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部第一章——第二章
第三部
一
齐美丽坐在服务台里，正在看一本《大众电影》杂志，封面上印着美丽的上海女青年演员龚雪。她听到了夏兰那熟悉的脚步声，立刻脸上挂满了喜悦。见夏兰工作服搭在肩膀上从楼下走上来，齐美丽招呼道：“夏兰，你回来了。”
夏兰十分冷淡地“嗯”了一声，脸色阴沉着显得十分地不高兴。
“你怎么了？夏兰。”齐美丽合上杂志关切地问道。
“没怎么，就是心情不太好，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发生什么事儿了？”齐美丽从服务台里走了出来。
“也没发生什么事儿，就是心里有些不好受。”
“能说给我听听吗？”齐美丽走到夏兰面前，有些着急地说。
“还记得前几天我收到一封信吗？”夏兰从肩膀上拿下工作服，用一只手拎着。
“记得呀，怎么啦？是谁来的？”齐美丽眨着细长的眼睛问，鼻翼噏动了一下。
“我刚住在这儿的时候，就给我的一个十年未见面的哥哥写了封信，前几天收到了他的回信，本来应该很高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子却郁闷起来，心里就象挺堵的荒，文龙他们几个也见我有些反常，就劝我出去玩儿，可我连一点心情都没有，你说怪不怪？”
“你与十年未见的哥哥联系上了，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情吗？我也为你高兴呢！那他说什么了？”齐美丽有点热了，她用细长的手指解开了外衣上边的一个纽扣，露出了雪白的脖颈。
“他让我回去路过山东的时候，到他家去住几天。”夏兰把手里的衣服又搭在了服务台上。把身子靠在了服务台旁边的立柱上。
“那你去不去呀？”
“我正为这事儿犹豫呢。”
“犹豫什么？想去就去呗。”齐美丽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说。
“可是没时间哪！我们实习一结束就要回去开工了。”
“噢！原来是为这件事儿犯愁哇。那还不好办，你可以请几天假呀！”
“请假？这恐怕不行，我们这四个人回去可都是大主力呀！时间紧，任务重，缺哪一个都不可以！”夏兰蜷起右腿用鞋子蹬着立柱说。
“是嘛？那也不用上火呀！等以后有机会再去看你哥不就得了吗？”齐美丽说着，走回了服务台里面，坐在了椅子上。
夏兰跟过来，趴在了服务台上，两个胳膊肘按着工作服。“说得也是。瞧瞧！经过你这么简单的一顿开导，我才整明白这一阵子为啥闹心。好了，这回我想通啦！谢谢你啊，齐美丽同志！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哪！”夏兰露出了笑模样。
“什么？你叫我什么？你叫我齐美丽同志？”齐美丽大声问着，并站起身来。
“不行吗？那叫你什么呀？叫你齐大姐呀！”夏兰笑嘻嘻地逗她。
“你管谁叫齐大姐？你可真是坏死了！”齐美丽伸出一个手指去点夏兰的脑袋。
夏兰一缩脖子，拿起工作服往宿舍走了，边回头边叫着：“齐大姐！齐大姐！哈哈哈！”
“我有那么老吗？”齐美丽气得直嘟嚷，她拿出一面小镜子，趴在服务台上仔细地照着，嘴里还不停地絮叨着：“这个夏兰！竟然叫我齐大姐！气死我了！”
中秋节到了，夏兰与同室的几个人商量着请上海的两个师傅到寝室来喝酒。
赵志新、聂成勇和张振昆三个人负责买菜和罐头，夏兰负责买酒。八月十五这天晚上，胖师傅和瘦师傅都准时来到海滨饭店六零八室，大家摆好桌子斟酒布菜，六个人举起酒杯开怀畅饮。
此前，夏兰白酒从来没超过二两，今天一是高兴，二是与胖师傅拼起了酒。他举着大半碗六十度的谷酒敬胖师傅：“师傅，这碗我敬你，咱们都得一口下去，我先干了！”说完，双手捧着大碗一口气灌了下去。喝到碗底的时候，夏兰就觉得酒直往上返，他极力控制住，没让酒从嘴里喷出来。
胖师傅那可真是海量啊，见夏兰喝得有些费劲，他不紧不慢地端起了酒碗，气定神闲地一仰脖喝了下去，并不象夏兰那样一脸痛苦的表情。
“再来不？”胖师傅轻轻放下碗，盯着满脸通红的夏兰问。
“来！当然来！再倒上半碗！”夏兰上身有些摇晃地抄起了酒瓶子。
“能行吗？夏兰。要不你别喝了！”聂成勇有些担心地劝道。
“没事儿！我还能喝！”夏兰咬着牙说道。
胖师傅看着夏兰微微一笑，“来！这回该我给你倒上了，来而不往非礼也。”说着，胖师傅从夏兰手里接过酒瓶，“咕咚咕咚”往夏兰碗里又倒了半碗，然后又给自己倒了半碗。
瘦师傅的脸早已喝得象个熟猪肝儿了，他半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酒局，劝道：“别拼了，喝多了不太好。”
胖师傅斜了瘦师傅一眼：“怎么？又没让你喝，要不你也再来半碗？”
“你可饶了我吧！我现在就觉着晕得不能行了。”瘦师傅听了，连忙摇着双手拒绝。
