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拜见姚氏
那妇人看着三十左右，因正在热孝之期，穿着墨蓝色高裙，上套一件麻白色短襦，高髻上只插了两支银簪，鬓边别着一朵白绒花。服饰虽素净，衣料却华贵，簪子上缀着的南珠也足有拇指大，可见段家如何富贵。
段二夫人长脸细眉，高鼻薄唇，容貌只能算端庄。又因才死了丈夫，做了寡妇，不施脂粉的面容越发显得苍白憔悴，神色也恹恹的。
丹菲和刘玉锦两人拜下，道了声：“夫人万福。”
段二夫人点了点头，她身边的大婢女便过来将丹菲两人扶起。段二夫人并不怎么将两个小女孩当回事，上了榻后，便盘腿斜靠在凭几上，姿态十分随意，如同召见奴婢一般。
丹菲早得萍娘提醒，知道京中高官女眷何等傲慢矜持，也不指望段二夫人会把她们两人当正经客人。刘玉锦却是对段二夫人这姿态有些不以为然，埋着头撇了撇嘴。
段二夫人手里拿着段宁江的玉佩，反复看了看，终于开口问道：“下方何人？”
她声音清冷，一口官话字正腔圆，带着明显的疏离与置疑。
丹菲不紧不慢地答道：“奴是蕲州曹氏，这是我阿姊刘氏，见过夫人。”
段二夫人皱眉道：“你姓曹，她姓刘，并不是一家人。可是结拜了金兰？”
丹菲道：“家母改嫁刘家，奴与阿姊是继姊妹。继父在蕲州有‘刘百万’一称，兴许夫人还记得。”
“刘百万？”段二夫人到底在蕲州生活过三年多，好有几分记忆，“我好似记得的。刘家富庶，商铺田庄不少，可是？”
“正是。”丹菲道。
段二夫人见两个女孩是商贾之女，眼里的轻视更多了几分，问道：“你们拿来我们家五娘的玉佩，说她有物品托你们转交。可是如此？”
段宁江生前都随父兄生活在蕲州，家人奴仆称呼她大娘子。回了京，重新算过行第，她行五，便是段二夫人口中的五娘。
丹菲抬起头，望了段二夫人一眼，轻声道：“正是如此，夫人。”
“就是这枚玉佩？”段二夫人问。
“不止玉佩。”丹菲停顿片刻，将手边包裹解开，捧出瓦罐，放在身前，低声道，“夫人请节哀。段女郎已于两月前病逝。我们姊妹俩将女郎的骨灰，送了回来……”
此话一处，堂上众人惊骇。段二夫人手中端着的乳酪瓷盏跌落下来，弄脏了裙角。婢子们拥过来，要扶段二夫人去换衣服，却被段二夫人一把推开。这姚氏夫人虽然一股雍容贵妇作态，但是刚才出手的动作很是利落果断，颇有当家主妇的风范。
“此话当真？这里可容不得尔等小儿胡言乱语！”段二夫人一掌拍在凭几上，喝道。
她是继母，别说同两个继子女感情不深，就是同与自己共同生育了儿女的段刺史也并无多少夫妻之情。可纵然如此，段家依旧是自己夫家，与她荣辱与共。如今丈夫和嫡长子亡故，对她冲击已经很大，又得知嫡长女也不幸病逝，她惊骇之下也免不了觉得忧伤惋惜。
丹菲迎着段二夫人混乱的目光，低声温和道：“女郎……阿江她……我们同阿江四年同窗，交情本不深。可城破后，我们一同逃难数日，结下了患难之情。但是我们都饥寒交迫，缺衣少食。阿江疾病而亡，未来得及留下遗言。我们姊妹俩商量过后，想让她入土为安，故做主将她遗骸火化，带了骨灰上京来，求段家安葬。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夫人宽恕。”
说罢，拉着刘玉锦又俯身叩拜。
段二夫人盯着骨灰罐，怔怔了半晌，迷乱的眼神渐渐凝聚，犀利道：“五娘是怎么死的？”
丹菲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们姊妹俩是在山里遇见阿江一行的。当时正值寒冬腊月，我们又不敢下山，只好躲在山洞里。阿江她身体本就比较娇弱，又不幸染了风寒。山中无药可医，她就高热过世了。她的乳母马氏夫妇两人随我们下山，不巧被流民冲散，就没再遇到。”
段二夫人皱眉不语，旁边的婢子倒是红着眼睛泫然欲泣。
丹菲想了想，补充道：“与她同行的，还有卫家女郎，也已染病去世。”
段二夫人靠在凭几上，嘴角微微抽搐，却是久久无语。旁边一个面相精明的婆子对她道：“请夫人允许老奴向这个小娘子问几句话。”
段二夫人点点头。那婆子便咄咄逼人地开了口，道：“小娘子说我家五娘亡故，又无旁人作证。我们怎知是不是你谋害了五娘，夺了钱财，又上门来卖乖弄巧？”
刘玉锦听了这话就要跳起来，却被丹菲及时一把拉住，拽了回去。丹菲神色肃穆，清了清嗓子，道：“娘子明鉴。若我们真的谋害了段女郎，夺了她的钱财，深山老林，无人知晓，我们大可拿着钱逍遥法外去，又何必千里迢迢送她骨骸上京？若被识破，我们不是自投罗网？”
