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部第十三章——第十四章
十三
这个冬天真是漫长啊！好不容易到了四月中旬，北国的春天终于姗姗而至了。
蓝天终于露出了她的澄净，一洗往日的尘垢，柳树的身子也渐渐有些绿了，大地早已融化成了松软的土，马上就要种庄稼了，春播在即，农民们赶着整地，往地里送粪。远处的大地里已有飘浮的氤氲，树丛的顶端象有成团的雾气时聚时散，那是树木在春天里放松地吐纳，如果你在林子里逡巡，偶尔还可以发现一两簇小草或一两棵刚冒芽儿的蒲公英被掩在那一大片褐色的落叶当中。
阳光照耀下的工厂，好象一下子就统统甩掉了厚重的衣裳，傲然屹立在蓝天之下，北方春天的天空是那么地蓝而且高远，蓝得叫人心醉，远得让你想象不出它的高度。仰天望过一会之后，会让人产生错觉，那蓝色的天空忽然倒置成了一望无尽的海洋，又让人无法测出它有多深。
比起南方一些地方那灰蒙蒙的天和懒洋洋的白色的太阳，北方的阳光是那么地耀眼，显得格外地精神，就好象运动场上身穿红装的百米运动员，带给人无穷的活力和勇气，使人信心倍增。
街上的人似乎一下子增多了，机车隆隆的响声和喇叭声也较冬季热闹了许多。老人都拎着马扎来到户外，围坐成了一圈玩起了扑克，一旁的几条笨狗也慵懒地趴在主人身边，半眯着眼睛晒起了太阳。
夏兰来到伍春家，约他一起到铁路边儿的林场苗圃去背题。
“出去走走吧，外面的天气多好哇！别闷在屋里挺难受的。”夏兰建议。
“这一冬天把我给呆的，真想出去蹓跶蹓跶了。”伍春伸了个懒腰。
“咱走着去还是骑车子去？”他问夏兰。
“车就放在你家吧，咱们走着去不好吗？”
“行，走一走散散步，晒晒太阳，那有多得劲儿啊！”
“你拿的啥书？”伍春问道。
“拿了本政治，想出来背背题。”夏兰晃了晃手里的书。
“那好，我也拿着政治题，正好你考考我，我再考考你。”
二人拿着政治题和政治书，慢慢向化肥厂家属区的东边儿走去。
路过一个大的养鱼池，这里边还没放水，眼下只是个干涸的大坑，这是夏天他们常来洗澡和游泳的地方。
两个人走过黑油油的横垄地，一直来到了林场苗圃。这里的松树已经泛青，小树毛子里有红柳和大叶杨，还有垂榆和丁香树。丁香树上已经有了花骨朵，而且远远地就闻到了香味。
小树林儿里各种鸟儿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不远处的铁路线上，不时有一列火车鸣叫着跑过去。微微的西南风吹过来，空气中流淌着浓浓的暖意。
两个人徜徉在这大自然中，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
夏兰把书放在草地上，摆了个姿势后，打了一套五形八法少林拳。
“好，动作刚劲有力！”伍春在一旁夸道。
夏兰收了手，又静站了两分钟后，对伍春说：“一到这里我就觉得浑身轻松有劲儿，有一种要飞的感觉。”
“我也是！总感到象有个什么好事儿要发生似的。”
“也许真有什么好事儿呢，新春新气象啊！”夏兰说。
“昨天我听在劳动局上班的我姨夫说，过些天中石化要来咱们这儿招人呢。”
“招啥人哪？是招技校生还是招普通工人？”
“还不一定准信儿呢，不过可是听说中石化新建的化工厂正缺人呢。”
夏兰立刻认真起来：“你有空儿再去你姨夫家仔细问问，要是真有这事儿，咱们也好做准备，看看都考什么？都得啥条件才能报名？”
伍春说：“你放心吧，一有消息，还能落下咱们！不过我还真没想去，我还是想参加高考，最次也要弄个中专什么的。”
夏兰嘴里嚼着一根儿草棍儿，他用手拿出来后说：“你不管咋地还有个实际的目标呢，可我呢？复习来复习去，连个目标也没有。至于高考，我没一点儿把握，你说咱们国家怎么就非得有初试和复试呢？一下子考完不就得了吗？真太折磨人了，如果初试没考好，那不一切都没指望了，连任何机会都没有了！”
伍春蹦起来，从小松树上揪下一个松塔，拿在手里捻着。“谁说不是呢！可咱们去年连初试也没通过呀！”