一场大酒下来，夏兰烂醉如泥，也不知道两位师傅啥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志新也醉了，一个劲地高声喊叫。只有聂成勇和张振昆两个人还算清醒，整个六零八房间杯盘狼藉，酒气薰天。
齐美丽掩着鼻子来送开水，见夏兰倒在床上醉得不醒人事，她很害怕，就问聂成勇：“用不用把他送到医院去呀？”
聂成勇看了看夏兰说：“不用，他就是喝多了！等他把酒都吐出来，再睡一大觉就好了。”
“净瞎逞能！不能喝还喝那么多酒！”齐美丽望着夏兰扭曲的脸埋怨道。
“都是胖师傅镔地！没想到你们上海人够能喝的了！”聂成勇说。
“你以为就你们东北人能喝呀！”齐美丽这次坚决捍卫着家乡的名誉。
这时，夏兰躺在那里直说胡话，满嘴喷着酒气。
齐美丽俯下身子问夏兰：“你都讲些啥子吗？没人能听明白。你喝不喝水呀？”
“喝！我要喝酒！再给我倒上！我还要喝！”夏兰闭着眼睛叫道。
“瞧你都喝成啥样子了？还要喝！好吧，我给你倒上，你可得全部喝掉！”说着齐美丽往碗里倒了半下开水，又从别的碗里兑上半下凉开水，端到了夏兰的面前。
聂成勇扳起夏兰的头，让他坐了起来，齐美丽把水给夏兰灌进嘴里，刚喝了两口，“噗！”的一声又都呛了出来，弄得齐美丽前胸湿了一大片。
“你这个家伙，怎么能喝成这样！真烦死人了！”齐美丽生气地把碗放在桌子上，用手抖着她胸前的湿衣服。
聂成勇见齐美丽脸涨得通红，就说：“齐美丽，你先回服务台吧，这小子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有我哪！你不用惦记了！”
“酒鬼！谁希罕惦记他呀！真是个酒鬼！真烦死人了！”齐美丽边嘟嚷边走了出去。
半夜，齐美丽陪着警察来查宿，夏兰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打呼噜，警察拿着夏兰的工作证对照本人，怎么看怎么觉着不象。
警察问聂成勇：“这个床上躺着的人是叫夏兰吗？”
聂成勇响亮地回答：“是夏兰，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那怎么一点都不象照片上的人？”警察十分怀疑地问。
齐美丽马上证明着：“他是夏兰，不过今天喝醉了，看上去连我都认不出他来了，都喝变形了。”
警察严肃地说：“不知道不许在宿舍里酗酒吗？”
“哎呀，今天不是中秋节吗，他们几个外乡人，想家了呗，所以喝多了点儿。”齐美丽连忙解释道。
警察看了看齐美丽，觉得这个服务员为什么总向着外地人说话呢。然后他叮嘱道：“你们看好他，别让他乱喊乱闹！”
齐美丽说：“他醉得跟个死人一样，哪还能起来闹啊？”
警察又看了看齐美丽，边往外走边说：“怎么能喝成这样呢？连模样都变了。”
“可不是吗？一点儿也不象他了！”齐美丽附合着，也跟着警察走出了夏兰的房间。走到门口，她又转过身来伸长脖子往夏兰的床上望了望。
第二天早上起来，夏兰光着个膀子晃晃当当往电梯这边走过来。齐美丽还以为他要去卫生间，没想到他竟然光着上身就钻进了电梯，吓得开电梯的女服务员大叫了一声。本来，对昨晚喝多了酒的夏兰齐美丽就一肚子气，今天见他这样不拘小节，齐美丽气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了。“这也太不可理喻了！这人怎么这样！”她越想越生气，“原来这小子喝完酒是这样一个人哪！以后再也不理他了！”她下着决心。
夏兰也没往服务台那里看，他胃里空得厉害，他饿得身上直突突，恨不得马上就能到二楼餐厅喝上一碗热粥，吃上几个包子。他嘴里太不是味儿了，一张嘴还是满口酒气儿，遇到他的人都象躲瘟疫一样躲着他。他也不管这些了，只是着急去买包子和粥。他迷迷糊糊地下了楼到了二楼餐厅。
早晨来餐厅吃饭的人并不多，夏兰在一个窗口买粥，他刚从裤兜里掏出餐券，就见服务员没好气儿地看了他一眼，服务员心想：“哪里来的这么个粗野的家伙！”夏兰见服务员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己，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妥。这时，一个年长的穿着十分整洁的男士走了过来对夏兰说：“喂！小伙子，你怎么不穿衣服哇？”
夏兰听了一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光膀子，似乎也觉得不雅，于是强辩道：“在我们家那儿都这样，热了就光膀子，也没什么呀！”
“这里是上海，不是你们家里，你没听说过吗？这是民国的时候就立下的规矩，是蒋介石留下来的法律，已经执行很多年了，你们东北人可能不太知道这些，今天我提醒你以后要注意形象，不能光着上身就出来！”
“噢，不过我也没觉着有啥不好，你没见希腊雕像吗？那还不都是光着身子的？甚至连裤子也没穿，还一丝不挂呢，再说，人体的肌肉看上去也是健美的呀！”
