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节
他忽然就俯身跟她挨的很近，闻到她身上似有奶香味，他在心里说了句，乳臭未干。梦杳的脸一下变了，有些紧张地向椅背靠了靠，但似乎又不敢得罪他，动作不是很大，大概是怕引起他的反感。
顾兆晟看着她一张小小的脸上慌乱的表情，忽然觉得生活变得有趣起来，这世上比他倒霉的人多了去了，本来他觉得他的生活已经索然无味，不过梦杳看上去要比他糟糕很多。
他重新坐好，恢复了原来的位置，说：“今晚你留下，我帮你爸爸堵这个洞。”
梦杳的表情一直都是在惊讶和茫然间转换，愣愣地说：“你说什么？”
顾兆晟的声音里带着玩味：“要我帮你，你可以付出什么？”
她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终于低声道：“顾先生。。。。。。我知道我的要求很无理，我不该来打扰你。。。。。。”说着她就站起来背着一个帆布书包打算离开。
顾兆晟并未阻拦，看着她转身轻轻关上了房间的门。他从来不做勉强人的事。
外面下了倾盆大雨，刷刷地冲洗着玻璃窗，他站在落地窗前就看到梦杳小小的身影，背着小小的书包，连伞也没有就走进大雨里，渐渐变的模糊。
他有些嘲弄地笑了一下，这个世界上什么戏剧性的事情都能发生。她已经三番五次找过他，今晚下班的时候还在公司门口堵他的路，他不胜其烦，可她不依不饶，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叫他烦不胜烦，竟然还一路跟着他到酒店。
他顾兆晟又不是什么大圣人更不是善人，非亲非故去帮一个小丫头？他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要了一瓶酒，很快服务生就按了门铃，他一打开门按压住惊讶，她竟然又折回来了。梦杳浑身湿淋淋地站在门口，用怯怯的眼神看着他，说：“我答应你。”
她的眼里隐隐含了眼泪，但始终没掉下来，顾兆晟转念一想，到底不过还是个孩子呢。
他忽然就放软了语气，说：“先进来吧。”
梦杳始终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也不说话，头发搭在书包上，穿着牛仔裤和帆布鞋，裤子和鞋子全湿了。
他拿了睡袍递给她，说：“去洗个澡。”
梦杳有些害怕，没有去接，他皱着眉头：“全身都湿了，想要感冒吗？”
她最后默默地接过去进了浴室。
他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点酒，眼光无意间就瞥见角落里她的那个小书包。书包也湿了，她没敢放在桌子上，只是放在茶几的脚边。
只过了一会儿她就从浴室里出来了，穿着不合身的浴袍，头发湿答答地披着，显得十分瘦小可怜，她光脚站在地上，酒店的地毯是深色的，衬的一双脚越发地白皙。
“过来。”他朝她招了招手。
她犹豫着走过去，他示意她坐在一旁，她轻轻地叫了他一声“顾先生。。。。。。”
他又给自己倒了点酒，才看着梦杳：“我这个人说话算话，你爸爸的事情我会摆平，公司不会追究更不会把他送进监狱。”
她仍旧是一副害怕的样子。
顾兆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又不是豺狼虎豹。”
她这才抬起脸看了看他，两只手紧张地不知道放在哪里。他问她：“要不要喝点酒？”她迅速地摇摇头，说：“我不会喝酒。”
他于是给她倒了杯热水：“先喝点水。”
她握着水杯来回反复地搓着杯壁，却一口也没喝，低着头声音很小：“谢谢你。”
梦杳其实一直都不知道事情整个的来龙去脉，大三那年的冬天她刚从学校回家没几天就出事了，家里先是接二连三地来一些年轻的壮汉，二三十来岁的模样，爸爸都是跟他们说几句话就将他们打发走了，她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去问他，可爸爸只说叫她好好学习别管其他的。没过两天突然来了警察，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妈妈没什么文化，什么也不懂，急的直掉眼泪，爸爸被带走的时候只是看了看她跟妈妈，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后来去探视的时候爸爸才跟她说了事情，他为了还赌债去借了高利贷，还不上后又偷偷挪用了公司的公款去还，现在事情败露公司领导直接就报案，但目前还在调查中。