一提到初试，两个人都紧锁眉头，刚才的高兴劲儿一下子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伍春定了定神儿，拿出政治题，“来吧，咱还是干点正事儿吧，我问你答，然后再你问我答，背一道算一道吧。”
夏兰挠了挠头发：“行，你先问吧。”
“听好了，第一题，什么是辩证唯物主义？”伍春瞪着大眼睛盯着夏兰问道。
“答：辩证唯物主义就是马克思、恩格斯所创立的关于用辩证方法研究自然界、人类社会和思维发展的一般规律的科学，是无产阶级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辩证唯物主义认为……辩证唯物主义认为……”
伍春见夏兰用眼睛直瞅自己，他就提醒了一句：“认为什么？……辩证唯物主义认为世界从它的本质来讲是物质是。”
“对对！想起来了，世界从它的本质来讲是物质的，物质按照本身固有的对立统一的规律运动、发展，存在决定意识，意识反作用于存在。”
“不行啊！还是不熟！还得多背几遍！”伍春说。
“嗨！能熟吗？你说在什么都不理解的情况下死记硬背，那能好背吗？这段答案里，还有好几个概念我都没整明白呢，比如‘对立统一’、‘意识’呀，这些东西我简直是弄不懂，就算背下来了，也不知道啥意思！”
“唉呀！不都是为了应付考试吗？有几个人能整明白的呀？那都是哲学家们研究的问题。”
“你说，要是考上大学还可以，要是只考个工人干干，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啊？”夏兰说。
“嗨！管那么多呢！背吧，考够分才算厉害，说别的都没用！”伍春批评夏兰说。
两个人又互相考问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没意思，就又都躺在了树林下的草地上。闻着芳草的清香，夏兰又仿佛回到了那梦幻般的少年时代。
“要是一直长不大该有多好哇！”夏兰感慨道。
“谁愿意长大呀！”伍春接过话来。“不过也不全是，小时候盼望着长大，好象长大了以后会有好多好事儿似的，可是一长大了，又觉得还是小时候好，尽管那时候比现在还穷，但那时候无忧无虑的，每天都很好玩儿，很开心，哪象现在又要考学又要找工作，真他妈闹心哪！”
“将来用不上几年还得娶媳妇结婚生孩子呢！夏兰补充说。”
“对了，你谈过对象没有？”伍春问。
“你说我呀，没有，一次也没有。不过在初三那年，我倒是看上了一个同桌的女生，叫娟子，挺让我动心的，不过一直也没敢对她表白，她本人也可能不知道，当时我只是单相思吧。”
“你说的娟子是不是冬天还喜欢滑冰的那个女孩儿，长得挺好看的，个儿也挺高的？”
“对呀，你怎么知道她？”
“我咋能不知道呢？在二中时，我俩不都上了重点班了吗？我俩还是同班同学呢，高二的冬天，我们还一起浇冰场、一起滑过冰呢。”
“我说的么。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人家可不好高骛远，倒是挺务实的，她没参加高考，只报了技校，还真让她考上了，听说去了北边的一个小城市念技校去了。”
夏兰听了直后悔道：“哪知道啊！要是知道她报了技校，当年我也报考好了，说不定还能跟她一起考上呢！”
“那说不定你们现在早处上对象了呢！”伍春逗夏兰。
“也不一定，我总觉得自己的形象配不上她，再说了，我也没那个胆儿去跟人家说呀！”
“她确实是个挺出众的姑娘！无论长相、身材还是人品，在咱们这届毕业生中，还找不出几个来。”伍春评价说。
“唉！一切都成过去时了！等人家毕业上班了，咱们连个象样的工作还没有呢，还能想什么呢？到时候只能看着人家嫁人了！苍天哪！大地！啊……我不敢再想下去了！”夏兰忽地一下子坐起身来，接着又躺了下去。抽出脑袋下枕着的政治书，往空中掷了出去。
十四
两个人一直在苗圃待到太阳落了山才各自回家，并约好第二天下午三点半钟在洗涤剂厂大门口见面，一起去补习班听课。就这样，他们每天都按部就班地一直复习到了五月中旬。