“你这个小青年，还挺能狡辩的！不过我今天不和你辩论，我只是告诉你这里是中国，是上海，你要懂这里的规矩，你要知道入乡随俗这个道理，明白吗？”
夏兰见人家脸色已经很严肃了，也觉得应该察纳雅言，而不应再独持偏见一意孤行了。于是赶紧买了粥和包子，一溜小跑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齐美丽见夏兰面带羞愧地端着吃的从楼下跑上来，她把头扭了过去没有搭理他。
夏兰此时想的就是赶快填饱肚子，所以他也没注意服务台这边儿，快速地回到了寝室，把粥和包子往小桌儿上一放，站在那里就是一顿猛吃猛喝，他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就见酸碱站的小贾呼哧带喘地跑过来叫道：“夏兰！夏兰！快点！文龙让你快下去，他与人干起来了！”
夏兰一听，立刻问道：“和谁干起来了？”
“是几个广西人，你快点吧！文龙让我来叫你！”个子矮小的小尤眨巴着他那对老鼠眼睛盯着夏兰催促道。
“好的！我马上下去！他们都在哪儿呢？”
“坐电梯下去了。”
“好了，知道了，我这就下去。”
夏兰甩掉拖鞋，用最快的速度换上了他新买的步云履鞋，那是他平常锻炼时穿的鞋子。他手里拿起剩下的最后半个包子，边往嘴里塞边跑下了楼去。
齐美丽刚才已经看到吵吵嚷嚷着从电梯下去了五六个人，她又见夏兰飞快地往楼下跑，连忙起身问道：“夏兰！发生什么事了？”
夏兰头也不回地高喊了一声：“陆文龙和广西人打起来了！我去帮忙！”
夏兰一口气跑到了一楼，见陆文龙正被四五个广西人围在中间，还没有动手，双方正在争执着什么。就见这几个广西人中有一个恶面小伙子正在与文龙理论着。这恶面小伙子夏兰并不陌生，因为都住在六楼，时常见面。这小伙子个子不太高，身体也挺瘦，不过看上去体质很好，四肢很灵活，他最大的特点就是眼光凶狠，看人的时候总是凶光匕露的样子。夏兰每次遇到他，都会与他对视几秒，不过一直谁也没先吱声。这四五个广西人中还有一个就是那天接夏兰唱歌儿的那个黑皮肤的漂亮姑娘。
夏兰面带杀气地冲到这群人当中，他拉过文龙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文龙瞅着那个恶面小伙子说：“这小子说我搭讪他女朋友了，真他妈奇了怪了！明明是她先跟我搭话的，怎么反成了我招惹她了？”
夏兰看了看那个黑皮肤的漂亮姑娘说：“这个小姑娘啊，是她呀！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那天我刚唱了一句‘幸福在哪里’，她马上就接过一句‘幸福在这里’”。夏兰边说边站到恶面小伙子对面，两个人眼光开始对视起来，象两只要斗的蟋蟀一样。
夏兰这回先开了口：“瞅啥瞅？你想咋地？想动手咱们就到外头练练！”
那个恶面小伙子眼里直冒火，可是始终也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用眼睛死死盯着夏兰。另外四个广西人往前移了移身子，在他旁边助阵，文龙叉腰站在夏兰身边，左腿在前微微弯曲着，做好了攻防两手准备，双方剑拨弩张，战争随时会引发。
这时，那个黑皮肤的漂亮姑娘发话了：“算了算了！大清早地打架多没意思，咱们先回去吧！”边说边拉了拉那个恶面小伙子。
恶面小伙子似乎就等着黑皮肤姑娘这句话呢，听了之后，觉得有了台阶可下，这才愤愤地发了一声：“哼！谁稀罕与他们打架，一大早的真晦气！”说着，就想转身走开。
一旁的夏兰见他要走，一伸手拦住了他，“别走哇！我说就这么完了？”
恶面小伙子见夏兰拦他，又怒目圆睁地把脑袋伸到夏兰面前：“我说那你还想怎么样？”
“你得给我这位哥们儿赔礼道歉！”夏兰用手一指陆文龙说。
“赔什么礼？他搭讪我女朋友我还给他赔礼？”恶面小伙子怒气冲冲地说。
“明明是你女朋友先撩拾我的嘛！”文龙又与他争辩起来。
“我说你们这帮南方人就是欠揍！啥他妈也别说了，跟我出去！”夏兰这回真怒了，他伸胳膊就拽那个恶面小伙子，文龙也动起手来，与另外几个广西人拉扯在一起。
正在此时，齐美丽赶到了，她一脸怒色地看着众人说：“你们一早晨起来就吵架，成什么样子！都给我放手！谁也别想在这里打架闹事！”声音听上去极其威严。
一来大家看她是饭店的工作人员，二来谁也没想到平时文弱恬静的她会暴发出这么大的火气和威力，双方不觉同时安静了下来，几个男人都松开了手，有些乖乖地听着齐美丽的指挥。
“都给我各回各的房间去！今后谁也再不许吵嘴打架！”齐美丽发出了命令。
大家都无言地服从了她的指挥，闷声不响地走向了电梯门。
夏兰和文龙没有乘电梯，他俩从楼梯往上走，刚到六楼服务台，就见先上来的齐美丽一脸严肃地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开水，她刚要喝水，见夏兰和文龙上来了，脸色一沉叫道：“你们俩过来？你们是怎么回事儿？还要与别人去打架？”