婆子不肯罢休，道：“你们送我家五娘骨灰回京，便可以我们段家恩人自居，索要钱财恩惠。”
丹菲嗤笑，仰头道：“娘子口口声声不离钱财。可我们姊妹两人自进门资金，却只言未提过这二字。我与阿姊本就盘算着送归了段女郎的骨灰后，便告辞离去，并未想过向贵府索要钱财。我们姊妹俩确实家破人亡，流落异乡，卑微贫贱。但是自有活法，不求嗟来之食。如今段女郎的骨灰已奉上，玉佩也在夫人手中。娘子与夫人认也罢，不认也罢，于我姊妹二人，已完成任务，尽了对阿江的同窗之谊。我俩再无牵挂，就此请辞。”
说完，再度朝段二夫人叩首行礼，然后就拉着刘玉锦站了起来。
刘玉锦早已不耐烦，重重哼了一声，站起来就随着丹菲朝外走，嘴里还抱怨着：“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我们本可不管，就让段宁江葬身荒山野岭的。还不是看她身后可怜……”
“你少说几句。”丹菲责备了一句，“君子绝交，不出恶言。先生教的话你都忘了？”
刘玉锦忿忿不平地闭了嘴。丹菲拉着她，头也不回，大步走出了内堂，直朝先前来时的侧门走去。门边婆子见她们俩气势汹汹而来，都惊讶不已，不知发生了何事。
走了二十来步，就听身后有婢子高声唤道：“两位娘子请留步！”
丹菲不理，又朝前走了几步，待那婢子再三挽留，这才停了下来。
婢子气喘吁吁地追过来，道：“两位娘子勿恼，先前都是误会。二夫人请两位回去详谈。”
刘玉锦撇着嘴正想讥讽几句，丹菲却恭敬地朝这婢子使了一礼，道：“有劳娘子传唤。我们这就回去。”
婢子本以为她要拿乔，忽见她如此识趣知礼，脸色变了又变，才道：“二夫人因为主人和大郎亡故之事，操劳过度，疲惫不堪。还望两位娘子多体谅二一。”
“那是自然。”丹菲微微笑。
她和刘玉锦再度返回内堂，看见放置在地上的骨灰罐已经被收了去，段二夫人靠在榻上，神色愁苦地揉着眉角。
待丹菲二人重新跪坐下，段二夫人握着手里的玉佩，有气无力道：“你们……将事情经过仔细说来吧。”
“是，夫人。”丹菲俯身答道。
<!-- 作者有话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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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菲和刘玉锦两人拜下，道了声：“夫人万福。”
段二夫人点了点头，她身边的大婢女便过来将丹菲两人扶起。段二夫人并不怎么将两个小女孩当回事，上了榻后，便盘腿斜靠在凭几上，姿态十分随意，如同召见奴婢一般。
丹菲早得萍娘提醒，知道京中高官女眷何等傲慢矜持，也不指望段二夫人会把她们两人当正经客人。刘玉锦却是对段二夫人这姿态有些不以为然，埋着头撇了撇嘴。
段二夫人手里拿着段宁江的玉佩，反复看了看，终于开口问道：“下方何人？”
她声音清冷，一口官话字正腔圆，带着明显的疏离与置疑。
丹菲不紧不慢地答道：“奴是蕲州曹氏，这是我阿姊刘氏，见过夫人。”
段二夫人皱眉道：“你姓曹，她姓刘，并不是一家人。可是结拜了金兰？”
丹菲道：“家母改嫁刘家，奴与阿姊是继姊妹。继父在蕲州有‘刘百万’一称，兴许夫人还记得。”
“刘百万？”段二夫人到底在蕲州生活过三年多，好有几分记忆，“我好似记得的。刘家富庶，商铺田庄不少，可是？”
“正是。”丹菲道。
段二夫人见两个女孩是商贾之女，眼里的轻视更多了几分，问道：“你们拿来我们家五娘的玉佩，说她有物品托你们转交。可是如此？”
段宁江生前都随父兄生活在蕲州，家人奴仆称呼她大娘子。回了京，重新算过行第，她行五，便是段二夫人口中的五娘。
丹菲抬起头，望了段二夫人一眼，轻声道：“正是如此，夫人。”
“就是这枚玉佩？”段二夫人问。
“不止玉佩。”丹菲停顿片刻，将手边包裹解开，捧出瓦罐，放在身前，低声道，“夫人请节哀。段女郎已于两月前病逝。我们姊妹俩将女郎的骨灰，送了回来……”
此话一处，堂上众人惊骇。段二夫人手中端着的乳酪瓷盏跌落下来，弄脏了裙角。婢子们拥过来，要扶段二夫人去换衣服，却被段二夫人一把推开。这姚氏夫人虽然一股雍容贵妇作态，但是刚才出手的动作很是利落果断，颇有当家主妇的风范。