五月十八号这一天上午，夏兰正在家里温习数学，做高二的习题，就见伍春急匆匆地跑来找他，刚一见面，伍春就说：“有信儿了！有信儿了！我姨夫说的，这两天中石化就来咱们这里招工，听好了，不是技校是工厂招工，听说得招四五十人呢，也就明后天吧，招工简章就贴出来了，到时候，你就拿着户口和高中毕业证到劳动局报名吧。”
夏兰听了，心里一阵兴奋。忽然他瞅着伍春问：“那你呢？听口气你好象是专门来通知我的，你不想报名啊？”
伍春犹豫地说：“说真的，我还真没想好，你说离高考初试也就差一个月了，现在考了招工，就怕耽误了高考。再说了，要是考个技校还将就，就考个工厂工人，我还有点儿不甘心。”
夏兰踌躇了一下：“那你就先考一下这个招工呗，左右也不耽误你多少时间，考上了也不能马上走人，还能赶上你大学初试，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吗？如果大学考不上，还有这个兜后路呢，那该有多好哇！你说是不是？”
伍春思忖了一会儿，“那再说吧。我去跟我姨夫商量商量。”
“我真希望咱俩这次一起考走。不是我不盼着你考上好学校，是真的不愿意和你分开。”
“我明白”，伍春十分理解地说。“那我这就去我姨夫家了，你准备好报名的手续吧。”
“行！你慢点骑啊！夏兰叮嘱伍春一句。
第二天上午，夏兰去了县劳动局，一到大门口，就见简章已经贴上了墙，一群人在那里观看。
夏兰凑到跟前仔细阅读完简章后，异常兴奋地骑车回了家里。刚一进家门，就对坐在炕上的夏母说：“妈！我终于有机会了，这次中石化来咱县里招工，条件是吃供应粮的往届高中毕业生，我的条件完全符合，你把咱家的户口和我的毕业证给我，下午我就去报名，待会儿去车站照相馆照三张快照就行了。”
夏母看着满头是汗的夏兰说：“你不用那么着急，用不用等你爸回来咱们商量商量？”
“妈，不用了，先别告诉我爸，等我报完名考完试再说，要是考上了我就走人，要是考不上，也就不用让他知道了。”
夏母听夏兰这样说，她也没再坚持，就说“那好吧，你先去照相，等下午再拿户口和毕业证，要不现在带在身上该弄丢了！”
“行，妈，那我去了，你千万先别跟我爸说呀！”夏兰又叮嘱一句。因为他吸取了以前报名参军没走上的教训，他一定要先瞒过父亲，否则被夏父知道了，也许夏兰就参加不上招工考试了呢。
对于夏兰来说，这是一个久等而不遇的好机会，他一定不能再错过了。他下定决心，一定报名参加考试考上就走人，坚决走出这个县城。在他心里，他早就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想往，他时常做着有朝一日浪迹天涯的梦，象个行吟诗人一样，象个流浪者一样。他幻想着一个人背着简单的行囊徒步远行，看遍祖国的大好河山，踏遍神州的苍茫大地。
上午夏兰照了照片，并于午饭前取回了快照。中午吃完饭，他睡了一个钟头，下午一点半钟，他准时去县劳动局报了名，并领了一张考试须知。夏兰仔细阅读了考试须知：所有考生一律先经过初试，初试合格者再进行复试，复试合格后再统一参加面试、体检，考试时间定于五月二十三日至二十八日。
“他奶奶的！这么复杂！简直比考大学还难！”
夏兰看完，嘴里嘟哝了一句，不过他已经没时间再想什么了。离考试只有一周时间，为了确保能考上，他只能刹下心来利用这仅存的七天对没把握的地方再攻一下。考试科目有：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和政治共五科。
晚上补习班的课程他也只是听化学一门，听完就提前回家。伍春还是等全部都听完再回去。
课间休息时，夏兰问伍春：“想好了吗？报不报名啊？”
伍春仍在犹豫当中：“不是还有好几天呢吗？”
“那你姨夫怎么说的呀？”
“我姨夫本来不想让我考招工，但他又对我高考没太大把握，所以并不反对我报名。考一下也没啥损失。他还说这次招工属于全省范围内的大型招工，历史上也仅有过一两次，机会确实难得……没事，就算是还差一天就考试，我也能报上名的，这一点，我是有把握的，你尽管放心吧。”
“这我知道，你姨夫不是劳动局的领导嘛。那好，我就先走了，一会儿的课我也不听了，这几天，我可能晚上不来补习了，我得集中精力应对招工考试。”