梦杳震惊地望着憔悴的父亲，她从来没想到这种电视剧里的事情会真真实实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一切像是做梦一样，她也从来没有想过父亲会做出这种事来。
在她的心目中，他一直是那个疼爱她宠着她的好父亲，尽管家境并不是很殷实，但她从小没过过什么苦日子，同龄孩子有的东西她一样也不少，父亲总是想要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给她。
她父亲是个大学生，因为成绩好还跳级，十六岁就高中毕业了，在学校里是老师们的宠儿，可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参加工作后才发现世上的事情不是想的那么简单，人情的复杂和世故远超过他的想象。
他父亲为人善良正直，在单位一直升不上去，拿着微薄的工资。或许是因为诸事不如意，渐渐迷上了赌博，可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小赌，她母亲管不住他，她平时又在外上学，家里的这些事情她不知道，她母亲也不告诉她，只想她能快快乐乐的就行。后来国企改革变成了私人的公司，效益就更加不好了，随着物价不断上涨，她父亲的那点工资只够温饱。
而她母亲的厂子效益也时好时坏，家庭当时的拮据可想而知，但她偏偏什么都不懂，她父母都太保护她，她一直觉得生活很好，因为她从未受得半分苦楚。小时候要学绘画，他父亲给她买了当时最新的三十六色的水彩，她至今记得那是一个绿色的小箱子，一打开琳琅满目的颜色一一排开。送她到少年宫去学绘画，每周两次，她都是父亲带着去，坐十分漫长的公车。她永远穿的漂漂亮亮，无论再拮据她的衣柜里永远都不缺衣服，参加学校活动，再紧张父母都是要让她交钱参加的。。。。。。她一直都生活在父母给她营造的美好里，直到上了初中开始懂事，知道过日子不容易，看到母亲把用坏了的木桶补了补再用的时候她才终于知道经济的拮据，于是变得不再乱要东西，那时候MP3才刚刚出来，一个卖到一千多块，她看到同学有羡慕的不得了，但仍然没有开口向父亲要，只不过无意中提到过，父亲最终给她买了个八百块钱的，几乎用掉一个月的工资。
他父亲总想给她最好的，但因为收入一直不高没办法给她更优渥的生活条件，加之他在工作上不断地失意，心情变得烦躁起来。一直到后来他开始迷上赌博，继而又迷上彩票，梦想着有一天能中大奖，而她母亲也跟他争执过，无数次的争吵，他反倒觉得是母亲跟他过不了苦日子，越发地这样严重下去。
她们一直被蒙在鼓里，他父亲赌博赌的很大，还有赌彩票欠了很多钱，借高利贷去还债，最后只好挪用了单位公款去还。可高利贷这样的东西不是还了本钱就算完的，那个利息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一旦沾上了就甩不掉。。。。。。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看着父亲困坐囹圄。
梦杳后来就去找公司领导，那时候她才二十岁，什么都还不懂，见到公司高层就去拦人家的车，后来他父亲的同事，梦杳叫他陈叔叔，陈叔叔劝她不要再这样，没有用的，他说：“你爸爸挪用的不是小数目，凭你怎么哀求也是无济于事的，好孩子，回家照顾好你妈妈。”
她急的掉眼泪，哭着求陈叔叔帮帮她，后来陈叔叔说：“你去找我们顾总，他说话是管用的，他要是肯帮你说不定你爸爸还有点希望。”
陈叔叔的说的那个人就是顾兆晟，梦杳头一次见到顾兆晟是在公司的停车场里，她去拦他的车子，顾兆晟从车里下来，见她的表情仿佛英勇就义般壮烈，他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梦杳拦公司其他高层的车子的事已经传到他耳朵里，他只是没想到她这么一个小姑娘有这胆量，竟然敢来拦他的车。
后来的事情是梦杳没有料到的，她没想到顾兆晟会提出那样的条件来，可她没得选，她除了答应别无选择，所以当她答应的时候顾兆晟并没有显得意外，他知道她当时已经走投无路。
早上梦杳醒来的时候顾兆晟已经走了，她下床拉开窗帘，外头的阳光十分灿烂，半面的玻璃墙像是天使之门，金光灿灿的。梦杳看着光线缕缕落在木地板上，忽然觉得这时光真是奢侈的很也短暂的很，就跟人生一样，最美好的时候总是短暂的，一瞬间就成了落日的余晖。她最美好的三年都困在这里还债，而她虽然还了三年却又在不断地欠债，她不知还有没有尽头，究竟还要还到什么时候。