文龙一脸冤枉地赶紧解释：“本来是那个黑丫头先撩拾我的，我就跟她说了一句话，她那个男朋友就过来跟我耍横，你说，我能怕他吗？”
“那也不能去跟人家打架呀！你们这些东北人！”齐美丽批评道。“还有你，夏兰！你太不压事儿了，不但不去把他弄回来，反而帮忙去打架！你说你这人，昨天晚上喝成人事儿不醒，今天又去办这事儿，你让我对你的印象坏透了！还有啊，今天早上你光着膀子就去餐厅买吃的，你有多么粗鲁！多么野蛮！你呀，让我怎么说你好呢？”
齐美丽把这两天的怨气一股脑儿地全都发了出来，夏兰听了，觉得人家说的这些也都是事实，根本没啥可以狡辩的。再说，夏兰听齐美丽这么一埋怨，不但心里没生气，反而倒舒服了一些，很得劲儿。他对齐美丽从心底升出一股复杂的情愫，他觉得齐美丽对自己即象妈妈，又象姐姐，更象恋人。他只觉得呆在她身边有一种象在家里的感觉，有制约，更有情谊。离开家的这几个月，他仿佛是一匹脱僵的野马，我行我素的，有些不听天朝管了，这样下去的话，对他今后的成长是否会有害呢？
八月十五过去没有几天，也就是一个星期吧，中国人民又迎来了自己最隆重的节日“国庆节”，上海做为中国除北京之外最重要的大城市当然要举办盛大的国庆烟火晚会了。当然，夏兰他们没时间去市里看晚会，不过在金山卫这样一个偏远的区域也能见到放烟花的盛景，这在夏兰以及他的伙伴们还都是头一次。放烟花的花车从海堤那边儿一路放过来，快到海滨饭店的时候，夏兰、赵志新、聂成勇、张振昆和陆文龙他们都争相下楼去看热闹。
夏兰和文龙临下楼时叫齐美丽一起下去看烟火，齐美丽很无奈地说：“我正当班呢，也不能离岗啊！你们替我看好啦。”
虽然夏兰和文龙都觉得如果没有齐美丽一起看烟火会挺没劲的，不过这倒没有太减少他俩的激情，他俩看完了这一处再跟着看下一处，头上是纷如花雨的璀璨烟火，身边是兴高采烈的欢乐人群，他俩也象那些小孩子一样跟着花车跑出去很远很远。
“十一”国庆节一过，夏兰他们就忙着准备实习考试了，除了技能操作外，还要考理论课和计量知识，除了吃饭、上厕所外几个人几乎整天闷在屋子里背题，齐美丽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她一有空就跑到夏兰他们的屋子里来聊天儿，有时还故意多送一趟开水过来，每当这时，大家就都放下了考试题，山南海北地同她唠起来，不时从屋子里传出阵阵欢笑声。
经过考试，夏兰他们都顺利地结束了实习。离开上海这天，正赶上齐美丽休班，夏兰心里感到一种失落，他托服务台班长转给齐美丽一张纸条儿，纸条儿上写道：“齐美丽，你好，我们实习已结束，今天就走了，可惜没能再见上你一面，与你道别，不过我不会忘记我的承诺的，我一定给你邮寄东北产的葵花籽，请放心。”
李刚、景大安都来给夏兰他们送行，一直送到了火车站才依依惜别，临分手时，李刚交给夏兰一封信，让夏兰回去后去找他的女友林惠，还让夏兰给林惠捎回去一卷在上海买的布料。夏兰把这些东西收好，然后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第二天早晨上班后，齐美丽端着暖水瓶往夏兰屋里送开水，见门紧关着，她先是敲了敲门，里面没什么动静，她自语道：“这帮小子，怎么这么晚了还不起床，可能又喝多了吧。”她又使劲儿敲了敲，见没人回应，就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她往里面瞅了瞅，发现一个人也没有了，每个床上的蚊帐都挂起来了，床铺还算收拾得挺干净的，再往夏兰的床上一看，只见床头的那幅毛笔字还没有摘走，就是夏兰亲笔书写的“云淡风清”四个大字，齐美丽凝神看了很久，她走过去一点一点仔细地揭下了夏兰写的这四个字，又小心翼翼地把它叠起来，放进了自己白色工作服的口袋里。
她拿起暖水壶想出去，但她走到门口又返身看了看，她又把暖瓶放在地上，身子倚在门框上站了好几分钟，她想到了夏兰他们在这里吵吵闹闹的好几个月，这下他们全都走了，很可能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尤其是对夏兰，她从心里复生出一种难以言传的感情，他回去后会不会给自己写信呢？我们今后还能不能再有联系了呢？她一下子又想到了夏兰给她唱歌时那张略有些害羞的脸和看自己时别样的眼神。
齐美丽想着想着，大有一种“人去楼空”的伤感，她倚在门口呜呜地哭了起来，柔弱的肩膀不停地抖动着。尽管这三个月在她人生的长河中是很短的一小段儿，可是在她那并不多的青春时光里却不能说是短暂的，那是无尚宝贵而值得永远珍惜的，那是她对异性付出过的最初的一段真实情感，可以说那是她的人生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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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美丽坐在服务台里，正在看一本《大众电影》杂志，封面上印着美丽的上海女青年演员龚雪。她听到了夏兰那熟悉的脚步声，立刻脸上挂满了喜悦。见夏兰工作服搭在肩膀上从楼下走上来，齐美丽招呼道：“夏兰，你回来了。”