“行，那你慢点儿骑哟！”伍春说。他目送着夏兰跨上自行车一溜烟地出了校门。
时间对于要考试的人来说，那可真叫个快呀！一晃儿，招工考试的时间就到了。这天，夏兰吃过早饭，带齐考试用的一切物件，提前来到了考场。
说来也巧，这次的考场设在夏兰读过初中的县第四中学，而且他的考场就在他当年所在的班级教室，虽然离开这里已经有四年了，但对这里的一切，他都是那么地熟悉，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坐在这里的那些同学，又仿佛听到了他们的说笑声。
夏兰找到了自己的考号位置，他坐下来，心里略微有些激动，但却一点也没感觉到紧张。
八点半钟，考试卷子发下来了，第一科考的是数学，夏兰先阅览了一遍卷子，见考试题并不难，差不多都是他会的。心里一下子有了底，他告诫自己，既然都会做，就别着急，千万不能丢分。因为题既然出得简单，对于别人来讲也同样容易，这就要看谁丢的分数少了。
上午考了两科，下午考了三科，一天下来，初试全部结束。出了考场，夏兰并没先回家，他在找伍春，等了半天，也没见伍春的影子。“难道，他真的没来考试？”夏兰自语道。
夏兰正在纳闷，就觉着有人从后面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用猜，仅凭气味，就能判断出一定是伍春，因为夏兰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迎春牌烟卷的味道。夏兰一阵心喜。
“伍春！我就知道你会来考试的。怎么样？没问题吧。”
伍春松开手，笑道：“小菜一碟，保证过关！你呢？也没啥问题吧？”
“彼此彼此！走！咱们回家！”
两个人乐乐呵呵地骑上自行车，有说有笑地回了家。
二十五号，初试成绩公布，夏兰和伍春都过了关。二十七号参加复试。
“时间真紧哪！都不容空儿！只隔三天就考复试！”伍春刚看完公布就对夏兰说。
“早考晚考都一样。行啊！咱们赶紧回去再看看书吧，就看后天的啦！”夏兰看着伍春说。
二十七号八点钟，夏兰和伍春提前来到四中，两个人先去了趟厕所，然后各自走进自己的考场，临别，互相举了举右拳。
复试的题比初试要难一些，尤其是化学，夏兰答得非常吃力，有一半儿的题他做不上来，他真的着急呀！他的头上滚出了大颗的汗珠，虽然五月末的天气还不是很热。尽管夏兰答不上，可他这回没象往常一样交上卷就走人，他坐在那里努力地思考着，他尽量能为自己多增加哪怕是零点五分也好。
下午五点钟，终于结束了一天的考试，考生们出了考场，都如释重负。
夏兰同伍春没着急骑上车子走，他俩缓慢地并肩推着自行车边走边讨论各科的答案。
“他妈的，这化学太难了！我憋了一脑袋汗，才答上一半儿的题！你化学好，大概都答上了吧。”夏兰对伍春说。
“也没全答上，我估计能打八十多分吧。”
“那你太厉害了！我呀，多说也就能得三四十分吧！”夏兰有些沮丧。
“那你也没事，你不还有语文和数学勾着呢吗？那两科你是强项啊！”
“语文还可以，数学怕也得不了高分，后面那道大题我只解了一部分就他妈到点儿了！”
“嗨！别多想了，反正考完了，爱咋地就咋地吧！咱俩要是不行，那他妈大多数人就更不行了！没事儿，等着听分儿吧。”伍春还是颇为自负地说。
俩人一直唠到化肥厂的大门，夏兰才别了伍春回家。
自从考完了复试，夏兰就没心思再去补习班了，即使去了，他也没心情听课，他整天都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在等待着、盼望着。夏兰对这次招工，是抱着百分之百希望的。在他认为，如果自己这次考不走，那以后就更没有可能通过考试这样的渠道离开县城了。