖。
雨一直都不停，她等得很绝望，不想再等下去，于是便推门出来。
她根本不想再回到那里，回到那个牢笼里。可是她无家可归，在这个世上她彻彻底底没了家。
顾兆晟的车刚出小区大门就看见她，梦杳已经从头到脚湿了，顾兆晟怒不可遏，钳住她的两只胳膊，她却还敢抬头冲他笑，笑着笑着就眼前一片黑。
这一觉她睡得极饱，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后只觉得嗓子眼疼，口干舌燥。于是便去客厅倒水，家里仿佛有人，她推开卧室的门就闻到香气，只见厨房里一妇人系着围裙在熬什么东西，她一边看着一边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口气喝下去才觉得爽快。
听到动静陈阿姨才转身出来，见她赤着一双脚才“呀”了一声：“你还发着烧怎么敢不穿鞋？”说着已经快速将拖鞋拿来给她穿上。
梦杳穿上之后她才满意地笑了：“兆晟叫我来照顾你，你睡了很久都没吃东西，待会儿喝点我熬的粥。”
陈阿姨很热情，但梦杳就是一言不发，淡漠地放下杯子转身就走。
她扁桃体一发炎，疼起来就没完没了，鼻子也不通，又不断流着鼻涕，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她只觉得生不如死。陈阿姨冲了杯感冒冲剂进来，哄着她：“好孩子，把这个喝了，喝了感冒就好了。”妈妈从前也是这样哄她的。
一时间她难过地红了眼眶。
药香味扑鼻而来热腾腾的水气萦绕在眼前，她的眼泪才一颗一颗掉进碗里。
喝了一半就呕吐了起来，把喝下去的一点东西全吐了出来，最后无力地坐在地板上，陈阿姨扶她起来她却不肯，没办法只好给她披了条毯子才关上门出去。
她听到关门声才紧紧抱住自己嚎啕大哭，再也压抑不住。
从落地窗看下去，下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她这一刻有想跳下去的冲动，这几十层的高楼，即便跳下去也不用担心会半残不死，只要她敢跳下去就铁定活不成。
可她就是个懦夫，连死也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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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她的分数线远远超过医科大学，如果填报医科大可以拿到全额奖学金，而且章平茹觉得事业单位比较稳定，也希望她能进医院，但是她当时很执拗，偏偏要念经管，章平茹拦不住，她最后只填了两个，一个经管另一个金融。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好笑，当时那么执着要填报这个专业只是为了一个男生，要是现在再见到他，很可能已经不认得了。她当时暗恋隔壁班的班长，通过多方途径打听到他填A大经管系，所以她就义无返顾地跟着填了，可后来才知道那个班长为了同班的一个女生放弃A大填了南方小城的一个二流本科。
自己当初那么任性。
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只觉得那不锈钢的铁冷的惊人，她的手脚仿佛冻住，连站也站不起来。她就那么一直坐在那里，住院部的小护士见她坐了一两个钟头，终于走过去：“你别太担心了，出现排斥是正常的，我们这里常常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最后都好了。”
她酸楚地点点头。
章平茹的状况时好时坏，梦杳也不过是下楼买份盒饭的功夫，上楼来就看到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她忽然加快了脚步，再不敢多想什么。
章平茹被送进抢救室，这次进去的时间很短，不过才四十分钟，可梦杳却是分秒难捱。
母亲劳苦半生，什么福也没享到，这几年更是受尽病痛折磨。她只觉得心酸，仿佛做什么都不能给母亲一个幸福的生活，这些年她在母亲跟前一直表现的很幸福，她告诉母亲男朋友很爱自己，对自己很好，母亲对此深信不疑，生病这几年她唯一欣慰的就是女儿找到了一辈子的依靠。她这样忍气吞声都是为了母亲，可为什么生活要给她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她已经竭尽全力了，努力地活着，就算再难熬就算再不堪，生活给予她所有的悲伤她都承受下来了，可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唯一错的就是当顾兆晟婚姻的第三者。