起初的时候她很害怕，她到二十岁都没谈过恋爱，爸爸妈妈一直告诫她不可以早恋，所以在大学里她都没谈恋爱，跟顾兆晟在一起的第一晚就是在酒店的那张白色大床上度过，她至今回忆起来犹有心悸。当她醒来看到白色床单上红色的血迹，淡淡的经血味弥漫在周身，顾兆晟已经累的睡着了，她兀自裹着被子蜷缩在那里，后半夜一刻也没闭眼，什么叫绝望她后来明白过来。
那个时候她才真正长大，象牙塔里的世界跟这个尔虞我诈男盗女娼的社会完全是两样，她从前所不耻的行为如今自己也做了。刚开始她对顾兆晟一无所知，直到有一次妈妈开刀动手术没有钱，那时候她找不到他，只好到公司去找他，又遇到陈叔叔，陈叔叔见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劝告她：“顾总是有家室的人，你还小很多事都不懂，像他这样的人不是我们寻常人家可以攀的。”
陈叔叔的话她听明白了七八分，可她顾不了那么多，只想赶快找到他拿到钱。
顾兆晟从会议室出来后冲她大发雷霆，梦杳没见过他发那么大的脾气，吓得哆嗦了起来，好在他最后还是把钱给了她，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敢去公司找他了。她现在想来才觉得自己幼稚，那时候太小什么也不懂，全公司都知道顾兆晟是结了婚的人，她那样公然跑去找他，难免不会流言四散。
梦杳一直不敢问他是不是跟太太感情不和，但是破坏别人的婚姻并不是她的初衷，尽管她无从选择。
她从前大抵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也会做个第三者，她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小女孩罢了，涉世未深，不谙世事。从前觉得李香君、柳如是等人皆是才情容貌出众的女子，为何要去做那秦淮河上的香艳？她那时还不懂什么叫现实残酷、世事所逼，真当这些境遇落到她的头上时才明白，生活逼的你走投无路时身体就算不了什么了。
恍恍惚惚地熬到下班，又挤了一小时地铁才回到公寓，进门见顾兆晟放在门口的箱子便知道他出差回来了，她于是也迅速换了拖鞋边脱外套边往卧室走，顾兆晟正好从浴室里出来，只裹了条浴巾露着上半身，头发还滴着小水珠，梦杳顺手拿了毛巾替他擦，他个子太高梦杳要惦着脚才勉强够到，他总嫌弃她矮，她不过一米六五的个子又瘦，顾兆晟就说她像根火柴棒子。
她擦得很认真，顾兆晟垂着眼睛看她，然后顺势吻下来，梦杳笑着躲他：“才走了几天你就这么猴急。”顾兆晟象征性地抬了一下嘴角：“你倒是不想见着我。”
梦杳娇嗔地瞪他一眼：“人家哪有不想。。。。。。”
但其实他的兴致并不高，梦杳就佩服他能收能放，意乱情迷间他也能迅速抽身，剩得她独自一人怔在那里。
顾兆晟说要带她出去吃饭，让她换衣服，梦杳更加怔仲，他从来也没带她出去吃过饭。
其实衣柜里也就那么几件衣服，换来换去也不过还是老样子，她对着柜子发愁，除了几件职业装就只剩下跟苏盈莹一块儿淘宝上淘来的棉麻裙子，他从来也没说要带她出去吃饭，所以梦杳穿什么顾兆晟从来都不关心。他对此嗤之以鼻：“你还是不是女人？像样的衣服没有一件！”
最后换了条白色长裙配了双高跟鞋，顾兆晟才总算勉强点头。梦杳心里好奇，他怎么想起来带她出去参加饭局了，按理说这种事情轮不着她，喔，转念一想，他那不是跟老婆关系不好嘛，所以也只有用她这个小三先顶上去了。
他没带梦杳见过什么大世面，所以她有些紧张，顾兆晟走在前面她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永远都跟个小孩子一样垂着头刘海拉拢下来，在快进店里的时候他才终于放慢了脚步等她，梦杳小跑上前，他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不解地转头看他，他却又面无表情地拽着她走。
原以为是多大的饭局，到了才知道根本没有旁的人，就只是他们两而已，梦杳心下疑惑，难不成是他觉得腻了，要叫她卷铺盖走人了？她还在幻想着，他等会儿是不是朝她脸上甩张支票然后像达芬奇的《最后一顿晚餐》那样也同她吃最后一顿饭。
不能怪她贪财，连走人了还要在他这儿捞一笔，好吧，就算她贪财好了，她妈妈的病还指着他的钱呢，她在想万一要是顾兆晟不给她钱，她死皮赖脸也不走。
“就你会胡思乱想。”顾兆晟一边脱外套一边斜了她一眼。
她喔了一声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顾兆晟挑了挑眉反问：“为什么不能带你来这儿？”