二十岁的夏兰，一门心思地想走出他的家庭，走出这块闭塞的土壤，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感受一种别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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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照耀下的工厂，好象一下子就统统甩掉了厚重的衣裳，傲然屹立在蓝天之下，北方春天的天空是那么地蓝而且高远，蓝得叫人心醉，远得让你想象不出它的高度。仰天望过一会之后，会让人产生错觉，那蓝色的天空忽然倒置成了一望无尽的海洋，又让人无法测出它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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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兰来到伍春家，约他一起到铁路边儿的林场苗圃去背题。
“出去走走吧，外面的天气多好哇！别闷在屋里挺难受的。”夏兰建议。
“这一冬天把我给呆的，真想出去蹓跶蹓跶了。”伍春伸了个懒腰。
“咱走着去还是骑车子去？”他问夏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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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拿的啥书？”伍春问道。
“拿了本政治，想出来背背题。”夏兰晃了晃手里的书。
“那好，我也拿着政治题，正好你考考我，我再考考你。”
二人拿着政治题和政治书，慢慢向化肥厂家属区的东边儿走去。
路过一个大的养鱼池，这里边还没放水，眼下只是个干涸的大坑，这是夏天他们常来洗澡和游泳的地方。
两个人走过黑油油的横垄地，一直来到了林场苗圃。这里的松树已经泛青，小树毛子里有红柳和大叶杨，还有垂榆和丁香树。丁香树上已经有了花骨朵，而且远远地就闻到了香味。
小树林儿里各种鸟儿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不远处的铁路线上，不时有一列火车鸣叫着跑过去。微微的西南风吹过来，空气中流淌着浓浓的暖意。
两个人徜徉在这大自然中，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
夏兰把书放在草地上，摆了个姿势后，打了一套五形八法少林拳。
“好，动作刚劲有力！”伍春在一旁夸道。
夏兰收了手，又静站了两分钟后，对伍春说：“一到这里我就觉得浑身轻松有劲儿，有一种要飞的感觉。”
“我也是！总感到象有个什么好事儿要发生似的。”
“也许真有什么好事儿呢，新春新气象啊！”夏兰说。
“昨天我听在劳动局上班的我姨夫说，过些天中石化要来咱们这儿招人呢。”
“招啥人哪？是招技校生还是招普通工人？”
“还不一定准信儿呢，不过可是听说中石化新建的化工厂正缺人呢。”
夏兰立刻认真起来：“你有空儿再去你姨夫家仔细问问，要是真有这事儿，咱们也好做准备，看看都考什么？都得啥条件才能报名？”
伍春说：“你放心吧，一有消息，还能落下咱们！不过我还真没想去，我还是想参加高考，最次也要弄个中专什么的。”
夏兰嘴里嚼着一根儿草棍儿，他用手拿出来后说：“你不管咋地还有个实际的目标呢，可我呢？复习来复习去，连个目标也没有。至于高考，我没一点儿把握，你说咱们国家怎么就非得有初试和复试呢？一下子考完不就得了吗？真太折磨人了，如果初试没考好，那不一切都没指望了，连任何机会都没有了！”
伍春蹦起来，从小松树上揪下一个松塔，拿在手里捻着。“谁说不是呢！可咱们去年连初试也没通过呀！”
一提到初试，两个人都紧锁眉头，刚才的高兴劲儿一下子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伍春定了定神儿，拿出政治题，“来吧，咱还是干点正事儿吧，我问你答，然后再你问我答，背一道算一道吧。”