徐院长揭下口罩，十分惋惜地摇摇头说：“小陆，我们尽力了，但你母亲撑不下来，你节哀吧。”说完只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几乎是一下子晕厥了过去。
等醒过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黑透，仿佛刚才做了个梦一样，她挣扎着坐起来，才发现屋子里影影绰绰的竟然有个人。
“醒了？”顾兆晟低沉的嗓音在偌大的病房里响起来，他伸手开了壁灯，虽然光线很柔和，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刺眼，不由又重新闭上眼睛。
她的一张脸煞白煞白的。
掀开被子要下床去，顾兆晟拦住她：“你要干什么？”
她温言道：“我去看看妈妈，她应该睡着了。”
顾兆晟这才注意到她神情恍惚，不由叫了她一声：“纯纯。”
她却仰头冲他一笑，说：“我没事。”
他坐在床头搂住她，她的身子通体冰凉，他不由一惊，她轻轻挣扎了一下说：“万一妈妈醒了见不到我会着急的。”
他终于松开手，捧住她的脸：“纯纯！”
她无动于衷，依然挣扎着下了床，赤脚就走，他立刻截住她一弯腰就抱起来重新放到床上，可她不依不饶地推开他，他用的力道很大，而她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最后求饶般看着他：“我求你，你放开，我要去看妈妈，我求你。。。。。。”
她这个模样像是失了心智似的，顾兆晟重重给了她一巴掌，她惊愕地看着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才缓缓恢复神智，终于嚎啕大哭。
从前就算再痛苦再难受都不重要，她可以承受，因为她还有妈妈，有妈妈无论在哪里心里头都还有一个家，如果连妈妈都失去她就真的一无所有。那么多年的屈辱和隐忍，她甚至不惜毁掉自己的一生，到头来为什么连妈妈她都留不住？
顾兆晟重新抱住她，吻了吻她的额头，说：“你妈妈已经不在了。”
她伏在他的肩头，连抽泣的力气都没有，只张着嘴喘气，心里空落落的，竟连疼也没有。她安静了好一阵子，顾兆晟以为已经平复了她的心绪，才稍稍松了手，可一瞬间她仿佛充了电一般狠狠把他推开来，然后跑下床，一路跑进手术室，可她母亲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们把她弄去哪里了？
她疯了一样往章平茹住的病房跑，一推门里面也空空如也。
她终于瘫坐在病床前，仿佛母亲还如往常那样熟睡着，她把头靠在栏杆上，冰凉刺骨的铁栏杆上那一点点凉意一直延伸到她的心脏，她只觉得窒息般痛。
眼泪终于滚滚落下来。
顾兆晟追跟进来的时候见她背对着他瘫坐在地上，双肩颤抖着，他慢慢走过去，伸手抚住她的肩头，她毫不理会，只是反复摩挲着白色的床单，消毒水的气味里还夹杂着母亲身上的味道，她把脸埋进去，手紧紧地揪住被单，原本整洁的被单如同褶皱了的湖水。
他慢慢把她揽进怀里，一言不发地抱着她。
她在他怀里埋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抬起头说：“我想看妈妈最后一面。”
他不让，连这一点祈求他都不肯答应，为什么他还要这样逼她。
“别看了，看了你更难受。”
她哭着摇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二天顾兆晟就带她回了家，她一整天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小小的缩成一团，用被子蒙住头，医生给虽然给她输了葡萄糖，可毕竟没吃没喝整个人一下子就消瘦了，眼眶也凹下去。
她的嘴唇因为干燥而起了一层皮。
顾兆晟最终还是将她弄起来，捏着她的脸颊硬是给她灌了半碗稀饭，她被强迫着喝进去，却又全部吐出来，伏在床边一阵阵干呕。
顾兆晟见她这样却是真的生气了，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将她拉起来：“你要死也别这样死！你妈的尸体还在医院的停尸房里头，你要是不想管我更不会管！你现在要是想死就立刻从这里跳下去！”说着他将窗子哐一声打开，冷风直直地扑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恨透了自己，她妈妈最后的愿望就是她带男朋友给她看，然后看着她结婚生子，可到了最后她给了她什么？到底是什么？