夏兰十分冷淡地“嗯”了一声，脸色阴沉着显得十分地不高兴。
“你怎么了？夏兰。”齐美丽合上杂志关切地问道。
“没怎么，就是心情不太好，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发生什么事儿了？”齐美丽从服务台里走了出来。
“也没发生什么事儿，就是心里有些不好受。”
“能说给我听听吗？”齐美丽走到夏兰面前，有些着急地说。
“还记得前几天我收到一封信吗？”夏兰从肩膀上拿下工作服，用一只手拎着。
“记得呀，怎么啦？是谁来的？”齐美丽眨着细长的眼睛问，鼻翼噏动了一下。
“我刚住在这儿的时候，就给我的一个十年未见面的哥哥写了封信，前几天收到了他的回信，本来应该很高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子却郁闷起来，心里就象挺堵的荒，文龙他们几个也见我有些反常，就劝我出去玩儿，可我连一点心情都没有，你说怪不怪？”
“你与十年未见的哥哥联系上了，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情吗？我也为你高兴呢！那他说什么了？”齐美丽有点热了，她用细长的手指解开了外衣上边的一个纽扣，露出了雪白的脖颈。
“他让我回去路过山东的时候，到他家去住几天。”夏兰把手里的衣服又搭在了服务台上。把身子靠在了服务台旁边的立柱上。
“那你去不去呀？”
“我正为这事儿犹豫呢。”
“犹豫什么？想去就去呗。”齐美丽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说。
“可是没时间哪！我们实习一结束就要回去开工了。”
“噢！原来是为这件事儿犯愁哇。那还不好办，你可以请几天假呀！”
“请假？这恐怕不行，我们这四个人回去可都是大主力呀！时间紧，任务重，缺哪一个都不可以！”夏兰蜷起右腿用鞋子蹬着立柱说。
“是嘛？那也不用上火呀！等以后有机会再去看你哥不就得了吗？”齐美丽说着，走回了服务台里面，坐在了椅子上。
夏兰跟过来，趴在了服务台上，两个胳膊肘按着工作服。“说得也是。瞧瞧！经过你这么简单的一顿开导，我才整明白这一阵子为啥闹心。好了，这回我想通啦！谢谢你啊，齐美丽同志！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哪！”夏兰露出了笑模样。
“什么？你叫我什么？你叫我齐美丽同志？”齐美丽大声问着，并站起身来。
“不行吗？那叫你什么呀？叫你齐大姐呀！”夏兰笑嘻嘻地逗她。
“你管谁叫齐大姐？你可真是坏死了！”齐美丽伸出一个手指去点夏兰的脑袋。
夏兰一缩脖子，拿起工作服往宿舍走了，边回头边叫着：“齐大姐！齐大姐！哈哈哈！”
“我有那么老吗？”齐美丽气得直嘟嚷，她拿出一面小镜子，趴在服务台上仔细地照着，嘴里还不停地絮叨着：“这个夏兰！竟然叫我齐大姐！气死我了！”
中秋节到了，夏兰与同室的几个人商量着请上海的两个师傅到寝室来喝酒。
赵志新、聂成勇和张振昆三个人负责买菜和罐头，夏兰负责买酒。八月十五这天晚上，胖师傅和瘦师傅都准时来到海滨饭店六零八室，大家摆好桌子斟酒布菜，六个人举起酒杯开怀畅饮。
此前，夏兰白酒从来没超过二两，今天一是高兴，二是与胖师傅拼起了酒。他举着大半碗六十度的谷酒敬胖师傅：“师傅，这碗我敬你，咱们都得一口下去，我先干了！”说完，双手捧着大碗一口气灌了下去。喝到碗底的时候，夏兰就觉得酒直往上返，他极力控制住，没让酒从嘴里喷出来。
胖师傅那可真是海量啊，见夏兰喝得有些费劲，他不紧不慢地端起了酒碗，气定神闲地一仰脖喝了下去，并不象夏兰那样一脸痛苦的表情。
“再来不？”胖师傅轻轻放下碗，盯着满脸通红的夏兰问。
“来！当然来！再倒上半碗！”夏兰上身有些摇晃地抄起了酒瓶子。
“能行吗？夏兰。要不你别喝了！”聂成勇有些担心地劝道。
“没事儿！我还能喝！”夏兰咬着牙说道。
胖师傅看着夏兰微微一笑，“来！这回该我给你倒上了，来而不往非礼也。”说着，胖师傅从夏兰手里接过酒瓶，“咕咚咕咚”往夏兰碗里又倒了半碗，然后又给自己倒了半碗。
瘦师傅的脸早已喝得象个熟猪肝儿了，他半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酒局，劝道：“别拼了，喝多了不太好。”
胖师傅斜了瘦师傅一眼：“怎么？又没让你喝，要不你也再来半碗？”
“你可饶了我吧！我现在就觉着晕得不能行了。”瘦师傅听了，连忙摇着双手拒绝。