他素来心思深沉，梦杳完全摸不透他话里的意思，只好小心翼翼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顾兆晟满意地哈哈笑起来，仿佛耍得她十分好玩一样，顿了顿才说：“你不是总嫌我没带你吃过好的吗？带你来了又那么废话。”
她满脸通红，却又听他说：“怎么，离不开我了？怕我不要你了？”
是离不开你的钱！
这话她是打死也不敢说出来的，于是用娇滴滴的声音说：“是啊，害怕你不要人家了。”天花吊顶上璀璨的灯光落在她眼里，目光中夹着潮湿的意味，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
但顾兆晟只是冷淡地偏过头，问她：“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梦杳微笑：“上班下班去医院看看妈妈啊，不然我还能忙什么。”
顾兆晟伸手将她拉到腿上坐下，捏了捏她的脸蛋，三年前的那点婴儿肥早已经蜕光了，一张脸才巴掌大。他呼出的热气喷在她脸上，只听他说：“没跟人出去玩玩？你整日过的跟老太太似的。”
她娇嗔：“谁会带我出去玩啊。”
顾兆晟嗤笑一声：“带你出来吃饭，现在又嫌我没陪你出去玩了？”
梦杳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低声说：“我知道你很忙，我不是那个意思。”还是苏盈莹说的对，欲擒故纵，要想擒得就要先纵。对付顾兆晟这样道行高深的对手，纵还得有纵的样子，否则一眼就被他识破了。果然听他说：“你几时也学会玩起把戏来了。”
梦杳适时地笑着将头靠近他怀里。对他的恩赐，她要感恩戴德他才能得到极大的满足感。
吃的是浙江菜，梦杳就算再没见识，也听说过龙井虾仁这一道，听说是用龙井茶叶的嫩尖烹制而成的，再配上鲜活的河虾仁，当真是色翠香郁味醇形美，光是看着都叫人食欲大振。
可她就是这样没福气，顾兆晟百年难得带她出来吃饭，结果她还闹肚子，一趟趟跑厕所，弄的他只觉得扫兴。潦草吃了一点便兴意阑珊，最后只好白白浪费。
从包厢里出来，他遇到了熟人，眼语笑靥桃花若面，迎面道：“顾先生是来接璟诗的？”不由赞叹道：“真是体贴，不过我们还没结束呢。”
顾兆晟礼貌地点点头，才说：“没关系你们玩。”
梦杳从洗手间急急出来，顾兆晟问：“好点没？”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
站在他面前的女子脸色稍稍变了变，终于什么都没说匆匆离去。
顾兆晟这才将手拿下来，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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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兆晟看着她一张小小的脸上慌乱的表情，忽然觉得生活变得有趣起来，这世上比他倒霉的人多了去了，本来他觉得他的生活已经索然无味，不过梦杳看上去要比他糟糕很多。
他重新坐好，恢复了原来的位置，说：“今晚你留下，我帮你爸爸堵这个洞。”
梦杳的表情一直都是在惊讶和茫然间转换，愣愣地说：“你说什么？”
顾兆晟的声音里带着玩味：“要我帮你，你可以付出什么？”
她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终于低声道：“顾先生。。。。。。我知道我的要求很无理，我不该来打扰你。。。。。。”说着她就站起来背着一个帆布书包打算离开。
顾兆晟并未阻拦，看着她转身轻轻关上了房间的门。他从来不做勉强人的事。
外面下了倾盆大雨，刷刷地冲洗着玻璃窗，他站在落地窗前就看到梦杳小小的身影，背着小小的书包，连伞也没有就走进大雨里，渐渐变的模糊。
他有些嘲弄地笑了一下，这个世界上什么戏剧性的事情都能发生。她已经三番五次找过他，今晚下班的时候还在公司门口堵他的路，他不胜其烦，可她不依不饶，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叫他烦不胜烦，竟然还一路跟着他到酒店。
他顾兆晟又不是什么大圣人更不是善人，非亲非故去帮一个小丫头？他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要了一瓶酒，很快服务生就按了门铃，他一打开门按压住惊讶，她竟然又折回来了。梦杳浑身湿淋淋地站在门口，用怯怯的眼神看着他，说：“我答应你。”
她的眼里隐隐含了眼泪，但始终没掉下来，顾兆晟转念一想，到底不过还是个孩子呢。
他忽然就放软了语气，说：“先进来吧。”