“此话当真？这里可容不得尔等小儿胡言乱语！”段二夫人一掌拍在凭几上，喝道。
她是继母，别说同两个继子女感情不深，就是同与自己共同生育了儿女的段刺史也并无多少夫妻之情。可纵然如此，段家依旧是自己夫家，与她荣辱与共。如今丈夫和嫡长子亡故，对她冲击已经很大，又得知嫡长女也不幸病逝，她惊骇之下也免不了觉得忧伤惋惜。
丹菲迎着段二夫人混乱的目光，低声温和道：“女郎……阿江她……我们同阿江四年同窗，交情本不深。可城破后，我们一同逃难数日，结下了患难之情。但是我们都饥寒交迫，缺衣少食。阿江疾病而亡，未来得及留下遗言。我们姊妹俩商量过后，想让她入土为安，故做主将她遗骸火化，带了骨灰上京来，求段家安葬。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夫人宽恕。”
说罢，拉着刘玉锦又俯身叩拜。
段二夫人盯着骨灰罐，怔怔了半晌，迷乱的眼神渐渐凝聚，犀利道：“五娘是怎么死的？”
丹菲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们姊妹俩是在山里遇见阿江一行的。当时正值寒冬腊月，我们又不敢下山，只好躲在山洞里。阿江她身体本就比较娇弱，又不幸染了风寒。山中无药可医，她就高热过世了。她的乳母马氏夫妇两人随我们下山，不巧被流民冲散，就没再遇到。”
段二夫人皱眉不语，旁边的婢子倒是红着眼睛泫然欲泣。
丹菲想了想，补充道：“与她同行的，还有卫家女郎，也已染病去世。”
段二夫人靠在凭几上，嘴角微微抽搐，却是久久无语。旁边一个面相精明的婆子对她道：“请夫人允许老奴向这个小娘子问几句话。”
段二夫人点点头。那婆子便咄咄逼人地开了口，道：“小娘子说我家五娘亡故，又无旁人作证。我们怎知是不是你谋害了五娘，夺了钱财，又上门来卖乖弄巧？”
刘玉锦听了这话就要跳起来，却被丹菲及时一把拉住，拽了回去。丹菲神色肃穆，清了清嗓子，道：“娘子明鉴。若我们真的谋害了段女郎，夺了她的钱财，深山老林，无人知晓，我们大可拿着钱逍遥法外去，又何必千里迢迢送她骨骸上京？若被识破，我们不是自投罗网？”
婆子不肯罢休，道：“你们送我家五娘骨灰回京，便可以我们段家恩人自居，索要钱财恩惠。”
丹菲嗤笑，仰头道：“娘子口口声声不离钱财。可我们姊妹两人自进门资金，却只言未提过这二字。我与阿姊本就盘算着送归了段女郎的骨灰后，便告辞离去，并未想过向贵府索要钱财。我们姊妹俩确实家破人亡，流落异乡，卑微贫贱。但是自有活法，不求嗟来之食。如今段女郎的骨灰已奉上，玉佩也在夫人手中。娘子与夫人认也罢，不认也罢，于我姊妹二人，已完成任务，尽了对阿江的同窗之谊。我俩再无牵挂，就此请辞。”
说完，再度朝段二夫人叩首行礼，然后就拉着刘玉锦站了起来。
刘玉锦早已不耐烦，重重哼了一声，站起来就随着丹菲朝外走，嘴里还抱怨着：“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我们本可不管，就让段宁江葬身荒山野岭的。还不是看她身后可怜……”
“你少说几句。”丹菲责备了一句，“君子绝交，不出恶言。先生教的话你都忘了？”
刘玉锦忿忿不平地闭了嘴。丹菲拉着她，头也不回，大步走出了内堂，直朝先前来时的侧门走去。门边婆子见她们俩气势汹汹而来，都惊讶不已，不知发生了何事。
走了二十来步，就听身后有婢子高声唤道：“两位娘子请留步！”
丹菲不理，又朝前走了几步，待那婢子再三挽留，这才停了下来。
婢子气喘吁吁地追过来，道：“两位娘子勿恼，先前都是误会。二夫人请两位回去详谈。”
刘玉锦撇着嘴正想讥讽几句，丹菲却恭敬地朝这婢子使了一礼，道：“有劳娘子传唤。我们这就回去。”
婢子本以为她要拿乔，忽见她如此识趣知礼，脸色变了又变，才道：“二夫人因为主人和大郎亡故之事，操劳过度，疲惫不堪。还望两位娘子多体谅二一。”
“那是自然。”丹菲微微笑。
她和刘玉锦再度返回内堂，看见放置在地上的骨灰罐已经被收了去，段二夫人靠在榻上，神色愁苦地揉着眉角。
待丹菲二人重新跪坐下，段二夫人握着手里的玉佩，有气无力道：“你们……将事情经过仔细说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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