一场大酒下来，夏兰烂醉如泥，也不知道两位师傅啥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志新也醉了，一个劲地高声喊叫。只有聂成勇和张振昆两个人还算清醒，整个六零八房间杯盘狼藉，酒气薰天。
齐美丽掩着鼻子来送开水，见夏兰倒在床上醉得不醒人事，她很害怕，就问聂成勇：“用不用把他送到医院去呀？”
聂成勇看了看夏兰说：“不用，他就是喝多了！等他把酒都吐出来，再睡一大觉就好了。”
“净瞎逞能！不能喝还喝那么多酒！”齐美丽望着夏兰扭曲的脸埋怨道。
“都是胖师傅镔地！没想到你们上海人够能喝的了！”聂成勇说。
“你以为就你们东北人能喝呀！”齐美丽这次坚决捍卫着家乡的名誉。
这时，夏兰躺在那里直说胡话，满嘴喷着酒气。
齐美丽俯下身子问夏兰：“你都讲些啥子吗？没人能听明白。你喝不喝水呀？”
“喝！我要喝酒！再给我倒上！我还要喝！”夏兰闭着眼睛叫道。
“瞧你都喝成啥样子了？还要喝！好吧，我给你倒上，你可得全部喝掉！”说着齐美丽往碗里倒了半下开水，又从别的碗里兑上半下凉开水，端到了夏兰的面前。
聂成勇扳起夏兰的头，让他坐了起来，齐美丽把水给夏兰灌进嘴里，刚喝了两口，“噗！”的一声又都呛了出来，弄得齐美丽前胸湿了一大片。
“你这个家伙，怎么能喝成这样！真烦死人了！”齐美丽生气地把碗放在桌子上，用手抖着她胸前的湿衣服。
聂成勇见齐美丽脸涨得通红，就说：“齐美丽，你先回服务台吧，这小子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有我哪！你不用惦记了！”
“酒鬼！谁希罕惦记他呀！真是个酒鬼！真烦死人了！”齐美丽边嘟嚷边走了出去。
半夜，齐美丽陪着警察来查宿，夏兰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打呼噜，警察拿着夏兰的工作证对照本人，怎么看怎么觉着不象。
警察问聂成勇：“这个床上躺着的人是叫夏兰吗？”
聂成勇响亮地回答：“是夏兰，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那怎么一点都不象照片上的人？”警察十分怀疑地问。
齐美丽马上证明着：“他是夏兰，不过今天喝醉了，看上去连我都认不出他来了，都喝变形了。”
警察严肃地说：“不知道不许在宿舍里酗酒吗？”
“哎呀，今天不是中秋节吗，他们几个外乡人，想家了呗，所以喝多了点儿。”齐美丽连忙解释道。
警察看了看齐美丽，觉得这个服务员为什么总向着外地人说话呢。然后他叮嘱道：“你们看好他，别让他乱喊乱闹！”
齐美丽说：“他醉得跟个死人一样，哪还能起来闹啊？”
警察又看了看齐美丽，边往外走边说：“怎么能喝成这样呢？连模样都变了。”
“可不是吗？一点儿也不象他了！”齐美丽附合着，也跟着警察走出了夏兰的房间。走到门口，她又转过身来伸长脖子往夏兰的床上望了望。
第二天早上起来，夏兰光着个膀子晃晃当当往电梯这边走过来。齐美丽还以为他要去卫生间，没想到他竟然光着上身就钻进了电梯，吓得开电梯的女服务员大叫了一声。本来，对昨晚喝多了酒的夏兰齐美丽就一肚子气，今天见他这样不拘小节，齐美丽气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了。“这也太不可理喻了！这人怎么这样！”她越想越生气，“原来这小子喝完酒是这样一个人哪！以后再也不理他了！”她下着决心。
夏兰也没往服务台那里看，他胃里空得厉害，他饿得身上直突突，恨不得马上就能到二楼餐厅喝上一碗热粥，吃上几个包子。他嘴里太不是味儿了，一张嘴还是满口酒气儿，遇到他的人都象躲瘟疫一样躲着他。他也不管这些了，只是着急去买包子和粥。他迷迷糊糊地下了楼到了二楼餐厅。
早晨来餐厅吃饭的人并不多，夏兰在一个窗口买粥，他刚从裤兜里掏出餐券，就见服务员没好气儿地看了他一眼，服务员心想：“哪里来的这么个粗野的家伙！”夏兰见服务员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己，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妥。这时，一个年长的穿着十分整洁的男士走了过来对夏兰说：“喂！小伙子，你怎么不穿衣服哇？”
夏兰听了一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光膀子，似乎也觉得不雅，于是强辩道：“在我们家那儿都这样，热了就光膀子，也没什么呀！”
“这里是上海，不是你们家里，你没听说过吗？这是民国的时候就立下的规矩，是蒋介石留下来的法律，已经执行很多年了，你们东北人可能不太知道这些，今天我提醒你以后要注意形象，不能光着上身就出来！”
“噢，不过我也没觉着有啥不好，你没见希腊雕像吗？那还不都是光着身子的？甚至连裤子也没穿，还一丝不挂呢，再说，人体的肌肉看上去也是健美的呀！”