梦杳始终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也不说话，头发搭在书包上，穿着牛仔裤和帆布鞋，裤子和鞋子全湿了。
他拿了睡袍递给她，说：“去洗个澡。”
梦杳有些害怕，没有去接，他皱着眉头：“全身都湿了，想要感冒吗？”
她最后默默地接过去进了浴室。
他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点酒，眼光无意间就瞥见角落里她的那个小书包。书包也湿了，她没敢放在桌子上，只是放在茶几的脚边。
只过了一会儿她就从浴室里出来了，穿着不合身的浴袍，头发湿答答地披着，显得十分瘦小可怜，她光脚站在地上，酒店的地毯是深色的，衬的一双脚越发地白皙。
“过来。”他朝她招了招手。
她犹豫着走过去，他示意她坐在一旁，她轻轻地叫了他一声“顾先生。。。。。。”
他又给自己倒了点酒，才看着梦杳：“我这个人说话算话，你爸爸的事情我会摆平，公司不会追究更不会把他送进监狱。”
她仍旧是一副害怕的样子。
顾兆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又不是豺狼虎豹。”
她这才抬起脸看了看他，两只手紧张地不知道放在哪里。他问她：“要不要喝点酒？”她迅速地摇摇头，说：“我不会喝酒。”
他于是给她倒了杯热水：“先喝点水。”
她握着水杯来回反复地搓着杯壁，却一口也没喝，低着头声音很小：“谢谢你。”
梦杳其实一直都不知道事情整个的来龙去脉，大三那年的冬天她刚从学校回家没几天就出事了，家里先是接二连三地来一些年轻的壮汉，二三十来岁的模样，爸爸都是跟他们说几句话就将他们打发走了，她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去问他，可爸爸只说叫她好好学习别管其他的。没过两天突然来了警察，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妈妈没什么文化，什么也不懂，急的直掉眼泪，爸爸被带走的时候只是看了看她跟妈妈，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后来去探视的时候爸爸才跟她说了事情，他为了还赌债去借了高利贷，还不上后又偷偷挪用了公司的公款去还，现在事情败露公司领导直接就报案，但目前还在调查中。
梦杳震惊地望着憔悴的父亲，她从来没想到这种电视剧里的事情会真真实实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一切像是做梦一样，她也从来没有想过父亲会做出这种事来。
在她的心目中，他一直是那个疼爱她宠着她的好父亲，尽管家境并不是很殷实，但她从小没过过什么苦日子，同龄孩子有的东西她一样也不少，父亲总是想要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给她。
她父亲是个大学生，因为成绩好还跳级，十六岁就高中毕业了，在学校里是老师们的宠儿，可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参加工作后才发现世上的事情不是想的那么简单，人情的复杂和世故远超过他的想象。
他父亲为人善良正直，在单位一直升不上去，拿着微薄的工资。或许是因为诸事不如意，渐渐迷上了赌博，可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小赌，她母亲管不住他，她平时又在外上学，家里的这些事情她不知道，她母亲也不告诉她，只想她能快快乐乐的就行。后来国企改革变成了私人的公司，效益就更加不好了，随着物价不断上涨，她父亲的那点工资只够温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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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父亲总想给她最好的，但因为收入一直不高没办法给她更优渥的生活条件，加之他在工作上不断地失意，心情变得烦躁起来。一直到后来他开始迷上赌博，继而又迷上彩票，梦想着有一天能中大奖，而她母亲也跟他争执过，无数次的争吵，他反倒觉得是母亲跟他过不了苦日子，越发地这样严重下去。