夏兰挠了挠头发：“行，你先问吧。”
“听好了，第一题，什么是辩证唯物主义？”伍春瞪着大眼睛盯着夏兰问道。
“答：辩证唯物主义就是马克思、恩格斯所创立的关于用辩证方法研究自然界、人类社会和思维发展的一般规律的科学，是无产阶级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辩证唯物主义认为……辩证唯物主义认为……”
伍春见夏兰用眼睛直瞅自己，他就提醒了一句：“认为什么？……辩证唯物主义认为世界从它的本质来讲是物质是。”
“对对！想起来了，世界从它的本质来讲是物质的，物质按照本身固有的对立统一的规律运动、发展，存在决定意识，意识反作用于存在。”
“不行啊！还是不熟！还得多背几遍！”伍春说。
“嗨！能熟吗？你说在什么都不理解的情况下死记硬背，那能好背吗？这段答案里，还有好几个概念我都没整明白呢，比如‘对立统一’、‘意识’呀，这些东西我简直是弄不懂，就算背下来了，也不知道啥意思！”
“唉呀！不都是为了应付考试吗？有几个人能整明白的呀？那都是哲学家们研究的问题。”
“你说，要是考上大学还可以，要是只考个工人干干，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啊？”夏兰说。
“嗨！管那么多呢！背吧，考够分才算厉害，说别的都没用！”伍春批评夏兰说。
两个人又互相考问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没意思，就又都躺在了树林下的草地上。闻着芳草的清香，夏兰又仿佛回到了那梦幻般的少年时代。
“要是一直长不大该有多好哇！”夏兰感慨道。
“谁愿意长大呀！”伍春接过话来。“不过也不全是，小时候盼望着长大，好象长大了以后会有好多好事儿似的，可是一长大了，又觉得还是小时候好，尽管那时候比现在还穷，但那时候无忧无虑的，每天都很好玩儿，很开心，哪象现在又要考学又要找工作，真他妈闹心哪！”
“将来用不上几年还得娶媳妇结婚生孩子呢！夏兰补充说。”
“对了，你谈过对象没有？”伍春问。
“你说我呀，没有，一次也没有。不过在初三那年，我倒是看上了一个同桌的女生，叫娟子，挺让我动心的，不过一直也没敢对她表白，她本人也可能不知道，当时我只是单相思吧。”
“你说的娟子是不是冬天还喜欢滑冰的那个女孩儿，长得挺好看的，个儿也挺高的？”
“对呀，你怎么知道她？”
“我咋能不知道呢？在二中时，我俩不都上了重点班了吗？我俩还是同班同学呢，高二的冬天，我们还一起浇冰场、一起滑过冰呢。”
“我说的么。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人家可不好高骛远，倒是挺务实的，她没参加高考，只报了技校，还真让她考上了，听说去了北边的一个小城市念技校去了。”
夏兰听了直后悔道：“哪知道啊！要是知道她报了技校，当年我也报考好了，说不定还能跟她一起考上呢！”
“那说不定你们现在早处上对象了呢！”伍春逗夏兰。
“也不一定，我总觉得自己的形象配不上她，再说了，我也没那个胆儿去跟人家说呀！”
“她确实是个挺出众的姑娘！无论长相、身材还是人品，在咱们这届毕业生中，还找不出几个来。”伍春评价说。
“唉！一切都成过去时了！等人家毕业上班了，咱们连个象样的工作还没有呢，还能想什么呢？到时候只能看着人家嫁人了！苍天哪！大地！啊……我不敢再想下去了！”夏兰忽地一下子坐起身来，接着又躺了下去。抽出脑袋下枕着的政治书，往空中掷了出去。
十四
两个人一直在苗圃待到太阳落了山才各自回家，并约好第二天下午三点半钟在洗涤剂厂大门口见面，一起去补习班听课。就这样，他们每天都按部就班地一直复习到了五月中旬。
五月十八号这一天上午，夏兰正在家里温习数学，做高二的习题，就见伍春急匆匆地跑来找他，刚一见面，伍春就说：“有信儿了！有信儿了！我姨夫说的，这两天中石化就来咱们这里招工，听好了，不是技校是工厂招工，听说得招四五十人呢，也就明后天吧，招工简章就贴出来了，到时候，你就拿着户口和高中毕业证到劳动局报名吧。”