她真恨不得立刻死去才好。
可母亲的遗体还在那里，冷冰冰地躺在那里，在那里等她。
她怎么能这样死去？
窗外的天空中有一枚小小的月亮，四周散发着白濛濛的光圈，心头许多事像一团麻线一样绞缠在一起，如果有些事情可以重新来过，她会不会比现在过的要好？
章平茹火葬的那天，同事们都来了，看她整个人小了一半下去，苏盈莹心疼，抱了抱她，说：“别难过了。”
她母亲穿了一条黑色长裙，枯黄稀疏的头发散在脑后，梦杳依稀还记得多年以前，她的那一头浓密柔顺的长发，她小时候被妈妈抱在身上，她的长发拂过她的脸颊，就闻到洗发水的香味。她从小害怕一个人睡觉，到了十岁还要跟着妈妈一起睡，夜里闻着妈妈的发香醒来，吵着要去厕所。。。。。。
那时候妈妈的脸多美，而此刻她的脸就像一块抹布一样褶皱，皮肤松弛下来，纹路很深，她忍不住想要用手去帮她抚平眉间的那一点褶皱。
这一生她再没机会去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了。
母亲瘦骨嶙峋的身体被送进那一口小小的火炉里，猩红的火焰一点点燃烧着母亲的身体，她仿佛听得到骨骼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而这把火也将她的心燃成了灰烬。
她捧着骨灰盒只觉得里头千斤重，又觉得空空的，那么大的一个人就变成了这一堆骨灰，她几乎难以相信，小时候的一切都还在眼前浮现，恍若昨日，母亲温和的脸庞带着柔柔的笑意。。。。。。
结束之后，她还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墓地，絮絮对着墓碑上母亲的照片说小时候的事情：妈妈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数学测验考了不及格，我以为你会打我，可你没打我也没骂我，一直到家里都不肯跟我说话，我特别害怕你以后都不理我了。。。。。。呵呵，我是不是很傻？
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不理我的，会原谅我所有的错，包容我的任性是不是？可我还是怕你不理我，所以就特别努力地学习，期末考的时候考了前十名，老师非说我是抄袭，只有你信我。。。。。。
妈妈，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的，你一直都那么相信我，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的语气如同孩子撒娇一般，尾声渐渐淹没在宽旷的天空里。。。。。。
从墓地出来梦杳没有直接回公寓，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从前的老房子，那一带仿佛是要拆迁了，四面墙上都用红油漆写了个拆字，大部分人家都已经搬走了，墙面上一个个黑洞洞的窗户口，只稀疏有几家昏暗的灯光亮着，这里原来是单位的厂房，分给职工的，梦杳在这里住了二十年，如今墙面上的斑斑驳驳雕刻着从前儿时的时光。
她站在底下好一会儿才走进楼里去，楼道里没有灯，她轻车熟路地摸黑爬上去，她家原来住在三楼，现如今已经没有人了，可那楼灯却还在，上高中的时候她要上晚自习，回家已经十点多，她父亲怕她看不到摔伤了，便在那里装了一个小灯泡，无数个日夜她都是踏着这盏暖暖的小灯回家去。
她伸手拽了一下灯绳，瞬间照亮了那一层楼，这楼是很多年前的老建筑了，所以楼道十分狭窄，一层住两户，对面的那户仿佛还没有搬走，听到动静开了一个小缝隙，探出眼睛来打量了她一会儿，警觉地问：“你是谁？”
她笑一笑，说：“从前这家的老住户，要拆迁了来看看。”
对门住户有些将信将疑，说：“又没有钥匙，有什么好看的。”
她只说：“我一会儿就走。”
对门住户嘀咕着：“都搬走了还来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这般念旧。。。。。。”然后便将门关上了。
防盗门的纱破了大洞，她将手伸进去轻轻一推，里面木门便开了，木门的锁之前坏了，原来一直都没人修，她又用了点力气把门朝里推大一点，借着光线她看清了里面的情况，鼻子不由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摆设竟与他们离开之时无两样，大木桌还方方正正地摆在那里，只恐怕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爸爸从前用竹编的那个小凳子也还在，翻过来盖在桌子上，还有妈妈从前补过的那个小红桶竟也在，只是已经横七竖八地斜在地面上了。