她们一直被蒙在鼓里，他父亲赌博赌的很大，还有赌彩票欠了很多钱，借高利贷去还债，最后只好挪用了单位公款去还。可高利贷这样的东西不是还了本钱就算完的，那个利息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一旦沾上了就甩不掉。。。。。。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看着父亲困坐囹圄。
梦杳后来就去找公司领导，那时候她才二十岁，什么都还不懂，见到公司高层就去拦人家的车，后来他父亲的同事，梦杳叫他陈叔叔，陈叔叔劝她不要再这样，没有用的，他说：“你爸爸挪用的不是小数目，凭你怎么哀求也是无济于事的，好孩子，回家照顾好你妈妈。”
她急的掉眼泪，哭着求陈叔叔帮帮她，后来陈叔叔说：“你去找我们顾总，他说话是管用的，他要是肯帮你说不定你爸爸还有点希望。”
陈叔叔的说的那个人就是顾兆晟，梦杳头一次见到顾兆晟是在公司的停车场里，她去拦他的车子，顾兆晟从车里下来，见她的表情仿佛英勇就义般壮烈，他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梦杳拦公司其他高层的车子的事已经传到他耳朵里，他只是没想到她这么一个小姑娘有这胆量，竟然敢来拦他的车。
后来的事情是梦杳没有料到的，她没想到顾兆晟会提出那样的条件来，可她没得选，她除了答应别无选择，所以当她答应的时候顾兆晟并没有显得意外，他知道她当时已经走投无路。
早上梦杳醒来的时候顾兆晟已经走了，她下床拉开窗帘，外头的阳光十分灿烂，半面的玻璃墙像是天使之门，金光灿灿的。梦杳看着光线缕缕落在木地板上，忽然觉得这时光真是奢侈的很也短暂的很，就跟人生一样，最美好的时候总是短暂的，一瞬间就成了落日的余晖。她最美好的三年都困在这里还债，而她虽然还了三年却又在不断地欠债，她不知还有没有尽头，究竟还要还到什么时候。
起初的时候她很害怕，她到二十岁都没谈过恋爱，爸爸妈妈一直告诫她不可以早恋，所以在大学里她都没谈恋爱，跟顾兆晟在一起的第一晚就是在酒店的那张白色大床上度过，她至今回忆起来犹有心悸。当她醒来看到白色床单上红色的血迹，淡淡的经血味弥漫在周身，顾兆晟已经累的睡着了，她兀自裹着被子蜷缩在那里，后半夜一刻也没闭眼，什么叫绝望她后来明白过来。
那个时候她才真正长大，象牙塔里的世界跟这个尔虞我诈男盗女娼的社会完全是两样，她从前所不耻的行为如今自己也做了。刚开始她对顾兆晟一无所知，直到有一次妈妈开刀动手术没有钱，那时候她找不到他，只好到公司去找他，又遇到陈叔叔，陈叔叔见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劝告她：“顾总是有家室的人，你还小很多事都不懂，像他这样的人不是我们寻常人家可以攀的。”
陈叔叔的话她听明白了七八分，可她顾不了那么多，只想赶快找到他拿到钱。
顾兆晟从会议室出来后冲她大发雷霆，梦杳没见过他发那么大的脾气，吓得哆嗦了起来，好在他最后还是把钱给了她，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敢去公司找他了。她现在想来才觉得自己幼稚，那时候太小什么也不懂，全公司都知道顾兆晟是结了婚的人，她那样公然跑去找他，难免不会流言四散。
梦杳一直不敢问他是不是跟太太感情不和，但是破坏别人的婚姻并不是她的初衷，尽管她无从选择。
她从前大抵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也会做个第三者，她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小女孩罢了，涉世未深，不谙世事。从前觉得李香君、柳如是等人皆是才情容貌出众的女子，为何要去做那秦淮河上的香艳？她那时还不懂什么叫现实残酷、世事所逼，真当这些境遇落到她的头上时才明白，生活逼的你走投无路时身体就算不了什么了。
恍恍惚惚地熬到下班，又挤了一小时地铁才回到公寓，进门见顾兆晟放在门口的箱子便知道他出差回来了，她于是也迅速换了拖鞋边脱外套边往卧室走，顾兆晟正好从浴室里出来，只裹了条浴巾露着上半身，头发还滴着小水珠，梦杳顺手拿了毛巾替他擦，他个子太高梦杳要惦着脚才勉强够到，他总嫌弃她矮，她不过一米六五的个子又瘦，顾兆晟就说她像根火柴棒子。
她擦得很认真，顾兆晟垂着眼睛看她，然后顺势吻下来，梦杳笑着躲他：“才走了几天你就这么猴急。”顾兆晟象征性地抬了一下嘴角：“你倒是不想见着我。”
梦杳娇嗔地瞪他一眼：“人家哪有不想。。。。。。”
但其实他的兴致并不高，梦杳就佩服他能收能放，意乱情迷间他也能迅速抽身，剩得她独自一人怔在那里。