夏兰听了，心里一阵兴奋。忽然他瞅着伍春问：“那你呢？听口气你好象是专门来通知我的，你不想报名啊？”
伍春犹豫地说：“说真的，我还真没想好，你说离高考初试也就差一个月了，现在考了招工，就怕耽误了高考。再说了，要是考个技校还将就，就考个工厂工人，我还有点儿不甘心。”
夏兰踌躇了一下：“那你就先考一下这个招工呗，左右也不耽误你多少时间，考上了也不能马上走人，还能赶上你大学初试，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吗？如果大学考不上，还有这个兜后路呢，那该有多好哇！你说是不是？”
伍春思忖了一会儿，“那再说吧。我去跟我姨夫商量商量。”
“我真希望咱俩这次一起考走。不是我不盼着你考上好学校，是真的不愿意和你分开。”
“我明白”，伍春十分理解地说。“那我这就去我姨夫家了，你准备好报名的手续吧。”
“行！你慢点骑啊！夏兰叮嘱伍春一句。
第二天上午，夏兰去了县劳动局，一到大门口，就见简章已经贴上了墙，一群人在那里观看。
夏兰凑到跟前仔细阅读完简章后，异常兴奋地骑车回了家里。刚一进家门，就对坐在炕上的夏母说：“妈！我终于有机会了，这次中石化来咱县里招工，条件是吃供应粮的往届高中毕业生，我的条件完全符合，你把咱家的户口和我的毕业证给我，下午我就去报名，待会儿去车站照相馆照三张快照就行了。”
夏母看着满头是汗的夏兰说：“你不用那么着急，用不用等你爸回来咱们商量商量？”
“妈，不用了，先别告诉我爸，等我报完名考完试再说，要是考上了我就走人，要是考不上，也就不用让他知道了。”
夏母听夏兰这样说，她也没再坚持，就说“那好吧，你先去照相，等下午再拿户口和毕业证，要不现在带在身上该弄丢了！”
“行，妈，那我去了，你千万先别跟我爸说呀！”夏兰又叮嘱一句。因为他吸取了以前报名参军没走上的教训，他一定要先瞒过父亲，否则被夏父知道了，也许夏兰就参加不上招工考试了呢。
对于夏兰来说，这是一个久等而不遇的好机会，他一定不能再错过了。他下定决心，一定报名参加考试考上就走人，坚决走出这个县城。在他心里，他早就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想往，他时常做着有朝一日浪迹天涯的梦，象个行吟诗人一样，象个流浪者一样。他幻想着一个人背着简单的行囊徒步远行，看遍祖国的大好河山，踏遍神州的苍茫大地。
上午夏兰照了照片，并于午饭前取回了快照。中午吃完饭，他睡了一个钟头，下午一点半钟，他准时去县劳动局报了名，并领了一张考试须知。夏兰仔细阅读了考试须知：所有考生一律先经过初试，初试合格者再进行复试，复试合格后再统一参加面试、体检，考试时间定于五月二十三日至二十八日。
“他奶奶的！这么复杂！简直比考大学还难！”
夏兰看完，嘴里嘟哝了一句，不过他已经没时间再想什么了。离考试只有一周时间，为了确保能考上，他只能刹下心来利用这仅存的七天对没把握的地方再攻一下。考试科目有：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和政治共五科。
晚上补习班的课程他也只是听化学一门，听完就提前回家。伍春还是等全部都听完再回去。
课间休息时，夏兰问伍春：“想好了吗？报不报名啊？”
伍春仍在犹豫当中：“不是还有好几天呢吗？”
“那你姨夫怎么说的呀？”
“我姨夫本来不想让我考招工，但他又对我高考没太大把握，所以并不反对我报名。考一下也没啥损失。他还说这次招工属于全省范围内的大型招工，历史上也仅有过一两次，机会确实难得……没事，就算是还差一天就考试，我也能报上名的，这一点，我是有把握的，你尽管放心吧。”
“这我知道，你姨夫不是劳动局的领导嘛。那好，我就先走了，一会儿的课我也不听了，这几天，我可能晚上不来补习了，我得集中精力应对招工考试。”
“行，那你慢点儿骑哟！”伍春说。他目送着夏兰跨上自行车一溜烟地出了校门。