“你这个小青年，还挺能狡辩的！不过我今天不和你辩论，我只是告诉你这里是中国，是上海，你要懂这里的规矩，你要知道入乡随俗这个道理，明白吗？”
夏兰见人家脸色已经很严肃了，也觉得应该察纳雅言，而不应再独持偏见一意孤行了。于是赶紧买了粥和包子，一溜小跑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齐美丽见夏兰面带羞愧地端着吃的从楼下跑上来，她把头扭了过去没有搭理他。
夏兰此时想的就是赶快填饱肚子，所以他也没注意服务台这边儿，快速地回到了寝室，把粥和包子往小桌儿上一放，站在那里就是一顿猛吃猛喝，他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就见酸碱站的小贾呼哧带喘地跑过来叫道：“夏兰！夏兰！快点！文龙让你快下去，他与人干起来了！”
夏兰一听，立刻问道：“和谁干起来了？”
“是几个广西人，你快点吧！文龙让我来叫你！”个子矮小的小尤眨巴着他那对老鼠眼睛盯着夏兰催促道。
“好的！我马上下去！他们都在哪儿呢？”
“坐电梯下去了。”
“好了，知道了，我这就下去。”
夏兰甩掉拖鞋，用最快的速度换上了他新买的步云履鞋，那是他平常锻炼时穿的鞋子。他手里拿起剩下的最后半个包子，边往嘴里塞边跑下了楼去。
齐美丽刚才已经看到吵吵嚷嚷着从电梯下去了五六个人，她又见夏兰飞快地往楼下跑，连忙起身问道：“夏兰！发生什么事了？”
夏兰头也不回地高喊了一声：“陆文龙和广西人打起来了！我去帮忙！”
夏兰一口气跑到了一楼，见陆文龙正被四五个广西人围在中间，还没有动手，双方正在争执着什么。就见这几个广西人中有一个恶面小伙子正在与文龙理论着。这恶面小伙子夏兰并不陌生，因为都住在六楼，时常见面。这小伙子个子不太高，身体也挺瘦，不过看上去体质很好，四肢很灵活，他最大的特点就是眼光凶狠，看人的时候总是凶光匕露的样子。夏兰每次遇到他，都会与他对视几秒，不过一直谁也没先吱声。这四五个广西人中还有一个就是那天接夏兰唱歌儿的那个黑皮肤的漂亮姑娘。
夏兰面带杀气地冲到这群人当中，他拉过文龙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文龙瞅着那个恶面小伙子说：“这小子说我搭讪他女朋友了，真他妈奇了怪了！明明是她先跟我搭话的，怎么反成了我招惹她了？”
夏兰看了看那个黑皮肤的漂亮姑娘说：“这个小姑娘啊，是她呀！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那天我刚唱了一句‘幸福在哪里’，她马上就接过一句‘幸福在这里’”。夏兰边说边站到恶面小伙子对面，两个人眼光开始对视起来，象两只要斗的蟋蟀一样。
夏兰这回先开了口：“瞅啥瞅？你想咋地？想动手咱们就到外头练练！”
那个恶面小伙子眼里直冒火，可是始终也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用眼睛死死盯着夏兰。另外四个广西人往前移了移身子，在他旁边助阵，文龙叉腰站在夏兰身边，左腿在前微微弯曲着，做好了攻防两手准备，双方剑拨弩张，战争随时会引发。
这时，那个黑皮肤的漂亮姑娘发话了：“算了算了！大清早地打架多没意思，咱们先回去吧！”边说边拉了拉那个恶面小伙子。
恶面小伙子似乎就等着黑皮肤姑娘这句话呢，听了之后，觉得有了台阶可下，这才愤愤地发了一声：“哼！谁稀罕与他们打架，一大早的真晦气！”说着，就想转身走开。
一旁的夏兰见他要走，一伸手拦住了他，“别走哇！我说就这么完了？”
恶面小伙子见夏兰拦他，又怒目圆睁地把脑袋伸到夏兰面前：“我说那你还想怎么样？”
“你得给我这位哥们儿赔礼道歉！”夏兰用手一指陆文龙说。
“赔什么礼？他搭讪我女朋友我还给他赔礼？”恶面小伙子怒气冲冲地说。
“明明是你女朋友先撩拾我的嘛！”文龙又与他争辩起来。
“我说你们这帮南方人就是欠揍！啥他妈也别说了，跟我出去！”夏兰这回真怒了，他伸胳膊就拽那个恶面小伙子，文龙也动起手来，与另外几个广西人拉扯在一起。
正在此时，齐美丽赶到了，她一脸怒色地看着众人说：“你们一早晨起来就吵架，成什么样子！都给我放手！谁也别想在这里打架闹事！”声音听上去极其威严。
一来大家看她是饭店的工作人员，二来谁也没想到平时文弱恬静的她会暴发出这么大的火气和威力，双方不觉同时安静了下来，几个男人都松开了手，有些乖乖地听着齐美丽的指挥。
“都给我各回各的房间去！今后谁也再不许吵嘴打架！”齐美丽发出了命令。
大家都无言地服从了她的指挥，闷声不响地走向了电梯门。
夏兰和文龙没有乘电梯，他俩从楼梯往上走，刚到六楼服务台，就见先上来的齐美丽一脸严肃地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开水，她刚要喝水，见夏兰和文龙上来了，脸色一沉叫道：“你们俩过来？你们是怎么回事儿？还要与别人去打架？”