顾兆晟说要带她出去吃饭，让她换衣服，梦杳更加怔仲，他从来也没带她出去吃过饭。
其实衣柜里也就那么几件衣服，换来换去也不过还是老样子，她对着柜子发愁，除了几件职业装就只剩下跟苏盈莹一块儿淘宝上淘来的棉麻裙子，他从来也没说要带她出去吃饭，所以梦杳穿什么顾兆晟从来都不关心。他对此嗤之以鼻：“你还是不是女人？像样的衣服没有一件！”
最后换了条白色长裙配了双高跟鞋，顾兆晟才总算勉强点头。梦杳心里好奇，他怎么想起来带她出去参加饭局了，按理说这种事情轮不着她，喔，转念一想，他那不是跟老婆关系不好嘛，所以也只有用她这个小三先顶上去了。
他没带梦杳见过什么大世面，所以她有些紧张，顾兆晟走在前面她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永远都跟个小孩子一样垂着头刘海拉拢下来，在快进店里的时候他才终于放慢了脚步等她，梦杳小跑上前，他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不解地转头看他，他却又面无表情地拽着她走。
原以为是多大的饭局，到了才知道根本没有旁的人，就只是他们两而已，梦杳心下疑惑，难不成是他觉得腻了，要叫她卷铺盖走人了？她还在幻想着，他等会儿是不是朝她脸上甩张支票然后像达芬奇的《最后一顿晚餐》那样也同她吃最后一顿饭。
不能怪她贪财，连走人了还要在他这儿捞一笔，好吧，就算她贪财好了，她妈妈的病还指着他的钱呢，她在想万一要是顾兆晟不给她钱，她死皮赖脸也不走。
“就你会胡思乱想。”顾兆晟一边脱外套一边斜了她一眼。
她喔了一声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顾兆晟挑了挑眉反问：“为什么不能带你来这儿？”
他素来心思深沉，梦杳完全摸不透他话里的意思，只好小心翼翼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顾兆晟满意地哈哈笑起来，仿佛耍得她十分好玩一样，顿了顿才说：“你不是总嫌我没带你吃过好的吗？带你来了又那么废话。”
她满脸通红，却又听他说：“怎么，离不开我了？怕我不要你了？”
是离不开你的钱！
这话她是打死也不敢说出来的，于是用娇滴滴的声音说：“是啊，害怕你不要人家了。”天花吊顶上璀璨的灯光落在她眼里，目光中夹着潮湿的意味，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
但顾兆晟只是冷淡地偏过头，问她：“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梦杳微笑：“上班下班去医院看看妈妈啊，不然我还能忙什么。”
顾兆晟伸手将她拉到腿上坐下，捏了捏她的脸蛋，三年前的那点婴儿肥早已经蜕光了，一张脸才巴掌大。他呼出的热气喷在她脸上，只听他说：“没跟人出去玩玩？你整日过的跟老太太似的。”
她娇嗔：“谁会带我出去玩啊。”
顾兆晟嗤笑一声：“带你出来吃饭，现在又嫌我没陪你出去玩了？”
梦杳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低声说：“我知道你很忙，我不是那个意思。”还是苏盈莹说的对，欲擒故纵，要想擒得就要先纵。对付顾兆晟这样道行高深的对手，纵还得有纵的样子，否则一眼就被他识破了。果然听他说：“你几时也学会玩起把戏来了。”
梦杳适时地笑着将头靠近他怀里。对他的恩赐，她要感恩戴德他才能得到极大的满足感。
吃的是浙江菜，梦杳就算再没见识，也听说过龙井虾仁这一道，听说是用龙井茶叶的嫩尖烹制而成的，再配上鲜活的河虾仁，当真是色翠香郁味醇形美，光是看着都叫人食欲大振。
可她就是这样没福气，顾兆晟百年难得带她出来吃饭，结果她还闹肚子，一趟趟跑厕所，弄的他只觉得扫兴。潦草吃了一点便兴意阑珊，最后只好白白浪费。
从包厢里出来，他遇到了熟人，眼语笑靥桃花若面，迎面道：“顾先生是来接璟诗的？”不由赞叹道：“真是体贴，不过我们还没结束呢。”
顾兆晟礼貌地点点头，才说：“没关系你们玩。”
梦杳从洗手间急急出来，顾兆晟问：“好点没？”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
站在他面前的女子脸色稍稍变了变，终于什么都没说匆匆离去。
顾兆晟这才将手拿下来，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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