时间对于要考试的人来说，那可真叫个快呀！一晃儿，招工考试的时间就到了。这天，夏兰吃过早饭，带齐考试用的一切物件，提前来到了考场。
说来也巧，这次的考场设在夏兰读过初中的县第四中学，而且他的考场就在他当年所在的班级教室，虽然离开这里已经有四年了，但对这里的一切，他都是那么地熟悉，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坐在这里的那些同学，又仿佛听到了他们的说笑声。
夏兰找到了自己的考号位置，他坐下来，心里略微有些激动，但却一点也没感觉到紧张。
八点半钟，考试卷子发下来了，第一科考的是数学，夏兰先阅览了一遍卷子，见考试题并不难，差不多都是他会的。心里一下子有了底，他告诫自己，既然都会做，就别着急，千万不能丢分。因为题既然出得简单，对于别人来讲也同样容易，这就要看谁丢的分数少了。
上午考了两科，下午考了三科，一天下来，初试全部结束。出了考场，夏兰并没先回家，他在找伍春，等了半天，也没见伍春的影子。“难道，他真的没来考试？”夏兰自语道。
夏兰正在纳闷，就觉着有人从后面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用猜，仅凭气味，就能判断出一定是伍春，因为夏兰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迎春牌烟卷的味道。夏兰一阵心喜。
“伍春！我就知道你会来考试的。怎么样？没问题吧。”
伍春松开手，笑道：“小菜一碟，保证过关！你呢？也没啥问题吧？”
“彼此彼此！走！咱们回家！”
两个人乐乐呵呵地骑上自行车，有说有笑地回了家。
二十五号，初试成绩公布，夏兰和伍春都过了关。二十七号参加复试。
“时间真紧哪！都不容空儿！只隔三天就考复试！”伍春刚看完公布就对夏兰说。
“早考晚考都一样。行啊！咱们赶紧回去再看看书吧，就看后天的啦！”夏兰看着伍春说。
二十七号八点钟，夏兰和伍春提前来到四中，两个人先去了趟厕所，然后各自走进自己的考场，临别，互相举了举右拳。
复试的题比初试要难一些，尤其是化学，夏兰答得非常吃力，有一半儿的题他做不上来，他真的着急呀！他的头上滚出了大颗的汗珠，虽然五月末的天气还不是很热。尽管夏兰答不上，可他这回没象往常一样交上卷就走人，他坐在那里努力地思考着，他尽量能为自己多增加哪怕是零点五分也好。
下午五点钟，终于结束了一天的考试，考生们出了考场，都如释重负。
夏兰同伍春没着急骑上车子走，他俩缓慢地并肩推着自行车边走边讨论各科的答案。
“他妈的，这化学太难了！我憋了一脑袋汗，才答上一半儿的题！你化学好，大概都答上了吧。”夏兰对伍春说。
“也没全答上，我估计能打八十多分吧。”
“那你太厉害了！我呀，多说也就能得三四十分吧！”夏兰有些沮丧。
“那你也没事，你不还有语文和数学勾着呢吗？那两科你是强项啊！”
“语文还可以，数学怕也得不了高分，后面那道大题我只解了一部分就他妈到点儿了！”
“嗨！别多想了，反正考完了，爱咋地就咋地吧！咱俩要是不行，那他妈大多数人就更不行了！没事儿，等着听分儿吧。”伍春还是颇为自负地说。
俩人一直唠到化肥厂的大门，夏兰才别了伍春回家。
自从考完了复试，夏兰就没心思再去补习班了，即使去了，他也没心情听课，他整天都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在等待着、盼望着。夏兰对这次招工，是抱着百分之百希望的。在他认为，如果自己这次考不走，那以后就更没有可能通过考试这样的渠道离开县城了。二十岁的夏兰，一门心思地想走出他的家庭，走出这块闭塞的土壤，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感受一种别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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