她靠着门坐下来，仿佛这里还是她的那个温暖的家，爸爸和妈妈在家里等她，温馨的灯光和餐桌上冒着热气的梨茶。。。。。。她垂着头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不知道在那里坐了有多久，夜里的冷风从镂空的墙面里吹进来，她索瑟了一下把自己抱的更紧，她失去妈妈失去家，失去所有的一切。
顾兆晟的电话不断打来，梦杳看着手机屏幕上“顾兆晟来电是否接听”的字幕，果断地将手机壳掰开抠掉电池板，她已经失去了一切，再不用迁就他，因为她已经不剩下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这一带是拆迁区，但仍然有繁闹的夜市，梦杳就在路边的大排档坐下来，要了一堆烧烤和几罐冰啤酒，老板热情地问她：“姑娘，要微辣还是麻辣？”
她意识有些恍惚，说：“随便。”
老板听她说随便以为她很能吃辣，就拼命地加了不少辣椒粉，说：“姑娘，今天让你吃个痛快。”
她拿了一串考羊肉吃，一瞬间就飙出了眼泪，于是拿起冰啤酒就灌，喝的太急被呛到，她从来也不会喝酒。
就着冰啤酒眼泪哗啦啦地往外涌，这样多好，眼泪怎么流都不用顾忌，旁人都只会以为是太辣的缘故。
她的胃里似有一把干火在烧。
她不知道在街上走了有多久，竟然下起了毛毛雨来，入秋的天气已是十分寒凉，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后来雨越下越大，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便躲在街边废弃的电话亭里。里面很暗，梦杳借着外头街灯的光线看到黄色磁卡电话上锈迹斑斑，而塑料玻璃门上也已经满是划痕。电话亭还在这里，家却不在了，妈妈也不在了，只剩得她一人。
电话亭的周身破了一个洞，冷风往里吹，梦杳冻的瑟瑟发抖。
雨一直都不停，她等得很绝望，不想再等下去，于是便推门出来。
她根本不想再回到那里，回到那个牢笼里。可是她无家可归，在这个世上她彻彻底底没了家。
顾兆晟的车刚出小区大门就看见她，梦杳已经从头到脚湿了，顾兆晟怒不可遏，钳住她的两只胳膊，她却还敢抬头冲他笑，笑着笑着就眼前一片黑。
这一觉她睡得极饱，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醒来后只觉得嗓子眼疼，口干舌燥。于是便去客厅倒水，家里仿佛有人，她推开卧室的门就闻到香气，只见厨房里一妇人系着围裙在熬什么东西，她一边看着一边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口气喝下去才觉得爽快。
听到动静陈阿姨才转身出来，见她赤着一双脚才“呀”了一声：“你还发着烧怎么敢不穿鞋？”说着已经快速将拖鞋拿来给她穿上。
梦杳穿上之后她才满意地笑了：“兆晟叫我来照顾你，你睡了很久都没吃东西，待会儿喝点我熬的粥。”
陈阿姨很热情，但梦杳就是一言不发，淡漠地放下杯子转身就走。
她扁桃体一发炎，疼起来就没完没了，鼻子也不通，又不断流着鼻涕，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她只觉得生不如死。陈阿姨冲了杯感冒冲剂进来，哄着她：“好孩子，把这个喝了，喝了感冒就好了。”妈妈从前也是这样哄她的。
一时间她难过地红了眼眶。
药香味扑鼻而来热腾腾的水气萦绕在眼前，她的眼泪才一颗一颗掉进碗里。
喝了一半就呕吐了起来，把喝下去的一点东西全吐了出来，最后无力地坐在地板上，陈阿姨扶她起来她却不肯，没办法只好给她披了条毯子才关上门出去。
她听到关门声才紧紧抱住自己嚎啕大哭，再也压抑不住。
从落地窗看下去，下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她这一刻有想跳下去的冲动，这几十层的高楼，即便跳下去也不用担心会半残不死，只要她敢跳下去就铁定活不成。
可她就是个懦夫，连死也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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