文龙一脸冤枉地赶紧解释：“本来是那个黑丫头先撩拾我的，我就跟她说了一句话，她那个男朋友就过来跟我耍横，你说，我能怕他吗？”
“那也不能去跟人家打架呀！你们这些东北人！”齐美丽批评道。“还有你，夏兰！你太不压事儿了，不但不去把他弄回来，反而帮忙去打架！你说你这人，昨天晚上喝成人事儿不醒，今天又去办这事儿，你让我对你的印象坏透了！还有啊，今天早上你光着膀子就去餐厅买吃的，你有多么粗鲁！多么野蛮！你呀，让我怎么说你好呢？”
齐美丽把这两天的怨气一股脑儿地全都发了出来，夏兰听了，觉得人家说的这些也都是事实，根本没啥可以狡辩的。再说，夏兰听齐美丽这么一埋怨，不但心里没生气，反而倒舒服了一些，很得劲儿。他对齐美丽从心底升出一股复杂的情愫，他觉得齐美丽对自己即象妈妈，又象姐姐，更象恋人。他只觉得呆在她身边有一种象在家里的感觉，有制约，更有情谊。离开家的这几个月，他仿佛是一匹脱僵的野马，我行我素的，有些不听天朝管了，这样下去的话，对他今后的成长是否会有害呢？
八月十五过去没有几天，也就是一个星期吧，中国人民又迎来了自己最隆重的节日“国庆节”，上海做为中国除北京之外最重要的大城市当然要举办盛大的国庆烟火晚会了。当然，夏兰他们没时间去市里看晚会，不过在金山卫这样一个偏远的区域也能见到放烟花的盛景，这在夏兰以及他的伙伴们还都是头一次。放烟花的花车从海堤那边儿一路放过来，快到海滨饭店的时候，夏兰、赵志新、聂成勇、张振昆和陆文龙他们都争相下楼去看热闹。
夏兰和文龙临下楼时叫齐美丽一起下去看烟火，齐美丽很无奈地说：“我正当班呢，也不能离岗啊！你们替我看好啦。”
虽然夏兰和文龙都觉得如果没有齐美丽一起看烟火会挺没劲的，不过这倒没有太减少他俩的激情，他俩看完了这一处再跟着看下一处，头上是纷如花雨的璀璨烟火，身边是兴高采烈的欢乐人群，他俩也象那些小孩子一样跟着花车跑出去很远很远。
“十一”国庆节一过，夏兰他们就忙着准备实习考试了，除了技能操作外，还要考理论课和计量知识，除了吃饭、上厕所外几个人几乎整天闷在屋子里背题，齐美丽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她一有空就跑到夏兰他们的屋子里来聊天儿，有时还故意多送一趟开水过来，每当这时，大家就都放下了考试题，山南海北地同她唠起来，不时从屋子里传出阵阵欢笑声。
经过考试，夏兰他们都顺利地结束了实习。离开上海这天，正赶上齐美丽休班，夏兰心里感到一种失落，他托服务台班长转给齐美丽一张纸条儿，纸条儿上写道：“齐美丽，你好，我们实习已结束，今天就走了，可惜没能再见上你一面，与你道别，不过我不会忘记我的承诺的，我一定给你邮寄东北产的葵花籽，请放心。”
李刚、景大安都来给夏兰他们送行，一直送到了火车站才依依惜别，临分手时，李刚交给夏兰一封信，让夏兰回去后去找他的女友林惠，还让夏兰给林惠捎回去一卷在上海买的布料。夏兰把这些东西收好，然后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第二天早晨上班后，齐美丽端着暖水瓶往夏兰屋里送开水，见门紧关着，她先是敲了敲门，里面没什么动静，她自语道：“这帮小子，怎么这么晚了还不起床，可能又喝多了吧。”她又使劲儿敲了敲，见没人回应，就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她往里面瞅了瞅，发现一个人也没有了，每个床上的蚊帐都挂起来了，床铺还算收拾得挺干净的，再往夏兰的床上一看，只见床头的那幅毛笔字还没有摘走，就是夏兰亲笔书写的“云淡风清”四个大字，齐美丽凝神看了很久，她走过去一点一点仔细地揭下了夏兰写的这四个字，又小心翼翼地把它叠起来，放进了自己白色工作服的口袋里。
她拿起暖水壶想出去，但她走到门口又返身看了看，她又把暖瓶放在地上，身子倚在门框上站了好几分钟，她想到了夏兰他们在这里吵吵闹闹的好几个月，这下他们全都走了，很可能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尤其是对夏兰，她从心里复生出一种难以言传的感情，他回去后会不会给自己写信呢？我们今后还能不能再有联系了呢？她一下子又想到了夏兰给她唱歌时那张略有些害羞的脸和看自己时别样的眼神。
齐美丽想着想着，大有一种“人去楼空”的伤感，她倚在门口呜呜地哭了起来，柔弱的肩膀不停地抖动着。尽管这三个月在她人生的长河中是很短的一小段儿，可是在她那并不多的青春时光里却不能说是短暂的，那是无尚宝贵而值得永远珍惜的，那是她对异性付出过的最初的一段真实情感，可以说那是她的人生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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